《危险派对》 暗巷 港岛的夏天,台风一个接一个,湿热的海风裹挟着城市的喧嚣,在高楼大厦间蜿蜒穿梭,油麻地的街巷宛如一座迷宫,狭窄而幽深。 程悦心刚结束一天漫长而疲惫的庭审,身为刑事律师,整日周旋于罪与罚,黑与白的交锋之中。 今日这场官司打得尤其艰难,检方律师抛出的证据如密集的炮火,件件都似要将被告人钉死在有罪的十字架上。 程悦心凭借着对法律条文的精准理解、出色的辩论口才,以及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应变能力,在法庭上唇枪舌剑、步步为营,硬是从重重困境中为被告撕开了一道通往相对公正判决的口子。 然而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让她疲惫不堪,太阳穴突突的跳着,此刻急需尼古丁来舒缓紧绷的神经,于是下意识拐进了一条极少人踏足的小巷。 小巷里静谧得有些阴森,墙壁上渗着水珠,地面湿漉漉的,偶尔有老鼠“吱吱”窜过的声响打破寂静。 程悦心丝毫不顾身上的真丝衬衫,直接倚在斑驳的墙砖上,熟练点燃香烟,打火机幽蓝的火焰在黑暗中跳动,映在她略显清冷的脸上,轻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升腾,模糊了她的眼睛。 程悦心的思绪逐渐飘远,却被巷尾传来钝器击打肉体的闷响拉回。 程悦心警觉抬眸望去,烟灰籁籁落在湿漉漉的地面,在霓虹招牌“今宵舞厅”的彩光淌过积水,映出三个人影,为首是一个穿着考究西服的高大男人,三人背对着她,两个同样身形魁梧的马仔将染血的棒球棍抡出残影,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一些江湖黑话,地上蜷缩的男人发出漏风的呻吟,不时求饶。 “耀扬哥给…给次机会,没没没下次了…” 为首的男人单手揪着被打男人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为什么偷拍货仓?”低沉的男声带着奇特的韵律,像是教堂唱诗班混入黑胶唱片的杂音。 被打男子只是不断重复念叨着下次不敢。 为首男人松开手,失去支撑的被打男人像个断线木偶坠在地上,被溅起的积水糊了满脸。 “我的规矩还记得吗?偷拍者断三指。”为首男人声线平和,皮鞋碾在对方手指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程悦心心头一紧,作为律师她本能地想要制止眼前的暴力行为,但多年律师阅历告诉自己,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贸然插手绝非明智之举,她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将手中未抽完的香烟掐灭,后撤半步,不料鞋跟却踢到空酒瓶。 巷子里霎时陷入死寂。 “喂,八婆看什么看!”黄毛马仔对着程悦心叫嚣。 见黄毛马仔走近,程悦心往阴影里又退了半步,高大男人转过身一个眼神阻止了黄毛马仔。 程悦心这时才看清了男人的长相,一双让人不禁陷入的眼睛和线条锋利的下颌,是一张极具个性的脸。 耀扬哥?被打男人是这么称呼他的吧?程悦心莫名被他身上的邪气和狠劲吸引,和她平日接触的人截然不同。 雷耀扬站在原地打量程悦心,一身简约衬衫加半裙,头发整齐束在脑后,妆容淡雅,与周围昏暗环境形成对比,在这暗夜里她像是一朵青莲,清冷而独特,让雷耀扬意外的是她眼神出奇得冷静。 “小姐,睇戏是要买戏飞,何况你看了这么久。”雷耀扬突然开口调侃。 程悦心指甲陷入手掌,烟草的苦味在舌尖蔓延,原来这个男人早就擦觉她的存在。 她看着雷耀扬慢条斯理从西裤口袋扯出一条白手帕擦拭手指的污渍,这个动作不像古惑仔倒是像手术室里的医生。 “我是律师,现在报警阻止暴力事件应该能拿个好市民奖。” 雷耀扬轻笑:“现在的律师都这么大胆吗,那律师小姐知不知在这区莫名失踪的律师够组一队足球队?” 程悦心直视男人,眼神丝毫不让,“香港是法治社会。” “律师小姐看法律条文看到走火入魔了?”雷耀扬继续擦着手,他说话时喉结在阴影里滑动,“这里是夜晚的砵兰街,你以为是中环法庭?” 程悦心微微扬起下巴,“中环也好,砵兰街也罢,法律的界限不会因为地域而模糊,你今日之举一旦曝光,牢狱之灾怕是在所难免。”她的声音清冷,在寂静的小巷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试图以法律的威慑力镇住对方。 雷耀扬嘴边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不紧不慢地将手帕迭好收回口袋,向前迈了一小步,看似随意实则压迫感十足,“牢狱之灾?你似乎还没看清楚现在的局势。” 他语气带着几丝嘲讽,像是洞悉了这世间规则的漏洞,又像是在挑战程悦心所坚守的信念。 程悦心并未退缩,反而迎着他的步伐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一丝大吉岭茶香。“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雷耀扬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她如此强硬,片刻后,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在狭窄的巷子中回荡,惊得墙角的老鼠又簌簌逃窜。笑罢,他凝视着程悦心,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与欣赏。“有意思,律师小姐,你好嘢,不过,你以为我是滥杀无辜之人?是这小子坏了规矩。”他微微侧身,指了指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语气里竟有一丝无奈。 程悦心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地上的男人已疼得昏死过去,鲜血在积水里晕染开来,触目惊心。她眉头紧锁,心中虽对这暴力行径不满,但也明白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她身为律师,不能仅凭意气用事。 不等程悦心开口,巷口的警笛声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划破了小巷内剑拔弩张的寂静。 雷耀扬脸色一沉,眼神瞬间锐利如鹰,他迅速扫了一眼程悦心,那目光仿佛在质问她是否暗中报了警。程悦心心头一紧,她深知此刻百口莫辩,刚欲开口解释,两位马仔满口脏话想要把她拖过去。 “停手。”雷耀扬出言阻止。 良久,雷耀扬挥了挥手,示意两个马仔退下。 “律师小姐,我信你一次,但这里是不是中环法庭,不要轻易玩火。”他转身离开之际又回过头,“下次别在砵兰街买烟,假烟伤肺。” 说罢,便大步离开,消失在巷子的另一端,融入了砵兰街错综复杂的夜色之中。 程悦心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愣了神,直到警察举着强光手电,呼喊着冲进巷子,她才回过神来。简单配合警方做完笔录,她拖着疲惫至极的身躯回到了家中。 推开门时,程悦心的指尖还残留着巷子里那股潮湿的霉味。她反手锁上厚重的实木门,三道锁芯依次咬合的声音在空荡的玄关里格外清晰。她没有开灯,任由落地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景透过纱帘漫进来——那是她当初买下这套公寓的原因,二十五层的高度,足够让她俯瞰这座城市的灯火,却又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 真丝衬衫被随手扔在意大利进口的皮质沙发上,程悦心上身只穿着胸衣,赤脚踩过温热的柚木地板,酒柜里的苏格兰威士忌在昏暗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水晶杯与大理石台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没有加冰,直接仰头灌了一口,酒精灼烧喉咙的感觉让她微微皱眉,这瓶麦卡伦25年本该在胜诉庆功宴上享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沦为冲刷记忆的工具。 她不是没见过暴力,作为中环顶尖的刑事律师,她经手过太多血腥案件:富豪雇凶杀妻的完美犯罪,黑帮清理门户的残忍手法,甚至还有精神变态者的虐杀录像。但今晚不同。那个被称作耀扬哥的男人,身上有种近乎优雅的残忍,他碾碎别人指骨时,语调平静的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西装袖口甚至没沾上一滴血。 程悦心又倒了半杯酒。 她不是被吓到了,只是觉得……被挑衅了。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她在巷子里说这句话时,那个男人笑了。不是轻蔑的嘲笑,而是一种近乎愉悦的、棋逢对手般的笑意。那种笑让她莫名烦躁,仿佛他早就看透了她引以为傲的法律武器,在这座城市的某些角落,根本毫无意义。 她放下酒杯,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本黑色记事簿。翻开最新的一页,她拿起钢笔,笔尖悬在空白处,微微一顿。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全名。 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她写下: 耀扬哥? 特征:182-185cm,西装,大吉岭茶香。 关联:货仓偷拍。 笔尖突然顿住。 她在干什么?为一个连全名都不知道陌生人建立档案?程悦心自嘲的笑自己,可手指还是不受控地继续写下: “危险等级:A。” 合上本子的瞬间,远处太平山的轮廓正好被晨曦勾勒出来。程悦心站在晨光与夜色的交界处,突然意识到自己整夜未眠。 她不是害怕,只是...... 需要确认。 需要确认那个男人究竟是虚张声势的混混,还是真能动摇她信仰的恶魔。 需要确认当她站在法庭上为正义辩护时,阴影里是否真有他这样游走于法外的人。 更重要的—— 需要确认自己引以为傲的冷静,为何会在一个照面就被击得粉碎。 程悦心把记事本放回抽屉,转身走向浴室。热水冲走昨夜所有痕迹时,她对着雾气朦胧的镜子露出一个冷笑——那是她在法庭上面对最难缠对手时的表情。 今天下班后,她要去砵兰街买包烟。 就买他说的那种。 舞女藏毒案 程悦心站在律所落地窗前,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砵兰街最便宜的“南洋双喜”,粗糙的烟纸摩擦着指尖。 窗外,中环的高楼幕墙折射出海的倒影,楼下车流如织,秩序井然。而她手中的这包劣质假烟,却像一道裂缝,将那个潮湿阴暗的巷子重新拽回眼前。 “程大状。”师爷阿杰敲门进来,将文件夹轻轻放在黑檀木办公桌上,神色略显凝重,“这案子有点棘手。” 程悦心转身,烟盒随手丢进抽屉,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当事人是银河夜总会的舞女叫陈少婷,被控控藏毒。”阿杰推了推眼镜,“警方在她化妆袋里搜出一包海洛因,但她坚称不知情。奇怪的是,她指名要你辩护。” 程悦心挑眉。她接过文件夹翻开,照片里的女孩二十出头,妆容艳丽,眼神却透着惶恐。 “查过背景了吗?” “背景没什么特别,陈少婷父母早已过身,剩下她同阿爷相依为命,读不成书又没一技之长,一直在银河夜总会上班。” “夜总会那边呢?”程悦心翻着文件问道。 “银河夜总会是新开的,持牌人叫张镇达,没案底,夜总会也没牵涉什么违法行为。” “接。”她合上文件,声音冷静,“明天去见当事人。” 荔枝角收押所·会面室 陈少婷穿着咖色囚服,手腕上还有淤青。她一见程悦心就红了眼眶,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急切地开口:“程大状,你一定要救我!我真的不知道那包东西怎么会在我的化妆袋里,我是被冤枉的!” 程悦心翻开笔录,声音平静:“你把当晚的情况详细说一说,从你到达夜总会开始,一点细节都不要漏。” 陈少婷连忙点头,回忆道:“那天晚上,我像平常一样提前到夜总会准备上台,化好妆后,我就去前面看别的姐妹表演,等我回来要补妆的时候,警察就来了,接着就搜出了那包东西,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程悦心冷静地问道:化妆袋平时放在哪里?” “更衣室储物柜,但……很多人都能打开。”陈少婷双手交迭在一起,“那晚耀扬哥过来,之后警察就冲进来了……” 钢笔尖在纸上蓦地一顿。 程悦心抬眸:“耀扬哥?” 陈少婷瑟缩了一下,没接话。 见她不语,程悦心又换了个问题:“你是说,很多人都能接触到?” “系,更衣室一般不锁门,”陈少婷压低声音,“我怀疑是那个男的,他很生面孔,那天看到他更衣室门口,他说要找洗手间走错了方向。” 程悦心警惕得看着陈少婷,这个细节在警方的笔录里面没有。 “为什么指定找我辩护?” 陈少婷绞着手指:是......是耀扬哥说的。他说全港只有程大状能帮我。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程悦心慢慢合上文件夹,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不是巧合。 银河夜总会·后台走廊 程悦心推开防火门时,雷耀扬正倚在窗边抽烟。月光透过铁栅栏,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程大状。他吐出一口烟,我们又见面了。 程悦心向前,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清晰的声响。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直视雷耀扬的眼睛。 雷耀扬嘴角有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程大状查案查到我头上了?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危险的韵律,我只是一个普通生意人。 程悦心冷笑一声:普通生意人会随便碾碎别人的手指? 原来第一次见面就给程大状留下不好的印象,难怪程大状对我有敌意。雷耀扬突然逼近,雪茄的烟雾若有似无地拂过程悦心的脸颊,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程悦心闻到他身上大吉岭茶香混着硝烟的气息。 程悦心没有将话题延续,而是将调查文件拍窗台:你的人被栽赃,你就这样袖手旁观? 雷耀扬轻笑,指尖弹了弹烟灰:我的规矩是——自己人犯错,我动手;外人陷害我的人......他忽然俯身,雪茄的苦香笼罩过来,我会让那个人后悔出生。 程悦心小声嘟囔:“你的规矩还挺多,”转而看着他的眼睛:所以陈少婷是清白的? 她是蠢,但不碰毒。 程悦心站在原地,雷耀扬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走廊尽头,但他那句她会后悔出生的低沉嗓音仍在耳边回荡。 她转头望向喧闹的夜总会内部,眉头微蹙。 案件疑点像拼图碎片般在脑海中旋转: 时机太过巧合:毒品偏偏在雷耀扬到夜总会当晚出现。 警方的异常积极:一般扫毒行动不会如此精准地锁定一个舞女。 那个神秘的生面孔:陈少婷提到的可疑人物 程悦心突然想起什么,快速翻开文件夹。果然,警方报告中对更衣室其他人的询问记录明显敷衍,特别是对走错路的男子只字未提。 有意思...她轻声自语。霓虹灯映在她冷静的眸子里,折射出锐利的光芒。 程悦心突然想起陈少婷手腕上的淤青——那不是普通拘捕会造成的伤痕,更像是...刑讯。 她快步走向电梯,在下降的失重感中梳理线索: - 如果是有人栽赃,动机是什么? - 雷耀扬在这局中扮演什么角色? - 为什么指名要她接案? 程悦心从包内取出那包砵兰街的假烟。粗糙的烟盒在指尖翻转,就像这个案子表面粗糙,内里却藏着精妙的算计。 雷耀扬...她喃喃道,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远处传来警笛声,程悦心果断转身走向停车场。她需要三样东西: 1. 陈少婷过去三个月的通话记录 2. 银河夜总会近期所有临检记录 3. 那个生面孔的目击证人。 程悦心看了眼后视镜中的自己。镜中人的眼神让她想起刚入行时接的第一个黑帮案 - 那种即将揭开真相的兴奋与警惕交织的感觉。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简讯: 「程大状查案这么拼,小心伤身。——R」 程悦心快速回复: 「比起假烟,我更喜欢真相的滋味」 发完她才意识到,这可能是几年来第一次,她期待着一个案件背后的黑暗比她想象的更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雷耀扬会说全港只有你能帮她。 找线索 程悦心睁开眼已经天光大亮,她侧过头望向床头的闹钟,快十点。 昨天从银河回到家已将近三点,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快马回到事务所。 一进事务所,阿杰就在等着,见她回来,忙起身相迎。 “程大状,怎么样?”阿杰递上一杯刚泡的咖啡,热气腾腾。 程悦心接过,轻抿一口,将文件夹扔在桌上,“这案子远比想象中复杂,背后水很深。”她把和陈少婷、雷耀扬见面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阿杰听后,眉头也皱了起来。 “我们真的要搅这样浑水?”阿杰有些担忧,毕竟有势力人士可不是轻易能招惹的。 “接了案子,就没有回头路。”程悦心目光坚定,“何况陈少婷可能是被冤枉的,我们身为律师,不能见死不救。” 阿杰点点头,“那我这就去办你交代的事,不过找那个‘生面孔’的目击证人恐怕不容易,夜总会那种地方,人来人往,大家都怕惹事上身。” “尽力而为,先从其他线索突破。”程悦心坐下来,再次翻开文件,陷入沉思。 接下来的几天,程悦心和阿杰马不停蹄地忙碌着。他们凭借事务所的人脉,好不容易搞到了陈少婷过去三个月的通话记录,上面密密麻麻的号码,需要一个个排查筛选,寻找可疑的关联人。同时,银河夜总会近期所有临检记录也摆在了桌上,程悦心仔细研究着每次临检的时间、带队警官,试图从中发现规律。 然而,寻找目击证人的工作却陷入了僵局,阿杰派出去打听的人纷纷碰壁,夜总会的工作人员又一问三不知。 这天,程悦心正在办公室对着满桌资料头疼,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程大状,查案还顺利吗?”电话那头传来雷耀扬低沉而略带戏谑的声音。 程悦心微微皱眉,“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案子是不是你故意搞出来的?” 雷耀扬在电话里轻轻一笑,“我要是想害她,何必找你帮忙?不过,你这几天到处打听,可是惹恼了一些人。” “我不怕。”程悦心毫不示弱,“只要能还陈少婷清白,得罪谁我都不在乎。” “有胆识。”雷耀扬赞许道,“今晚九点,银河,我给你指条路。”说完,不等程悦心回应,便挂断了电话。 程悦心看着手机,心中疑虑重重,但她还是决定赴约。 九点,她准时来到银河夜总会其中一间VIP包厢,雷耀扬已经等在那里,身边还跟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年轻人。 “程大状,真是守时。”雷耀扬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这小子,当晚看到了有意思的事。” 程悦心看向那个年轻人,目光犀利,“你都看到了什么?” 年轻人缩了缩脖子,眼神闪躲,“我……我看到有个穿黑色T恤的男人,走进去更衣室,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随后又急匆匆地走了。” “看清长相了吗?”程悦心急切地问。 年轻人摇摇头,“他戴着帽子,看不清脸,只知道个子不高,走路有点外八字。” 程悦心心中一紧,虽然线索依旧模糊,但总算有了新方向。她看向雷耀扬,“为什么帮我?” 雷耀扬深深吸了一口雪茄,吐出的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我说过,自己人,我不会不管。阿婷在银河做了有段时日,我信她不会碰毒。至于你,程大状,全港敢接这案子还真心想查个水落石出的,也就只有你了。” 程悦心微微点头,“谢了。”转身欲走。 “等等。”雷耀扬叫住她,“以后查案,要小心,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程悦心毫不在意,“我既然选了这行,就没怕过。”说完,快步离开。 回到事务所,程悦心和阿杰重新梳理线索,即使有新线索但范围太广,根本锁定不了。 为了进一步缩小范围,程悦心决定从陈少婷的通话记录入手,逐一排查与这些可疑小混混有关联的号码。经过连续几天几夜的奋战,终于,一个频繁出现在陈少婷通话记录里,且与疑似小混混号码有交集的号码引起了她的注意。 顺着这个号码查下去,发现它的归属人是一个叫阿强的人,此人在夜总会周边以贩卖一些走私小物件为生,平日里游手好闲,与不少混混称兄道弟,形迹十分可疑。 程悦心觉得此人很可能就是案件的关键突破口,她决定亲自会会这个阿强。于是,她换上一身便装,戴着cap帽,只身前往阿强常出没的夜市。 夜市里人来人往,喧闹非凡,各种小吃摊、杂货摊琳琅满目。程悦心在人群中穿梭,很快找到了阿强的摊位。阿强正坐在摊位后面,百无聊赖看着马经。 程悦心走上前去,装作挑选物品的样子,随口问道:“老细,这东西怎么卖?” 阿强抬头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报了个价。程悦心继续挑挑拣拣,闲聊似的说道:“听说这附近前些日子夜总会出了点事儿,你知道不?” 阿强一听,眼神瞬间警惕起来,“我不太清楚,我就做个小生意,哪管得了那些闲事。” 程悦心心中一动,看他这反应,明显是心里有鬼。她决定诈他,“阿强,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一定知道些什么,警方已经盯上你了,要是你现在说实话,还能争取从轻处理。” 阿强脸色一变,“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我是银河耀扬哥派来的。”程悦心用了雷耀扬的头衔来套资料,套到料最好,套不到也可以顺便摸摸雷耀扬的底。 “什么耀扬哥?我不认识。”阿强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警惕褪去了几分,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继续专研马经,嘴里嘟囔着:“小姐,你别乱讲,我真就是个小商贩,哪认识什么哥什么姐的?” 程悦心心里一沉,没想到这招没奏效,但她哪肯轻易放弃,眼睛一转,计上心来。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金牛,在阿强眼前晃了晃,“我也不难为你,你告诉我那天你在银河看到什么,这些钱就是你的。” 阿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伸手就要去抓钱,程悦心却把手一缩,“先办事,后拿钱。” 阿强撇了撇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那天晚上……我是在夜总会附近晃悠来着,真的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只见到几个警察进进出出,我都好奇,怎么突然扫起黄赌毒来了。” 程悦心眉头紧皱,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她不死心地追问:“就没看见个把形迹可疑的人?穿黑 T ,戴帽,走路外八字的?” 阿强挠了挠头,装模作样地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小姐,我跟你说了,我每天在这夜市见的人多了去了,哪能记住这些。” “陈少婷你认不认识?” “阿婷?她有时会介绍客光顾一下我的生意,不算太熟。” 程悦心心里恼火,却又无可奈何,看来这阿强是一心要装疯卖傻。她把钱塞回口袋,冷冷地说:“行,你想起了再来力诚律师事务所找我要钱。”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生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发火。 回到事务所,阿杰见她一脸挫败,便知道事情不太顺利,轻声安慰道:“程大状,别灰心,这线索断了可以再找,说不定明天就有新转机呢。” 程悦心疲惫地坐下,揉了揉太阳穴,“我就不信了,这案子还能没破绽,对了,陈少婷那边怎么说?” “她说那个电话是一个叫强哥的人,她经常介绍夜总会同事去他那买水货。” 程悦心越发迷茫,又是一条死胡同。 接下来的几日,程悦心像只困兽般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反复研究手头的资料,试图从那些密密麻麻的通话记录、临检报告里再抠出些有用的信息,可每次都是满怀希望地开始,却又垂头丧气地结束。 而雷耀扬,自从上次夜总会见面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打不通,人也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在这案子里出现过。 程悦心越发觉得蹊跷,她不相信雷耀扬平白无故地插手,又毫无缘由地消失。 时间在煎熬中飞速流逝,转眼间,开庭的日子已迫在眉睫。 程悦心知道,此刻的她就站在悬崖边缘,一面是即将到来的庭审战场,她必须单枪匹马为陈少婷的清白而战;另一面则是深不见底的谜团黑洞,稍有不慎,不仅陈少婷会万劫不复,她自己也可能深陷其中。 新证据 法庭内的冷气开得很足,但程悦心的后背依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坐在辩护席上,文件夹边缘已经被她捏出了几道明显的折痕。 旁听席上坐满了人,窃窃私语声像一群恼人的苍蝇,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辩方律师,你还有没有问题要问证人?法官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程悦心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站在证人席上的缉毒组警长林国雄。这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正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她,嘴角挂着胜券在握的微笑。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表现糟糕透顶,她根本没证据为陈少婷脱罪,而对手又是律政司赫赫有名的检控官马世昌。 法官大人,我...程悦心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感到喉咙发紧。 三周前,当舞女陈少婷的案子交到她手上时,她还天真地以为这是个简单的冤案。可现在,警方提供的证据链看起来天衣无缝——陈少婷的手袋里发现了200克海洛因,钱包里的部分现金也都贴着与赃款相同的荧光标志。 辩方律师?法官提高了声音。 旁听席传来几声嗤笑,程悦心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律政司的那群人在看笑话。 她瞥了一眼被告席上的陈少婷——那个年轻女孩此刻脸色惨白,嘴唇不住颤抖,眼中满是绝望。她比陈少婷年长几岁,但被监禁的这几周,陈少婷变得憔悴,疲惫的神态无一不在无声诉说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问题。程悦心最终低声说道,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挫败。 马世昌立刻站了起来,他那身昂贵的定制西装在法庭灯光下泛着冷光。既然如此,我请求法庭考虑辩方已经放弃了对控方证据的质疑。基于目前呈堂的证据,我... 就在这时,法庭的侧门被轻轻推开。师爷阿杰向法官鞠了个躬猫着腰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异样的潮红,他挤到后排,将一张折迭的纸条塞进程悦心手中。 程大状,雷耀扬送过来的,说能翻案!阿杰在她耳边急促地低语,声音里充满不可思议。 他?程悦心的手指一颤,差点没拿住那张纸条。她迅速展开纸条,上面的字工整有力:传我上庭,我有证据。 程悦心的心跳陡然加速,同时内心开始剧烈地摇摆,他的出现究竟是福是祸?他送来的证据真的可信吗?万一这只是一个更深的陷阱,自己岂不是把陈少婷往火坑里推?可是,眼下已毫无退路,若不抓住这根救命稻草,陈少婷必输无疑。犹豫再三,程悦心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 法官大人!她猛地站起来,声音因激动而略微发尖,辩方刚刚收到新的关键证据,能够彻底证明我的当事人无罪!我请求短暂休庭,以便将证据正式呈堂! 法庭顿时一片哗然。马世昌立刻反对:法官大人,这显然是辩方拖延时间的伎俩。控方已经提供了充分证据证明被告—— 法官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透过镜片在程悦心脸上审视片刻,缓缓开口:“程大状,法庭不是街市,你确定这所谓的新证据属实且能对案件起到关键扭转作用?” 程悦心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法官大人,我以我的大律师执照担保,这绝对是至关重要的证据,恳请你批准短暂休庭。” 法官微微点头:“好,休庭三十分钟,控辩双方留下确认新证据 。” 当程悦心看到那段录像时,她几乎要跳起来。画面虽然模糊,但清晰看到黑衣男子栽赃的全过程,时间地点也完全对得上。 马世昌看着屏幕,脸色铁青。 录像在法庭上公开播放时,已注定局势会彻底扭转。 法官大人,辩方要求传唤新证人雷耀扬先生上庭作供。 此言一出,法庭内再次炸开锅。 新证据,还有证人,案情如此跌宕起伏,引发诸多猜测。 法官敲响法槌,严肃地说道:“肃静!法庭准许传唤雷耀扬。” 不一会儿,雷耀扬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法庭。他身着一袭剪裁合体的西装,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从容自信的微笑,看起来就是一位成功的商人模样。他走到证人席前,举手宣誓时,袖口露出一截手腕和一块低调的精工机械表。在他身上,像是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程悦心定了定心,开始发问:“雷耀扬先生,你声称有证据证明被告陈少婷无罪,请你解释录像带来源?” “这几天我出埠,一回来就见到录像带放在我办公桌上,我看了才知道跟阿婷的案件有关,录像里面的男人我见过,案发当晚我看到他在更衣室门口,我以为他是客人走错。”雷耀扬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地想倾听的韵律。 “当时为什么没跟警方提及这位黑衣男子?” 因为警方从未找我录口供,他们只是询问了几个当时在更衣室的同事,我也是回来才看到录像带,发现黑衣男子有可疑。” 法庭内一阵骚动,这是一个重大的程序漏洞!警方的证据链出现了断裂。 马世昌冷哼一声,立刻站起来发难:“法官大人,这简直荒谬至极!先不说这来历不明的录像带可信度有几高,谁能保证这不是辩方为了混淆视听,找人伪造的?这位所谓的证人,又有何可信度?据我所知,雷耀扬先生,你的生意似乎也并非完全清清白白,在一些灰色地带也有所涉足吧,谁能担保你不是和被告串通一气,来戏弄法庭?” 法庭内顿时响起一阵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雷耀扬,有质疑,也有好奇。 雷耀扬却不慌不忙,看向马世昌回应道:“马检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是生意人不代表喜欢做踩界的事,至于录像带的真实性,你大可请专业人士来鉴定,我相信科学自有公断。我今天出庭,纯粹是不想看到有人被陷害。” 马世昌还欲再辩,法官敲了敲法槌,示意他稍安勿躁:“双方都先冷静,既然辩方提出了新证据和证人,法庭自会严谨审核。现在休庭,控辩双方以及证人都需留下配合调查,录像带交由专业技术部门鉴定真伪,择日再审,退庭。” 法庭上众人散去,程悦心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雷耀扬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程大状,或者我们可以私下谈谈? 她转身,警惕地看着他:关于什么? 雷耀扬靠近一步,他身上淡淡的大吉岭茶香飘入她的鼻尖,是沉稳从容的调性。关于如何证明一个无辜女仔的清白。他轻声说,目光直视她的眼睛。 程悦心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但她很快压下这种感觉:我的当事人是否无辜,法庭自会判断。雷生作为证人,现在与我私下交谈并不合适。 雷耀扬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从口袋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关于这件案如果你有任何疑问,随时可以联系我。 他的指尖在名片边缘轻轻一划,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手指,我相信程大状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程悦心接过名片,上面只有简单的雷耀扬三个字和一个电话号码,没有任何公司名称或职务。她刚想说什么,雷耀扬已经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如松,很快消失在法庭侧门。 没有过去的人 程悦心站在法庭中央,言辞犀利地指出警方搜证程序的重大瑕疵,仅凭从陈少婷包中搜出的毒品就提起诉讼,而证人雷耀扬提供的录像清晰显示陈少婷是被人栽赃陷害。 法官大人,控方提供的证据错漏百出,更有蓄意嫁祸之嫌。程悦心的声音在法庭中回荡荡,我的当事人陈少婷只是一个挣扎求生的舞女,却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目的,险些成为替罪羊,正义不仅要求证明有罪,更要求真相大白!” 法庭审视所有证据,认为控告陈少婷藏毒证据不足。 本席宣判,被告陈少婷藏毒罪名不成立,当庭释放。法官的法槌落下时,陈少婷瘫倒在被告席上,泪如雨下。 程悦心眼尾扫过旁听席,雷耀扬就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依旧是合体的西服,虽然他穿着斯文,但气质却与来旁听的其他观众大相径庭,他身上总有一道看不穿的神秘。 程悦心不知他为何会来听一个他早就料到的判决结果,或者他等的是其他。 走出法庭时,陈少婷激动地抱住程悦心:程大状,太多谢你了!还有耀扬哥,要不是他... 程悦心顺着陈少婷目光望去,雷耀扬正站在台阶下打电话,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看到她们出来,雷耀扬挂断电话走了过来。 “阿婷,没事了。他对陈少婷点点头,然后看向程悦心,程大状果然名不虚传。 程悦心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雷生提供的证据很关键。” “阿婷,司机在等你,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再上班。”雷耀扬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 陈少婷感激地点头,临走前甚至亲昵地挽上雷耀扬的手臂:多谢耀扬哥。 这个亲密的动作没有逃过程悦心的眼睛。她看着陈少婷离去的背影,突然明白了,雷耀扬和陈少婷的关系恐怕不只是雇主和员工那么简单。难怪他会如此热心地提供帮助。 程大状有空喝杯咖啡吗?雷耀扬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关于...夜总会的一些事,或许你会有兴趣。 程悦心收起心中的不屑,冷淡地说:不必了。如果与案件有关,请通过正式渠道联系事务所。 雷耀扬似乎被她的态度逗笑了:程大状似乎对我有些误会。 没有误会。程悦心紧了紧手中的公文包,只是职业习惯。拜拜,雷生。 她转身要走,雷耀扬却突然伸手拦住了她,动作礼貌但坚决。他的手掌离她的手臂只有寸许,没有实际接触,却成功让她停下了脚步。 程大状,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阿婷的案件不是个例。最近半年,已经有四起类似的案件,夜场工作人员被栽赃藏毒贩毒,而警方证据都有可疑之处。 程悦心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雷耀扬靠近一步,压低声音,也许有人在利用警方清理某些夜场,而039;银河039;刚好在列。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际,程悦心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如果你有证据,应该报警,而不是告诉我。 报警?雷耀扬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就像阿婷案中那样039;专业039;的警察吗?言语中专业两字被他咬重。 程悦心直视他的眼睛:你到底想要什么? 雷耀扬的表情突然变得认真:我想要一个值得信任的律师,必要时提供法律意见。他顿了顿,当然,费用不是问题。 抱歉,我不接来历不明的私人委托。程悦心断然拒绝。 雷耀扬没有立即移开,而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职业防备,直达内心。最终,他侧身让出路来:名片留着,程大状,总有一天你会需要打那个电话。 程悦心没有回答,快步走向停车场。 上车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雷耀扬仍站在原地,夕阳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像是一幅静止的油画。他举起手,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嘴角挂着微笑。 车子启动的瞬间,程悦心发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几拍。她从钱包抽出上次雷耀扬给她的名片,犹豫片刻,还是将它放回了钱包最隐蔽的夹层。 雷耀扬到底是什么人? 而更让她心烦的是,当他对她低声说话时,那种莫名的心悸感。作为一名专业律师,她早已习惯与各色人等打交道,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反应。 程悦心推开事务所玻璃门时,前台立刻站起身:程大状,刚才有人送文件过来,已经放在你办公室。 好。程悦心脚步未停,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自从接下陈少婷的案子,那个叫雷耀扬的男人就像一根刺,悄无声息地扎进她职业理性的表皮之下。 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程悦心放下公文包,目光落在桌上那个牛皮纸档案袋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纸袋表面划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像某种等待破译的密码。 她解开缠绕的棉线,抽出里面的文件。最上面是一张雷耀扬的近照——男人站在银河夜总会门口,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右手插在裤袋里,左手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照片里的他正看向镜头,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眼神却冷得像冬夜的海水。 雷耀扬,32岁,未婚,香港出生,没案底...程悦心轻声念出资料第一页的内容,指尖无意识地擦过纸面,毕业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五年年前回流返港,名下没有登记任何资产。 太干净了。程悦心翻到下一页。 关于雷耀扬的家庭背景也只有寥寥数语:父亲经营进出口贸易,二十年前因心脏病突发去世;母亲是家庭主妇,十年前病逝。没有兄弟姐妹,家族企业在他父亲去世后便清盘结业。 “就这样?”程悦心拨通侦探李昌成的电话,手机夹在耳边,手上继续翻看资料,他之前的记录呢?小学中学同学呢?在英国时期的社交圈呢? 电话那头传来李昌成无奈的叹息: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程大状,学校确实有他的入学记录,但找不到任何同学联系方式。照片档案里也只有毕业照,没有其他校园生活的痕迹。 程悦心停下翻页的手:像是有人刻意抹去了痕迹? 两个可能性,这些学历根本就是伪造的,或者这个并不是真正的雷耀扬。李昌成压低声音,坊间传闻,他可能跟一些地下生意有关,有人说他有黑社会背景,也有人说他只是烟幕,真正老板另有其人。 程悦心拿起最后几页关于陈少婷的资料。根据银河员工的匿名采访,陈少婷是一年前通过正常招聘进入夜总会的,从普通舞女做起,三个月后升任领班。没有证据显示她与雷耀扬有特殊关系,仅有的几次同框都是在工作场合。 你确定陈少婷和雷耀扬私下没有来往?程悦心盯着资料里陈少婷的照片,是她被陷害前的照片,女孩穿着暴露的舞女制服,笑容却透着不符场合的天真。 “夜总会的人都说没见过。” 挂断电话,程悦心走到窗前。暮色中的维多利亚港华灯初上,霓虹倒映在玻璃上,与她的影子重迭在一起。资料越是干净,她越觉得可疑——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一个过于完美的商人,一个对普通舞女异常关心的夜总会老板。 调查 程悦心拿起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名片上的号码。 程大状。雷耀扬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来电,我猜你是看了调查报告? 程悦心的手指瞬间收紧:你监视我? 不需要。他轻笑,像你这样谨慎的律师,拿到新线索后一定会验证。而我的背景...确实有些空白需要填补。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程悦心已经问过很多次,但每次都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一个需要好律师的普通生意人,有空吗?有些事不方便在电话里说。 程悦心本该拒绝,但职业好奇心和对真相的好奇压倒了一切:地点? 中环咖啡店里,程悦心推开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看着前面的玻璃落地窗,黑色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即使不看正脸,程悦心也能认出那副宽肩窄腰的轮廓,兴许是在玻璃里看到倒影,程悦心还没走近,雷耀扬已经站起身帮她拉开椅子,动作优雅得体,在柔和的灯光下,他看起来更像一个银行家而非夜总会老板。 你的拿铁,加肉桂粉不加糖。程悦心刚坐下,侍应就端着咖啡过来。 程悦心愣住,他怎么知道她的咖啡口味?甚至连喜欢加肉桂粉这种细节都... 我观察力一向很好。雷耀扬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语气轻松。 “首先,程悦心没有碰面前的拿铁,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知道我在调查你。 雷耀扬端起他面前的斋啡,呷了一口:昌成侦探事务所有我认识的人。别误会,不是特意安排,只是这个圈子很小。 你在警告我? 恰恰相反。雷耀扬放下杯子,我在向你展示诚意。如果我想隐瞒什么,完全可以误导你的调查方向。 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真相? 有些真相需要时间才能说出口。雷耀扬的眼神变得深邃,而且,我需要确认你是值得信任的人。 程悦心冷笑:一个连真实身份都不愿透露的人,却在谈信任? 程悦心,香港大学法律系一级荣誉毕业。母亲早逝,跟随父亲程伟名长大,三年前程sir因公殉职,前段时间跟男友分手,因为对方无法接受你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现在独居、单身。” 你查我? 基本的背景了解,现在你明白被调查的感觉了? 不一样。程悦心咬牙,我是律师,背景公开是职业要求。 而我的隐私权就不值得尊重?雷耀扬反问,随即叹了口气,抱歉,我不是来吵架的。事实上,我欣赏你的专业能力和正义感。这也是我让阿婷找你的原因。 程悦心心中对他这番话虽有些许触动,但一想到之前的纠葛,还是硬起心肠:“欣赏归欣赏,可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们夜总会的事我没兴趣。” 雷耀扬双手交迭,身体前倾,目光紧紧锁住程悦心:“程大状,我知道你顾虑什么。这世道,黑白之间的界限有时候模糊得让人看不清。但这次不一样,那些被陷害的员工,他们大多都只是想讨生活的普通人。有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指望着他那份薪水,就这么不明不白丢了工作,还背了黑锅,你真忍心袖手旁观?” 程悦心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可能存在的可怜面孔,可理智仍在拉扯着她:“夜总会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你敢说你这当老板的,背后就干干净净?我要是贸然接手,万一查出来什么对你不利的,你到时候会让我轻易脱身?” 雷耀扬坐直身子,缓缓开口:“我要是怕你查出什么,今晚就不会坐在这里,跟你交底了程大状。” “真如此坦诚?那为何不早把证明陈少婷清白的录像交出来?录像是你录的吧?你才是目击证人,你只是借别人的口说出你想让我知道的线索。” 雷耀扬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节奏如同他此刻斟酌的思绪,他抬眼看向程悦心,嘴角笑意明显:程大状果然名不虚传,什么都瞒不过你。 所以你承认了?程悦心紧盯着他的眼睛。 重要吗?雷耀扬微微倾身,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关键是阿婷现在洗清了嫌疑,这才是你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程悦心冷笑:玩弄文字游戏是你的专长? 雷耀扬不答,只静静看着她。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直至隔壁座位有人落座才打破了这微妙的对峙。 程悦心心中明白,雷耀扬这番话也不无道理,哪有事事都一清二楚,可她的职业本能依旧告诫她要谨慎,而她也不愿再和这个男人有交集。 片刻后,她再次站起身,语气放缓:“雷生,官司已经结束,如再有需要请联系事务所,走了。” “程大状。”雷耀扬喊住她,将一个纸袋在桌子上,见程悦心不接,雷耀扬站起身纸袋放在她手中,“听说你在找这个。”说完,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一个看似礼貌实则亲密的动作,然后推门,很快消失在街角。 犹豫片刻,程悦心打开纸袋将内物拿起来查看,是一本《香港刑事证据法》的绝版注释。 程悦心胸口泛起一阵奇怪的暖意。这本书她确实找了很久,只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上随口提过。雷耀扬是怎么知道的?他又为什么...? 程悦心办公室,那包在砵兰街买的假烟和香港刑事证据法放在一起,脑中又浮现出第一次与雷耀扬见面的那个暗巷,昏暗的灯光在潮湿的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曾试图在那暗巷里探寻真相,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愈发混沌的谜团,而雷耀扬这个神秘人物,始终站在谜团的中心,似真似幻,让人捉摸不透。 阿杰将新案件资料轻轻放在桌上,关切地问:“程大状,新案件,你睇下?”程悦心深吸一口气,将假烟丢进垃圾桶,把书收进抽屉,迅速调整状态,伸手接过资料,翻开第一页,目光专注地浏览起来。 她知道,只有全身心投入到新的工作中,才能将那些纷扰思绪彻底抛开。 此刻,法律条文、证据材料成为她唯一的关注点,那些法庭上的唇枪舌剑、据理力争即将再次成为她生活的主旋律,而过去的种种,就暂时封印在记忆的角落。 骆克道 一连忙碌了大半个月,高强度的交锋让疲惫感如细密的蛛丝将程悦心层层缠绕,挥之不去。 临下班时,同事晓妍兴致勃勃地凑过来提议:“程大状,骆克道新开了家酒吧,有正宗的古巴雪茄,据说还有从哈瓦那空运来的朗姆酒,他们说去看看,你要一起吗?” 看着晓妍眼中闪烁的期待光芒,程悦心不想扫兴,只好点头应允。 事务所几人踏入酒吧,一股独特的气息扑面而来。昏黄而暧昧的灯光交织着浓郁的烟草味与醇厚的酒香,酒吧内弹奏的竟然是莫扎特的G大调弦乐小夜曲 ,以温柔抒情着称的第二章“浪漫曲”如潺潺溪流,悠悠地流淌在每一寸空气里,仿若给整个空间蒙上了一层如梦如幻的滤镜,让人瞬间从现实的紧绷中解脱出来,又仿若踏入了另一个充满未知的神秘世界。 他们正在在人群中寻觅合适的座位,一道醇厚得如同上等威士忌的嗓音自身后幽幽响起:“程大状的光临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 她下意识地转过身,便看见雷耀扬。 他身形高大挺拔,如一棵苍松傲立,修身西装穿在身上,衬得他潇洒不羁,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一种随性的优雅。嘴角噙着的那抹笑,仿佛藏着无数引人入胜的故事,能在不经意间将人瞬间卷入漩涡深处。 晓妍像是被一道强力的电流击中,双颊迅速泛红,显然是被这位有型又极具魅力的酒吧老板吸引住了。她忙不迭地搭话,声音都比平时高了几个调:“老细,你这地方真有格调!” 雷耀扬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为几人寻得一个角落坐下,雷耀扬目光却像灵动的火苗,直勾勾落在程悦心身上调侃道:“程大状,一个月没见装不认识我?” 程悦心脸上镇定,却故意用惊讶的语气地回应:“原来是雷生,哦,在这应该叫雷老板才对。” 见几位同事疑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程悦心连忙解释,“雷老板是我上一案件的证人。 程悦心一句话就清楚交代二人相识的原因,也划下不熟的界线。 几杯精心调制的酒水下肚,晓妍便向程悦心打听起雷耀扬,程悦心借口不熟,晓妍自己端着酒杯跟雷耀扬谈笑,没多久彻底被雷耀扬的风趣幽默折服,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眼睛里满是崇拜的小星星。 程悦心却始终心不在焉,手指轻轻搭在杯身。她深知雷耀扬的身份绝非表面这般简单,他的名字,关联着太多隐秘传闻,仿佛是一颗深埋在黑暗中的不定时炸弹。 眼见夜色渐深,时针悄然滑向深夜,同事们先后走出酒吧,程悦心起身告辞:“晓妍,不早了,走吧。” 雷耀扬却不慌不忙,长腿一跨,精准地挡在身前,狭长双眸仿若幽深的寒潭,锁住程悦心,低声道:“程大状,走这么急?我有个案子,说不定你会感兴趣。”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纸张像是承载了无数秘密,在昏黄灯光下隐约可见上面写着几个警队编号,“不想了解一下吗?” 程悦心呼吸一滞,目光瞬间直直地刺向雷耀扬。作为一名秉持正义的律师,对公平正义的执着追求早已融入骨髓,让她无法对这般隐晦而重大的暗示视而不见。可一旦与社团人物有所牵扯,那无疑是在悬崖边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晓妍不明所以,还沉浸在适才的欢乐氛围中,扯了扯程悦心的衣袖,一脸懵懂地问:“怎么了?” 程悦心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直视雷耀扬的眼睛:“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趟这浑水?” 雷耀扬微微挑眉,脸上的笑容褪去几分,换 上一副认真的神情,凑近她耳边低语:“程大状,这黑幕背后,无辜者在受苦,你真能转身离开?” 酒吧里换了一首节奏愈发急促的爵士乐,鼓点声敲击着,像是为这场惊心动魄的心理博弈擂鼓助威。 程悦心心中天人交战,一方面,是多年辛苦打拼才换来的安稳顺遂的职业生涯,一旦卷入这场危险的游戏,前路必定荆棘密布,甚至可能会连累身边的人;另一方面,法律人的良知被那寥寥线索狠狠刺痛,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想要撕开这层黑暗的幕布、还世间清明。 终于,她咬咬牙,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给我三天时间,我考虑清楚。” 雷耀扬露出得逞的笑容,仿佛一只狡黠的狐狸,侧身让开:“程大状,我等你答复,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望着程悦心离去的背影,他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深意,这场危险的游戏,才刚刚开场,而未来的走向,谁也无法预知。 衰人 法院外的雨来得突然,豆大的雨点砸在花岗岩台阶上,溅起一朵朵透明的水花。程悦心站在法院廊柱下,看着突如其来的暴雨皱了皱眉。 她打开公文包翻找折迭伞,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 港岛的天气就像程大状一样善变。 雷耀扬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手中撑开一把巨大的黑伞。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周围形成一道透明水帘。他今天换了件深灰色西装,衬得肩膀格外挺括,白色衬衫纽扣松开了两颗,露出喉结线条。 程悦心下意识后退半步,高跟鞋踩到一块松动的瓷砖,身体顿时失去平衡。一只温热的手掌迅速扶住她的肘部,稳住了她摇晃的身形。 小心。雷耀扬的声音近在耳畔,呼吸间带着淡淡的薄荷气息,这些老建筑的台阶总是年久失修。 程悦心触电般抽回手臂,后背贴上冰凉的廊柱:多谢,我自己可以。她强作镇定地整理袖口,却无法控制耳尖泛起的微热。 雷耀扬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我送你到停车场? 不必。程悦心终于从包里找出折迭伞,我的当事人已经无罪释放,我们之间没有继续接触的必要。 雷耀扬轻笑一声,突然向前一步。程悦心被困在他与廊柱之间,黑伞在他们头顶撑开一片私密空间。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隔绝了外界喧嚣,她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 程大状总是这样拒人千里之外?雷耀扬低头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还记得三天的约定吗?” 程悦心抬起下巴:“今天才第二天。” “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雷耀扬见程悦心不接招又换了一套说辞,“我以为程大状应该对潜在客户会友好一点,没想到依然这么冷酷。” 我的潜在客户通常不会在法院门口堵人。 堵人?雷耀扬挑眉,我只是想请教程律师一个问题——他忽然压低声音,你真的相信陈少婷案只是警方工作失误? 程悦心的瞳孔微缩。这个问题正中她心中疑虑。作为刑辩律师,她见过太多警方办案瑕疵,但像这样明显的证据疏漏确实罕见。 你什么意思? 雷耀扬的目光扫过四周,确保无人注意他们:过去三个月,九龙区有四家夜总会被突击检查,每家都039;恰好039;搜出毒品,而且都是VIP区的服务人员039;碰巧039;携带。更巧的是,这些夜总会都在拒绝洪兴保护费后不久出事。 程悦心呼吸一滞。洪兴是香港最大的黑帮之一,如果真如雷耀扬所说... 你有证据吗? 雷耀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内袋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她。照片上是几个警察在夜店后门与一个戴帽的男人交谈,其中一名警员正是陈少婷案的主要调查员。 我找人查的,戴帽的人是洪兴靓坤的头马阿鬼。 程悦心接过照片,指尖微微发抖,这就是录像里面栽赃陈少婷的男人,如果这是真的,就意味着警方真的与黑帮勾结栽赃...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警惕地问。 雷耀扬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我说过,我需要一个不惧强权、敢为弱势群体发声的律师。他停顿片刻,而且...我相信程律师的专业能力。 雨势渐大,水汽弥漫在两人之间。程悦心发现自己的视线无法从雷耀扬脸上移开。他的眼睛在雨天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琥珀色,像是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深潭。 程大状!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打破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陈少婷撑着一把红伞从雨中跑来,耀扬哥,你这么久不回来!妈咪说晚上VIP包厢有重要客人,让你回个电话。 程悦心趁机后退一步,拉开与雷耀扬的距离。她注意到陈少婷自然而然地挽上雷耀扬的手臂,而后者竟也没有拒绝。 知了。雷耀扬对陈少婷点点头,转向程悦心时表情已恢复平静,程大状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报酬按小时计算,比你正常费率再高三倍。 陈少婷好奇地打量着程悦心:耀扬哥要请程大状?该不会夜总会又被人搞吧? 雷耀扬轻拍陈少婷的手背:阿婷,去车里等我。 等陈少婷走远,程悦心哼了一声:看来雷老板与员工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要...亲密。 雷耀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随即挂上玩世不恭的微笑:程大状吃醋了? 我只是提醒你注意职业伦理。程悦心啪地打开折迭伞,作为律师,我对客户的私生活没兴趣。如果没有其他事... 她转身要走,雷耀扬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那一瞬间,程悦心感到一股电流从接触点窜上手臂。雷耀扬的掌心灼热干燥,与她被雨水打湿的冰凉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程悦心。他直呼她的全名,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雨声淹没,这不是游戏,洪兴已经开始调查录像来源,他们早晚会找你... 程悦心猛地抽回手,心跳如雷:你威胁我? 我在保护你。雷耀扬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像是撕下了什么面具,从明天开始,注意身后有没有人跟踪。如果发现异常,立刻打那个电话。 他的转变如此突然,前一秒还是玩世不恭的夜总会老板,下一秒却散发出某种凌厉气息,让程悦心想起警队里的精英干探。这种违和感让她更加困惑。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忍不住问。 雷耀扬已经退后一步,重新戴上了那副漫不经心的面具:银河夜总会老板,你的潜在客户。他看了看表,我该走了。 程悦心看着雷耀扬撑伞离去的背影,雨水模糊了他的轮廓。她低头看向手中的照片,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一串数字——不是名片上的那个号码,而是一个全新的联系方式。 衰人...她喃喃自语,却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进公文包最里层的夹袋。 程悦心正准备发动车子,手机突然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明天夜晚10点,中环码头5号仓库。——R」 程悦心盯着屏幕看了许久,雨水从发梢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那个简短的署名。她应该删除这条信息,应该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和他背后的漩涡。但某种直觉告诉她,如果不去,她永远无法解开今天的种种疑惑。 她缓缓按下回复键:「为什么我要相信你?」 回复几乎立刻到来:「因为你知道阿婷是无辜的,而让无辜者入狱的警察还逍遥法外。」 程悦心深吸一口气,关上手机。雨越下越大,敲打在车顶的声音如同她杂乱的心跳。她望向窗外,法院圆顶的正义女神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就像她此刻摇摆不定的决心。 遇险 中环码头5号仓库锈蚀的铁门在风中发出吱呀声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告。 程悦心站在门前,手指悬在空中,距离敲门只有一寸之遥。夜晚的海风带着咸腥味钻入她的鼻腔,让她想起白天的忐忑不安,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疑问——她为什么要来? 手机显示9:58,距离雷耀扬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分钟。程悦心深吸一口气,指节终于叩上铁门。沉闷的回响在空旷的码头区显得格外刺耳。 门开了一条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迅速将她拉入黑暗。程悦心还来不及惊叫,后背已经贴上了冰冷的墙面,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熟悉的大吉岭茶香气息扑面而来。 你还是来了。雷耀扬的声音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比我想象中还大胆。 程悦心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看清了雷耀扬近在咫尺的脸。他今天没穿西装,而是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下颌线条更加锋利。在仓库顶窗透入的灯光照耀下,那双总是带着玩味的眼睛此刻异常严肃, 放开我。程悦心压低声音,试图挣脱他撑在她耳侧的手臂,这就是你求人合作的态度? 雷耀扬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凑得更近,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朵:嘘...外面有人跟踪你。 程悦心浑身一僵。他的唇擦过她的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来的时候很小心... 白色丰田,车牌ML 483,从你出门就跟在后面。雷耀扬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车里两个人,副驾驶那个男人,就是照片上和洪兴马仔接触的警察。 程悦心的血液瞬间凝固。 她在等红灯时确实注意到后面有辆白色车... 雷耀扬终于退后一步,但立刻抓住她的手腕:跟我来。 他带着她穿过堆满货箱的仓库,动作敏捷如猫。 程悦心注意到他走路时几乎不发出声音,而且总是本能地选择有掩体的路线,这绝不是一个夜总会老板该有的习惯。 雷耀扬带着她绕到仓库背后,给她指明方向——码头入口处确实停着一辆白色丰田,两个男人正在车边抽烟。 那是张Sir和他的线人。雷耀扬压低涉声音,他们负责阿婷藏毒案的调查,现在又来跟踪辩护律师。你觉得这是巧合? 程悦心盯着抽烟的男人,正是照片上的其中一个。 她的喉咙发紧:你带我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雷耀扬突然神色一变,迅速扑向她。程悦心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带着滚入一堆货箱后面。下一秒,仓库大门被猛地踹开,刺眼的手电光扫过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搜!一个粗犷的男声吼道,那条女明明进来了。” 程悦心被雷耀扬压在身下,他的手掌紧紧捂住她的嘴。她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和加速的心跳,与自己如鼓的心跳几乎同步。 又来了一个,三个人都带了家伙。雷耀扬在她耳边用气音说,刚来跟他们汇合的是洪兴打手。 手电光越来越近,程悦心看见雷耀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他轻轻移开手掌,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从后腰摸出一把黑色的手枪。 程悦心瞪大眼睛,在香港,持枪是重罪! 雷耀扬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嘴角微扬:有机会给你看合法持枪证。他无声地移动到货箱边缘,突然猛地踹倒一排货架。 金属撞击的巨响在仓库内回荡,伴随着打手们的惊呼。雷耀扬抓住程悦心的手:跑! 他们在迷宫般的货箱间穿梭,身后传来愤怒的咒骂和杂乱的脚步声。就在即将到达门口时,一个彪形大汉突然从侧面扑来! 雷耀扬反应极快,一个利落的擒拿手将对方摔在地上,随即一记手刀击中颈部要害。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专业得令人心惊。 走!他打开门,将程悦心推出去,自己却闷哼一声,一颗子弹擦过他的肩膀,在黑色毛衣上留下一道暗色痕迹。 程悦心听见自己尖叫出声,雷耀扬咬牙关上门,用一根铁棍别住门把手:没事,只是擦伤。 他们沿着码头狂奔,身后传来撞门的巨响。雷耀扬带着她拐到进一条小巷,巷尾停在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前。 上车!雷耀扬在车尾摸索了一会儿,拿出车匙开锁,拉开副驾驶门,自己则捂着肩膀坐进驾驶座。引擎轰鸣,车子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程悦心看着后视镜里追出来的打手,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直到码头消失在视野中,她才转向雷耀扬:你的伤... 小问题。雷耀扬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却还强撑着微笑。 程悦心注意到他握方向盘的指节发白,鲜血已经渗透了毛衣袖子。她咬咬牙,从包里取出手帕:靠边停车,你需要包扎。 雷耀扬看了她一眼,最终将车驶入一处僻静的小路。 车刚停稳,程悦心就探身过去检查他的伤势。近距离下,她能闻到他身上火药、鲜血和茶香气息混合的奇特味道。 把衣服脱了。她命令道。 雷耀扬挑眉:程大状,这进展会不会太快... 少废话!程悦心厉声打断,却感到脸颊发热,伤口需要处理。 雷耀扬笑了笑,小心地脱下毛衣,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和粗壮的手臂。子弹在他左肩划出一道约五厘米的伤口,虽然不深,但血流不止。 程悦心用手帕按压伤口,听到他倒吸一口冷气。忍住。她放轻动作,你到底是什么人?普通夜总会老板可不会这种反追踪技巧和擒拿术。 雷耀扬沉默片刻:我以前当过兵。 香港没有征兵制。 外籍兵团。雷耀扬随口答道,明显是在敷衍,重点不是我的过去。” 程悦心打好临时包扎,抬头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她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脸相距不过二十公分,连忙后退。 雷耀扬匿笑,片刻过后从副驾储物箱抽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她:看这个。 程悦心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系列银行流水记录和照片。随着翻阅,她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这些资料清晰地显示,过去半年至少有五名警察定期收到来自新永盛贸易公司的汇款,而这家公司经查是洪兴的洗钱壳公司。 这不可能...程悦心声音发颤,这些警衔都不低... 毒品调查科警长、重案组高级督察...雷耀扬冷笑,全都是能直接干预毒品案件调查的关键人物。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雷耀扬走近一步,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磁盘:这里面有完整的证据链,但需要专业人士整理成法庭能接受的格式。他将磁盘放入程悦心手心,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掌心,同时...我需要一个在法律上无懈可击的身份,在必要时提供掩护。 程悦心猛地抬头:你想让我做你的...法律顾问? 名义上的。雷耀扬嘴角扬起一抹她熟悉的玩味笑容,实际上,我需要一个能随时联系上的律师,在紧急情况下... 你疯了吗?程悦心打断他,如果这些是真的,你知道这有多危险?洪兴会放过你?... 雷耀扬微微仰头,靠着椅背,脸上的笑容褪去,换上一抹略带沧桑的自嘲:“自从把栽赃录像交给法庭就已经回不了头了,”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程悦心脸上,眼中透着几分期待与探究,“程大状,现在球到你脚下了,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看证据。她努力保持专业口吻,如果属实...我会想办法让它们到达能采取行动的人手里。 雷耀扬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就知道没看错人。他伸手想穿回毛衣,却因牵动伤口而皱眉。 程悦心不自觉地上前帮忙,手指不小心擦过他背心下裸露的腹部肌肉。那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他的呼吸也乱了一拍。 多谢。雷耀扬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不过我要提醒你,可能洪兴已经注意到你。 程悦心收回手,心跳仍未平复:因为陈少婷案? 因为你在庭上戳破了他们的栽赃把戏。雷耀扬启动车子,送你回家? 程悦心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怎么知道我被跟踪的?你一直在监视我? 雷耀扬的侧脸在忽明忽暗的街灯中棱角分明:从你接下陈少婷案那天起。他转头看她,眼神坦率得惊人,我必须确认你值不值得信任同时确定你的安全。 程悦心本该愤怒,却发现自己只是叹了口气:你真是个衰人。 很多人都这么说。雷耀扬笑着转动方向盘,系好安全带,程大状,游戏才刚刚开始。 车子驶入凌晨的车流,程悦心握紧包里的磁盘。她不知道这个危险的男人会把她带向何方,但有一点已经确定,从她踏入那个仓库开始,平凡的生活就已经结束了。 利用 程悦心盯着电脑屏幕上刚解密的磁盘文件,指尖在键盘上微微发抖。已经连续工作十小时,她的眼睛干涩发痛,但磁盘中那些触目惊心的内容让她无法停下。 屏幕上的财务报表显示,洪兴通过三家空壳公司向至少六名警务人员定期汇款,金额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这种级别的财务记录不可能是伪造的,也不可能是普通夜总会老板能拿到。 程悦心看完雷耀扬给的那份重磅线索后,内心的疑虑便如同春日疯长的野草,愈发茂盛。 如果她将这份文件交到ICAC手上,无论洪兴还是警队,都是会迎来天崩地裂的大地震。 但随着调查的深入,她越发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精心布局的棋局,而每一步,似乎都被雷耀扬牵引。 程悦心揉了揉太阳穴,点了根烟,回想起雷耀扬在仓库里的异常表现,那些专业的反追踪技巧,利落的擒拿动作,对警队内部架构的熟悉程度... 她的手机突然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明晚9点,银河VIP3包厢。有新线索。——R」 程悦心盯着那个简单的署名,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悸动。三天前仓库遇袭后,雷耀扬送她回家时肩头渗血的画面挥之不去。 “程大状,你要的陈少婷案补充材料。阿杰敲门进来,放下一个文件夹,还有,前台说说刚速递送来给你的包裹。 程悦心接过包裹,是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牛皮纸袋。拆开后,她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一份警方内部调查报告的复印件,详细记录了陈少婷案中缉毒组警员罗力恒与洪兴成员的多次秘密接触。 这不可能...程悦心喃喃自语。如果文件属实,就意味着陈少婷确实是被有预谋栽赃,而警方内部有人参与其中。 她必须问清楚。 次日晚8:30,没到约定时间,程悦心已站在银河夜总会华丽的门厅前,今晚她特意穿了保守刻板的黑色套装,与周围衣着暴露的夜店女郎形成鲜明对比。 程大状!陈少婷穿着亮片短裙迎上来,耀扬哥说你要来,让我带你去VIP区。 程悦心跟着陈少婷穿过喧嚣的舞池,震耳欲聋的音乐让她的心脏突突猛跳。她注意到陈少婷走路时自然地挽着她的手臂,就像那天在法院外挽着雷耀扬一样。 你和雷老板...很熟?程悦心忍不住问。 陈少婷笑得暧昧:耀扬哥对我们都很好,特别是...听话的女孩。她凑近程悦心耳边,香水味浓得呛人,不过他最近好像对程大状特别感兴趣呢。 程悦心皱起眉头,刚想反驳,陈少婷已经推开VIP3包厢的门。雷耀扬独自坐在真皮沙发上,面前摆着一排文件。今晚他穿了件黑色衬衫,前三颗纽扣解开,露出一小片结实的胸膛。 阿婷,去告诉外面任何人都不准进来。他头也不抬地说。 陈少婷撇撇嘴离开,包厢门轻轻关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程悦心站着没动:你说有新线索? 雷耀扬这才抬头,嘴角出现一抹她熟悉的浅笑:程大状连坐下喝一杯的时间都没有? 我不是来社交的。程悦心冷着脸,磁盘里那些资料是哪来的?普通夜总会老板可拿不到警方内部文件。 雷耀扬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我有我的渠道。他倒了杯威士忌推到她面前,坐下说吧,这些新发现你会想看的。 程悦心勉强坐在沙发边缘,刻意与他保持距离。雷耀扬从文件堆里抽出一张照片:认得这个人吗? 照片上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正在某高档餐厅与几个人交谈。程悦心觉得不可思议:立法会议员郑志豪? 雷耀扬又拿出几张照片,显示郑志豪与几个纹身男子会面,他表面是反黑先锋,实际是洪兴在政界的保护伞。那些栽赃案,都是在他的授意下针对不配合的商家。 程悦心拿起照片仔细查看,心跳加速。如果这些属实,将是震动全港的大丑闻。但一个更大的疑问浮现在她脑海:雷耀扬,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些? 雷耀扬抿了口酒,喉结滚动:我说过,洪兴和警方勾结,不但想吞并我的场,还陷害无辜的人。 这远超出商业竞争的范畴。程悦心放下照片,你在系统性地收集洪兴的犯罪证据,包括他们与警方、政界的勾结。这不是自保,这是...围剿。 包厢内突然安静得可怕。雷耀扬的眼神变得深不可测。 我要去洗手间。程悦心突然站起来。 雷耀扬点点头:出门右转到底。 程悦心快步离开包厢,但不是去洗手间。她转向左边,朝雷耀扬办公室方向走去,上次来时她注意到那个位置。走廊尽头有一扇黑色木门,她试着拧了拧把手,意外地发现没锁。 推开门,程悦心倒吸一口冷气。办公室墙上贴满了照片、文件和各种关系图,中心位置是洪兴龙头老大的照片,周围辐射出密密麻麻的关系网。而最让她震惊的是,墙上专门有一个区域贴着与她有关的资料,她经手的所有涉及洪兴的案件,详细的分析笔记,甚至还有几张她的生活照。 他故意让自己看的。 找到你想看的了吗? 雷耀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悦心猛地转身,发现他靠在门框上,表情平静得可怕。 程悦心的声音发抖,…案件你全都调查过? 当然。雷耀扬走进来关上门,不然我怎么确定你适合这个角色? 角色?程悦心感到一阵眩晕,什么角色? 雷耀扬走向那面墙,手指轻抚过她的照片:我需要一个正直、固执、在司法界有信誉的律师,将我收集的证据合法化,然后送到能采取行动的人手里。而你...完美符合所有条件。 程悦心感到一阵恶心,胃部绞痛起来。那些若有若无的暧昧,看似偶然的相遇,全都是精心设计的圈套? 所以陈少婷案... 阿婷没告诉你?是我安排她找你的。雷耀扬坦然道,我知道你会戳破警方的漏洞,这会让你进入洪兴的视线,也让你对我产生好奇。 程悦心的拳头攥得生疼:仓库遇袭呢? 意外。雷耀扬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我没想到他们会跟踪你。 你利用我!程悦心声音陡然提高,利用我的职业操守,让我不知不觉成为你打击对手的工具! 雷耀扬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但我给你的证据都是真的!那些被栽赃的人确实无辜,警方内部确实有黑警! 程悦心挣脱开来,“那你呢?说得正义,其实是为了打击报复洪兴,一切都是你的私心。” 雷耀扬的声音异常平静,程大状,如果重来一次,知道这些证据能救那么多无辜的人,你还会拒绝吗? 程悦心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这正是最令她愤怒的——她无法否认那些证据的真实性,无法否认它们帮助了无辜者。 我不会再参与你的游戏。她最终说道,声音嘶哑,把这些交给ICAC或者... 雷耀扬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直直地盯着程悦心,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交给 ICAC?你觉得他们就能干净利落地解决这一切?” 程悦心胸口剧烈起伏,心中怒火燃烧,可又被他这番话堵得一时语塞。仅凭一腔热血将证据交出去,说不定真会如石沉大海,甚至打草惊蛇,让那些幕后黑手有了销毁证据、反扑的机会。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继续任由你把我当傻子一样摆弄?”程悦心咬着牙,愤怒与委屈交织在一起。 雷耀扬微微皱眉,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他放缓语气,却依旧透着几分急切:“我从未想过把你当傻子。” “我做不到再信你。”程悦心别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冷硬。 说完程悦心径直朝门口走去,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被这混乱的局面彻底吞噬。 东星耀扬 雨已经下了三天,港岛仿若被一层湿漉漉的纱幕笼罩,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程悦心身姿笔挺地伫立在办公室窗前,玻璃上,雨滴纵横交错地滑落,窗外刚亮起的霓虹闪烁,光线透过雨幕折射进来,扭曲成模糊的色块,恰似她此刻纷乱却又强自压抑的心绪。 自那晚从银河夜总会不欢而散,她就像一只受伤后躲在壳里的锅牛,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将所有情绪深埋心底,全身心扎进堆积如山的工作里。 每日,她总是第一个踏入办公室,最后一个离开,直至深夜,整栋大楼漆黑寂静,唯有她办公室那扇窗还透出孤灯的光晕,她才拖着略显沉重却依旧坚定的步伐离去。 雷耀扬给她的那张磁盘,宛如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被她锁进办公室保险箱最底层。几番权衡,她决意物归原主,至于雷耀扬如何处置,那是他的事。 程悦心撑着伞,站在银河夜总会门口,雨滴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地响,像是在为她此刻的行动敲响战鼓。然而,当她推开那扇熟悉的大门,侍应生却礼貌而疏离告知,雷耀扬不在。 那一刻,程悦心说不清心里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涌起一丝失落,她站在门口,愣了几秒,鬼使神差地转身。回到车上,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不由自主扭转方向驶向骆克道。 时间尚早,那间总是放着莫扎特曲子的酒吧此刻还没开始招待客人,只有昏暗的灯光散发出暧昧的光。 程悦心走到门口,还未及推门,未关严的门缝漏出交谈声,她下意识地放缓脚步,侧身隐在门边阴影处,目光从门缝探入,心跳却莫名加速。 屋内一个熟悉的嗓音沉稳:“我是东星社的耀扬。” 程悦心心尖一颤,脑袋瞬间空白,平日里那个总是带着礼貌浅笑、言辞间透着几分深意的雷耀扬,竟竟隶属东星社。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又听另一人满不在乎回应:“东星五虎之一奔雷虎嘛,我知道。” 程悦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东星五虎之一的奔雷虎,这几个字如重磅炸弹在她心间炸开,想到过他真实身份不简单,但听到亲口证实依旧觉得震撼。 东星和洪兴,港岛两大社团,即使她不是江湖中人,也知道这两大社团是敌对关系,而雷耀扬给她的所有文件都是针对洪兴和黑警勾结,想到这里程悦心手不自觉地攥紧门框,指节泛白,可面上依旧竭力维持着镇定。 程悦心满脑子都是雷耀扬真实身份曝光带来的冲击,以致忽略了屋内两人的对话,等她稳定心神再看入屋内时,屋内气氛已剑拔弩张,似是谈崩,紧接着“砰”的一声响,程悦心瞪大双眼,就见雷耀扬抄起一个酒瓶,毫不犹豫地砸向对方脑袋,玻璃渣飞溅,酒水混着鲜血淌下,而雷耀扬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仿若只是处理了一桩日常琐事。几个马仔一拥而上,手脚麻利地将受伤的人拖了出去,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悠闲靠在栏杆上的雷耀扬还不忘提醒:“把地方搞干净,等下还要做生意的。” 门从内打开,雷耀扬抬眼,终于留意到站在门外暗影处的程悦心,眼中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惊愕,随即恢复那副波澜不惊的常态。程悦心刚要开口,却瞥见这几日总在她身边神出鬼没的神秘男子也在场,不解和怒火瞬间在眼底燃烧。 “雷耀扬,”程悦心语气冷冽,目光直直地盯着他,想让他解释,却又察觉自己其实没立场,想要问清楚为何要把她牵扯进这江湖是非,又已多次听过他敷衍的说辞,最后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沉默。 雷耀扬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快步走到程悦心面前,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显尊重,又能让她听清自己说话:“找我有事?” “他是谁?” 神秘男子刚要开口,被雷耀扬抬手制止,并让其他人先出去,门被轻轻关上,雷耀扬看着程悦心,语气诚恳且冷静:“是我让他跟着你,我怕洪兴的人对你不利。” 程悦心听到这话,觉得可笑,“怕洪兴的人对我不利?那你呢,东星五虎之一的奔雷虎,把我卷入这趟浑水,难道我应该对你感恩戴德?” 雷耀扬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不知从何解释。 程悦心将磁盘递出,“还给你。” 雷耀扬没接稳程悦心便松开手,磁盘掉落的瞬间她转身离开。 程悦心停好车,刚甩上车门的瞬间,后颈汗毛立即竖起,后视镜里两个黑影正从承重柱后包抄而来。 “程大状这么晚还回来加班?”男人抬起头,她认得那张脸,正是洪兴阿鬼,那个栽赃陈少婷的人。 阿鬼转动西瓜刀,一步步向她逼近,程悦心攥着车钥匙后退,这时间段保安正在巡楼,程悦心正想着要怎么脱身之际,暗处突然飞来的木条精准击中阿鬼手腕。 雷耀扬适时出现,指尖还夹着抽了一半的烟。 程悦心第一次看到他这种神情,是赌徒开牌前冻结所有情绪的绝对冷静。 阿鬼捡起刀砍向他的瞬间,雷耀扬踩灭烟蒂侧身让过刀锋,左手擒住对方腕骨逆时针猛拧。弹簧刀坠地的脆响混着腕骨碎裂声,被暴雨冲刷成断续的呻吟。另外那人抽出钢管横扫,雷耀扬竟迎着攻势突进,手肘精准击中袭击者喉结,顺势夺过钢管反手劈在那人膝窝。 程悦心攥着车钥匙的手不住发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格斗美学,巴西柔术的绞杀技巧混着截拳道的寸劲,每个关节都化作致命武器,又像台精密绞肉机将暴徒逐个拆解。 两人因疼痛发出的呻吟声最终淹没在汽车刹车声里,一辆黑色平治撞开雨帘急刹在跟前,雷耀扬拉着程悦心坐进车后座,甩尾时飞溅的积水拍在车窗上像血色浪花。 加仔,回元朗。 开车的正是跟踪她的那个男人。 “我不…” “他们在你办公室装了窃听器,可能家里也有人等着你。” 元朗 雷耀扬推开元朗村屋的雕花铁门时,加仔的平治车尾灯在雨幕中拖出两道猩红残影,惊飞了一群白腰雨燕。 程悦心打量着雷耀扬的家,指尖拂过酸枝木多宝格上摆着的线装《资治通鉴》,书脊处磨损的包浆显示主人常翻到刺客列传章节,她冷笑瞥向桌子上的雪茄剪,旁边赫然摆着红宝书封皮的《毛泽东选集》。 原来古惑仔也要学游击战十六字诀?她故意碰倒青花瓷罐里的铜制烟灰缸,当啷声响在地板上格外刺耳。 雷耀扬脱下平驳领西装,露出内里因剧烈打斗起了皱褶的白衬衫,程大状不如先换件干净衣服。他推开屏风后的樟木衣柜,整排定制衬衫按色系排列,领口都绣着九龙塘老裁缝店的银线标记。 程悦心抓起搭在藤椅上的毛巾裹紧自己,鼻腔里却钻进茶香混着硝烟的气息。 程悦心换上衣服走到客厅时,雷耀扬正端着英式骨瓷茶具从厨房出来,茶汤里浮着的陈皮丝打着旋。 暴雨拍打窗户的声响渐密,程悦心望着那片朦胧,心绪却再也无法平静。她回想起刚刚在公寓楼下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阿鬼等人的穷凶极恶仍历历在目,要不是雷耀扬及时出现,她可能就会出现在电视即时新闻上:大律师卷入黑帮仇杀,停车场遭伏击丧命。 老座钟的铜摆掠过罗马数XII时,程悦心正蜷在沙发椅上假寐,屋外暴雨似乎有所减弱,雨点似一个个催眠的音符。 书房里,雷耀扬接电话的动静很轻,但刻意压低的嗓音在雨夜里依旧清晰。 把办公室每个插座都拆开检查......嗯,重点是底座...... 程悦心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蜷起。 程大状累了可以上楼休息。雷耀扬突然开口,惊得程悦心睫毛颤动。 他仍背对着她整理书架。 程悦心索性睁开眼,正看见他弯腰将几本《香港法例汇编》挪到顶层书架,深灰色西裤包裹的腿部线条随着动作绷紧,透出种奇异的禁欲感。 现在做古惑仔也要研究《基本法》?她故意用指甲刮过书架上《香港宪制与行政法》的金漆书脊。 雷耀扬转身时袖口银扣擦过紫檀木镇纸,上个月处理物业纠纷,总要懂些地权条例。他取下茶色玻璃柜里的医药箱,棉签蘸着碘伏擦过手背裂口,不像程大状,能在高等法院把《公司条例》倒背如流。 程悦心喉头一紧,上周她在法庭引用第622章第89条时,旁听席最后一排确实闪过熟悉的灰格纹西装。 你当时在旁听席? 雷耀扬轻笑,最后一排,但你从来都不会抬头看那么远。 从来? 灯光下,两人的影子映在地上,影子里两人距离近到交迭在一起。 又监视我? 雷耀扬转身面对她,眼神认真得可怕:不是监视,是保护。 这个回答让程悦心措手不及,她正想追问, 老式留声机突然卡带,肖邦的《雨滴》前奏在破音处戛然而止。 雷生派人去我事务所,就不怕留下非法入侵私人地方的把柄? 所以需要用程大状最爱的程序进行。雷耀扬从书架抽出一卷图纸,你事务所的平面图,红色标记是已发现的窃听装置,等警方到场时,这些都会成为洪兴涉嫌妨害司法公正的证据。 程悦心接过图纸的手微微发抖,二十七个窃听器分布图旁竟附有电磁频谱分析报告,右下角还盖着某家知名安保公司的钢印。她突然意识到,从袭击到此刻的元朗村屋,每个环节都经过精密计算。 电视即时新闻的蓝光在雷耀扬脸上切割出冷硬的几何面。......旺角仓库起火原因待查......他切断电源的速度比播音员吐出洪兴二字快半拍。 程悦心想问清楚,雷耀扬已走到书房门口,一副送客姿态,“早点休息,程大状。” 程悦心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转角时,雷耀扬按下一个号码,“程大状家中也需确保安全。” 加仔拿着密封袋闪进玄关,跟在身后的韦文忍不住好奇瞄了一眼二楼。 雷耀扬用剪刀裁开密封袋,里面掉出的窃听器还沾着文件碎屑,他将其丢进威士忌杯,冰块因撞击瞬间裂开的发出脆响。 韦文上前一步,挽起的袖子露出一处靛青色的纹身,“扬哥,洪兴班冚家铲连阿嫂都敢搞,分明踩上门!我同加仔带人过去洪兴保证斩到...话音未落,雷耀扬手中的《刑法典》已拍在他胸口,翻开的第158页墨迹未干。 斩人?雷耀扬突然扯过韦文的左手按在桌面,拆信刀擦着指缝钉进酸枝木,你上次在油麻地留下的掌纹,重案组到现在还在比对。 程大状是执业大律师,他碾碎烟蒂的力度像在掐灭某种危险情愫,我们只是守法市民配合警方工作。 韦文摸着被书脊撞红的胸口嘟囔:扬哥你明明...后半句被加仔捂进掌心,沾着程悦心办公室碎纸机残渣的指套堵住所有僭越。 证明 晨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入房间,程悦心在陌生的床上醒来,心中太多疑问,身体醒了,脑子却还是一片混沌,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枕头上淡淡的茶香气息提醒她昨晚发生的一切。 她轻手轻脚起床,推开卧室门,雷耀扬已经端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看什么文件,见她起床,雷耀扬的眼神从凌厉迅速转为柔和。 “想吃什么早餐?我煮…” “咖啡就行,”程悦心打断他,“我自己煲。” 她转身走向厨房,心跳快得不正常,水还没烧开,雷耀扬将一份文件递到她眼前,“还记得这案件吗?” “湾仔的强拆案?” 雷耀扬的眼神变得复杂:这是你接手的第一个跟洪兴有关的案件。 这案件是师傅梁定邦转介给她的,师傅现在在律政司担任主控官一职,听说快要升职。 梁定邦也是洪兴在司法系统的内线之一。雷耀扬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入行以来接的每一个与洪兴有关的案子,都被他暗中干预过。” 程悦心难以置信:不可能!” “近年来他极少给你介绍案件,是因为他需要确保这些案件由可控的大状负责,而你不太可控。” 程悦心后退一步,撞到料理台,水壶尖锐的鸣叫声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她机械地转身关火,大脑飞速运转,师傅?那个总是温和正直,在她初入律政界便倾囊相授,手把手领着她避开暗礁、绕过险滩的引路人,怎么可能是与黑社会有染的内线? 在程悦心的心里,师傅梁定邦是正义的标杆。法庭上,他为弱势群体据理力争,那激昂的陈词、笃定的眼神,曾无数次点燃她心中对公平的向往之火。那一次,面对资本巨头妄图用金钱与权势碾压平民诉求,师傅彻夜未眠,查阅海量资料,整理证据链条,只为在庭审时让真相大白于天下。那些密密麻麻写满批注的卷宗,还静静躺在她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是她视作珍宝的精神指引,如今却被人抹黑,她怎能接受? 证明给我看。她最终说道,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冷静。 雷耀扬又递了一份资料过来:过去六个月,梁定邦与洪兴蒋天生的通话记录。每次通话后48小时内,都会有一笔钱存入他在开曼群岛的账户。 程悦心接过纸张,手指微微发抖。记录确实显示师傅与那个蒋天生频繁联系,时间点也与几起关键案件吻合... 程悦心的目光在那几行触目惊心的通话记录与转账信息上反复游移,她试图从这些冰冷的数字与字符间找出一丝破绽,一丝可以证明这一切都是伪造、都是污蔑的可能,可那纸张上清晰的通讯公司印章、银行流水标识,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她最后的侥幸狠狠碾碎。 “说不定有别的解释。”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力的挣扎,像是溺水之人徒劳地抓取着最后一根稻草,“师傅或许是被胁迫的,他可能身不由己……”话虽如此,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辩解太过苍白。 “梁定邦在司法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以他的资历,会轻易被胁迫?他是主动入局,为的就是名利双收。” 程悦心将手中资料放回桌上,“为什么给我看这些?别再跟我说为了正义这些话,你是东星的人。” 雷耀扬转过身,双手插进裤兜里,“你不想知道你一直敬重的师傅到底是怎样的人吗?你不想亲手打破这个假象,让真正的正义得以伸张?” 程悦心沉默了,刺中了她的要害。她确实想知道真相,哪怕这真相会鲜血淋漓。“就算我信了你,可要是师傅真的有问题,我该怎么办?把他交给警方?还是……”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交给你们东星?” 雷耀扬微微摇头,“那是你的选择,我只负责提供证据,后续怎么做,全看你自己。”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唯有厨房水壶残留的水汽“滋滋”作响,像是在低吟着这场信任再次崩塌的悲歌。 良久,程悦心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是我师傅,我会亲自查清楚。” 雷耀扬蹙眉,似是不赞同她的做法:“一旦他知你已经发现这一切,只会想尽办法掩盖,甚至……”他眼神中透露出危险的信号,“你自己也会有危险。” 程悦心紧攥双拳,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我有分数。” 试探 深水埗福荣街,程悦心数着剥落的门牌号拐进窄巷,污水沟泛着隔夜馊饭的气味,二楼楼铁窗突然泼下半盆胭脂水,她侧身避开时高跟鞋卡进地砖裂缝中,她眉头轻蹙,费了些力气才将鞋跟扶正。 靓女包夜几钱啊?巷口穿花衬衫的烂仔吹着口哨,黄牙在阳光下泛着浊光,眼神肆意在她身上游移。 要不要我帮你打电话问下几钱?她晃了晃手机,手机屏幕的数字是999,她的指尖停在拨号键,烂仔见她面对这样的挑逗丝毫不恼不慌反而十分冷静,又看到跟在她身后的男人,心知这两人都不好惹,最后悻悻退后。 程悦心沿着那逼仄昏暗的唐楼楼梯拾级而上,墙壁上贴满了五花八门的招贴画,有过期的电影海报,也有寻医问药的小广告,眼尾余光第三次瞥向跟在后面的人,加仔正站在楼梯口的士多店旁,眼神警惕地观察着过往的路人,那模样仿佛一只守护领地的猎豹,不放过任何一丝潜在的危险。 程悦心在楼上与新案件的证人确认好口供,又沿着潮湿的楼梯缓缓下行,在二楼转角忽然停步,加仔的球鞋声也在上方戛然而止。 “雷耀扬最近很清闲?你不用帮他?”程悦心微微仰头,目光透过楼梯扶手的间隙看向加仔,声音清冷。 加仔腿一抬,踢开挡路的空酒瓶,酒瓶在走廊上滚动,发出一连串“哐当”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程大状每日见的人比扬哥还杂,我份工好简单,就是帮你排除危险。”他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回应。 —— 半岛酒店,水晶吊灯将香槟杯折射成无数个棱镜。 梁定邦一身精致西装,正优雅地抚平餐巾,袖口那鎏金纽扣在灯光下闪过暗芒,仿佛低调宣告着主人的尊贵。 新接的纵火案很有挑战性吧?梁定邦切开惠灵顿牛排,酥皮碎裂声像极了案卷被撕毁的动静,听说证人是一楼一? 程悦心晃着勃艮第酒杯,猩红液体在杯壁拉出血丝:师傅总比廉政公署更早掌握情报。她看见对方持餐刀的手腕微不可察地僵了半秒,就像当年你总能变出关键证据。 梁定邦的笑声被弦乐四重奏揉碎在空气里:有些证据需要特殊渠道。他颈侧的动脉在浆洗挺括的衬衫领下急促跳动,就像我教过你的,正义偶尔要走些... 弯路?程悦心接得轻巧。 “如今你学得很好,舞女藏毒最后一庭都能找到新证据让局面扭转,真是青出于蓝。”梁定邦看似在说着赞赏的话,可那语气却又透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意,眼神像一张无形的网,将程悦心笼罩其中。 “运气好。”程悦心神色淡然,仿佛对这赞誉毫不在意。 “听说证人背景不简单。”梁定邦放下手中的餐具,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窗外浓稠的夜色一般深沉,看似随意地抛出这句话,实则目光紧紧锁住程悦心,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试图从她的细微反应中探寻真相。 程悦心依旧不紧不慢地切着牛排,动作优雅从容,仿佛谈论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家常:“哦?是吗?我只知道他是夜总会老板。”她抬眼迎上梁定邦的注视,眼神坦荡,没有丝毫闪躲,仿若一泓澄澈见底的清泉。 “证人叫雷耀扬?我听闻他在灰色地带也算有些名号,手底下的生意……”梁定邦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愈发锐利,“你跟他,是怎么搭上话的?” “不过是循例去取证,一开始都不知道他看到整个过程,取完证又担心他不愿意上庭当证人,我当时心里都没底。”她微微耸肩,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顺手叉起一块牛排送入口中,咀嚼的动作缓慢而优雅。 “碰巧?”梁定邦挑了挑眉,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阿心,这法庭之上,容不得半点马虎,一个证人,尤其是像雷耀扬这样的,说不定背后牵扯着各方势力,一步行差踏错,那可不光是案件输赢的问题。”他的语调微微加重,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程悦心咽下食物,拿起餐巾轻轻擦拭嘴角,眼神依旧清澈无辜:“师傅,你教我的,我都记着。在这行证据为王,我只管问出对案件有用的真话,至于他是什么来头,跟什么人有纠葛,我没心思深挖。现在这个纵火案,也只是不想看到一个无辜的人入狱,其他的,旁枝末节罢了。”她直视梁定邦的眼睛,眼神坚定,试图打消对方的疑虑。 晚餐过后,程悦心与梁定邦道别,梁定邦车子刚开出,加仔就将车稳稳地停在她身旁,并迅速下车主动打开后座车门,程悦心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才坐进车内,轻声说道:“送我回家。” 加仔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透过后视镜看向她,神色凝重:“程大状,去元朗比较安全。” 程悦心微微皱眉,刚要开口反驳,加仔又接着说:“洪兴的人不会轻易放过你。”程悦心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车子一路疾驰,先是到程悦心家中取了一些生活用品,后直接抵达元朗雷耀扬家中,加仔率先下车,打开车门,对程悦心说:“扬哥这几天不会回来,你就当自己家安心住。” 程悦心下了车,抬眼望向这座陌生的房子,心中五味杂陈,对这莫名安排感到无奈,但此刻,她别无选择。 屋内窗帘拉得严实,程悦心直接走进昨晚休息的房间。 “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我就在楼下。”加仔放下行李,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程悦心坐在床边,拿出案件资料,试图让自己沉浸在工作中,脑中却抑压不住其他念头,她想着梁定邦席间的试探,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势力像是随时会将她吞噬。 深夜,窗外的风刮得树枝沙沙作响,程悦心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突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她瞬间警觉,坐起身,握紧了床边的手机。 脚步声在她房门前停住,短暂的寂静后,传来加仔的声音:“程大状,睡了吗?这几天别单独出门,” “知道了,谢谢。”她应道,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才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平静。 谜底 日历上的红圈已经画到第五个,也是住在元朗的第五天。 雷耀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住在他家却没有任何他的消息,没有短信,没有电话,甚至问加仔,他都只说在忙。 “冻柠茶走甜。”加仔将外卖盒推向餐桌。 程悦心在他对面坐下状似无意问道:“你跟着雷耀扬多久了?” 加仔愣了一下,随即回答:“6年。” “听说雷耀扬在英国修读法律?”程悦心故意说错。 加仔解开外卖包装袋的动作停滞半秒,下颌线骤然收紧,又恢复正常,扬哥不常提英国的事。程大状试下虾饺,元朗老字号。 程悦心知道加仔不会多说什么,便不再追问,可心底的疑惑却愈发浓重,加仔的反应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没错,雷耀扬的背景资料是假的,如他所说,有些空白需要填满,所谓的英国背景像层脆弱的糖衣,轻轻一戳就露出底下粘稠的真相,雷耀扬似乎还有着更深的背景。 又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三年前就开始关注自己?太多疑团解不开。 一连几天,程悦心都足不出户,埋头钻研新接下的纵火案,每天加仔会准时带外卖回来,其他时候都在一楼,随着开庭日期渐近,她越发忙碌,与外界的联系也仅限于和师爷阿杰通电话沟通案情。 在纵火案即将庭审的前一晚,程悦心正在房间里对着案件资料做最后的梳理,台灯昏黄的光线映在她脸上,楼下传来轻微的开门声,随即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与加仔交谈,程悦心心头一紧,悄然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楼梯拐角处,想要听清楚谈话内容。 程大状今日寄了三次速递去中环,两次寄回力诚,一次寄给梁定邦。 雷耀扬解扣子的动作顿住,吊灯在他眉骨投下阴影:地址核对过了? 是律政司公开档案室,还有,韦文确认过,程大状可以搬回家。” “嗯。” 加仔突然压低声音,程悦心听不真切,隐隐约约听到什么船期,码头。 水晶杯底重重磕在吧台的声音打断汇报,雷耀扬突然转身望向楼梯的阴影,“程大状想听故事可以下来边喝牛奶边听。” 程悦心走下楼梯时,雷耀扬正用银匙搅动牛奶漩涡,吧台上摊开的船务文件露出集装箱编号,未等程悦心看清楚,加仔已拿起文件:“扬哥我走先。” 雷耀扬点点头,加仔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程悦心。 “比起故事,我对雷生身上的秘密更感兴趣,比我经手的案子复杂多了。”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程大状对我有兴趣是我的荣幸。他将牛奶杯推到程悦心面前。 “你在伦敦的校园记录为何空白,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雷耀扬:不知程大状是出于职业习惯,还是私人兴趣? “都有呢?”程悦心问。 大学的档案库,被黑客入侵过。雷耀扬眼神无比真诚。 “所以你伪造记录?” 我只是让某些记录......暂时消失。 “为什么三年前开始监视我?” “我同程SIR是旧识。” 雷耀扬这句话犹如深水炸弹,在程悦心心里激起惊涛骇浪,家父的记事本里从没出现过雷耀扬三个字。 程SIR叫我阿阳,阳光的阳。” 雷耀扬从「毛泽东语录」中抽出一张泛黄照片推过去。 他从不和社团中人有来往。她盯着照片里父亲的侧影,那是东星社旗下夜总会开业酒会的场景,程伟名的便衣警服混在黑西装里,像白鹭误入乌鸦群。 雷耀扬用打火机燎着照片边缘:”程SIR当年追查走私案,我有份提供线索。” 程悦心还在思索雷耀扬这句有份提供线索背后的含义。 雷耀扬又说:“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 程悦心盯着雷耀扬指尖跳动的火焰,照片边缘的焦痕蜿蜒如蛇,舔向程父笔挺的肩章,她霍然起身按住他手腕:为什么要帮警方? 雷耀扬任她攥着自己:程SIR需要证据,我需要让洪兴闭嘴。 “明天庭审结束,加仔会将程SIR的日记拿给你。” 三年前,雷耀扬站在程父车祸现场,雨水顺着他的西服滴落在扭曲的护栏上,刹车痕在潮湿的路面上几乎不可见,但那个不自然的转弯角度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绝不是意外打滑。 “扬哥,在路边捡到程SIR钱包。”加仔一路小跑过来汇报。 雷耀扬打开钱包,夹层里是程悦心戴学士帽,对着镜头微笑的照片,他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将照片放进自己钱包。 一个月后,雷耀扬坐在高等法院一号庭旁听席的最后一排,看着那个戴着假发的年轻女大状在庭上慷慨陈词。 程悦心,他已故联络人的独女,正为一名被控谋杀的清洁工辩护。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利剑般穿透整个法庭。 根据《基本法》第35条...程悦心举起一份文件,手腕纤细却稳如磐石,我的当事人有权... 雷耀扬不自觉地向前倾身,资料上说她是刚入行的没多久的新牌大状,但她在庭上的表现却像久经沙场的老将。当法官最终判决清洁工无罪释放时,程悦心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微笑,像阴霾中的一缕阳光,意外地灼痛了他的眼睛。 当晚,雷耀扬在案情分析板上新增了一张照片,程悦心走出法院时疲惫却满足的侧脸。他用红笔在旁边标注:「可能成为下个目标,需保护。」 你确定要这么做?时任新联络人的李Sir皱眉看着档案,卧底期间分散注意力很危险。 程SIR查的案子和我的任务是同一张网。他扣好西装扣子,郑志豪、社团、还有警队里的黑警...他们都与程SIR的039;意外039;有关。 所以你打算...? 雷耀扬最后看了眼照片,至少确保她不会像程SIR那样突然消失。 第一年,他只是在远处守望。 程悦心加班到凌晨时,他会跟在出租车后面,确保她安全到家;她接手敏感案件时,他提前清理潜在的威胁。 扬哥,上次见你这么紧张还是拆弹时。”加仔曾调侃。 雷耀扬只是沉默地翻看程悦心当天的行程记录,在备注栏写下:「发烧仍胜诉,铁打的。」 第二年,他开始记录一些与案情无关的细节。 「程大状今天在咖啡厅看《论法的精神》,她似乎很喜欢这本书。」 「胜诉后总是一个人吃朱古力蛋糕庆祝。」 「拿铁不加糖,喜欢加肉桂粉」 这些记录被他加密存在独立硬盘里,连李Sir都不知道。有次加仔无意中看到,惊讶得差点暴露身份:扬哥,你玩暗恋? 职业观察。雷耀扬冷着脸删掉文件,当晚却鬼使神差地去了程悦心常去的书店,买下那本她盯了很久的德文原版书。 第三年,危险临近。 程悦心接手的案件越来越接近当年的真相,强拆案牵出郑志豪,毒品案扯出社团人士与警队勾结。雷耀扬知道,一旦她触碰到核心,那些让程SIR意外身亡的势力绝不会手软。 该现身了。李Sir看着最新情报,梁定邦已经开始特别注意她。 只是第一次见面竟然在他意料之外,那个暗巷成了程悦心对他的第一印象。 再一次见面,来自雷耀扬的精心设计,当程悦心为舞女陈少婷辩护时,他作为目击证人出现在法庭上,他记得程悦心抬头看他时眼中的警惕与好奇,记得她辩论时微微扬起的下巴,记得她发现警方证据漏洞时眼中闪过的锐光... 所有这些,都比照片上生动千万倍。 绑架? 高等法院 程悦心抚平律师袍的褶皱,她最后检查一遍牛皮纸袋里的火灾现场照片,柯达相纸边缘已经卷起,证物编号用蓝墨水钢笔誊写,这是师傅梁定邦教她的老派作风。 根据《1998年证据条例》修正案第5A条...程悦心将幻灯片塞进投影仪,灼热的卤素灯管把她的影子投在幕布上。当她展示便利店收银机熔毁的芯片时,余光瞥见旁听席最后一排的熟悉身影,雷耀扬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西装,望向她的眼神深不可测。 退庭时,程悦心再抬眼望去已不见雷耀扬身影,此时手机进了一条短信,「停车场等你——R」。 程悦心刚踏出法院石阶 ,阳光把她的影子拉长投在花岗岩浮雕上时,尖锐的刹车声撕破街道,白色面包车轮胎碾过禁止停车黄线,车门滑开的阴影里伸出四只戴战术手套的手。 救...后颈袭来的麻醉针让她瞳孔骤缩,包里的文件像天女散花般飘落。 车厢地板的柴油味混着乙醚灌进鼻腔,黑色头套粗糙的纤维刮擦脸颊。有人用鞋尖踢了踢她瘫软的小腿,坤哥要的货齐了。男人与电话那头的对话随颠簸起伏。 海水的咸猩和柴油味钻入鼻腔时,程悦心听到铁门吱呀作响,她动了动手臂,却发现腕间被鱼丝网紧紧缠绕,模糊的视线里瞥见叁双男人的鞋子:鳄鱼皮皮鞋、帆布鞋、还有染着机油的皮靴。 程大状醒啦?靓坤的鳄鱼皮鞋踩在她外套上,知唔知乜叫轮回?五年前你老豆在这里审我,今日我在这里审他个女,不对不对,是在这搞他个女。 “这次有得玩咯,条女这么索。”靓坤沙哑男声带着令人作呕的笑意。 “你同你老豆一样钟意多管闲事,总是坏我大事,不过你放心你们父女好快就见面啦。” 程悦心浑身血液仿佛冻住,双眼死死盯着面前靓坤。 他蹲下一把扯开程悦心衬衫,“你老豆参加你毕业典礼,我就坐在对面公园看报纸,报纸标题写‘O记警司破获毒品中转站’,哼!巴闭咯。你知不知,蒋生第一次放权给我,就让你老豆搞砸。”说着靓坤恶狠狠掐住她的脖子,程悦心闻到他混着烟草味,酒气和古龙水气息,喉间突然泛起一阵恶心,突然狠狠咬住他的左肩,咸血在舌尖蔓延。 “扑街!”靓坤一个甩臂将程悦心推到在地,“八婆敢咬我。”这声咒骂带着胸腔震动的气音,紧接着是耳畔剧烈的嗡鸣,靓坤将她揪起,耳光带着金劳表的棱角扇过来,右脸顿时火辣辣地烧起来,鱼丝网下的手腕已磨出血痕,突然一声巨响,生锈的铁门被踢开,月光勾勒出两道颀长的剪影。 “李乾坤,要玩就同我玩。“雷耀扬解开西装纽扣,皮鞋底碾过玻璃碎走进仓库,跟在雷耀扬身后的加仔拿着棒球棍,金属棍头在地面擦出火星。 雷耀扬?怎么哪里都有你?他抱起程悦心,虎口掐住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还是你也觉得这条女索?不如我们玩完给你穿旧鞋?” 昏暗的灯光从斜上方切下来,在程悦心脸上投下阴影,掌印清晰浮在她右脸,白衬衫已然被扯开,露出雪白乳肉和纯白胸衣的边缘,头发被甩得黏在汗湿的额角,几缕发丝沾着碎玻璃渣,随着肩膀的颤抖轻轻晃动。 在洪兴叁人的嘲笑声中,雷耀扬紧握拳头,指节被捏得咯咯作响,月光从额头青筋照到地上,雷耀扬踹飞生锈油桶,金属轰鸣中两个马仔踉跄后退,加仔的棒球棍带着破风声砸向帆布鞋马仔,惨叫冲上铁皮屋顶。 靓坤放开程悦心抡起水管劈来,雷耀扬往左一闪避开,肘击撞在靓坤胸腔,清晰的骨裂声激得程悦心又清醒叁分,一个旋身用巴西柔术的十字固锁住靓坤右臂,左臂勒进对方喉结叁毫米。 东星奔雷虎咁没料?打架都唔见红?靓坤咳着血沫讥讽,左手暗藏的弹簧刀刚弹出半寸,就被雷耀扬的寸拳击中尺神经,接住脱手的弹簧刀,对着靓坤喉咙刺去。 “雷耀扬!”程悦心大声制止,雷耀扬回头时,程悦心有一秒错觉,似乎看到他睫毛下瞳孔缩成兽类的竖线。 机油皮靴抄起砍刀偷袭的刹那,加仔的棒球棍在灯光下划出银色弧线,棍头精准卡住皮靴马仔的腋神经,剧痛令砍刀当啷落地,他故意用市井粗口掩盖专业手法:扑街仲唔训低?随后补了一棍抡在肩上,对方应声倒地。 我的人也敢碰!雷耀扬扯住靓坤头发往铁桶上撞,颅骨与锈铁相击的闷响爆出,雷耀扬尚未宣泄完怒气,远处传来成片引擎轰鸣,月光下二十几个洪兴马仔的砍刀泛着潮汐般的冷光,纹着过肩龙的手臂正挨个拍打钢管, 东星仔够胆踩过界!领头人砍刀劈在铁门上。 雷耀扬甩开满头是血的靓坤,一记重拳打在最先扑来的那人胸腔上,肋骨碎裂的声响中,加仔已经抡起棒球棍砸碎窗户,扬哥! 码头方向传来叁短一长的汽笛声,韦文立在快艇驾驶位,改装过的舷外机正在海面犁出沸腾的白浪。雷耀扬踹飞两个挡路的洪兴仔,解开鱼丝网,脱下的西装轻轻罩住瘫坐在水泥地上的程悦心,抱起她冲出包围圈。 雷耀扬身后,加仔棒球棍正卡住五把同时劈来的砍刀。金属摩擦声刺得人牙酸,他猛然发力旋棍,五把刀齐齐脱手飞向半空,月光里下起钢铁暴雨。 洪兴仔耍刀未够班啊!加仔咧嘴露出虎牙,棒球棍斜劈在第叁人的肩上,清晰的骨裂声混着潮腥海风炸开。 抱紧!雷耀扬抱着程悦心跳上快艇的瞬间,领头人的砍刀擦着他后颈钉进甲板。韦文正猛打方向盘,快艇甩尾掀起的浪墙拍倒追到码头的人群。加仔用力将棒球棍丢出,砸碎探照灯,黑暗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落水声。 伤 快艇划破墨色的水面,程悦心攥紧艇侧的扶手,海风挟着咸湿的气息掠过她散乱的长发,出庭前精心准备的职业套装现在沾满了灰尘,雷耀扬锁住她腰肢的手臂肌肉还在突突跳动,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她肩头。 雷耀扬低头,目光落在程悦心脸上,她也正好抬头看他,四目相对的瞬间,雷耀扬手臂松了松,“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她刚要开口,快艇突然急转弯,整个人因惯性前倾,额头撞上雷耀扬的锁骨。 〝唔好意思!“韦文在驾驶位喊道,“有巡逻艇。” 雷耀扬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单手将程悦心护在身后。 程悦心却按住他的手臂:“等等。“她眯眼看向近处的灯光,“应该是海事处的常规巡逻。” “……?” “船体没有蓝红警灯,航速只有15节。”程悦心快速分析,“根据 《船舶管理条例》,水警巡逻时必须在船艉悬挂警徽,他们没有。” 雷耀扬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左转进东航道。“程悦心 直接对韦文喊道,“这个时段那边没有渔船作业。” 韦文惊讶地回头看她,又看向雷耀扬,后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骄傲的弧度。 快艇潜入东航道幽暗的水域,如同游鱼滑入珊瑚礁的缝隙,程悦心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搭在雷耀扬手臂上,触感温热而坚实。 韦文识趣地保持专注驾驶,加仔也假装没注意到后舱微妙的氛围。 快艇停在一艘游艇旁时,程悦心疑惑得看着雷耀扬,“洪兴盯上你了,在这里避避风头先。” 程悦心深知现在自己的处境,要是再落在洪兴那个人手上,她肯定生不如死。 游艇甲板的铁扶梯在浪声中发出吱呀轻响,雷耀扬伸手搀住她腰侧,触感隔着他挺括的西装外套依然清晰,而他的指尖只安分地扣在口袋位置,那里布料多一层不会越界。 “你说要把日记给我。”程悦心踏上甲板时踉跄半步,雷耀扬的手臂立刻绷紧,直到她站稳才收回手。 舱内昏黄的灯光映出她右肩的灰尘,“你先洗个澡换件衣服。” 程悦心裹着浴袍出来时,只有雷耀扬坐在椅子上调试无线电,黑色衬衫下摆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后颈处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延伸进衣领。 他指尖按停旋钮,盯着她脸上的巴掌印,“坐这里。”他站起身走向船舱,出来时手里多了半瓶威士忌和一个冰袋。 “敷一下脸。” 程悦心接过冰袋按在右脸,火辣辣的感觉似乎有所减轻。 看着他往棉花上倒酒的动作,程悦心觉得有趣:拿这消毒? 比红药水有用。他看向她时,船舱顶灯在瞳孔里照出琥珀色的星,拇指按住她颤抖的手腕,酒液渗入伤口的瞬间,程悦心抓住他肩头的衬衫布料。 他的指尖在她手腕上顿了顿,按棉花的力度轻了下来。 “转过身,到你了。”程悦心接过他手里的威士忌命令道。 雷耀扬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小伤。 伤口发炎会导致体温升高,影响判断力。程悦心用他熟悉的逻辑反击,“属于不必要风险。 两人目光交锋片刻,雷耀扬沉默地脱下衬衫,转过身,程悦心倒吸一口冷气,背部肌肉红肿发亮,边缘已经开始发淤。 是抱她走时挨了一铁棍,当时没觉得,此刻钝痛正顺着脊椎往上爬。 游艇上没有其他医疗用品,只能简单帮他消毒,利用酒精活血化瘀,消毒棉触碰伤口的瞬问,她感觉到他背部肌肉绷紧如铁,但一声不吭。 “为什么不早说?“程悦心放轻动作,声音却不自觉发颤。 “作战时肾上腺素会掩盖疼痛。“雷耀扬的声音异常平静。 程悦心突然用力按了一下伤口边缘。 雷耀扬肌肉猛地收缩,却只发出一声闷哼:职业报复? 测试痛觉神经反应。程悦心贴上防水敷料,嘴角微扬,确认没有神经损伤。 雷耀扬低笑,胸腔的震动通过棉花传递到她指尖。 这种用专业术语包装的关心让两人之间的空气微妙地松动。 无线电突然发出沙沙杂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空舱里碾过,雷耀扬放驾驶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接起不到十秒,沉声道:“你同加仔走后巷,货柜在荃湾货运站,蓝帆布盖着的四十尺柜……对,就藏在海关暂扣区。” 程悦心听见“海关”二字指尖眼神看向雷耀扬,他挂断电话转身时带起的海风卷着威士忌残香,他低头看她:“洪兴上个月从公海拖回来的叁个货柜‘电子元件’,报关单上盖着海关缉私科的蓝章。洪兴把走私货混进扣押物资,再花钱让海关‘漏登’几箱,最危险的证物柜,反而没人会开箱验货。” 程悦心望着他眼底翻涌的冷光,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短信,雷耀扬看完短信后露出得逞的笑容,“洪兴的人今晚清场,海关明早才会发现,而加仔韦文现在要去确认货柜里装的是不是‘电子元件’。” 程悦心望着他转身时裸露的肩线绷出的利落弧度,明白了他为何用说洋酒比红药水好用,这瓶本该出现在富豪酒柜的威士忌,此刻正随意被他摆在地上,就像洪兴的走私货藏在海关证物柜,是危险与安全的界限。 “你是O记?” 雷耀扬回过身看她,没回答,只是他的眼神太过复杂,程悦心不得不移开视线。 雷耀扬从船舱房间出来时,手里多了本笔记本,“程SIR的。” “程SIR”二字像块浸了海水的旧海绵,沉甸甸地压在舌根下。她望着雷耀扬手里的黑色笔记本,封皮边缘磨出毛边。她捏着笔记本往卧室走,无线电的电流声混着海浪撞击船底的闷响,像极了父亲葬礼那天,殡仪馆空调外机发出的低频震动。 卧室里还飘着未散的威士忌味,程悦心掀开窗帘,舷窗玻璃上凝着水珠,将月光碎成银箔,她靠在床头翻开笔记本,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黄玫瑰花瓣,是母亲最喜欢的花。 日记本内页开始泛黄,多处字迹被水渍晕染,大部分都是记录和自己的日常相处,第37页开始频繁出现“阿阳”这个名字。 ——5月10号,第一次见阿阳,一身贵价西装,官仔骨骨,一副银行家风范,哪里想到他竟是格斗高手,出手快狠准。 ——6月3号,阿阳腹部伤势未愈,扎着绷带来交情报。 ——7月16号,阿阳后颈新添了道抓痕,他说是带夜总会小姐出场时挠的,事实上是被货柜角刮破。 ——中秋,陪完阿心食饭,再陪阿阳,现在我就是他最亲的人,他总是劝我戒烟,说伤肺,但这小子抽得比我还狠。 ——11月27号,阿阳提供重要情报,成功打击东星贵利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