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穿书]》 第1章 《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穿书]》作者:九月草莓【完结】 文案 林尽穿书了,穿成了一本仙侠文里的小炮灰。 书里的他是千年难遇的炉鼎体质,从小被师门像金丝雀似的喂药养着,又在魔界发难时被当做礼物送去讨好魔尊,被折磨至惨死,连尸体都不剩。 穿书后的林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找了机会在赴死路上乘乱逃跑,半路天边却飞来一只黑球险些将他砸死。 黑球毛茸茸圆滚滚,还冒着烟。 带回去洗干净,原来是只小狗勾。 狗勾哪都可爱,就是太凶,但同是天涯沦落人,林尽和它相依为命,还是很爱它。 跟它一起洗澡、跟它一起睡觉、给它讲睡前故事,自己节衣缩食也要给它买肉骨头吃。 直到后来,林尽被抓回魔界,被迫与爱犬分离。 他以为自己还是逃不脱既定的命运,结果当晚,魔界大乱,监牢内闯进来一个浑身浴血杀气腾腾的男人。 那男人黑着脸,将正欲逃跑的林尽抓了回来,恶狠狠地说: “还跑?林尽,欠下的莲藕炖肉还不来,你这辈子都别想跑!” - 萧澜启本是上古凶兽,血脉尊贵天赋卓绝,原本该是魔界万年来最优秀的领导者,却在继位时被兄长下了黑手,从此被封印在地底不见天日。 某日,他寻到机遇拼了命冲破囹圄,再一睁眼,自己变回幼态,还被一个不知好歹的人类当成了狗。 那人类随意摸他尊贵的头颅,屡次冒犯他的威严,给他吃啃剩下的骨头,半夜还拿他当枕头。 萧澜启在那人类身边忍气吞声,等到重回顶峰的那天,他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林尽,你睁大你的人眼看看!本尊哪里像狗!” 他要把自己受过的屈辱加倍讨回来,原本想先吓这家伙一个屁滚尿流,让他吃个教训,但这可恶的人类好像一点没有被吓到,甚至还试探似的小心翼翼来了句: “球球,伸爪爪?” 萧澜启大怒。 放肆!他可是魔尊,怎么可能…… 萧澜启没控制住自己条件反射伸出去的手。 “……可恶!” 人浪心大沙雕受x偏执腹黑傲娇攻 *我流修仙,私设很多 身心1v1主受he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仙侠修真 穿书 萌宠 群像 主角视角林尽互动萧澜启配角帅哥们美女们 一句话简介:是人就说不定了 立意:自立自强,真诚对待每一个人 第1章 生而为粟 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 文/九月草莓 [“韩傲,男,十六岁,炼气三段?”] [白袍弟子随手录下几个潦草符号,将记录灵石摔给韩傲,要他进去候着。] [“又是个异想天开痴人说梦的,十六岁才炼气三段的废物也敢来挑战烟雨山的内门试炼?不自量力。也不怕自己死在里面。”] [周遭嘲讽嗤笑声不绝,轻浮字眼像尖刀般插在少年心上。少年攥紧拳,银牙咬碎,面上却不显半分,只照常道谢入内。] [废物又怎样?修行三分天赋七分努力,我韩傲,终会一步步将看不起我的人踩在脚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 “道友,道友?” “啊?”少年回过神来,匆匆将视线从周遭笑讽着的小插曲中撤回。 他身着一件饱经风霜的灰布衣,头发乱糟糟扎在一起,脸上被灰尘泥土糊得脏兮兮,看不清长相,只能瞧见一双清澈的眼睛。 活像个小乞丐。 面前的白袍弟子略微有些不耐烦地重复道: “劳烦告知姓名、年龄及修为?” “哦哦……林尽,十八,修为,呃,筑基初期。” 听见这话,白袍弟子有些意外地重新打量他一眼,表情明显和缓许多。见对方这反应,林尽心里咯噔一声——完蛋,修为报高了。 接到手的记录灵石还微微发烫,林尽将其握在手里,同弟子道过谢后快步走进烟雨山门。 方才隔壁队伍里那个名叫韩傲的少年已经走得没影了,林尽小跑几步也没能追上。这破身子跑两步就喘,林尽只好停下步子,恋恋不舍地望了眼韩傲消失的方向。 “道友?” 边上又有人在唤这二字,虽然来这地方已经有十日了,可林尽还没习惯被人如此称呼。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自己: “在!” 唤他的是个身着粗麻布衣的少年,模样瞧着十六七岁左右: “你好,我叫申丙,十七岁,炼气六段,刚就排在你后面。你也来参加烟雨山内门试炼?听说试炼境内凶险得很,你我不如搭个伙儿,互相扶持着些?” 他顿了顿,又道: “刚听道友你年十八就已至筑基初期?真是厉害,不像方才那个炼气三段的小子,心里没点数,怕是光听着烟雨山的名头就巴巴地来了,活该被人笑话。” 听见这番话,林尽心里有三点要说: 得,段位果然报高了。 行,炮灰不愧是炮灰,插旗的这就来了。 别,莫要捧杀,你大概想不到如今被你嘲笑的小子将在几十年后爆杀修真界,将吾辈npc踩在脚底当蚂蚁碾。 第2章 林尽默默叹了口气,没接申丙的话茬。 他来这鬼地方已经有十日了。 事情的起因是他有天晚上失眠无聊,点进某软件的推送链接,拜读了一本叫做《傲世狂仙录》的小说。这本书就是很经典的升级流种马文,主角一路打脸开挂收后宫制霸修仙界走向人生巅峰的那种。 本来就是无聊打发时间的东西,文章内容也没什么新意,林尽看完就完了,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他一闭眼一睁眼发现自己来了另一个世界。 一开始林尽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他只能靠身边人闲聊时说出的人名和地点推测自己是在《傲世狂仙录》。 林尽活了二十多年,看过的穿书文真不少,但人家都是穿男主穿女主,再不济也能混个恶毒男女配当当,他倒好,一穿就穿了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十八线炮灰——哦,现在这炮灰有名字了,叫林尽。 以林尽看过就忘的阅读风格,他本不该记住一个十八线炮灰的人生,可没办法,这无名炮灰的人生给了他太大震撼。 话说这无名炮灰本是文中两大仙门之一缥缈阁的弟子,因身体素质太差无法修炼,但却是万年难得一遇的怀玉圣体——天生适合给人做炉鼎的那种。所以师门从小将他当金丝雀似的喂药养着,后来又在魔修发难时把他当礼物送给了魔修尊主。 妖修魔修鬼修皆是凶残性子,想也知道一个灵气满溢的炉鼎被送进妖魔窝里会受到多少这样那样的蹂.躏。 但这位无名炮灰还要更惨一点。 他被魔尊活啖了。 白话一点,他被人生吃了。 看到这个情节的林尽都不敢想这作者的内心有多阴暗,当然,那时的他更不敢想,自己会变成这个即将被活啖的炮灰。 结果,好嘛,一睁眼,人就已经在去当魔尊小零嘴的路上了。 对于申丙“搭伙作伴”的提议,林尽没有拒绝,也没有应下,他将话题笑着带了过去,在住所外和申丙分别。 烟雨山不愧是和缥缈阁齐名的行业龙头,仙门内部规模奇大,瞧着富有且慷慨,连给他们这些临时试炼者准备的住处都是每人一个干净整洁的木屋单间。 林尽用记录灵石解开自己木屋的结界,进去叉腰环视一圈,十分满意。 天知道他冒着多大风险、费了多少功夫才从缥缈阁修士和魔修的监视下逃出来。 他原本就是缥缈阁送去跟魔修求和的礼物,现在礼物半路跑了,他得遭受缥缈阁和魔修两拨人的追杀,他又拖着这么一副空有灵力的破烂药罐身子,能往哪跑? 想来想去,林尽还是觉得烟雨山最合适,所以花了十天时间日夜兼程赶到这里。 一来送炉鼎去求和这事终归不光彩,缥缈阁那边再怎样猖狂也不敢声张,更找不到烟雨山头上来。 二来烟雨山可是《傲世狂仙录》男主韩傲的师门,他要是和男主一同入门再打好关系,紧紧抱住这条金大腿,到时候跟着颠覆修真界的一代狂仙吃香喝辣都来不及,还怕被他小小缥缈阁和魔修拿捏? 计划很完美,虽然今天报名入山时没追上韩傲的脚步,但林尽还有二手准备。 他在屋舍里待了一会儿,等到太阳下山、天色渐暗时,他自己悄悄摸出住宿区域,溜向了烟雨山门附近一处小荒坡。 他今日和男主一同报名参加的是烟雨山内门试炼。 烟雨山是当今修真界资源最多实力最顶的仙门之一,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修炼地。 进烟雨山内门有两条路,一是在五岁开灵根时直接被挑苗子的仙长看中带回外门,若是在外门努力修炼冒头,入内门自然顺理成章。二就是像男主这样,幼时错过筛苗、自己在外修炼至如今的散修,亦可以通过试炼进入内门。 但比起前者,后者显然要艰险得多。据林尽所知,试炼境内死生不论,身上没点修为和绝活的人压根不敢轻易尝试,也难怪男主的炼气三段修为会被众人轻视嘲笑。 可男主为什么叫男主?当然因为他是气运之子、能得到常人得不到的机缘。 林尽蹲坐在小荒坡的大树下,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等着既定的剧情进行。 按原文走向,在男主韩傲穷途末路报名试炼被嘲笑的当晚,他会一个人来到这个小荒坡偷偷努力,然后很巧地在这里遇到他的第一个机缘——一位殒神的残魂。 这抹残魂会直接送男主坐上火箭从炼气三段直升筑基中期,然后在试炼时撸起袖子给那些嘲笑过他的人进行一次酣畅淋漓的打脸。 林尽此时就在安静地等待男主的到来,他打算蹲到他假装偶遇然后再和他亲切交流并开始一段美好的革命友谊。 显然,这个计划并不完美,毕竟变数实在太多。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将性命指望在别人身上,林尽也想靠已知剧情碰碰机缘自己翻身当主角,但没办法,他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太太破了。 他这原身本身是从小磕着药长大的,禁术也用了不少,修为早就突破金丹了,报出去估计能吓死修真界一众天才。只是原身原本就是被当做炉鼎养着的,从未淬体修炼过,体内经脉也一团糟,空有磅礴灵力,修为虚浮得够可以。就别说同级别修士切磋了,现在来个炼气一段的小子都能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第3章 这种情况下,别说翻身当主角,他不被主角机缘撑爆就不错了。所以还是抱紧男主大腿、混过试炼进入内门在烟雨山安心躺平养老才是唯一选择。 林尽的心态一直很好,他哼着小曲坐在树下等男主登场,边百无聊赖地抛着石子打发时间。 傍晚凉风骤起,林尽冷不丁打个哆嗦,又后知后觉自己腿脚已经坐到有些发麻。 他在心里吐槽自己这破身体第一万次,然后像个老头子一样扶着腰站起来,在空地做了一套小学生热身运动。 可做到伸展运动的时候,他突然从周遭流动的空气中觉出一丝不同寻常来。 灵力源自世间万物,林尽体内灵力磅礴,对周遭一切的感知便比旁人要敏锐得多。 此时天正入夜,气温该是逐渐降低才对,可他却察觉温度竟在短时间内诡异地升高些许。 不仅如此,周遭的风也无端多出一丝凌厉。 林尽微微皱起眉,下意识仰头朝天空望去,倏地睁大了眼! 只见夜空中有颗星星亮得异常,并且体积正在迅速变大,不过林尽很快意识到,那不是星星在膨胀,而是那玩意正以两百迈的速度向他坠落! 还没等林尽反应过来,下一秒,滚烫气浪伴随一声巨响将林尽掀翻在地,他在地上滚了几圈,心里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自己会不会被这阵风吹去奥兹国进行一次绿野仙踪,后背就突然传来一道剧痛——他撞上了一块石头,勉强停止了翻滚。 这一撞,林尽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险些当场喷口血出来。 他努力咽下了喉头的腥甜,迎着未止的气浪狂风勉强眯起眸子望了一眼。 只见他方才站的位置已被一片半透明的黑色烟雾笼罩,即便离得这样远,林尽还是能感受到那股恐怖的滚烫气息。 此时天已入夜,只余天际一抹尚未散去的紫红。 墨色烟雾逆光舞动着,时而虚散,时而凝实,竟隐隐现出巨兽模样。 林尽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待着找死,但他一时却像是被眼前物震慑了心神,根本无法将目光从其上挪开。 下一刻,黑雾朝林尽睁开了“眼”—— 一息间,兽状虚影海纳洪荒,相对之人浑身狼狈仰头而对渺如微尘。 夜风骤起。 再眴目,已是满眼青粲。[1] 第2章 仙人抚顶 林尽看不清黑雾的具体形状,但被上位者凝视着的压迫感实在太过真实。 他看见黑雾形态莫测虚虚实实,听见兽类的粗重吐息撼天动地。 几息间,巨兽周身气浪由深黑逐渐化为青粲,呈波纹状一圈圈荡开,又一点点漫成张牙舞爪的绿色火焰。 那闪着青粲光芒的火焰波纹离林尽越来越近,方才还被冷风刺得哆嗦的人此时已隐隐觉出炙烤感。 林尽整个人都要被青粲色与高温吞噬,他无法逃离,也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下意识抬手护在自己身前,等待那恐怖烧灼的降临。 滚烫气浪带得林尽发丝与衣袍一同飞搅,浑身皮肤灼烫到有些发痛。 林尽心底一片哀戚。 炮灰的命运就真如此多舛,怎么来荒山溜达两步都能被天上掉下来的玩意烧死。 林尽只觉自己的灵魂与肉.体都要被这火焰点燃,他心里“吾命休矣”四个大字已经亮起,可下一秒,周身热浪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润至极的灵力气息。 那缕灵力将林尽包裹起来,没再让火焰灼烧他半分。 林尽微微一愣,试探似的睁开了眼。 方才覆盖他的青粲色火焰携带的威压恐怖至极,此时却被一片莹白色灵力制住,一丝反抗之力也无。 林尽还没反应过来目下情况,他微微抬眸,目里便闯入一道虚幻的白色光影。 那道虚影瞧着像个清瘦的年轻男子,祂周身被莹白色光芒拥簇着,林尽看不清祂的模样,但他感受着祂的气息,只觉有股没来由的亲切熟悉感。 这是谁? 为什么要救他? 林尽不合时宜地出了神,也是那时,虚影回头“看”了他一眼。 而后,祂缓缓抬手,很轻很轻地抚上林尽的发顶。 那一瞬间,林尽只觉有股温和力量从那人掌心流淌至自己四肢百骸,一点点治愈了他的伤。 他茫然地睁大眼,又见那人望向另一边的巨大兽影。 方才几乎把林尽碾成泥的火焰威压此时在祂面前像是可随意把玩的林中叶指尖花,祂驱散了火焰与雾影,而后用灵力从黑雾中心托起一团小小光球,将它放进了林尽怀里。 “拿着。” “?” 林尽下意识抱住那团光球,又仰头看看那道清瘦的人形。 他已经记不太清《傲世狂仙录》中对于这段剧情的描写了,他只记得这处小荒坡,还有带给韩傲机缘的殒神残魂。 眼前这光影看起来十分符合“残魂”之说,祂所表现出来的实力也确实配得上“神”一字,那就是说…… 他不会不小心抢了主角机缘吧?! 想到这,林尽心里一咯噔。 他立马抬手想抓住“殒神”的衣角,却在虚幻白光中扑了个空。 “神仙,你……我……你机缘是不是给错人了?我就是个恰好经过的路人甲,没气运没前途,我建议您再稍等一会儿,真正的气运之子正在赶来的路上……” 第4章 林尽语无伦次地连说带比划,可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听“殒神”轻笑一声,而后是一句意味不明的: “……原来这么傻。” “?” 啊? 这神仙说他傻? 有点不礼貌吧? 林尽有些茫然,但还没等他解释,“殒神”便再次开口: “给你的不是机缘。” 祂略一停顿,语气淡了些: “是命数。” “?” 有什么区别? 你们神仙说话都这么似是而非的? “我知你非此间人,但命数如此,往事既已定,来者尚可追。” “……” 听见这话,林尽心脏停了一瞬,而后倏地狂跳起来。 他语气有些急切: “您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那,那您知道我怎么才能回原来的世界吗?我还能回去吗?我需要怎么做?” 虽然林尽在原来的世界没有家人、没有事业,朋友也少得可怜,但他是在那里长大的,那里有科技有秩序有法律,至少他可以在法治社会安心生活,不用担心会不会被人抓回去拆了生吃。 可在他问出这话后,“殒神”虚影也静默了下来。 祂许久没有声音,只微微低着头,像是在凝视林尽的眼睛。 过了很久,等到眼前莹白光影开始从边缘处逸散,等到林尽以为这个问题再无法得到回答,面前的人影才再次开了口。 祂没回答林尽的问题,只是没头没尾地道来: “送你一句诗。” 微微一顿,“殒神”再次抬手,指尖对着林尽虚虚划过一道,语气似有喟叹: “浮生梦尽凝雨至—— “今日方知春是春。”[1] 不知为何,听见祂的声音,林尽莫名有些发困。 他眼皮有些沉,但还是打起精神道: “我怎么听不懂?” 逐渐模糊的不知是面前的光影还是林尽的视线,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林尽只听那人温和声音似从天际传来,空灵悠远: “总会懂的。” “?” 如果不是困意太浓,林尽一定要顶着大不敬的罪名,跟这位神仙前辈回一句: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这是林尽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那之后,他像是坠入了一个漫长又温柔的梦境,直到耳边混乱的喧闹声和小臂处传来的灼痛感一同将他唤醒。 林尽猛地睁开眼从床榻上坐起,他大口大口缓着气,冷汗瞬息爬了满身。 木屋外是乱糟糟的嘈杂人声,但林尽来不及管。他小臂痛得要命,低头掀开衣袖,只见小臂内侧不知何时被印上了一列散着淡淡荧白灵光的符文。 伴随着灵光闪烁的是道道刀割般的剧痛,林尽痛到发抖,却又不敢出声惹屋外人注意,只好咬牙忍着。好在这痛感并未持续太久,约莫几息过去,莹白符文便一点点渗入他的皮肤,和痛感一起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是什么? 林尽微微皱起眉,晃晃手臂,可那符文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点痕迹也无。 看来看去也没有一点头绪,林尽只好放下衣袖,抬眼四处打量一番。 那神仙人还怪好的,还知道把他送回住处,小臂上那符文估计也是神仙留的,只是不知究竟有何作用。 总归人家一代殒神,不至于害自己个小小凡人,而且人家那么厉害,就算真要他命,他也反抗不了,倒不如不纠结,留着便罢了。 屋外的哄乱还在继续,也不知究竟有什么热闹。 林尽往窗外望了一眼,正想去瞧瞧,可抬眼时,他余光突然瞥见枕边一颗莹白色的灵力光球。 “?!” 林尽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球球是殒神塞给他要他拿着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挪过去,想瞧瞧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但莹白灵力将其裹得严严实实,林尽什么也瞧不见,只好伸出手指试探着戳一戳。 谁想那看起来无比凝实的灵力屏障被林尽轻轻一戳就散了,同时还爆出一团绿色的火焰,点着了林尽的衣摆。 “嗷!” 林尽今晚见不得绿色,他怪叫一声从床榻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扑灭了衣摆上的火焰。 好在这火焰并没有在荒坡时的威压与温度,它与普通火苗并无差别,被林尽拍打几下就自己熄灭了。 林尽松了口气,理理自己被烧掉一小片的衣摆,再次垂眸看向了那个光球。 莹白色灵力已然溃散,而此时躺在林尽枕边的是…… 一块黑炭? 林尽用指头戳戳那玩意,又飞速抽回。 怪烫的。 那小黑玩意在林尽枕边团成一个球,瞧着就比林尽的巴掌大一点点,身上黑得像炭,还在一个劲冒烟。 林尽原本以为这是神仙送给自己的法器或者炼器材料之类的东西,但仔细观察一会儿后,他发现这玩意居然在按呼吸节奏轻微起伏。 难不成是个活的? 这样想着,林尽试探着轻轻扒拉它一下。 果然,它表面那层黑炭只是脏污,而被脏污糊住的则是像兽类皮毛一般毛茸茸的柔软触感。 这什么,注册送灵兽,开局一毛球? 林尽收回手,他看着看看自己手心黑乎乎一团碎渣,沉默片刻,默默从床边拖出来一个木盆,打算出去找点热水,洗洗自己,顺便也洗洗这小东西。 第5章 他端着木盆往外走,谁知刚拉开门,就见门外立着个眼熟的人。 申丙还保持着准备敲门的姿势,见林尽恰好出来,他有些尴尬地搓搓手,笑道: “林公子,今晚外面乱着,我方才远远听见你屋里有动静,就过来看一眼。你没事吧?” 林尽低头看看自己被烧着的半边衣角,心说动静确实大。 他不着痕迹地把那块衣料往后挡挡,又探头瞧瞧屋外。 他刚才就听见屋外喧闹不停,此时一看果然热闹。 只见天边灵力光辉阵阵绽放,时不时还能瞧见几个御剑行过的烟雨山弟子。仔细看看,他们去的方向正是林尽方才待过的小荒坡,而住在这边等待参加试炼的散修一个个都闲不住,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热闹。 “这……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林尽微一挑眉,问。 申丙左右瞧瞧,下意识压低声音: “哦,今夜烟雨山门南边的荒坡出了事,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听说……似是有妖魔气息作祟。” 听见“妖魔”二字,林尽立马想起在荒坡时看见的那压迫感十足的巨大兽状黑影,以及其粗重吐息,还有那一片片青粲色的焰影。 林尽下意识蜷起手指,不自觉捏紧了木盆粗糙的边缘。 他将手背到身后,默默掩住了屋门。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林尽冲申丙笑笑: “妖魔啊,那真是吓死人,希望大家都没事……” 人声被厚重木板挡在屋外,有些发闷。 屋内床榻上,蜷成团的黑球蓦地一动,毛尖上黑炭样的粉屑簌簌落下。 毛球微微舒展一些,缓缓睁开眼—— 焰影浮过,青粲色眸子光芒微动。 屋内温度升高些许,几息后,再次归于平静。 第3章 萧寂澜启 “阿启。” “弟弟……” “少尊主——” “萧澜启!” 萧澜启听见鬼哭崖底日夜不绝的凄厉嚎叫,混着潮湿崖壁上水滴砸在地面的细微声响。 身上的锁链很重,随便动一动就扯得金属噼里啪啦响作一团。囹圄内经年累月的阴寒气息侵蚀着他的灵力,让他无法反抗半分。 这世上能将萧澜启逼到这般田地的人屈指可数,若是棋差一着技不如人,那萧澜启即便万劫不复也心服口服。 可他无法接受的是,在背后捅他一刀将他陷害至此的,竟是他从小到大最信任最亲近,也最不设防的人。 “弟弟,漫漫余生,你便在这鬼哭崖底,残喘度日吧。” 男人语气温和带笑: “从此,明烛天只有萧澜承,而这世间……再无萧澜启。” 萧澜启在梦境中挣扎,就像以往在鬼哭崖底那无数煎熬的日夜。 直到木门开合时的一道“吱呀”尖响将他唤醒。 萧澜启警惕地立起耳朵。 木屋、灵气浓郁、人声嘈杂……这是哪? 萧澜启被困鬼哭崖底多年,他只记得自己寻见空间破绽试图拼死冲破封印,至于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他竟一丝印象也无。 有人类的脚步声靠近。 萧澜启能察觉自己体内灵力无比稀薄,先前强行逃出鬼哭崖估计已经烧尽了他一身修为,此时他身上大伤小伤无数,不可打草惊蛇。 萧澜启蜷在原处未动,只眯起眼睛观察来者。 有个穿着灰布衣的人类端着木盆走进来,那人类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看着很蠢。 人类把木盆放到了桌上,然后挽起袖子。他没有理会萧澜启,只低头清洗他自己。 “……” 萧澜启知道机会到了。 他眯起眼睛,缓缓起身,趁人类背对自己时,以捕猎者的姿态悄无声息地靠近他。 人类就是这样,弱小又自负,仗着自己有点修为,连来历不明的灵兽都敢随意带回家。 他萧澜启血脉尊贵,生来带着上古凶兽梼杌传承,这见识短浅的人类当他是什么?夜刃狼?食金兽?还是探幽猊?把他带回家,是想将他收为灵宠?未免有些太过猖狂。 这愚蠢的人类该为他的眼拙付出代价,正好现在本尊修为耗尽,便拿你来勉强填补一二。 萧澜启停在床沿,一双眼睛紧盯那人类的喉管。 他微微压低身子,寻到时机,短暂蓄力后猛地向他扑去! 凶兽血脉力藏洪荒,绝不是这小小人类能够阻挡。虽说本尊不屑杀人,但鉴于情况特殊,能成为本尊齿下亡魂,也算你个小小人类…… “啪叽!” “?!” 这动静把林尽吓了一跳。 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刚才还蜷在枕边的黑球正以脸着地的姿势瘫在地上。 “干嘛呢?” 林尽擦擦脸上的水珠,走过去拎着黑球的后颈把它提溜起来。 他看看床铺高度,又看看黑球,很快就推理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腿太短从床上摔下来了?” “??!” 大胆人类!竟敢对本尊的外表评头论足!! 萧澜启冲林尽威胁似的呲呲牙,但他发出的声音却一点气势也无,反之是又奶又凶的一声: “嗷呜——” 这动静一出,萧澜启自己也傻了。 第6章 同时他还意识到自己的体型似乎和他的认知有些出入。 这人类为什么能用两根手指把他提起来? 至此,萧澜启才想起打量一下自己。 他低头看看,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垂在半空的四肢确实短短,一点也不孔武有力—— 想来是破封印时燃烧修为透支太过,直接将他打回了原形。 还是幼态。 “来洗洗吧,瞧你脏的。” 林尽拎着黑球,不顾小玩意的挣扎,把它扔进了木盆里。 木盆有些深,为了防止小短腿呛到,林尽轻轻托起他的下巴,用另一只手往他身上拨温水。 他搓着黑球身上黏成团的毛,垂眸扫了一眼这家伙半睁着的眼睛。 青粲色。 跟在荒坡时看见的火焰威压一模一样。 方才申丙说山门南侧荒坡出现妖魔气息,会是这小黑球吗? 可这小玩意下个床都能脸着地,看着也不怎么聪明,要那火焰威压真源自他,此时自己和他共处一室,不早就被烧得连渣都不剩了? 而且这小东西是那位殒神给他要他拿着的,堂堂神仙应该不至于给他塞只他应付不了的妖或魔吧? 不知是不是那殒神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此地土著的原因,林尽觉得这神仙有点东西,所以给祂套了层很厚的滤镜,莫名信任祂,也觉得祂绝对不可能害自己。 想到这,林尽屈指敲敲黑球的脑壳: “哎,你能听懂人话吗?能听懂就眨眨眼?” 像这种修真世界,灵兽听懂人话不是什么稀奇事,再牛点还能张口侃两句。林尽期待地看着黑球的反应,却见小东西还是半睁着眼睛,压根不理人。 看来是听不懂了。 林尽撇撇嘴,评价道: “果然不怎么聪明。” “?” 听见这话,黑球耳尖动了一下,但林尽并没有发现。 他只低头认真给黑球洗澡,边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 “哎,在荒坡差点把我烧死的那怪兽是谁?它喷的火跟你眼睛一个颜色,难不成……” 萧澜启微微眯起眼,满目警惕,却没想到这人类冥思苦想后得出的结论是: “难不成那是你爹?” “?” 林尽越说越觉得是那么回事: “是哦,你爹没打过那神仙,神仙把你爹渡了,然后留下一只幼崽,也就是你?神仙觉得你没爹太可怜了,就就地给你找了个新爹照顾你。嘿,你猜怎么着——我就是你新爹!” “?” 这番推理逻辑严谨,兼顾法理与人情,简直无可挑剔完美至极。 林尽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搓洗黑球的动作也下意识带了点温柔的父爱。 “不过你跟着我,可能没办法稳定下来。啧,说到这,今天没抱上主角大腿,我明天的试炼要怎么过?烟雨山试炼的内容是什么来着?破剧情太水,我都快忘完了。这样吧,要是我能过这试炼,咱俩从此就待在烟雨山内门吃香的喝辣的,要过不了……缥缈阁和明烛天魔修还在找我,我能去哪?种田?我没看过种田文啊,哎要不……” 林尽把黑球从盆里捞出来,随便扯了条布巾试图搓干它的毛毛,边慷慨激昂地跟他畅想未来。 而萧澜启被那破布搓来搓去,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继续在鬼哭崖底坐牢来的轻松。 这人类是个什么玩意?你不是修士吗?你作为修士连个驱水术都不会吗?不对,他刚才还在用水洗脸,他连清洁术都不会!! 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几十年过去烟雨山越来越烂了?收人没门槛?!清洁术都不会你拿什么去过烟雨山的内门试炼?!用你那颗一敲都能出回声的空脑壳吗?! 萧澜启越想越气,林尽粗鲁的动作也令他屈辱且愤怒,他看着那家伙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手腕,终是没忍住一口咬了上去。 他现在只是幼崽形态,这一口下去虽然不至于咬断这蠢货的手腕,但让他流点血泄泄愤还是能做到的。 人类“嗷”一声痛呼险些刺穿萧澜启的耳膜,但他一口咬住就是不松。 他能感到自己的齿间刺破了人类柔软的皮肤,而后血管破裂,血腥味…… 萧澜启猛地睁大了眼。 丝丝缕缕的血气漫上他的唇齿,又化作灵力流淌至他经脉百骸,连他燃烧至枯竭的灵海都有了修复的迹象! 难以想象,这只是一滴血而已,效果竟比萧澜启见过的所有仙品灵药都要更妙些。 萧澜启微微眯起眼睛,餍足地品尝着鲜血的滋味。 是了……刚这人类提过他正被缥缈阁与明烛天追杀,萧澜启早前就听说缥缈阁藏了个怀玉圣体的天生炉鼎,难不成就是眼前这人? 萧澜启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这人多半是被缥缈阁送去给萧澜承的,现在却半道被他歪打正着捡到了,他若不尽快吃了这炉鼎恢复修为,简直对不起天道给他送上门的这份机缘。 这炉鼎体内灵力不低,要是全为他所用,倒是大大缩短了疗伤修炼的时间,能回到巅峰状态不说,还可能借势再破境界。只是他现下身处烟雨山,今晚又惊到了这些死牛鼻子,要是现在吃了这家伙,容易被发现不说,被牛鼻子盯上,他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第7章 不若……听这人说,他要参加烟雨山内门试炼。烟雨山试炼境内凶险,死个无关紧要的修士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今日这两滴血已足够他疗伤,只要修为能回来一丝,弄死这连清洁术都不会的废物,倒也绰绰有余。 这样想着,萧澜启还想再将伤口咬深些,可在那之前,他就被人拎着后颈强制松口。 “我说你个小胖狗,还咬人?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你未来的衣食父母!亏我还认真给你洗澡,你就这么报答我?” 林尽絮絮叨叨地撕了条白布包扎伤口,萧澜启瞥他一眼,没搭理他,只抖抖自己身上的水,默默挪到桌角坐下。 嘁,没见识的人类,竟称本尊为卑贱犬类。 罢了,看在你即将助本尊修炼的份上,本尊不同你计较。 和食物置气,倒显得本尊小气。 萧澜启以睥睨姿态蹲坐在桌角瞧着那没品的人类。 人类边擦伤口边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而后突然盯着他道: “对了,我还没给你起名字呢。” “?” 不必,本尊自有名讳,何须尔等蝼蚁来拟? 复姓萧澜,名启。 此乃上古凶兽梼杌传承所赐之名,本尊的存在,就是为了将你这种狂妄自大胆大包天的卑贱人类…… “那神仙把你给我时你是个小白光球,光球破了你是个黑球,现在洗干净毛又蓬得像个胖球,要素过多,就叫你球球吧!” “……” 萧澜启爪下一滑。 他忍住现在就叫这不知好歹的人类血溅当场的冲动,恶狠狠地磨了磨牙。 球…… 球你爷爷的奶奶腿!!! 第4章 山重水复 烟雨山的清晨薄雾飘摇,站在木屋外眺目望去,满眼都是山峦被云雾遮挡后的缥缈烟青色。 偶尔有几声鸟鸣自天际荡来,深吸口气,潮湿空气携着山林间独有的清新味道,混着丝丝缕缕灵气灌入肺腑,使得整个人莫名舒畅起来。 林尽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了,兴致上头,他对着这美景做了一整套小学生体育课热身运动,引得周边路过的修士纷纷侧目。 林尽从不惧外人眼光,他十分自然地在周遭怪异目光下结束晨练进屋关门,收拾东西准备去参加内门试炼。 他要带的东西其实没多少,就一个小储物袋,里边装着几块灵石、几个低阶法器,还有他来烟雨山之前从凡世集市上买来的干粮和瓜子。 他把储物袋里的东西清点好,又揣好昨日进山门时得到的记录灵石,临走时,他揉揉球球的狗头: “我走了,你在这待着等我吧,别乱跑哈,当心跑丢了变成流浪狗。” 说着,林尽把储物袋系在腰带上准备出门,可还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听见身后“啪”地一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方才还坐在桌上的球球已经跳下了地,正跟在他身后一颠一颠地走。 林尽心软软: “知道你舍不得我,但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小狗会没命的。” 球球没理会他,只是稍稍扬起下巴,昂首挺胸地路过了他,自己走出了屋门——过门槛时因为腿太短,还被绊了一下。 他这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身影令林尽十分感动。 他立马上前几步拎着球球后颈把小狗团子抱起来,放在脸颊边使劲蹭蹭: “太感动了我的好崽,我懂你的意思,刀山火海也要陪我一起闯是吗?你真是个好小狗,你放心,爹爹会保护好你,绝不让你掉一根毛毛!” 林尽蹭乱了球球的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绿眼睛小狗面如死灰,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参加内门试炼的弟子集合于烟雨山外门校场,林尽在路上遇见了等他同去的申丙,等二人赶到集合地的时候,校场内已乌泱泱围了一堆人。 林尽混在人群里,抬眸望去,只见校场中央立着一块巨石,石身隐隐可见符文印刻。林尽对灵流格外敏感,他能感受到巨石内蕴含的浓郁灵力,估计此物不是简单的装饰,多半也是某种具有特殊效用的法器。 果然,半晌,有身着烟雨山校服的师姐御剑而来,她身姿轻盈,衣袂翻飞,落地时指尖轻点,一道清澈灵流便自她指尖而出,一点点充盈身侧巨石,直至其光芒大盛。 “试炼即将开始,由我来为各位道友讲解规则。首先,烟雨山试炼境中妖兽修为皆在炼气五阶至筑基初期,道友入境后猎得妖兽,以妖兽修为高低换算分数,试炼结束后,以计分榜为准,前十方可入我烟雨内门。 “稍后,请各位道友依次上台将灵力注入此石,它将会以各位修为阶层与灵力精纯度为标准,将各位划分去不同难度的境中。 “需要强调的是,入境后,非特殊情况,山门不会给各位任何援助,试炼时间结束方可出境。现在各位还可反悔离开,但只要试炼境启,死生自负。还是那句话,请各位道友,量力而行。” 师姐语气平淡,无甚起伏,可那话听在林尽耳里,却令他一颗心突突乱跳。 林尽这原身是个炉鼎,从小就被师门用天材地宝喂养着,灵力清澈无比,连金丹都早早借着禁术结出来了,可十多岁结丹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大概缥缈阁也知道自己喂药用禁术养炉鼎这事不光彩,所以从未向外声张。 第8章 林尽亦知道自己这身修为见不得人,一旦被发现,势必要引来追究与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入烟雨山时,他特意胡诌了个对他年龄来说差不多的境界,原本想着糊弄一下就过了,可谁想入试炼境还要以修为划分难度?就他这身虚浮修为,不得直接把他抬进地狱级?! 那边已经开始点名入境了,林尽着急得左瞅瞅右瞅瞅,慌乱间,却无意瞥见人群中一抹扎眼的赤色。 同时,巨石旁的弟子扬声报出了一个名字: “花南枝!” 林尽视线里,那抹赤色动了动,她拨开人群走出来,吸引了不少视线。 那是个身材娇小的豆蔻少女,她梳着利落的双螺髻,发丝盘起,像是顶了两只小猫耳朵,耳后还留了两条不长不短的细辫垂在胸前。 她一双圆眼,容貌精致可爱,身着方便打斗的朱殷色[1]窄袖衣裙,衣料与身上配饰一瞧便是上上等。 只是与她身形容貌不搭的是她身上兵器——她背后背着一把大刀,刀背悬九环,刀身长度几乎快要赶上她的身高。 林尽瞧着她,有些出神,直到身边的申丙突然来了一句: “这么个小姑娘扛这样一把刀,好不美观,像个屠户家的乡野村妇。” “??”你这小孩,哪有你这么说人姑娘的?你管她美不美观,她能一刀把你劈两半! 要知道,你我这种炮灰npc的第一要务就是管住嘴!不能以貌取人,也不能随意评价身边任何一个人,时时记住,积口德才能保平安! 林尽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申丙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 首先,《傲世狂仙录》是一本升级流种马文。 其次,这本书一共有五个女主。 最后,这个叫做花南枝的姑娘不巧就是其中之一。 这小姑娘是各种意义上的小恶魔,聪明机灵能打且有钱,出身于凡世富可敌国的赤霞城,从小被家里长辈娇惯得无法无天,活脱脱一个刁蛮小公主。 她进入内门后会成为男主韩傲的师妹,跟他一起修炼一起长大,勉强算个青梅竹马。 花南枝前期一直看不上韩傲,总爱和他较劲,后来在同他一起经历某个副本后便芳心明许,正式成为男主后宫一员,男主也喜得赤霞城的泼天富贵,从此实现财富自由。 如果林尽记得没错的话,这段剧情中,这小姑娘的修为应该是…… “花南枝,筑基初期,入玄境一阶!” 巨石前的红衣少女逐渐被巨石光芒包裹,身影消散入试炼境。 申丙激动得直拍林尽肩膀: “原来是她!林公子,她就是这届试炼中除你以外唯一达到筑基境界的修士!听说烟雨山长老们已把你二人列为仙苗重点观察,你们这可算是半只脚踏入烟雨山了,说不定一出试炼就能当上长老亲传呢,小弟往日可要仰仗林公子多多照拂了!” “哦……啊?!” 林尽虎躯一震,不可置信道: “就俩?!” 申丙在他绝望的目光中点了头。 该死,破作者连设定都不写清楚,要早知筑基这么稀有,他干嘛冒这个头?混入炼气大军方为上上策嘛! 现在倒好,“列为仙苗重点观察”是什么鬼?还有,现在的剧情为什么这么奇怪,你这小孩为什么一直在吹我? 不要拉踩主角!不要拍马屁!不要试图把我从无名npc变成与主角较劲作对的初阶喽啰王啊!! 林尽心里一片麻木,他尴尬地扯扯唇角,开始进行一些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商业吹捧: “不不不,那姑娘比我厉害多了,她和我同境界,年岁却比我小上许多,这才是真正的顶级天骄,我比不了的。” 听了这话,申丙撇撇唇角,看来对他的赞许不甚认同: “她十五岁筑基,天赋虽已算上上佳,可还称不上一句顶级。” 林尽闻见了设定的味道,于是连忙顺着他的话道: “哦?是吗?难不成曾经还有更惊艳的人物?” “当然!比如烟雨山的大师兄晓云空,还有缥缈阁现今那位大师姐,他二人便是十三岁筑基,至今还未听说有人有人能先于这个年岁呢。” 林尽在心里将这二人对了个号,了然地点点头。 “下一位,林尽!”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林尽一激灵。 他隔着衣料摸摸被他藏在衣襟里的球球,揣着他拨开人群往前走。 完蛋,刚刚聊天聊得太入迷,忘了想办法了。 现在要怎么办?他就揣着这身灵力上去测修为?那他即将成为修真界第一位十八岁就稳固金丹的绝世天才,然后被扔进地狱级试炼境再被里面的妖兽折磨得吱哇乱叫,把人丢遍修真界。 要么转头就跑?但就算跑出去也还是会被缥缈阁和明烛天魔修追杀,左右逃不过一死。 林尽脑中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也是那时,他右小臂内侧突然有股微微的灼烫感,似乎是在提醒他什么。 林尽愣了一下,下意识稍稍蜷起手指。 是了,他身上还有昨日殒神留下的莹白符文。 难不成…… 这样想着,林尽空咽一口,而后在两侧弟子的注视下,他硬着头皮抬起手,可还没等他贴上灵石,他人突然被身边小师姐一句话钉在原地。 第9章 “你身上带了活物?是什么?” “?” 林尽指尖一颤,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微鼓的衣襟。 是他的狗啊,还能是什么? 原本林尽是不必心虚的,可他突然想起今早来时申丙同他说的话: “林公子,还记得我昨夜同你说的妖魔气息吗?听说昨夜那场动乱中,有妖魔趁乱混入山门,如今尚未被排查出来。妖修魔修生来阴险,它说不定早已化身成什么东西潜伏在此伺机害人,你我行事须得小心着些。” 山门荒坡、动乱、妖魔……直接报球球身份证号得了呗。 林尽空咽一口。 虽说球球是那位殒神给他的崽,但他对球球的身份血脉还一无所知,只能确定这小家伙八成不是什么好玩意。只是……万一这小东西真是什么天魔幼崽之类奇奇怪怪的东西,他要怎么解释?私藏妖魔应该是大罪,怎么转来转去哪都是死局? 林尽缓缓转过头,对上那小师姐一张严肃面孔,他默默把怀里的球球抱得更紧了些。 他干巴巴笑了两声,硬着头皮道: “是……我带了灵宠。” “灵宠?可我觉出的是浊气。”小师姐微微眯起眼睛,抬眸盯住林尽,笃定道: “你带的并非灵兽,而是妖魔。” 第5章 同病相怜 小师姐的话音借由灵力传向四周,清清楚楚地送入大家耳里。周边一时陷入沉默,几十双眼睛盯着林尽,那一道道探究目光几乎要将他洞穿。 死一般的寂静中,连角落里不知谁推剑出鞘的轻响都清晰可闻。 萧澜启藏在林尽衣襟中,警惕地轻磨齿尖。 蠢货,这就将他暴露了。 现下情况实在棘手,这个姓林的人类没见识将他当做狗,其他人可没这么蠢。若他露面,难保不会被人发现身份,到时候只会牵扯出一连串麻烦。 好在周边似乎没有比较难处理的家伙。他昨日花费一夜时间疗养经脉,多少也积了些灵力,至少对付这群小鱼小虾是绰绰有余,到时解决掉这些人再逃出去便是了,只是可惜了这炉鼎,要是多带这么个废物,他未必能从烟雨山全身而退。 简单衡量后,萧澜启微微眯起眼睛。 他能感觉到,此时此刻,已有人类按捺不住,以灵力查探而来…… 萧澜启青粲色眸光一闪,正欲出招,可也是那时,他突然听见某个愚蠢声音当着所有人的面来了一句石破天惊的: “是!是妖兽没错!因为!我!是个驭兽师!”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传出去还隐隐带着些回声。 周遭静默几秒后,忽地掀起一番惊叹,落在林尽身上的目光也从怀疑警惕变成了敬佩。 要知道驭兽这种能力极为稀有,因为驭兽师所驭并非温和灵兽,而是凶残至极却也战力超群的妖魔鬼类,这需要修士有极强的修为、极稳定的心智,以及超乎常人的亲和力,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此道比起刀剑符阵要凶险得多,敢试敢选的,无一不是万里挑一身心俱坚的天才。 “驭兽?!我听见这俩字了!哪里有驭兽师?!” 烟雨山青玉台上,数位长者聚在一处,借观测阵瞧着校场动向。 有位邋遢老者姗姗来迟,他身上道袍脏且破烂,来时手里还握着个烤得滋滋冒油的鸡腿。 他直接扒到观测灵镜前盘腿坐下,边看边从鸡腿上咬下一大块肉,含糊道: “好啊,老夫可有数十年没在入门弟子中见过驭兽师了,再不收个弟子,等老夫两腿一蹬,烟雨山驭兽道便后继无人咯。” 老头吧唧吧唧嘴,说着,直接一拍大腿: “这小子我要了!” 长椅上举着团扇的年轻妇人闻言掩唇一笑: “老头子,这连试炼境都没进呢,你现在就点名要他,是否太急了些?” “我急?”老头嗤笑一声: “那你给我找个愿学驭兽的苗子,去去去!孩子能有这份心就不错了,就算他只有炼气三段,我也要定他了!” 妇人撇撇嘴:“你们臭驭兽的又不只看修为,少在这唬我。要我说,你不如先看看他身上带了只什么契兽?” 这话提醒了老头,也提醒了其他长老们。 一时间,青玉台陷入沉默,大家或期待或新鲜地瞧着观测灵境,而后就见那万众瞩目的少年从怀里抱出一只…… “哟,碧目犬,还是幼崽?” 妇人笑得花枝乱颤,她摇摇团扇,不做评价。 老头的嘴角抽动两下,再咬鸡腿时的动作都粗暴了些,却还要嘴硬安慰自己: “无碍无碍,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子能收服什么上品妖兽?碧目犬……呃,碧目犬幼崽,也很厉害了!我看好他!” 校场外,林尽打了个喷嚏。 他抱着球球,有些紧张地看着小师姐的表情,却见对方的神色从警惕到敬佩到期待再到嫌弃,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继续。 “?” 什么啊?你看我崽用的这是什么眼神? 林尽摸摸球球脑壳,至此才发现周边全是嘲笑声。 “我还以为多厉害的驭兽师,结果就掏出个碧目犬幼崽,他也不怕丢人。” “是啊,这是最次的妖兽了吧,我们村的六旬大爷都能徒手把成年碧目犬打服扛回家当狗养。” 第10章 “啊?真的有人养碧目犬吗?作用在哪?我们村的碧目犬成天被土狗追着咬。” “所以碧目犬和土狗究竟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能就是那双绿眼睛吧。那可是他们祖上那一丝丝魔种血脉的唯一表现了。” “哈哈哈……” 啊? 听着这些话,林尽有点傻。 他真的不了解这本书里的什么妖兽灵兽设定,但真的会有妖兽混得连土狗都不如吗? 可那天在荒坡时那个大个儿碧目犬挺厉害的啊,还差点把他碾死。原来这个世界里的六旬大爷也能徒手战胜那种妖兽吗?好厉害! 不过这样一来,四舍五入一下,差点被碧目犬闹死的自己岂不是也混得不如土狗? 林尽心里顿时生出一阵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感,他怜爱地摸了摸球球的脑袋。 这一刻,所有设定完美闭环,林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了,怪不得这崽听不懂人话呢,要土狗听懂人话,确实为难人家了。 但即便知道球球听不懂,林尽还是走流程般低声安慰一句: “没事宝,就算不如土狗,爹爹也一样爱你。土狗哪有我们球球崽可爱,你是爹爹唯一的宝。” “?” 愚蠢的!目光短浅的!被猪油蒙了心的!没见识的人类!们!!! 本尊和那卑贱犬类究竟有哪里相似?! 萧澜启大怒,他一口咬住了林尽的手。 本尊尊贵的头颅,岂是尔等贱民可碰?! 林尽又莫名其妙被凶狗崽咬了手,他擦擦伤口,也没跟小土狗计较,只重新抬手,用掌心贴上巨石冰凉粗糙的表面。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林尽方知灵力并不如小说中写的那般空洞抽象。 如今他立于天地间,竟也能感觉到灵力存于世间万物,像是某种特别的心灵感应,如风迅疾,如火灼热,如冰清寒,有时稀薄,又有时浓郁。 调动灵流也只随心意一念间,他抬起右手,将体内灵流聚于掌心,再一点点传入巨石,感受着它因自己从冰冷一点点变得温热。 右臂内侧刻有符文的那片皮肤越来越烫,林尽闭上眼睛,同时,体内灵力也被那符文传递的温暖滋润着。 那感受太奇妙,林尽一时有些出神,直到他识海一片晕眩,听见耳边略显模糊的一句: “林尽,筑基初期!入玄境一阶!” 林尽触电般收回手,猛地睁眼,他人已不在校场巨石边。 小臂内侧的滚烫逐渐消散,林尽若有所思地望着掌心。 多半是殒神留下的符文替他压住了修为,无论如何,此关已过,不必再多纠结。 林尽松了口气,他垂下手,抬眼打量了一番周边环境。 他此刻应已在试炼境内,此地瞧着像一座荒山,周边是成片的树林,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站了一早晨,林尽有些累,他随地找了块石头坐下,顺便把衣裳里的球球抱出来透气。 所以,试炼这就开始了?他现在该干嘛?杀妖兽拿积分?如今没金大腿可抱,他拿头杀? 对了,他的金大腿呢? 想到这,林尽心里突然一咯噔,连带着整个人都是一僵。 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件无比恐怖的事—— 他昨天晚上是不是抢了男主机缘来着? 是啊,韩傲本该在昨晚遇见那位殒神、得到殒神传承、从炼气三段直升筑基中期然后打脸众人。可昨晚的机缘被他占了,那就意味着,韩傲现在的境界还在炼气三段? 那么围观群众并不会被打脸,这段剧情也爽不起来,而且……他以炼气三段的修为进入试炼境,真的能活下来并且进入内门吗? 林尽焦虑得咬住了手指,正在他担心一代男主会不会因为他这个小人物就此改变命运之时,他眼前的画面突然生出些微波动,下一瞬,一个人影伴着温和光芒凭空出现在了境内。 那少年个头中等,身材有些清瘦,面容普通,不易叫人记住,一双眼睛却很亮,像是风中不屈的劲草。 这是…… 男主啊! 林尽灰暗的世界照进了一丝光芒,和那光芒一同到来的还有一句: “韩傲,筑基中期!入玄境一阶!” 嗯? 听见这声音,林尽愣了一下。 剧情没变?自己没抢走他的机缘? 小臂内侧的符文还存着些微热意,林尽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劲,但他也没多想,只为自己没有改变剧情而松了口气。 他看见韩傲闭了闭眼睛,似乎在忍受入境的晕眩感。 林尽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望着他,两只眼睛闪着期待的光芒。可能是他的目光太灼人,韩傲很快注意到了他,而后微微皱起了眉。 他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把他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林尽被那目光炙烤着,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也越冒越多。 男主瞅自己干嘛? 自己碍他眼了? 是哦,原剧情中这拨弟子里应该只有男主和花南枝两人达到筑基,现在半路横出个自己,不会分走男主的风头吧? 让龙傲天不爽的人是个什么结局? 林尽心里响起警报嗷嗷乱叫,他眼巴巴看着韩傲,自己轻咳两声站起身,生疏地上去跟他搭话: “道友,你……” 第11章 谁知韩傲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不仅如此,他还在林尽开口时默默抬手挡住自己的脸,瞬间往边上挪开一大步和林尽拉开距离,只留下一句差点消散在风里的: “婉拒了哈。” “?” 第6章 得过且过 韩傲脚底抹油溜得飞快,独留林尽一人在风中凌乱。 那人边跑还边回头看他,好像他是什么会生吃人肉的洪水猛兽。 “婉拒了哈”?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是他的错觉吗? 而且韩傲不是狂霸酷拽男频龙傲天吗,刚那神态为什么有种清澈的愚蠢?这么接地气?ooc了吧? 林尽总觉得事情如今的发展有些微妙,他的金大腿也跟他想象中不大一样,但他一时半会儿又找不见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正在林尽兀自茫然之时,他突然察觉自己身后气流有丝微妙的波动,下一瞬,便有个硬物从后方上空飞来,精准地砸到了他的脑壳。 “嗷!” 林尽抱住自己被砸痛的后脑,还未等回头瞧瞧是谁人拿石头砸他,他余光之内先闪过一抹寒芒。 那边正开溜的韩傲也突然被一把大刀截住了去路。 “铮”地一声,九环大刀斜插在地,逼他生生止步。随后,一抹赤影闪过,梳着双螺髻的红衣少女足尖轻点立于刀柄之上。 她拍拍手上灰尘,双手抱臂,衣摆随着微风轻动。 她扬着下巴,远远扫了林尽一眼,又高高在上地瞥向身前的韩傲,开口时,语气无比骄横: “现下看来,人是齐了。听说今年筑基以上修士加上我也只有两人,我不管这多出一人是从哪冒出来的,也不管你们是谁、又有什么身份,总之,试炼境内死生不论,大家互不干涉,各凭本事便是!现以我所立之地为界,南侧妖兽皆归我所有,记得管好你们的手脚,如若有人踏我地界抢我妖兽,本姑娘不介意连你们一起杀!” 小姑娘声音清亮,撂完狠话后便从刀上跃下,单是她拔刀时带起的那些微刀势,都险些将林尽撂翻在地。 林尽踉跄半步才站稳,他眼看着那抹红影像流星般纵跃着消失在南方,才收回视线,重新望向不远处的韩傲。 韩傲显然也有些懵,他望着已经远去的花南枝,又回头看看欲言又止的林尽,突然反应很大地从背后拔出了他那把糙铁剑,剑尖直指林尽面门。 林尽被他吓了一跳,又见他故作狠厉地冲自己威胁一句: “别过来!” 至于为什么是“故作”——这家伙举剑的手连带着剑尖都在抖。 大哥你可是男频龙傲天!你抖什么抖?! 林尽突然有种拿到手的实物与介绍不符的抓狂,而那边的韩傲明明眼神闪躲,却还要清清嗓子,用低沉阴狠的声线威胁他道: “听见没有?试炼境内死生不论!既然南侧归她,那东侧归我,西边灵气稀薄,想来没什么妖兽,那便将北与西一并给你便是。” 说完,他还要恶狠狠地补充一句: “没事别来我的地盘碍我的眼!当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 因为西边东西少所以把西北都分给我,我们不是竞争关系吗?你人还怪好的嘞。 林尽的心情有些复杂,他冲韩傲抬起手,试图挽留他并且提出他完美的合作计划,可韩傲根本没搭理他,人家直接把铁剑一背,在他开口前撒丫子就跑。 林尽不能眼睁睁看着金大腿溜走,他高喊一句“慢着”,便拔腿去追,谁知韩傲听他声音吓得一个激灵,边跑边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在追,索性直接往自己身上贴了个疾行符,速度快得像一阵风。 “???” 刚不是还撂狠话嘛?来让我兜着走啊!你跑什么跑?疾行符都用上了?! 林尽好崩溃,更崩溃的是韩傲一双鞋底都快跑冒烟了,林尽根本追不上,没几步就累得嗬嗬直喘气。 不是,抱个大腿这么难啊? 眼见着韩傲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黑点消失不见,林尽一下子卸了所有力气,索性软趴趴地躺倒在地,累得像条死鱼。 不行,真不行。 这身体是个什么玩意,这跑了有一百米吗就累成这样? 林尽躺在荒草地上,越想越不是滋味。 身体身体是废柴,大腿大腿跑得快,仇人仇人马上来,这还有什么好活的!死了算啦!! 林尽在地上扭得像条虫,他进行了一番阴暗爬行扭曲尖叫,最终像一块没有梦想的烤肉一般躺平绝望望天。 试炼境内的天空不似外界碧蓝,而是一片灰扑扑的暗色,其上并无日头,瞧着却格外刺眼。 林尽眯起眼睛,正想翻身避开光芒,可在那之前,先有一小片影子落在了他面上。 林尽微微一愣,抬眸望去,见是一颗毛茸茸的小狗脑袋。 球球居高临下地用他那双绿眼睛瞥了林尽一眼。 而后,他抬起前爪,按按林尽的肩膀,又朝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林尽看着他的动作,一瞬间福至心灵: “你让我跟你走?” 球球没理会他,只一颠一颠地自顾自走远了。 原本林尽说自己是驭兽师,也只是想给球球一个正儿八经的由头,让他能名正言顺跟在自己身边,至于借他之力修炼打怪什么的,他倒真没想过,毕竟他也没对小土狗抱有太大期待。 第12章 但现在看来,他好像也是可以小小依靠一下这小狗崽的。 林尽突然生出一种老父亲一般的欣慰,跟他脚踝一般高的小狗崽在他看来也突然变得高大伟岸了起来。 球球带着林尽穿过树林一路往前。 林尽方向感很差,试炼境里又没有太阳,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去的是什么方向,只觉得他们一人一狗越走越荒凉,别说能拿分的妖兽了,走了半天他连个活物都没瞧见。 但球球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土狗罢了。 林尽最终被球球带到了一个破山洞里。 先前在路上好歹还能听见远处几声妖兽嗥叫,现在倒好,别说妖兽了,除了风卷地的声音根本没有其它声响。而带他过来的球球也没个后话,只自顾自进了山洞里,往地上一趴便闭着眼休息了。 不过林尽原本也没指望他能带自己杀穿试炼境,现在人家小土狗带自己找见一个容身之处就已经很难得了,毕竟这试炼有整整三日,他在境中总不能露天席地过日子,还得提心吊胆着半夜会不会被妖兽叼走吞掉,现在寻得这么一个庇身之所,已是莫大的惊喜。 看来如今指望着抱主角大腿进烟雨山已不现实了,那抱小狗大腿先苟过这三天,等全须全尾从烟雨山出去再做打算吧。 林尽叉着腰叹了口气,他捡了些杂草,在山洞里给自己和球球各铺了个简易小床,便往上面一躺,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准备美美入眠。 船到桥头自然直,能苟一时是一时! 山洞另一头,萧澜启嫌弃地扒拉着角落的杂草,但还是勉为其难卧了上去。 他抬眸瞥了一眼边上躺倒的人类。 真是古怪,这人类挤破头进了烟雨山内门试炼,入了境却又优哉游哉地睡起了大觉。 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后手?看那蠢样子,又确实不像。 不过这人类心态确实好,到一个陌生且危险的环境也不害怕,这才躺下多久,气息就已然均匀,显然是睡着了。 萧澜启轻嗤一声。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罢了,反正这蠢货已离死不远了。 他们所在这试炼境并不简单,遍地都是隐藏的道纹阵法,想必境内风吹草动随时都会被观测灵石记录并映给境外之人。 烟雨山高手不少,虽然以前的萧澜启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如今的他却不得不忌惮。 至少,他在试炼境内吃个炉鼎,不可太过正大光明。 好在此境灵气分布不均,数西边最为薄弱,此处山洞又极为隐蔽,只要花点时间,布个阵法隔绝那群牛鼻子的窥探不是难事,至少在他把这炉鼎吃完恢复修为之前不会被发觉就是了。 昏暗山洞内,一抹青粲色的火星倏地出现,又瞬间隐没入黑暗中,所造成的灵气波动几不可查。 微风带起地面灰尘,风势在山壁内以极缓的速度刻下道道魔纹。 碧目犬……土狗…… 敢这样侮辱本尊,真该让你死上千百次。 能用你血肉献祭本尊修为乃是你毕生荣耀,没见识的卑贱人类,等此阵势成,便是你的死期! 第7章 歪打正着 烟雨山,青玉台。 巨大观测灵镜中映着试炼境内各个弟子的动向,最受瞩目的是灵镜中央最显眼的两处画面。 红衣少女手持一把九环大刀,隔着灵镜都能令人感受到其凌厉刀势,就算是试炼境内已达筑基的妖兽在她刀下也毫无反抗之力。一刀劈砍而下,三阶玉影狐哀叫一声便倒地不起,数息后,浅灰色光芒自其尸身内浮出,凝出小小一颗浊杂妖丹。 少女从巨石上跃下,她一手拎刀,另一只手抽空整理两下发饰,确保它在自己头上依旧整齐,才略有嫌弃地握住那颗妖丹。 同时,观测灵镜旁,她名字后的计分又往上跳了三个数字,险险压过下一人。 “今年的苗子还不错,尤其这个小姑娘,出挑得很。” 妇人倚在长椅上,慢悠悠晃着手中团扇,看了片刻,又赞一句: “模样生的也娇俏,我喜欢。” 旁人听她这话,没忍住嗤笑一声: “我说流巽,你喜欢有什么用,人家是武修,耍刀剑的,再怎么择师也择不到你这破画符的身上。” “将楼,你说谁是破画符的?!你再说一遍?!你个破打铁的!有本事下次出猎你别问你姑奶奶要符箓使!” 流巽怒挥团扇,五阶聚雷符应召而出,直冲那人而去。 纸上符文微光闪烁,伴有道道浅蓝电光。只是那符纸并没能如流巽所愿贴上对家面门,它在半道就被一柄银白长剑挡住去路,连带其上附着的灵力电光也被长剑吞噬殆尽,只余一张失去灵力的暗淡符纸,烧尽成灰后被风散于空中消失不见。 “师兄!你看他!!” “咳咳……好了好了。”持剑男子收剑回鞘,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那二人之间,生疏地引着话题: “今年的苗子确实不错,不止这位姑娘,那姓韩的少年表现也很是出彩。” 观测灵镜中,穿着灰布衣的少年举着一把糙铁剑,在妖兽围攻中生生杀出一条路,模样虽狼狈了些,却也无伤大雅。 流巽只瞥了一眼,便撇撇唇角,随手拿过旁侧书页翻翻: 第13章 “我知道他,他叫韩傲,入山时报的修为才是炼气三段,怎的短短一夜就到了筑基中期,你难道不觉得蹊跷?”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把手上书册扔去一边,手上团扇摇得生风: “我真是昏了头了,帮你们操心个什么劲,年年好苗子都是你们武修的,我们符阵能分到一两个资质不错的就算幸运了。今年更过分,你瞧瞧这么多人里,哪有画符布阵的?你说,我在隐退之前,还能收到个满意的亲传弟子吗?” “得了吧,在座这么多人还轮不着你来哭穷。” 先前与她呛声的将楼又出声道: “你瞧瞧老鱼,等了多少年才等到这么个愿学驭兽的小子,瞧瞧,灵镜都快被他盯穿了,我看了都心疼。” 这话一出,青玉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去了灵镜角落。 观测灵镜以试炼弟子分数高低分布观影位置,得分高者画面大位置好,反之,影像就只能被挤去角落。 一般来说,角落里的画面几乎不会被长老关注,可此时却有一人坚定地盘腿坐在灵镜角落蹲守,认真到连手里的鸡腿都忘记吃。 流巽见状,没忍住从长椅上起身,走去他身边同他一道观镜。 她原本见这家伙看这么认真,还以为镜中弟子有了什么表现,结果凑过去才发现,镜中人竟还窝在那破山洞里“咯咯咯”翻着话本傻笑。 “我真是服气了,老鱼,你究竟有什么好看的?这都第三日了,试炼都快结束了!你瞧瞧别的弟子,再不济手里也有近十颗妖丹,只有你瞧上的这小子,从入境起就没一点上进心,窝在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了,还成天睡大觉,每天睡醒了吃吃饱了看话本,我看他不是来试炼的,他是来我们烟雨山度假的罢!” “嘘!” 老者不满地冲她挥挥手,顺便用灵火重新加热了手中鸡腿,狠狠咬下一大口: “我不信,他可有筑基初期,他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你等着!” 流巽瞧瞧认真的老头,又瞧瞧灵镜里躺在山洞里翘着腿看话本的年轻弟子,无奈地摇摇头,便转身打算回躺椅上继续倚着。 可谁知她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便突然传来老者惊天动地的一句: “动了!他动了!!” 另一边,林尽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在试炼境里做的一切都在被现场直播。 他正躺在自己的杂草小床上,高高翘着腿,一边看话本一边嗑瓜子,好不快活。 薄薄一本话本子很快就翻到末页,林尽伸手去抓瓜子,却在空荡荡的纸袋里抓了个空。 这让林尽有一瞬的茫然,他拍拍手上的瓜子碎屑,突然一骨碌翻起身,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我觉得我得做点什么。” “?” 不远处的球球耳尖轻动,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他一眼,又将脸转向另一个方向。 懒得看他发癫。 林尽没注意到狗崽的小小动作,他只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扯下腰上的储物袋,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散了出来。 其实他的袋子里没装什么东西,只有原身留下的几块灵石、一个不知作用的大木盆、一条麻绳,再就是他逃难路上买的干粮和小零嘴。 他在试炼境里待了快三天,零嘴已经被他吃得差不多了,现在袋子里只剩半块干巴巴的白吉馍。 他这原身辟过谷,就算不吃东西也不会感到饥饿,但问题是,现在这地方可不止他一张嘴啊! 这样想着,林尽捡起地上半块白吉馍,走到球球身边,把馍掰下来小半块递到他嘴边: “来,吃点。” 球球不理他,连眼睛都没睁一下。 林尽心里着急,又把馍往他跟前凑了凑: “饿着不行的,崽,多少吃点吧。” 球球不耐烦地嗤了一声,他挪了挪身子,别过脸去,用尾巴对着林尽,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林尽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他这两日嗑着花生瓜子啃着白吉馍好不悠闲,可他的小狗已经饿了整整两天了!小狗崽成天就病殃殃趴在那里,这都两天了也没挪过窝…… 小狗不会饿死吧? 他为什么不吃馍?他记得土狗是能吃馍的啊,还是说碧目犬不吃馍? 那妖兽一般吃什么果腹?小妖兽吗? 作为小狗的养爹,林尽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狩猎,给狗崽寻找食物,让他感受到家与爹的温暖。 这样想着,林尽看着他储物袋里倒出来的那些东西,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片刻后,他试试那条麻绳,又叩叩那大木盆,心里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林尽是个实干家,有了想法之后,他立马端着盆起身,小跑着出了山洞。 他在的这地方荒凉得够可以,入目只有砂石尘土,再就是一片歪七扭八的枯木林,称一句“鸟不拉屎”一点也不为过,林尽只能偶尔听见远处几道类似鸟鸣的声音。 有声音就意味着有猎物,林尽去枯木林里折了根粗树枝,用麻绳把树枝绑好,最后小心翼翼地用树枝支住大木盆。 林尽小时候在乡下见过人家抓麻雀,用的就是这个法子,只要在盆下面撒把小米,等馋嘴小鸟闻着味找过来,再连着绳子把树枝抽走,木盆就会失去支撑到扣下来把麻雀扣住,一扣一个准。 第14章 虽然不知道修真界有没有麻雀,但想来只要是鸟都大差不差,智商低能抓住够吃饱就行。 这样想着,林尽把自己剩下几颗花生瓜子全剥了,把果仁洒在盆下作饵。 只是不知是他剥壳时太用力还是如何,瓜子壳受力突然碎裂,锋利的边缘在他拇指指腹上留下一道短短的伤口,连带着果仁上都沾了点殷红的血迹。 “嘶……” 林尽蹭蹭见血的伤口,没多在意。 他只把盆下的果仁摆好,自己拎着麻绳跑到远处,在杂草后面找了块隐蔽处趴着等他的猎物降临。 彼时有风忽起,林尽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从杂草的缝隙中看狂风卷地、看枯木林摇摇晃晃,自己只缩缩脖子,拉了拉衣领。 怪冷的嘿。 - “啪叽。” 老者手里的半个鸡腿掉在了地上。 他看着灵镜中少年的举动,多少有点摸不着头脑,正想找个人问问,结果一回头就看见身侧正双眼放光的流巽。 流巽结结巴巴,有些慌张地摇着团扇: “这是……这是……!” 老者眼巴巴望着她:“是什么?” “是……” “三阶困妖钵,二阶缚仙索?”将楼抢在流巽前道。 他也凑了过来,仔细瞧瞧镜中画面: “这两者竟还能作如此妙用?” 他这话吸引了青玉台上所有人的注意,大半人围了过来,边瞧灵镜边啧啧称奇。 老者见他们这一个个打哑谜的架势,急得使劲拍大腿: “到底怎么回事!说人话!” 将楼微微皱起眉: “三阶困妖钵和二阶缚仙索,单拎出来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低阶法器,但这少年将其组合,却形成一种奇妙的……”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找合适的形容。 流巽见他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屁,急得抢先道: “就知道你个破锻铁的看不出来门道,这是阵!是阵势!” 听见这话,有人不解道: “以法器布阵?倒是闻所未闻。” 流巽白了那人一眼,似乎下一秒就要蹦一句“见识短浅”出来: “他摆的这堆东西,看似毫不相干,实则环环相扣!瞧,这木质困妖钵和缚仙索同属木,他以枯枝将两者分开,却亦是将两者相连。他所处之地乃试炼境极西,灵气稀薄荒败至极,周边元素淡薄,唯木势大。他凭着这些破烂将'木'发挥到了极致,待到引来妖兽,他用缚仙索抽走枯枝,困妖钵和缚仙索便会一同生效,到时借木元素与阵势之力,能生生让这两个低阶法器拥有至少六阶的效力,对付玄境一阶内这些妖兽,一击必杀!妙,当真是妙!” “这……”将楼听她所说,略加思索后问: “极西之地如此荒凉,他要如何引来妖兽?” 流巽扬扬下巴,用团扇指向画面: “困妖钵倒扣,他将果仁置于钵下,是饵,亦是阵眼。此阵势已成,可借木之力将阵眼之饵的效用生生拔高数百倍。可惜果仁的诱力有些弱了,以果仁做食的妖兽也并不多,若是放个灵果或小灵兽之类灵气浓郁、对妖兽诱惑大点的饵,圈个方圆十几里的妖兽,倒也不是难事。” 周围人听她讲解,皆了然点头,可还没等他们评价一二,人群后立在灵镜另一边的男子突然出声道: “玄境一阶有变,发生了何事?!” 众人闻言望去,只见灵镜中央,红衣少女正欲偷袭妖兽,可那打盹中的妖兽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清醒起身向某处展翅飞去! 韩傲那边的状况也是一样,他正与一三阶三头狼厮杀,可正当他将三头狼压在身下准备一剑取其性命时,三头狼却像是受到某种召唤一般,突然发狂猛地甩开他,而后头也不回地奔向某个方向。 “不对,怎么玄境所有妖兽都在往西方汇集?!是这小子的问题?他这阵妙是妙,可效用再怎样也不该影响到数百里外,他用的饵,明明只是普通果仁而已啊!!” 流巽把团扇摇得快要冒火,她专攻符阵数百年,此时面对一个才到筑基的小子,却看来看去也不知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青玉台近十位长老将各种可能想了个遍,却没有一人注意到果仁上沾到的那丝血。 而当事人还在杂草里趴着打着哈欠等傻鸟送上门给他的狗儿子果腹,完全没意识到此时玄境内数千只妖兽都在赶来的路上。 他只觉得风有点凉,地有点颤。 原来试炼境里也会地震啊。 林尽心中如是道。 第8章 泼天富贵 风势渐起,不知何时竟多了丝逼人的凉意。 杂草枯叶连带着地上的砂石尘土一起,以一种轻微的幅度震颤着,林尽盯着地面灰尘舞动的频率,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周边灵气波动愈发杂乱,林尽拽着手里粗糙的麻绳,多少有些发慌。 可正等他准备起身收东西打道回府之时,他忽地察觉周遭气流有变。觉出危险,林尽下意识俯身避开,下一瞬,尖锐鸟鸣自后方不远处袭来,其振翅带出的风势扑在林尽身上,掀起的灰尘草叶令他忍不住呛咳。 林尽努力挥开口鼻前的灰尘,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方能得空瞧一眼他蹲来的猎物。 第15章 结果,不看不知道,等看清猎物的模样,林尽活像是被天雷击中头顶,整个人被劈得外焦里嫩,一动也不敢动。 那是一只目测至少有三米高的巨鸟! 林尽在心里比划了一下,确信自己还没有这鸟兄的腿长。 而此时,鸟兄正俯低身形,努力把它的脑袋往那还没洗脸盆大的陷阱里塞。 嘶……您……这么缺那两颗瓜子仁啊? 林尽心里打着鼓,他边盯着鸟兄的动作,边一点点往山洞的方向磨蹭。 开玩笑,想抓麻雀结果引来个鸟祖宗,这鸟兄指定一口一个小朋友,还不跑就是傻子! 这样想着,林尽悄悄爬起来就想跑,可一步还没迈出去,他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同时,他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咚”一声闷响。 林尽空咽一口,缓缓转头望去,只见方才绊他一下的东西正是他陷阱中的麻绳,而此时,麻绳受力撇开了另一端的枯枝,木盆则失去支撑,好巧不巧倒扣着罩在了鸟兄的头上。 啊这…… “吱呜——!” 鸟兄被木盆挡住了视线,它一边怒鸣,一边展开双翅扑腾,试图摆脱脑袋上的重物。 它双翅展开足有十米,展翅时的力道生生掀起一阵狂风,林尽下意识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正准备等风势过去再寻机逃跑,可下一瞬,他依稀察觉眼前似有灵光闪过,几乎要刺破耳膜的鸟鸣戛然而止,连带着狂风也止了势头。 林尽试探着睁开眼,却意外发现刚才还作乱的巨鸟突然凭空消失不见,而他的木盆却还在,正好端端地倒扣在地上。 “?” 难不成鸟兄跑了? 可林尽左看看右看看,天上连个鸟影子都没有,莫非鸟兄还有移形换影的本事? 好强的技能,不愧是修真界!不愧是妖兽! 林尽在心里赞叹一句,而后悠哉地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捡起自己的木盆。 虽然第一次狩猎以失败告终,但失败是成功之母,只要…… “嗯?” 林尽正想重新支起自己的小陷阱,可他捡起木盆时,却发现盆底不知何时多出来一颗圆溜溜的灰珠子。 那珠子瞧着比石头清透些,可要硬说是玉,质地又有些过于浑浊了。 想必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样想着,林尽握住那颗珠子在衣服上蹭蹭,正想对着天空仔细瞧瞧,可抬眼时,他突然发现地平线那端似乎多出一片小黑点。 林尽愣了一下,他眯起眼睛想瞧清楚那究竟是片什么东西,而就在他迟疑的这几息间,远处黑点越来越大,同时到来的还有大地震颤、尘土飞扬,以及成片驳杂的灵力乱流。 那是…… 林尽一时怔住了,但他很快看清远处领头的是只大老虎,其余黑点也是大小不一的妖兽。兽潮自四面八方来,而它们奔袭的方向正是自己! 什么玩意?! 没人跟我讲还有这环节啊?!! 遇见个大鸟还能装空气,可遇上这兽潮,躺平都得被踩死。 林尽顾不了那么多了,他随手把珠子揣兜里,抱着他的大木盆撒丫子就往山洞跑。 随着兽潮逼近,地面震颤也愈发剧烈,林尽身形都有点不稳。 某个瞬间,他忽觉足底地面有些许异样,还没等脑子转过弯来,他的身体便先一步做出反应——他猛地自地面跃起,跳出了那块危险范围! 几乎就在他跃出的同一时间,他方才踩过的地面骤然破裂,一根巨大木刺破地而出,若不是林尽闪避及时,想必此刻已被这玩意捅到对穿。 林尽心底一阵后怕,同时到来的是他小腿处一阵钻心的疼痛。 低头看去,虽然他方才躲开了致命一击,可小腿还是被木刺蹭出一条口子,伤口淌出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引得地面木刺兴奋颤动,再就是远处兽群此起彼伏的嗥叫。 那叫声也惊动了山洞里的萧澜启。 萧澜启先前见林尽抱了个垃圾三阶困妖钵出去,以为他是良心发现打算挣扎一下自己这可怜的试炼,但他们所处之地乃是试炼境内灵气最为稀薄之处,周边百里都不一定有妖兽愿意踏足,萧澜启不觉得他能翻出什么风浪,因此也没分心思去管。 可谁知这蠢货一刻不盯紧就能给他惹出麻烦来,萧澜启都不用花灵力去窥探,光是听那声声狂躁兽嗥,就知来者肯定不在少数,恐怕这小小试炼境内所有妖兽都聚来了。 但萧澜启实在不能理解,林尽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厮修为没什么过人之处,闯祸的本事倒是出类拔萃天下第一! 萧澜启恨得牙痒痒,他去到洞口,果然见远处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兽群,还有一瘸一拐朝山洞方向逃命的祸篓子。 等等,一瘸一拐? 萧澜启心里一跳,果然见林尽腿上有一片显眼血迹。 有风将那蕴满灵力的血腥气送至他鼻尖,这味道连他都得克制一二,也难怪那群低阶妖兽一个个疯狂至此。 不远处,木刺不断自地底破出,也亏得林尽机灵,每次都能险险避开。可他这么边跑边躲,时不时还被绊一下,速度定是不及妖兽。 果然,萧澜启很快便瞧见穿梭在木刺之间的一道小小黑影。那影子速度极快,几个纵跃后就快要追上林尽,它又借木刺之势猛地一扑,眼看着就要抓到林尽后颈。 第16章 二阶幽银猫? 萧澜启微微眯起眼睛,眸底青粲色光芒微闪。 无形的荒古威压瞬息间扩散百里,幽银猫与木刺的攻势生生僵止,远处兽潮也是哀嚎一片。 林尽就借这片刻喘.息时间逃出幽银猫的利爪,等他跑进山洞,萧澜启先前布下的禁制自会生效,将他的气息隔绝开来。 可就在他即将迈进禁制之时,萧澜启眼睁睁看着他左脚绊右脚,在平地摔了个大马趴! 他摔这一下原本不要紧,就算摔残了也不影响吃进肚的口感,但要命之处就在于他摔这一下恰好扯到了伤口,血迹流出蹭了一地,血腥味瞬间扩散开来,原本被萧澜启威压制住的妖兽们瞬间像疯了一般顶着压力冲来! 蠢货! 故意的是吧!! 虽说林尽动作够快,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进了禁制,但妖兽们早已被他身上的血腥味激至癫狂,一个个双目通红涎水直流,一副不将猎物拆吃入腹决不罢休的架势。 这种情况下,用禁制隔绝气息已经无法阻止这群疯子了,可禁制还未大成,若强行驱动恐怕…… 数以千计的妖兽争先恐后地试图冲进这小小山洞,抢在最前的幽银猫已经露出了利齿。 尔等蝼蚁,也敢觊觎本尊之物? 萧澜启咬牙后撤一步,眸底碧光大盛,青粲色魔纹从他足下延展至周遭整片山壁,最终漫至洞口,烧成一片张牙舞爪的青粲烈焰,将所有试图闯入的无知蝼蚁瞬间燃成灰烬。 势成! 林尽之前知道兽潮是冲西边来的,但他没想到是冲自己来的。现在这个局面,就算他再笨也能看出这事和他的血有关。 他拖着一条伤腿好不容易跑进山洞里,眼看着身后那只怪猫就要扑上来,林尽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就近抱起自己的木盆,蜷在地上拿盆把自己挡住。 能防一点是一点嘛! 但举起小木盆之后,林尽预想中的怪猫抓挠并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闷的“咚”——像是有重物被扔进了木盆里。 意识到这点,林尽试探着把脑袋从木盆后面探出来,而后便见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青粲色的火焰像一堵墙挡在洞口,如海啸般的兽潮似成群飞蛾扑入火焰,又被烈火灼烧成烟尘。 而后者见到前人下场也丝毫不惧,它们活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心窍,即便知晓自己扑向的是烈焰也依旧狂热。 林尽愣住了,直到他意识到有东西砸向自己。 他下意识再次举起木盆遮挡,木盆里便如下了骤雨一般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林尽抽空伸手摸摸,结果又从里面摸出几颗温热的珠子。 啊? 同样对状况一头雾水的还有青玉台各长老。 他们在灵镜前目睹了林尽与妖兽的追逐战,正当画面中的林尽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回山洞、而身后兽潮紧跟其后就要扑去之时,灵镜中的画面突然熄灭,归于一片虚无。 不止林尽这边,试炼境内所有弟子的影像都像是被外力切断了联络,别说画面,连气息都再无法传出半分。 “这是什么情况?!是兽潮的原因吗?可玄境一境之变,怎么可能影响到所有人?” “魔纹,是魔纹禁制!昨夜果然有魔修入侵,居然还混入了试炼境,糟了!” “既有魔修出现,那境中所有弟子都有危险,外人不可干涉试炼的规定已做不得数,师兄,破境救人吧!” “是啊!还等什么,破境救人啊!我的弟子,我百年难遇的布阵天才!” 流巽掐着嗓子,以一己之力压住了所有人的声音,可很快,另一人用着比她还高的声调争道: “屁!屁的布阵天才,他是驭兽师!驭兽师!!” “你俩别吵了,等这小子有命活着出来再争好吗?!他现在人在玄境,面对的是玄境内数千妖兽,刚还脑抽进了个小破山洞,现在救都来不及,怕是已经被……” 将楼一句话还没说完,便生生把声音掐灭在了嗓子里。 原因无他,只因灵镜旁的计分阵中,原本安稳躺在榜单末尾的名字突然开始飞速向上攀升。 个……十……百…… 他名后数字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向上跳跃,很快就从垫底零蛋到榜首,生生压过了原本一骑绝尘的花南枝。 甚至这还不是结束,他的分数还在上涨,在短短几息间便达到了惊人的千数! “啪。” 流巽的团扇掉到了地上。 不止她,所有长老看向计分阵的表情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茫然。 这收割妖丹的速度,得是在拿盆舀吧? 啊? 第9章 青焰生影 青粲色火焰将双目通红不知恐惧与疼痛的妖兽拦在山洞外、将它们一个个燃成飞灰,又化出一颗颗灰色珠子砸进洞内。 山洞里活像是下了一场倾盆妖丹雨,林尽捧着个小木盆,主打一个手忙脚乱。 他拿木盆挡住头顶以防被砸到,妖丹很快噼里啪啦装满一盆,他赶紧就地找个空处倒掉堆好,继续接满下一盆。 山洞里很快多出一堆堆妖丹积成的小山,想必此时此刻此地的所有生物都很莫名其妙,包括争先恐后冲进火里送死的妖兽、拿盆接分的林尽,以及角落里为了维持烈火、强咽下喉头腥甜的萧澜启。 第17章 他布这阵法原本只是为了隔绝外界窥探,好安心把这炉鼎吃了疗伤,谁知这混蛋人类实在太能闯祸,竟引来这么多杂碎围攻。 试炼境里的妖兽最高也就是三阶,不过一群低阶蝼蚁,萧澜启原本没将它们放进眼里,可这数量实在太多,逼得他不得不在修为未恢复的情况下强行催动崩云碧火。 虽说他先前借林尽的血多少将伤势治愈了些,但这种程度的透支还是太过,可萧澜启知道自己不能退。 山洞里那人类是个废物,别说三阶,来只最次的一阶妖兽估计都能把他整得吱哇乱叫死去活来。萧澜启不可能让旁人染指自己的猎物,被一群不入流的垃圾染指,更不可能。 萧澜启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林尽是真蠢还是在精心谋划了。 他难不成早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和计划,故意将计就计,然后整这么一出来借刀杀人,好在最短的时间里毫不费力地赚取试炼分数? 若是林尽真有如此心计,那这次算萧澜启倒霉,他定会让这胆大包天胆敢算计他的人类生不如死。 又或者林尽是真蠢,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蠢出来的巧合,若真这样的话…… 他竟会被一个废物害得如此狼狈,更不可饶恕!!! 萧澜启眸中光芒微闪,下一瞬,洞口原本已有渐弱之势的火焰瞬间大盛。 青粲色焰墙挥舞着爪牙主动进攻,以不容拒绝之势将洞外妖兽一个个吞噬入内。火焰包裹住妖兽们,林尽听见了各类妖兽的凄厉哀嚎,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火焰灼烧血肉的“噼啪”声。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间,被妖兽围堵得水泄不通的洞口很快变得空旷,只有一颗颗灰色珠子落在沙土地上。 林尽空咽一口。 他不知所措地举着小木盆,看看洞外,又看看依旧端庄地坐在边上的球球。 那绿色鬼火他认识,那天晚上他见球球亲爹使过,那次还差点把他也烧成灰。 所以……刚才那一场酣畅淋漓的刷怪清屏都是球球的功劳? 林尽再回头看看山洞里那些堆成山的妖丹。 他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吃上小狗的软饭。 但即便事情发展成如今的模样,林尽也还没忘了自己的初心。 他扔了手里的木盆,低头从衣摆上扯下来一条布条,把自己腿上的伤口随便绑了绑,便一瘸一拐地走到洞口边缘。 山洞外已一片狼藉,地面上是被火焰灼烧过后的黑色,即便妖兽们已经被火焰烧尽,可地上还是剩了些沾着污血的残肢杂毛,瞧着多少有些瘆人。 林尽捏着鼻子站在边上挑挑拣拣,最后还真被他挑出一只身体尚且完整的小鸟来。 他拎着小鸟的翅膀,慢腾腾地挪回球球身边。 球球正端坐着闭目养神,林尽轻手轻脚地把小鸟放到他身前,小声道: “累了吧崽,辛苦了,你吃点呗。” 球球闭着眼睛,没理会他。 林尽蹲下身子,用指腹轻轻揉揉狗崽的头顶绒毛: “你都快三天没吃东西了,不饿吗?” 球球轻嗤一声。 你要是不给我惹麻烦,想必此时,本尊已经把食物吃到嘴里了。 林尽当然听不见他的心声,他还在自顾自检讨: “对不起哈,我原本没想搞那么大阵仗,我看你好几天没吃东西,给你掰馍你也不理,就想着出去给你抓个小麻雀吃。谁知道我那两颗瓜子仁威力那么大,搞来这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谢谢你喷火救我,不然我估计早就连渣也不剩了。” 不用谢,落在本尊这里,你也不会有渣可剩。 不过…… 萧澜启微微睁开眼睛。 林尽还举着那死鸟在他面前晃啊晃,萧澜启鼻尖嗅到一丝熟悉的血腥味,他抬眸一扫,果然瞧见他拇指内侧一道细小伤口。 什么果仁能召集境内所有妖兽?太上老君亲自种的仙果都没这能耐。 能叫上千妖兽癫狂入魔飞蛾扑火的,也就只有你这被无数仙草灵药喂出来的怀玉圣体天生炉鼎了。 这家伙瞧着实在不聪明,想来今日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只是萧澜启原本以为这家伙出门是为了打发时间或者猎点妖兽充分数,却没想到他是为了给自己找食物。 果然蠢。 萧澜启瞧着林尽晃来晃去的爪子,闻着他身上诱人的血气,没忍住用舔了舔齿尖。 他盯着人类白皙的手腕,刚准备趁其不备一口咬住,可还没等他张口,林尽先收回了手。 “……” 萧澜启厌烦地闭紧眼。 “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生的?” 林尽见自己晃了半天也没得到反应,便得出如此结论。 可他手边又实在没有能生火的工具,想了半天,他福至心灵: “哎!崽,你再给我喷点那绿鬼火,我给你做烤鸟吃?” 什…… 什么火? 你再说一遍?? 萧澜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那是梼杌传承!能焚尽万物烧灼灵魂的崩云碧火! 你管它叫绿鬼火?你让本尊用崩云碧火给你做烧烤?! 萧澜启忍不了了,他现在就要让林尽横死当场。 林尽完全没看出小狗崽眼里的杀意,他还举着节枯树枝,期待着小狗崽能喷点火给他使使。 第18章 可能是觉得小土狗听不懂人话,林尽努力地给他比划着: “就这样,喷火,就你刚用的那招,呼!哗啦!噼里啪啦!歘歘歘——” 林尽连拟声带比划,希望球球能够意会,但他的精彩表演才到一半就突然顿住了。 因为他突然听见山洞外似有人的脚步声。 球球显然也察觉到了那响动,他微微眯着眼睛盯向洞外,林尽愣了一下,也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去。 他所在的玄境一阶除了他就只有韩傲和花南枝两个人,林尽原本以为是他二人瞧见境内异状所以赶来查看,可谁知洞外影子闪过,从山壁后探出头的竟是另一位熟人。 “申丙?” 林尽一怔,随即迎上去: “你怎么在这?” 他记得申丙只有炼气六段,入试炼也该在黄境二阶才对,而且试炼各个分境分阶都不互通,他是怎么过来的? 想到这点,林尽心生警惕,因此停住了步子,没再继续向前。 可申丙却主动走了进来,边解释道: “境内莫名被魔纹禁制切断联系,境外长老强行破境救人,境内秩序也因此乱了套。我察觉混乱中心在玄境一阶,担心林公子安危,因此特意过来瞧瞧。” “啊……” 林尽觉得他这个解释还算合理,可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那你人还怪好的嘞。” 他跟申丙交情并不深,也就是同路一段、说过几句话的程度。林尽知道申丙有意同自己结交,可他至于在境内生变动荡不安之时不顾自己安危、直接入高阶试炼境顾他安危吗? 想到这,林尽再一联系他话中的“魔纹禁制”,下意识后退几步: “其实你不用特意过来找我,我有球球,我呆在这等长老来救就可以了。” “是吗?”申丙挑挑眉,话音微沉: “可试炼境里的魔纹禁制,明明就来自你身边的……这条狗啊。” 啊? 听见这话,林尽心里有些茫然,下意识转头看了球球一眼。 可也是他分神的那一瞬,他余光忽地瞥见申丙抬手出招,青黑色灵力凝风汇聚成股直冲他而来! 那灵力如风迅疾,眨眼间就逼近林尽面门。 林尽眼看着是躲不开了,他只本能地抬手一挡,可谁知在那青黑灵力袭来之前,先有一记重击自后方而来落在他后颈处。 林尽就像是走在路边突然被一颗篮球偷袭,那结结实实的一击砸得他两眼一黑,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林尽像个轻飘飘的破布偶般飞出去砸在山壁上,又贴着边滚下来,拍起一地灰尘后就没动静了。 罪魁祸首萧澜启却稳稳当当落地,他只瞥了眼边上脸着地的某人,确定他已经昏迷,才眯起眼睛,缓缓盯向来者。 火焰自他足下燃烧,黑色雾气与刺目的青粲色缠绕,渐渐拢住他的小小身形。 雾气中的黑影在火焰摇晃间生长,直到某一刻,一道无形气浪自其间扩散开来,以王者之态压住魔气与崩云碧火,逼其俯首称臣。 男子自火焰中心缓缓站起身。 他身量极高,足有九尺[1],裸露的上身肌肉紧实,双侧大臂上绘有不明意义的魔族图腾。 他一头墨色长发披散着,发丝微卷,其间混了几条极细的辫子垂在身前。 他左耳挂了只夸张的银耳饰,眉眼亦是张扬,携着点妖邪的异域风情,一双眸子是惹眼的青粲色,瞳孔不似常人浑圆,而是略尖锐的形状。 “杂碎,谁给你的胆子来本尊面前放肆?” 萧澜启弯起唇,露出唇角两侧尖牙。 他微微眯起眼睛,再开口时,笑意微敛,声调已沉: “……找死。” 第10章 君王少年 崩云碧火呼啸着冲“申丙”而去,“申丙”瞳孔不知何时已布上片赤红。他速度极快,借山壁之势用几个纵跃躲开崩云碧火,随即反手握住袖中暗剑,借机刺向萧澜启右肋。[1] “不自量力。” 萧澜启先召碧火护住边上的林尽,方去挡那魔修攻势。 世间万物,以兽身得道修灵者为妖,天生灵智可感洪荒者为魔。 魔以洪荒时流传下的浊气修炼,血脉越尊贵,对浊气感知越强,凝结出的魔气与灵力也就越精纯。是以魔族以血脉为尊,即便修为有差距,亦可借血脉压制一二。 萧澜启重伤在身,刚又为兽潮消耗太多,但即便如此,对付一只杂鱼也还是绰绰有余。 梼杌气息与崩云碧火的威压令那魔修本能地想要臣服,他的身形也因此有一瞬的迟缓。萧澜启借此握住那人手腕,在将其摔砸向山壁的同时,还卸下了他手中短剑。 那柄短剑通体暗红,剑柄处刻着一枚意义不明的小小图腾。 萧澜启将其架在指间把玩片刻,轻嗤一声: “明烛十二卫?看来,暗害本尊之后,萧澜承掌控明烛天数十年也就这点能耐,连明烛十二卫都换成了你这种废物货色。” 他轻飘飘抬手一挥,手中短剑瞬间调转方向,“铮”一声刺入魔修身侧山壁。 剑刃锋利,削下魔修半缕发丝,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细长伤口。 “少尊主,您还是同当年一样骄傲轻狂。看来鬼哭崖这九十年,并没能让您意识到您究竟输在哪里。” 第19章 魔修抬手蹭蹭脸颊上的血迹,没多在意: “您生来便是天骄,是人上人。自小顺遂,衣食无忧,要什么有什么,自然不会将我们这种小人物看上眼,也不会理解尊主的苦心和谋划。” “苦心、谋划?”萧澜启重复这四字,笑意逐渐冷了下去: “他萧澜承有什么苦心?他的苦心他的谋划,便是在他亲弟弟背后捅刀子,将信他的人关进鬼哭崖,受无尽折磨,然后他拿着抢来的一切,做他高高在上的明烛天尊主?万一今日之后你还有命见他,记得帮本尊带句话。你替本尊问问他,‘兄长,这九十年,你的王座坐得还安心否’?” 魔修艰难地从碎石间站起,抬手拔出了已被萧澜启毁去内部魔纹、光芒黯淡的短剑: “咳 ……所以我说,少尊主,你不理解我们这种人,在你眼里我们什么都不是,只配一句杂碎蝼蚁。” 这话叫萧澜启听笑了: “本尊为什么要理解?你苦修百年,如今还不是仅一招就败在本尊手下?有句话你说得对,若在本尊全盛时期,你确实只是一只不入流的蝼蚁,根本不配入本尊的眼。当年萧澜承若不使那下作手段,你真以为,光明正大单打独斗,他能在我手里活几个来回?” 萧澜启见魔修还有力气拿剑,索性卸了他四肢关节,抬手扣住他的脖颈把人按回山壁中: “你如今来取本尊性命,不称你杂碎蝼蚁,你还想从本尊这里听到什么好话?说‘义士豪情,即便修炼不精修为低下也有胆量刺杀本尊,胆量实在过人,着实令本尊敬佩。本尊这里有你所需人头一颗,现双手奉上,还请义士笑纳回去复命’?” 短剑掉落在地,发出一道清脆声响,魔修闷哼一声,冷汗因剧烈疼痛爬了满身,一张脸煞白,一双眼睛却紧盯着萧澜启,到现在竟还能笑得出来: “少尊主,我知道与你说这些是白费力气,但无论今后如何,还请您记住我的话。 “您虽然血脉尊贵至极,但您永远也比不上尊主半分。若当年尊主不争不抢,明烛天定会毁在你手里!萧澜启,竖子狂妄,不配为王!” “少给本尊听这些废话。” 萧澜启眯起眼睛,手中力道缓缓收紧: “说,今日到此究竟有什么企图?萧澜承若要追杀本尊,定不会只派你这么个不中用的废物。” 杀人诛心,萧澜启知这是对方软肋,还特意加重了“废物”二字。 果然,魔修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我不是尊主派来杀你的。前段时日缥缈阁送了尊主一个炉鼎,结果却被那炉鼎半路逃了,我一路追他到烟雨山,却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尊主对我有大恩,我应当为他解决心腹大患,即便他对此全不知情。” 萧澜启轻挑眉梢,他微微歪了下头,左耳的银饰也碰撞出清脆轻响: “就凭你?” “是,你看不起我这种卑贱弱者,但尊主愿意给我机会,让我一步步走到如今。他当初救了我的性命,给了我再活一次的机会,如今,我也愿为他付出一切!” 听到后半句话,萧澜启心觉不对。 果然,下一瞬,原本躺在地上的短剑忽地光芒大盛,同时,萧澜启手中之人的温度也忽地滚烫起来。 萧澜启注意到魔修衣襟下的皮肤中有赤红色裂痕状纹路一点点向上生长。 “……疯子!” 萧澜启试图将人甩出去,但被卸去双臂的魔修却忽然奇迹般地复原,用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扒住了他的手臂! “我没疯,如今我自碎魔心,换你身死!换尊主除去心头大患!!换尊主从此安然无忧!!!” 疯了……真是疯了! 魔心乃魔族之本,自碎魔心固然能瞬间爆出与自身境界不符的强大力量,甚至对高境界的敌人也能一击必杀,但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同样惨烈——他的灵魂和神识会与魔心一同碎裂,从此此人便消亡于世,永世不入轮回! 为个萧澜承,何至于此?! 萧澜启此时杀他已晚,他只能调动崩云碧火护住自己元神与右肋,还要分神提防身边同它主人一同步入自毁的短剑。 魔修脸上笑容癫狂,逐渐在弥漫的烟雾与火星中消失不见。 他右肋处红光大盛,萧澜启看见一颗鲜活魔心破膛而出,而后在他眼前炸成了千万片。 “轰——” 萧澜启自知伤重,不一定能接住这一击,他只能用崩云碧火护住自己,尽可能多地拦截魔心碎裂的威压与伤害。 他像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推开,又重重砸在山壁上,血肉与骨骼几乎要寸寸碎裂。 这种疼痛对萧澜启来说不算什么,被关在鬼哭崖底的那九十年,他受过的折磨是此时的千万倍。 但这次,他似乎总能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咆哮: “萧澜启!竖子狂妄,不配为王!” “吾愿自碎魔心,换尊主从此无忧!” 萧澜启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不比兄长讨人喜欢。 他生来便有梼杌传承,身负崩云碧火,母尊说他生来就是明烛天的领导者,但明烛天内的妖修魔修鬼修们却不怎么喜欢他。 萧澜启不觉得这有什么,他是未来的尊主,是王,臣民对王的感情不该是喜欢,有畏惧便足矣。 第20章 他们愿意喜欢愿意亲近的是他兄长萧澜承,以前的萧澜启还打心底里觉得,兄长那么好,被喜欢也是应该。 印象深刻的是幼时某次,母尊要他为自己择几个护卫,他正打量面前一群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可不远处突然一片混乱,接着便有个脏兮兮的小少年扑过来跪在了他身前。 “少尊主!您在挑选护卫对吗,求求您,求求您看看我,求您选我,我从此必为少尊主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萧澜启微一挑眉,没说话,只是抬手试了一下他的修为: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闯进来的,但你修为太弱,血脉不纯,不配做我的护卫。” 少年听见这话,表情僵硬一瞬,随后他将自己的身姿俯得极低,几乎是趴在萧澜启脚边,扯着声音哭诉道: “少尊主,我知自己卑贱,可求求您……求求您!!我若是不被选中就会死的!我会没命的!!” 萧澜启听见这话,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他微微歪了下头: “你会死,同我有什么关系?我选的是护卫,不是奴仆,你连我一成力都接不住,又要拿什么同我并肩作战?拿什么保护我?你的血脉也注定了你走不高走不远,那我凭什么要养一个没用的护卫?再说,若我今天选了你,那些真正有能力却被你挤走名额的人又要如何?活命的方法有千百种,既然你未来能为我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何不在此危难关头,用这信念为你自己拼一次?” 萧澜启说完这话后,那少年再没有出声,只是趴跪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似乎还在低声啜泣。 那少年最后是死是活,萧澜启并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人最后千恩万谢地跟在兄长身后离开了。 与之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萧澜启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爱挥霍无用的善良,每次都是兄长替他铺好路,就算闯了祸也有兄长替他收拾好一切。可以说,除了母尊外,兄长曾是萧澜启最依赖的人,但他从小到大的信任,最后只换来成年礼前一道伤口、一片封印、满身锁链,还有鬼哭崖底折磨至极无助无望的九十年。 萧澜启呛咳两声,挣扎着从混乱回忆中清醒过来。 他原本就伤重未愈,硬扛到现在还有命活,萧澜启自己都觉得意外。 只是好不容易恢复些的修为又倒退回了原地,甚至更差。 他再次被逼回原形,依旧是幼态。 萧澜启踉跄着从地上站起,头晕目眩间,他依稀看见另一人的影子。 眼前的画面在他眼里叠了无数重影,萧澜启一时想不起那是谁,但他知道,自己需要他。 萧澜启跌跌撞撞地挪过去,他拖着一身伤,走得很慢,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是了,怀玉圣体,他需要他。 只要吃掉他,他就能活。 他要活。 萧澜启凭着野兽的本能凑到那人脖颈边。 他听见人类心脏跳动的声音,闻见鲜甜的血液味道。 人类很脆弱,只要咬断他的喉管…… 萧澜启的齿尖几乎要抵到林尽侧颈跳动的脉搏,可还没等他下口,齿下的人类便先动了。 迷迷糊糊醒来的林尽刚睁眼就看见小狗往自己脖子跟前凑。 他心脏重重一跳,立马清醒,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学着视频里的训犬师,一把握住了狗崽命运的嘴筒子! “坏狗!” 林尽握着他的嘴晃晃,教育道: “撒娇就撒娇,不许呲牙!!” “?” 第11章 青玉云台 林尽对之前发生的事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他的记忆只定格在自己被一股力道拍出去砸在山壁上的那一瞬。 他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只觉得睁眼后,浑身上下都像散了架似的疼。 身边的小狗还埋在自己颈窝撒娇,但撒娇就撒娇,这家伙呲牙作甚? 林尽握住狗崽的嘴,教育一句后,他才发现狗崽的模样似乎有些过于狼狈了。 小胖狗蓬松的毛发不知被什么东西粘在一起结成一片一片,身上有不少烧伤痕迹,林尽上手轻轻摸一把,沾了满掌心的血。 抬眼瞧瞧,山洞里活像战后废墟,山壁被熏得焦黑,地上堆积的妖丹尽数被震为齑粉,飘散在空气里。 林尽抬手挥开那些呛人的烟尘,粉尘随着气流扑散开来,林尽的视线也逐渐清晰,可下一瞬,他目光一顿,整个人突然受惊似的往后挪了挪。 他看见,粉尘散开后,山洞另一边的地上似乎躺着…… 一个人? 林尽挑挑眉,对这个结论不甚确定。 因为那个影子比起“人”,似乎有些过于单薄了,若要想得再恐怖些,林尽倒觉得那更像是一张被掏空了内瓤的人皮。 林尽被自己这个猜测吓得通体生寒,正想大着胆子过去瞧瞧,可手腕处却忽地传来一阵痛感。 他低头看去,是球球咬住了他的手腕。 小狗崽伤得好像真的很重,显得病恹恹的,连咬人都使不出多大力气。 林尽看看他,又看看那边的“人”,从他的动作猜测: “你不想让我过去?会有危险?” “你说得没错。” 林尽尾音未落,便有一男子接了他的话茬。 那声音似是从天外传来,自带混响,同时到来的还有一道清澈灵力。 第21章 见又有外来者,林尽下意识拎起小狗崽护在怀里,才抬眸望去。 那灵力并不是冲他来的,只见青蓝色灵力如星划过,落在洞内,化出结界,将那边躺在地上的“人”严严实实拢住。 几息过后,一身着白衣的成熟男子落在洞内。他容貌端正,气质沉稳,单是负手立在那便浑然一派不容冒犯的威严气息。 “我是烟雨山南乾门主,三宗钰,主武修,若不嫌弃,你可称我一声门主。” 三宗钰朝林尽作揖一礼: “此次试炼境内混入魔修是我等失职所致,让小友受惊了。” 此人修为气质皆不凡,一瞧就是个大人物,林尽方才还在想这是哪位,没想到竟是三宗钰。 三宗钰可是男主未来的师尊,当世剑君之一,烟雨山的二把手,为人正派,在整个修仙界都是响当当的存在。 因为烟雨山现任掌门臭名昭著,平日里从不过问山内事宜,成天游手好闲醉生梦死,只空挂个掌门名头,所以烟雨山内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由三宗钰来管,平日里有什么大事也都是靠他出面,可以说,此人不是掌门胜似掌门。 林尽未来还要靠他罩着,这一礼他可受不起,赶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把腰弯得比三宗钰更低: “没有没有,门主不必如此,晚辈受不起。” 三宗钰微微弯起唇,抬手将他扶起。 林尽一颗心脏在胸膛里打着鼓,他看看三宗钰,又看看那边的灵力结界,突然想起了方才听见的话: “门主,您方才说,这境内混入了魔修?” “嗯。”提起这个,三宗钰神色严肃了些: “先前有魔族以魔纹禁制将试炼境与外界的联系悉数切断,恐对境内弟子不利,我们不得已终止试炼破境救人。说来,你与那魔修正面对上,可有受伤?” “魔修?我没见过魔修,我遇见的是……” 林尽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突然瞧见了那边结界内那“人”身上眼熟的布衣。 那装束属于申丙,林尽略微有些茫然,再开口时话音都低了些: “我遇见的是前几日与我同入山门的少年,他……不该是魔修吧?” “哦?”听见这话,三宗钰似有些意外: “那他可有对你出手?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 林尽挠挠头: “我也不知,只记得自己被一股力道撞晕了去,再醒来时,他就躺在那处了。而我的狗……我的契兽受了很重的伤,想来是为了保护我。” “竟是如此。” 三宗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他让林尽留在原地,自己上去查探一番,最终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确是此次参与试炼的弟子无疑。但他遇上的乃是一种名为‘画心煞’的魔类,这种魔修没有固定的容貌,终其一生都寄生在别人的躯壳内存活。他们会蚕食宿主的精神与血肉,最终取而代之,待他们离开或死亡时,宿主血肉会被吞尽,只余一副残缺骨架和一张完整皮囊。你先前遇见的人,很大可能已经不是……” 三宗钰顿了顿,没继续往下说,只抬手将申丙的尸身收进储物戒内: “现在还不知那魔修是已身死还是在继续逃窜,若他还存于世,我必定会为这少年报仇。待到事情处理完毕,我会施法复原他的尸身,将他完整送还给他的亲人。你……不必太过伤心。” “嗯……” 林尽点点头,没再多言。 要说伤心,好像也没有,他只是有些怅然。 毕竟他很清楚,眼前的一切都是书中世界,他与申丙交情不深,甚至不知他这个书中人到底能不能算是活生生的人。林尽以外来者的角度看着这一切,可一想,明明几天前还说过话的人,如今已只剩一张皮囊躺在他面前,实在是…… 可能这便是npc的宿命吧,在正文里连名字都不配有,只能做人云亦云的众生之一,未来又悄无声息地死在字句堆叠的空隙。 这也是他的宿命。 林尽略微有点出神,而这姿态却被三宗钰品出些伤感来。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安抚似的轻轻摸摸林尽的后脑: “走吧,外面还有人在等你。” 听见这话,林尽愣了一下: 等他?谁会等他? 不过他很快便知道了,他跟在三宗钰身后被带出试炼境,那时眼前灵光尚未散去,他脚底都没踩到实地,便听见一道尖细女声以穿云裂石之势刺向他的耳膜: “啊!师兄!我的弟子呢?!我的宝贝徒弟没事吧?!手脚可还全乎?” 紧跟在后面的是老者的震怒: “屁!休要跟老夫抢人!他是驭兽师!!” 这动静把林尽吓得下意识后退半步,身边的三宗钰也无奈地轻笑一声: “抱歉,若按规定,今日应该先叫你回去休息,明日再正式择师。但他们实在迫不及待要见你,只好劳你多看一场闹剧。” “?” 迫不及待见谁? 我吗? 我何德何能? 林尽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他眼前灵光消散后成了真。 当林尽脚踏实地站在青玉台上,眼睁睁看着计分阵榜首自己大名后高达千数的分数,只觉两眼一黑。 他又想起了被球球一把火烧干净的妖兽们。 第22章 难不成,那些妖兽的分数,都算在了他头上?!可他什么都没做啊?! 他是想混进烟雨山捡个内门弟子当当,但不是用这种方式啊?!他这脚踩大男主拳打小女主的排名是什么?!拜托,他才不要出这种恐怖的风头!!! 林尽在心里无助呐喊,人险些昏过去。 青玉台是一处颇为气派的阵台,阵台周边云气飘渺,瞧着雅致又大气,四周围栏皆以青玉制成,故得此名。 此时青玉台上除了三宗钰和林尽,还有其他几位气度修为不凡的仙长,其中有两人格外瞩目,一位是神似丐帮帮主的邋遢老头,还有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正举着团扇轻摇的年轻妇人——这二人的眼神就像是饿狼瞧见肉,而林尽就是那块可怜的肥肉。 “你们都在这,其余试炼弟子那边呢?可有安顿好?” 三宗钰微微皱起眉。 流巽朝他晃晃团扇: “放心好了,叫你宝贝徒弟去处理了,他办事你还不放心?保管妥帖。” 流巽这话虽是对三宗钰说的,可一双眼睛从始至终都盯在林尽身上。果然,话音刚落,她便迫不及待同林尽介绍自己: “你好,小友,我是烟雨山东离门主,我叫流巽,符修阵修都归我管。你先前在试炼境里的表现,我都瞧见了,你的阵布得真不错,你可愿做我的亲传弟子?” 林尽听得迷迷糊糊,只一个劲点头。 布阵?布什么阵? 东离门主流巽?又是谁? 《傲世狂仙录》中对配角描写不多,烟雨山的管理层中也就三宗钰的笔墨稍微多些,其余都是一笔带过,他没什么印象。 而在他出神的这片刻,流巽已经被灵力推到了一边,取代她站在林尽眼前的是那位丐帮帮主。 帮主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开始给林尽画大饼吹牛皮: “别听她的,天天惦记她那破符阵!你叫林尽对吗?我知道你是驭兽师,老夫不才,当世驭兽第一人罢了!老夫烟雨山南乾门摸鱼子,你可有兴趣做老夫亲传弟子?只要你点头,你喜欢碧目犬,老夫给你养十只!只要你跟着老夫,别说妖兽,就是魔,老夫也教你驭得!我们驭兽道有无限光明的未来,只要你潜心修炼,你未来就算是想收明烛天尊主当座下契兽,那也不是不可能!!” 摸……摸鱼子? 好草率好一目了然的名字,林尽好喜欢。 不过现在他没时间品味这个,听见那句“驭兽第一人”,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林尽赶忙从怀里抱出伤重的球球,想给摸鱼子瞧瞧: “前辈,这是我的契兽,他在试炼境里为了保护我,伤得很重。您既是驭兽第一人,定有医治契兽的法子吧?求您救救他,这对我很重要,当然,我不白看病,我会付灵石!或者给您擦桌扫地端茶倒水都行!” 他这话逗笑了不少人,摸鱼子也哈哈笑着捋捋胡子: “老夫是缺你这点灵石,还是缺你个洒水小童?都说了老夫有意收你为亲传弟子,只要你点头,我保准把你这小狗治得活蹦乱跳!” “摸鱼子,你趁人之危,要脸不要?!” 流巽叉着腰伸手指着摸鱼子的鼻子,不服气道: “不就是只小狗?几张愈灵符的事,我也能治!” 说着,流巽便探出灵力去接林尽手中的小狗崽,林尽愣了一下,没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狗崽脱手飞向了流巽的方向。 见此,摸鱼子也探了灵力过去,欲同她争抢。 “老娘能治!你撒手!” “你治个屁?我徒儿的狗,我治!” 两位仙门长老扯头花抢个狗崽的画面实在精彩,可林尽没心思欣赏,他眼巴巴跟在球球后面跑来跑去,只担心球球会不会在他俩手里被扯成两半。 不过这场闹剧的最后,谁都没有得手,因为在他俩分出胜负之前,先有另一道灵力袭来,将狗崽带去了另一个方向。 那道灵力所携气息极为强大,想来其后之人也是个大人物,因为流巽和摸鱼子被其打断,竟没有再闹,只互瞪一眼后便各自归拢灵力规规矩矩站好。 林尽抬眸看看他们,又瞧瞧其余仙长。 他发现,那气息出现后,在场所有仙长的表情似乎都变得有些微妙。 神秘灵流卷走球球,最终聚在了青玉台边缘的围栏处,一息后,灵力凝实,显出个清瘦人形来。 那是个清俊男子,着一身墨色宽袍,大袖和衣摆层层叠叠垂下,而他本人则斜倚在青玉围栏上,一派懒散模样。 他一头长发披散着,下巴上有些未除尽的泛青胡茬,眼下还含着点酡红醉意。 “见过掌门。” 在场各位长老齐声行礼,林尽见状,也学着他们弯下腰,但男子却没分他们一个眼神。 “契兽?” 男子只盯着球球重复着这二字,随即莫名轻笑一声。 他一手拎着球球的后颈,另一手托着个白玉酒壶畅饮一口,而后抬手随意擦擦唇边酒液,方微微眯起眼睛瞥向林尽: “收他做契兽……你这小鬼,倒是有趣。” 第12章 驭兽契约 突然被点名,林尽多少有些心虚。 他装模作样跟着身边的长老们行完礼便规规矩矩在原地站好,一双眼睛却忍不住总往那男子的方向瞟。 第23章 他就是烟雨山如今那位掌门? 掌门大人名唤折玉,虽然正文中对他的描写少得可怜,但江湖上却处处是他的传说,因为他名声差得人神共愤,属于路过一条狗听见他的名字都要啐两口的那种。 原因无他,只因折玉身上这掌门之位,是他生生从另一人手里抢来的。 百年前,烟雨山曾出现过一位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十三岁筑基二十岁结丹,年纪轻轻便已是当世唯一剑尊。那是位谪仙般的人物,着一身白衣,斩欺凌弱小之辈,提剑行遍九州,扶天下正义。可以说,无论在哪里提到他名字,得到的必是称赞之词,这偌大修真界,无一地没有他的脚印、无一处没受过他的照拂。 这人便是烟雨山原定的掌门人选,也是折玉的师兄。 如若站在太过耀眼的人身边,无论做什么都会显得黯然失色,折玉便是如此。他从小便嫉妒自己这位师兄,凡事都要与他对着来,心中龃龉随着时间推移越积越多,促使他最终做出了不可挽回之举。 折玉杀人夺位,在修真界掀起一阵轩然大波。世人戳着折玉脊梁骨骂了他近百年,折玉自己却不甚在意,只管每天抱着酒壶醉生梦死。 原文里对折玉的描写也没几个好词——性子阴暗、争强好胜、恶毒善妒,但林尽现在瞧着却感觉不是那么回事。 这掌门瞧起来不挺仙风道骨一人吗?除了有点颓废,怎么看也跟那些贬义词沾不上边啊? 但林尽又觉得不能以貌取人,心里咚咚打着鼓。 他还在想要怎么回折玉方才的话,不过在他想出结果之前,身边的三宗钰先开口道: “掌门今日怎有空来青玉台?可是有事?” 折玉笑了一声: “瞧你这话说的,我天天闲着,自然有空。方才听说内门试炼出了事,顺道过来瞧瞧罢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林尽注意到边上的流巽很夸张地翻了个白眼,还扁了扁嘴,尽显不满之色。 事实上,在折玉出现之后,在场所有长老的表情都很耐人寻味,但却又十分默契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 唯独三宗钰周全依旧: “是。昨夜山外有乱,有魔趁机潜入山门,是我疏忽才令画心煞混入试炼境,还害一无辜弟子殒命,请掌门责罚。” “画心煞?” 折玉完全没在意三宗钰话中其他内容,只捉住这三字细细回味。 他轻轻勾起唇,将球球置在膝上,抬手以灵力替他止住伤势,自己跳过了这个话题,也没再理会三宗钰,只重新抬眼望向林尽: “你方才说,他是你的契兽?” 林尽愣了一下,答: “是。” “可若我瞧得没错,你与他并未结契,是也不是?” 啊?原来驭兽还要结契? 林尽有些茫然,抬眸时瞧见折玉正盯着自己,又赶忙应道: “……是。” “小鬼,你心也太大了些,这样心野不服管教的家伙,须得用契约挟制,方能放心驱使,不是吗?” 折玉边用灵力治愈膝上小兽伤势,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他头顶的绒毛。很快,小兽耳尖一动,睁开了他青粲色的眸子。 折玉轻轻弯起唇角,不动声色地用两根手指按在小兽脖颈的脆弱处,压下了他挣扎的动作,是提醒,亦是威胁。 旁人没有注意到他这细微举动,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折玉前一句话: 心野?不服管教?就那么个巴掌大的小狗崽? 契约挟制?碧目犬这种在凡世都能当狗养的小玩意,还需大费周章挂个契约? 这一茬还没过去,谁知折玉接下来一句话,又让众人惊掉了下巴: “正巧我今日有兴致,不如就在这里,由我做介,给你和你的契兽定契可好?” 修士与灵宠或妖兽定契,大多时候都可独立完成,除非定契的对象修为超过修士太多,如此情况下,修士难以完成契约不说,说不定还会被反噬有性命之忧。这种时候,便需要找高阶修士做介,介者会以己身压制妖兽修为,为契约两方搭建桥梁,保契约顺利结成。 折玉也不是没给人做过介,毕竟此人名声虽差却实在强大,当年摸鱼子收饕餮兽的时候就叫了他帮忙,当然这忙并不是白帮,他做介一次,生生敲去摸鱼子五百块极品灵石,叫老头肉疼了好一段时间。 他这次会主动受累给人做介已是不可思议,更离谱的是,他主动做介的对象居然只是区区碧目犬幼崽。 这事实在无法解释,可能折玉实在太闲,心血来潮做点趣事打发时间罢了。 当然,林尽不晓得其中弯绕,也不知折玉说的什么意思、自己又该不该接受,他只能悄悄观察别人的反应。 流巽在一个劲挑眉,他看不懂。 摸鱼子在冲他挤眼睛,这是什么意思?答应还是不答应? 林尽心里直打鼓,最终,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三宗钰。 三宗钰的表现不似前两位抽象,他只稍稍冲林尽颔首。 林尽福至心灵,立马冲折玉行礼: “能得掌门相助,是弟子之幸!” 折玉唇角笑意渐深,他勾勾手指,示意林尽上前: “三种驭兽契约,你选哪种?” 林尽接住问题,和折玉大眼瞪小眼片刻: 第24章 “呃,啊?” 折玉险些被他逗笑,见他这反应便知他什么都不懂,于是简单解释道: “驭兽契约分三种——主仆契、生死血契,以及平等契。主仆契顾名思义,契成后你为主他为仆,他不能反抗你任何命令,从生到死都只能为你一人效力。生死血契比较特殊,需要人兽两方皆心甘情愿方能签订,而后你们两条性命便算是被捆在一起,一方死亡,另一方也会随之消逝。第三种平等契约,你们的相处方式更近于朋友,两方无法互相伤害,也不能强迫对方做事,比较特殊的是,此契成后,只要两者意愿一致,随时可解。” 说罢,折玉顿了顿,又补充道: “生死血契不考虑,我建议你签主仆契,毕竟……” 折玉用指背蹭蹭狗崽温暖却脆弱的颈部: “毕竟你这小狗爱呲牙,把他压得彻底一点,于你也更安全些。” “……”萧澜启听着折玉的话,尽管伤重无法挣扎,也恨不得用最原始的方式转头一口咬断他的手指。 但折玉指间是凝实如刀锋的灵力,他故意叫萧澜启察觉,目的便是警告他,自己此时若想杀他,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萧澜启几欲吐血。 便是在鬼哭崖底,萧澜启所受也不过是折磨,而非此时的折辱。 折玉!他竟敢胁迫他跟一个连清洁术都不会的草包懒蛋闯祸精废物炉鼎定主仆契,他竟敢…… “我选平等契吧。” 林尽的声音在此时出现,令所有人都是一怔。 原因无他,从古至今,别说驭兽师,就算是普通修士收灵宠,定的也无一例外是主仆契。 平等契实在鸡肋,毕竟无论是收灵宠还是驭兽,都图一个助力,图对方对自己言听计从,否则谁会费这个功夫,去养一只有可能拒绝自己命令、还随时会离开自己的妖兽? 好问题,林尽就会。 林尽瞧着周围一双双望着自己还瞪得老大的眼睛,不自觉将解释的声音放低了些: “我又不指望他做什么,能当朋友,何必当主仆?来去自由多好,等他长大了想自己闯荡了,我便放他离开。他生来是他自己,又不是我的奴仆,我没资格要他为我冲锋陷阵献出性命。” 对于他这番话,有人笑稚子心性,有人点头赞同,折玉坐在青玉栏上,略一沉吟,便应了他的话: “说得不错,那便依你吧。” 说着,折玉稍稍坐正了些,左手随意掐了个决,便有灵力包裹着一抹赤色自不断挣扎的狗崽眉心飘出。 “从灵泉处取一丝魂血给我。” 正在林尽事不关己似的站在旁边看热闹时,他识海中突然冒出了折玉的声音。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折玉没有拆穿他什么也不会,而是以传音入识提醒,叫林尽感动得一塌糊涂。他连忙照折玉所言笨拙地调出魂血,再看他的莹白灵力同球球的黑色气息融合在一起。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像自己在另一层次同另一个生命有了关联,连带着他再探球球的气息都觉得亲切了许多。 他正自顾自回味定契的奇妙,完全没注意折玉接过他魂血后那一瞬的迟疑以及若有所思般的探究目光。 后来,折玉把球球交还给林尽。 松开萧澜启后颈之时,折玉同时撤回了指间始终锋锐的灵力。 他瞧着重回林尽怀抱的小狗崽,眉梢微挑。 萧澜启微微眯起眼睛。 青粲色的眸子里,映着折玉唇角那丝挑衅的笑。 第13章 拜入南乾 折玉方才似乎给狗崽治了伤,把球球接回怀里后,林尽觉得他明显要比先前精神不少,身上的伤瞧着没先前那样可怕了不说,连那股看谁都烦的小劲儿都重新摆出来了,尤其一双眼睛,望着折玉瞪得溜圆。 林尽见他这样,还以为他喜欢折玉,因此抬手挠挠他的下巴,哄小孩似的道: “来,让我们一起说,多谢掌门大人。” 他这举动把折玉逗笑了。 折玉持着白玉酒壶,又饮下一口,抬手伸个懒腰,重新恢复成先前那般懒散模样: “方才还听着,你们在为这小鬼择师?他要入谁门下,说来听听?” 见事情终于回归正题,流巽摇摇团扇,正欲先发制人,可还没等她出声,旁边的摸鱼子突然趁她不备,用一个侧顶胯生生将她创飞,自己笑呵呵比划道: “掌门,你都帮他把驭兽契约结上了,还明知故问干嘛,这明摆着就是个驭兽师嘛!” “我揍死你这老登,你放屁!”流巽抬手扶好歪斜的发饰,气得直扇扇子: “他阵布得那样好,合该是我的弟子,你非要让他去跟你那些臭烘烘的妖兽打交道,岂不是埋没了他的天赋?不若你我今日就上武场比划比划,谁赢谁有资格教徒弟,如何?” “去去去!一把年纪的人了,为了抢徒弟大打出手,丢不丢人,影响多不好?他亲口说他是驭兽师,你何必逼迫他非去学布阵?” 摸鱼子教育完流巽,又皱起脸看向折玉: “掌门啊,老夫几百岁的人了,这些年攒的什么身家什么灵石都被你敲掉一大半,这么些年就看中这么一个徒弟,你可要为老夫做主啊!” 流巽和摸鱼子两个人的嗓门一个赛一个高,折玉被吵得受不了,索性摆摆手: 第25章 “你们在这吵有什么用,何不问问小鬼的意见?择师是他择,修什么道也是他的事,你们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问题抛来抛去又回到了林尽这里,流巽闻言,立马上前亲昵地拉起他的手: “我座下尚无亲传弟子,你来了便是第一个。我是东离门主,门内阵修符修都归我管,不像他们驭兽师跟武修混在一起,做什么都要看武修脸色。你若跟了我,只要潜心修习,我便能跟你保证,你未来无论地位或是成就,都绝不会低于我。” 其余长老原本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留在这,现在听流巽这样说,未免有些惊讶。 流巽这样傲气的人,竟也能跟一个筑基弟子许下这种承诺,看来这弟子于阵道上的天资确实过人。 摸鱼子也不甘示弱,过来搭上林尽的肩膀,同他大声地说着悄悄话: “别听她瞎说,她虽然没有亲传弟子,但她手下的人多了去了,不像我,你进来就是唯一!跟武修在一起怎么了,咱们离武修近,出什么事都能找他们来当苦力,方便的嘞!” “……”林尽快被他们画来的大饼砸晕了头,不过他还是能从中找出对自己最关键的部分——武修? 天下修道者分支无数,却独以武修为大。 武修,顾名思义,以武入道,修真界最常见的剑修刀修体修都属武道,当然,未来的剑仙韩傲和小女主花南枝也是武修出身,自会在今日之后入南乾门,拜三宗钰为师。如果能离他们近点,那确实…… 另外,流巽长老此人瞧着就严苛,虽然不知她为何非要自己,但如若自己真入她门下,他身上空有灵力却无法修炼的事情迟早会暴露。而摸鱼子长老就不同了,这名字听着就草率,小老头瞧着也是个不讲究的懒散人物,能找个躺平师父当个躺平徒弟,简直是求之不得的美事。 可能是看出了林尽的动摇,摸鱼子压低声音,继续循循善诱道: “你在试炼境里的表现老夫都瞧见了,整整两天啊,净啃白吉馍和花生瓜子过活,老夫瞧着,这里疼。” 摸鱼子戳戳自己的心口,又道: “老夫后院养了不少山禽,那些小禽整日受山中灵气滋养,味道美得不行,再用老夫的灵火这么一烤……啧啧啧……” 听见他的形容,林尽没忍住空咽一口。 他心里的天平在那一瞬间死心塌地地倒向了摸鱼子的方向,他立马举手: “弟子愿跟随摸鱼子长老修炼,做一名优秀的驭兽师,未来为门派争光!” “好样的!” 摸鱼子满脸欣慰。 而流巽脸上的表情从起先的不可置信变成愠怒,她放开了林尽的手: “小子,你不识好歹便罢了,还想浪费你这一身天赋?驭兽驭兽,说得好听,千百年来多少人肯修这一道,又有多少人死在妖兽口中?你跟他能混出什么名堂?你去他院里是当驭兽师,还是烤鸡厨子?” “流巽妹妹。” 折玉稍稍扬声打断了她的话: “好好说话。为个小弟子伤了同门和气就不好了。” 流巽瞥了他一眼,撇撇嘴,倒也真没继续说下去。 “抱歉,流巽长老。”见她这态度,林尽一时汗流浃背,但他夹在中间也不好做,只能尽力让自己的选择瞧着合理一些: “我不知您为何看中我,但我确实不钟情于阵道,如若有什么让您眼前一亮的表现,也是我瞎猫碰着了死耗子,纯属巧合。我从入山门时便想做一个驭兽师,我对于修道并无执念,即便能碰到的境界不高、未来不远,我心中也不怨,能平平淡淡普普通通过完这一生便足矣。” 林尽说的有一大半都是真心话,言罢,他冲流巽一礼: “还请长老成全。” “你……!”流巽一双秀眉紧蹙,委实被气得不轻。 她一甩袍袖: “罢了,孺子不可教,算我瞎了眼!今日你拒我,我记下了,你小子最好祈祷自己未来不必遇上有求于我的情况,否则,我定会将今日所受之气加倍讨回!” 她说完这话扭头就走,折玉瞧着,懒洋洋扯着声音: “流巽妹妹,喝酒去啊?” “自己喝去!死醉鬼,老娘才懒得理你!” 流巽驭着灵力行得飞快,临走还往折玉身上拍了张符。 折玉笑了一声,撇开那张薄薄符纸,自己也化烟消失了。 青玉台上其余人见热闹结束,纷纷离开,只有摸鱼子和三宗钰留到最后。 三宗钰替流巽解释道: “流巽长老个性要强,她只是气不过,并不是针对你。她心思不坏,就是嘴巴厉害不饶人,你不必在意。” 林尽应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三宗钰才放心离开去处理魔修捅出来的麻烦,林尽则跟着摸鱼子一起回了南乾门。 摸鱼子不拘泥于那些繁琐礼节,他没让林尽行跪拜敬茶那些麻烦的形式,只让他改口叫了声师尊,便带着他在烟雨山内闲逛一圈认认地方。 “咱们烟雨山内门共分四处——南乾、东离、西坎和北坤。东离主符阵两道,丹医不分家,所以同属西坎,北坤则主器修和乐修。烟雨山四门相隔不算近,只要平时不刻意瞎逛,基本到不了他们的地盘。” “哦……”林尽点点头,又问: 第26章 “符阵、丹医、器乐,同一门下的两道似乎都有或多或少的联系。那师尊,咱们呢?咱们为什么会和武修分在一处?” “呃。”提起这个,摸鱼子脸上难得有点尴尬颜色。 他摸摸自己稀疏的头发: “因为吧,武修人多,咱们驭兽人少,搭着正好互补,不至于挤地盘,所以就……” 好朴实无华的原因哦。 林尽没忍住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那咱们有多少人啊?” “呃。”摸鱼子又是一顿,而后战术性捋捋胡须: “不算那些妖兽,就老夫一人,不过不用担心,现在加上你,咱们便有两人了!” 怪不得…… 怪不得您老天天跟武修混在一起还没能在正文混个名字呢,林尽合理怀疑这驭兽是作者为了凑一门两职业的设定生生加上去的,这也过于冷门了点吧?!也怨不得您老摸鱼,每天一个人待在山里,确实很难有事做! 林尽有些抓狂,他跟在摸鱼子身边,正准备去校场瞧瞧,走出两步,他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少了些什么东西。 摸鱼子瞧见他的动作,问:“怎么了?” 林尽左看看右看看,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我的狗崽不见了!咱们刚才去了不少地方,他别走丢了吧。” “嗐,没事。”摸鱼子摆摆手: “你都跟他定契了,便是跑不丢的,无论他离得多远都能寻见你的位置,过会儿玩够了便自己回来了,不必担心。” - 烟雨山后山,点滴泉。 清澈泉水沿石壁滴答落下,周遭草木葳蕤,缥缈白雾行于青竹间,一派雅致景色。 折玉躺在摇椅上晃啊晃,手边的白玉茶案置着他的酒壶,他被湿漉白雾淹没半边身子,耳里听着点滴泉清脆水声,安逸又惬意。 片刻后,周遭竹叶忽地无风自动,连带着折玉的发丝与衣摆都被抚起些许。 折玉闭着眼,缓缓勾起唇角: “少尊主,既然来了,便坐下喝一杯吧。” “沙——” 竹叶被迫弯下腰肢,连林间白雾都在一息间被吹散而去。 不远处的草叶后闪过一道黑影,那影子伴着浓重黑雾与崩云碧火,后来,一人破开火焰,直冲折玉而来。 萧澜启眸底青粲一闪而过: “折玉,你找死!” 第14章 他乡故知 点滴泉的水滴在湿润石面上蜿蜒出一道轨迹,在边缘积攒为一滴浑圆,最终脱离石壁坠落而下。 竹林间下沉的白雾瞬息间被外力逼散,呈波纹状向四周荡开。 萧澜启携着狂风烈火直逼折玉而去,折玉发丝与衣摆起伏的幅度愈发剧烈,但他本人却未动分毫,只优哉游哉地举着酒壶斟满案上两只白玉酒盏。 待到余光瞥见那抹青粲色的焰影,折玉指尖微微划过一道,一滴酒液便脱离酒浆原本流向,猛地击向火焰来处。 那滴酒液瞧着再普通不过,其上甚至连一丝灵力波动也无,却生生逼退了萧澜启的崩云碧火。 一滴清酒穿过青粲色火焰与墨色魔气,萧澜启微一挑眉,侧过脸时,水滴堪堪自他耳畔划过,甚至在他耳上银饰的边缘处留下一道细微划痕。 “少尊主怎还是这样轻傲不计后果的性子?若是当初的你,我可能还要忌惮一二,可如今你伤重未愈、修为尽毁,人还在我烟雨山,这样强行调动崩云碧火跟我动手,是否太冲动了些?” 石面上落下的点滴泉水终于砸落入池,折玉的酒也在那一瞬间斟满收势。 他轻笑一声: “你我也有数十年未见了,少尊主既然来了,何不坐下,咱们也好叙叙旧?” “本尊同你有何旧可叙?!” 话虽这样说,但萧澜启心知自己如今不是折玉对手,所以还是收了身周火焰,连带着周遭狂风也逐渐止歇。 折玉没理会他话中嘲讽,只抬手将酒盏托去桌案另一端,自顾自道: “无旧,那眼下之事总有的说,少尊主现下站在这里不也是为此吗?” “你还敢提!”萧澜启心中好不容易压下的怒气又起,他一把扣住折玉脖颈: “主仆契!好一通威胁,真想不到,本尊竟有一日会在你这厮手里受这种折辱!” 折玉没有反抗,他微微扬着下巴,唇角笑意渐深: “这不是没结成吗,少尊主何必动这样大的气?我若真有心害你,你现在便不在烟雨山了,会在哪?该是在被萧澜承追杀逃亡的路上吧,以少尊主如今境遇,又能在他手里撑多久呢?” 说完这话,折玉才抬手挡开萧澜启掐住自己的手。 而后,他强行把桌上酒盏递给他,方继续道: “那小鬼不是一般人,若我没猜错,他可是怀玉圣体?先前听小道消息,缥缈阁送了个炉鼎去与萧澜承求和,人却在半路逃了,算算时间,应当就是他了,包括这次混进试炼境的那只画心煞,应当也是冲他去的吧?这小鬼不简单,除了怀玉圣体,他身上还带着一道禁制,那东西似是在替他遮掩什么,其玄妙连我都看不透,定不是缥缈阁那堆老东西能做出来的。这说明,他背后定然还有高人。 “如此这般,他有人撑腰,瞧着还机灵,心性也不错,你在他身边休养,他定不会苛待你,你有什么好怒的?” 第27章 折玉上下打量萧澜启一眼,在他皱眉之前抢道: “哦——我知道,少尊主是一代天骄,有凶兽传承的骄傲,定不会心甘情愿为一小小人类驱使。让我猜猜,你原本的打算,是否想自己用了这炉鼎,待到恢复修为后,再大张旗鼓地杀回明烛天找萧澜承报仇?” 萧澜启要生的气被折玉堵回去了,要说的话也被他抢先说了,他有些气急,气得一口气干了手中酒,咽下后又后知后觉这是折玉的酒,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随手将酒盏丢回桌案上,自己坐上另一侧的椅子: “是又如何?有何问题?他关本尊近百年,还不许本尊报仇不成?!没这个道理!” 瞧着他这模样,折玉没忍住笑了。 他在心里叹了句小孩气性,方道: “那看来,在鬼哭崖底的这近百年,少尊主果然未有半分长进。那容我问你一句,你如今,可知自己于萧澜承,究竟输在哪里?” 听见这话,萧澜启愣了一下。 因为他突然回忆起,先前在试炼境内,那画心煞似乎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少尊主,您还是同当初一样骄傲轻狂。” “看来鬼哭崖这九十年,并没能让您意识到您究竟输在哪里。” 他输在哪里?难道不是错信了人、识人不清? “无论血脉传承还是修为,萧澜承都远不及你,他甚至没能力杀你灭口,只能勉强将你关去鬼哭崖底。但你要知道,武力并不是衡量某人的唯一标准,比如在他执掌明烛天的这百年间,原本一盘散沙的妖修鬼修魔修突然团结不少,甚至威胁到了缥缈阁,逼得缥缈阁不得不送炉鼎求和。这可是连你母尊都未曾做到的事。 “萧澜启不是个好兄长,他心思阴暗手段狠辣,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君王,至少,由他来做明烛天尊主,比现在的你更合适。” 折玉扶起被萧澜启摔得歪斜的酒盏,抬手时,动作却不知为何微微一顿,而后才如常道: “我师兄曾同我说过……” “你还敢提他?” 折玉一句话没说完便被萧澜启打断,他也不恼,只轻轻弯起唇角,反问: “有何不敢?” 白玉酒盏边缘磕裂了一处,折玉不着痕迹地将其复原,接着先前的话继续道: “师兄曾同我说过,少尊主自幼在高处长大,见惯了高处的风景,受惯了赞誉吹捧,不懂他人心中弯绕,以至于养成了一副单纯性子。你身上的光芒太盛,又不懂收敛,所以容易得罪他人。而萧澜承与你恰恰相反,他最懂得利用人心与人性。 “这样说吧,你身边的人都想让你死,而他身边的人,都想为他死,这便是你输的原因。” “……” 萧澜启微微皱起眉。 他原本不打算听折玉胡言,但讲到这里,他又觉得这家伙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 “他身边的人都想为他死”。 确实,那不惜自碎魔心也要拖他下地狱的画心煞便是最好的例子。 “那这跟结契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萧澜承和明烛天就算再嚣张,他动得缥缈阁,有我在,却动不得烟雨山。你若不同小鬼结契,如何顺理成章留在这里?万一你在我山门杀我弟子,我是追究还是不追究? “还有,如今试炼境内还有你残留的魔纹,你的魔纹和画心煞可不一样,如今我一句话能封锁试炼境将此事断在这里,可若我不帮你遮掩,你猜这事继续查下去,他们会不会查到你头上? “我刚说过,那小鬼不简单,人机灵,心性也不错,你留在他身边,一是休养,二是好好看看萧澜承有、而你没有的那些东西,至于三……我在你们的契约里加了点东西,原本平等契需两方同意方可解除,但如今,只要你修为超过他,便可自毁契约。你不是看中他这怀玉圣体吗?等到你二人契约解除的那日,你若还想动他,我绝不干涉。” 萧澜启听见他话中最后半句,微一挑眉: “当真?” “自然。” “好。” 萧澜启站起身,冲折玉扬扬下巴: “本尊便信你一次。若到时事情不像你说的这样,本尊便是顶着天谴强行悔契,死时也定要踩着你的尸体。” 折玉听了威胁也依旧含笑: “到时定不劳烦少尊主出手,我会自戕给你做垫脚石。” “你惯会花言巧语。” 萧澜启皱皱眉。 “对了,还有一点。” “什么?” 折玉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角: “少尊主记得,你需得一直保持这般形态,你那小兽模样若是再长大些,便不那么像碧目犬了。” 萧澜启今日第无数次忍住和折玉同归于尽的冲动: “滚!” 萧澜启再不愿跟折玉多言,从椅子上站起身就要离开,只是,走出去几步后,他脚步突然一顿,而后若有所思般回过头,好好打量了折玉一番。 折玉还懒洋洋躺在椅子上,他披散的发丝和身上宽松的墨色衣衫叠在一起,显得他抱在怀里的白玉酒壶和捧着酒壶的手更白了些。 萧澜启的目光在那只酒壶身上停顿片刻,最终迟疑着道出一句: “多年不见,你似乎变了不少。” 第28章 说罢,他转身化作一道黑烟消失在竹林间,只留一句: “可于他,你终究学不像。” - 林尽被摸鱼子带着走马观花似的逛遍了烟雨山内门,这地方景好看是真好看,大也是真大。林尽这破身子不经折腾,一圈逛下来,腿都快要撇断了,再得知后日就要开始上课的消息,更是身心俱疲。 唯一的安慰便是他的住处很宽敞,可能这就是人少的好处,刚刚路过的武修弟子寝舍都是一人一个小房间,他不仅有三个大房间,还额外多个小院子。摸鱼子还说了,这院子他有完全支配权,想种灵草养灵兽都随他安排。 这真是林尽这几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他确实想种点东西,但不是现在。 跟着摸鱼子暴走烟雨山的下场就是第二天腰酸腿疼,林尽在床上扎扎实实躺了一天,第三天才勉强有力气下床上早课。 因为他们这批弟子是散修出身,所以进入内门后,除了跟师尊修炼,还要额外在学堂上课,内容大概就是历史、地理等修仙基础理论。 林尽最擅长学理论,并且学堂就设在南乾门,他还不用四处奔波,对此格外满意。 清晨的烟雨山满是湿漉漉的雾气,混着草木和泥土的味道,十分好闻。 林尽边伸懒腰边走在去往学堂的小路上,他早起时球球还在睡觉,小狗崽伤还没好,他不忍心让他跟自己起早贪黑,因此由他赖床去了。 “林兄!” 正在林尽兴致上头想原地做一套热身运动时,身后突然有人出声唤他,打断了他的神通。 他抬手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去,却瞧见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少年瞧着十七八岁,身材有些清瘦,面容普通,一双眼睛却很亮。 他换掉了前日的灰布衣,此时身着一套绀宇色[1]短打,长发在脑后束成马尾,显得十分有精神。 韩傲! 林尽简直受宠若惊。 他方才还在想自己在小学堂里要怎样继续跟男主套近乎,结果男主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哎,早上好!” 林尽赶紧回应人家一声,生怕给男主大人留个冷淡的坏印象。 “早上好。” 韩傲小跑着到他身边,抬手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你也是去上早课吗?你可知道学堂在哪个位置?不怕你笑话,虽然昨日我师兄带我认过地方,但我是个路痴,现在已经有些忘了。” “记得,你跟我走就行。” 林尽摆摆手,十分大方。 “没想到你人还怪好的嘞。” 男主好像这就被林尽感动到了,甚至还跟他道了个歉: “不好意思啊,你之前同我说话,我却一直躲着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多大点事,没关系!” 林尽觉得韩傲此人跟他想象的有些不大一样,但他没多在意,只亲亲热热道: “那时候我也冒昧,我还怕是我把你吓着了,正想找机会解释呢。” “没有没有!算了,都过去了,咱们不说那些!以后咱就是同门了,要按入门先后,我还得叫你声林师兄。” “那么客气干嘛,叫我林尽就行了。” “好嘞!” 尬聊结束,空气再次安静下来,俩人一起走在上学的小路上,可能是觉得气氛太尴尬,韩傲突然笑着没话找话道: “学堂就在自己学院就是方便,早八都能比别人多睡十分钟。” 韩傲还在为那十分钟美滋滋傻乐,但笑了两声之后,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笑声戛然而止,连走路的动作都僵住了。 同样僵住的还有林尽。 听见韩傲那句话后,林尽小脑萎缩了一下。 首先,他很确定,《傲世狂仙录》不是个穿书文。 其次,韩傲刚那话听着怎么那么顺耳那么流畅? 最后,他说什么,什么早八,什么学院,什么分钟? 两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最终,林尽颤着声音,试探似的小声问了句: “宫廷玉液酒?” 韩傲虎躯一震,声调比他还抖: “一……一百八一杯?” “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 “氢氦锂铍硼?” “碳氮氧氟氖。” “大锤八十?” “小锤四十。” 林尽空咽一口,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 “肯德基疯狂星期四?” 韩傲扭头对上他的视线,眼底几乎要飙出泪来: “v我五十!!!” 第15章 如雷击顶 林尽和韩傲同时从对方眼底看见了即将涌出的热泪。 老乡啊!!! 在扑过去给韩傲一个熊抱的同时,林尽飘着面条泪,使劲拍着韩傲的后背,心里还在替自己放声哀嚎—— 同人不同命啊呜呜呜—— 你看看人家,一穿就是龙傲天男主,再看看自己,不提也罢,苦也哀哉! 韩傲嚎得比他还难过: “我算是知道什么叫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我受够这个世界了,那些破妖怪一个个长得跟哥斯拉一样,凶神恶煞,吓都吓死了,你根本不知道我在那个破试炼里经历了什么!” “这话应该我来说吧!”林尽酸都酸死了: 第29章 “你至少是男主,又是外挂又是气运的,好歹死不了,未来还有大好前途,你要不要猜猜我抽的什么身份卡?” 提起这个,韩傲才停止哀嚎。 他退开半步,上下打量林尽一通: “是哦,我之前就奇怪呢,我说剧情里没你这号人啊,又是筑基期又是试炼第一的,我想破脑袋也没对上号,先前你突然跟我搭话还把我吓个半死。” “你当然想不到,因为我只是个没有名字的炮灰npc。” 林尽面如死灰: “在剧情的角落,有个可怜的缥缈阁小修士,因为体质特殊,所以被缥缈阁送去跟明烛天求和,结果被明烛天那个大怪物生吃了,你记得不?” 这话把韩傲听得龇牙咧嘴,他不确定地上下打量林尽一眼: “呃,不会就是你吧?” 林尽冷冰冰笑了两声,冲他摊开双手: “正是在下。” “兄弟,你受苦了。”韩傲拍拍林尽的肩膀: “不过你也太牛了吧?我记得正文开始的时候这个npc就已经死了,剧情里也就只是提了一嘴他的凄惨遭遇,你怎么活下来的?” 林尽耸耸肩: “半路逃出来的呗,你根本想象不到我这身体有多差,跑两步就喘,撞个石头都能吐血,我一路又是装乞丐又是扮女装,逃了整整十天,十天!才到烟雨山!我原本就打算到烟雨山来抱男主大腿,现在看来我可真是有先见之明,不然还遇不上你。” 韩傲十分同情他的遭遇,他点点头,停顿片刻,又想起一节: “诶?不是?那你是怎么做到内门试炼第一的?你可拿了七千多分,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玄境一阶里所有的妖兽都在你那了!直接爆杀啊,把我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的隐藏剧情。” “呃……”聊到这个话题,林尽就有点尴尬了。 他摆摆手: “嗐,就是小小地吃了个软饭。” “谁的软饭?花南枝?” 韩傲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 “不对,她自己也就拿了几百分而已,剧情里分还没男主高呢,但除了她,玄境一阶里也没别人了啊。等等,你不会有挂吧,你有系统?!” 韩傲扶住林尽的肩膀使劲晃晃,试图把他脑子里的系统晃出来。 林尽干巴巴笑着: “是没人,但有我的狗。” “你的狗?哦,那个碧目犬?你上哪弄的,我也想吃软饭。” “就在山门口那小荒山,我刚到烟雨山的时候原本想去那蹲你,结果蹲到了你的挂。我的小狗就是你外挂送的。” 韩傲听着他这话,突然有点转不过来: “我的挂?我的哪个挂?” “就第一个挂啊,山门口小荒山上那个殒神残魂,让你从炼气三段直升筑基中期那个。”林尽解释道。 “等等?” 韩傲却越听越迷糊: “你先告诉我,你去的是烟雨山哪个门,哪个小荒山?” “就……正门东边的小门?” 看他这反应,林尽越说越心虚。 果然,韩傲张大了嘴巴开始发疯: “不是啊!哥!我的挂在烟雨山后门东边的小门!你走错了!你遇见的是谁啊?!” “呃……” 不知为何,揭开这个乌龙后,林尽居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是了,怪不得那天韩傲一直没出现,怪不得韩傲没挂也在按剧情走,原来他们两个遇见的根本不是一个神仙! 韩傲也想通了其中关窍,他深吸口气,默默感慨一句: “……这烟雨山还真是风水宝地,居然遍地都是神仙。” 林尽点点头,深以为然。 - 南乾门的小学堂造得颇为雅致,铺木地架竹梁还镶着雕花窗,窗框边还挂着一只剔透风铃,偶尔清风徐徐吹过,风铃摇晃,带出清脆一串响。 “万年前,修真界尚混乱无序,修仙者与凡世之人混在一处,两方都不得安宁,直到有仙人寻灵气浓郁之处开山立派,试图将修仙者与凡人分离开来,互不干涉。后,修仙界又迎来近百年的混战,最终,由烟雨山先祖等前辈联手奠基了如今修仙界之格局。而……” 今日学堂夫子所授课程是修仙界历史,林尽将其理解为小说背景设定,一开始还能打起精神听一听,但听着听着,他好像时隔多年重回了学生时代,感觉上来了挡也挡不住,胳膊肘往桌案上一撑就开始小鸡啄米昏昏欲睡。 “啪!” 就在林尽半梦半醒之时,有人用书卷敲了敲他的脑袋,他猛然惊醒,竟见夫子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夫子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你来说说,如今这天下,是个什么情形?” 林尽生锈的脑袋瓜缓缓转动,脑中飞速翻阅着有关《傲世狂仙录》所剩不多的记忆: “烟雨山与缥缈阁齐名,并称修仙界两大仙门,但近年来明烛天魔修日益膨胀,缥缈阁首当其冲,如今已隐有衰败之势。” 夫子听罢,点点头,却还不打算放过他: “那你觉得,缥缈阁如今为何会是如此局面?” 林尽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魔修屡次进犯,加上其门派内正属青黄不接之时,还有……” 第30章 “嗯?” “还有,缥缈阁对魔修一直持保守态度,无论大小冲突,结局都是缥缈阁让步,一两次便罢了,但兔子急了也知咬人,他们被欺负成如今模样却还主张求和,难免令人怀疑其内部是否……” “大胆!” “学生知错!” 林尽认错速度飞快,但夫子似乎并未生气,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瞥了林尽一眼: “缥缈阁内部事务岂容你在此妄论?不过,除此之外,其余回答尚可。” 夫子抬手捋捋胡须: “听说今年的内门试炼,有个小子屠尽玄境内妖兽,还在其内灭了一只画心煞,那人可是你?” 听着这一串光荣事迹,林尽简直头皮发麻,但还是得应一句: “是,让夫子见笑了。” 夫子轻哼一声,离开了他的座位,只留一句: “修为尚可,实力不弱,也有几分胆识与见识,但轻狂骄傲不可取。认真听讲,再打瞌睡,老夫便将你轰去门外站着。” “是!” 林尽低头应下,背后冷汗直冒。 夫子刚形容的人是谁?是林尽?确定是他?他留给大家的印象为什么是这样的?好恐怖。 更恐怖的是,林尽抬头时,余光瞥见了身边有个人正在看他。 他的桌案在最后一排正中间,左手边坐着韩傲,右手边倒也是个熟人。 小姑娘一身朱殷色衣裙,长发梳成双螺髻,还有两条小辫垂在胸前,眉眼和神情皆携着点打小娇生惯养出的娇蛮。 她此时正双手抱臂跪坐在桌案前,夫子走后,她便偏过头瞧着林尽,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将林尽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轮才将视线挪开。 林尽被她盯得毛骨悚然,脑子里就一句话——完蛋,摊上事了。 果然,小学堂下课后,林尽刚和韩傲一起走出学堂院落,眼前便闯进一抹惹眼的赤色。 “站住!” 少女清亮声线响起,林尽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抹红影便飘然而至。 红衣少女手持一把九环大刀,刀尖直对着林尽的鼻尖。 她扬扬下巴: “你就是那个抢了本小姐妖兽的家伙?瞧着也不怎么样嘛,说,你究竟用了什么邪门歪道,才将玄境一阶内所有妖兽都引去了你那?” 瞧瞧,大小姐说话真不中听。 “没有没有,侥幸罢了。” 林尽实在不想跟这小恶魔起冲突,他低头敷衍两句就想溜,谁知花南枝根本不饶人: “侥幸?!你的意思是你在试炼境内猎了数千妖兽是侥幸,还是说你在嘲讽我,跟我炫耀你只凭侥幸就能赢过我?!” 花南枝几乎要把刀刃怼去林尽脸上,刀背上悬的九环也跟着她的动作哗啦啦响: “我不管,既然你说你试炼是侥幸,那如今,你便同我光明正大再打一场!本小姐向来看不上偷奸耍滑之人,你既赢过我,便得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 这都什么事啊! “怎么?不想打?!” “?” 姐!不是我不想打,是我打不了!想必您也不想在一次小小切磋里顶上个虐杀同门的罪名吧?! 林尽一个头两个大,苦恼时却发现身边的韩傲在偷笑。 林尽伸手掐了他一把,小声道: “笑屁,赶紧想办法!” “我想什么办法?” “她不该找你麻烦针对你吗?她为难我个npc干嘛?!” “啊?你没仔细看过入门试炼的排名表吗?” 韩傲也学着他说悄悄话: “她针对男主是因为男主在试炼最后猎了只三头狼,分数险险压过她拿了第一,压了她风头,她气不过。但我这回试炼只拿了个第三,因为我在猎三头狼之前,所有妖兽就已经疯了似的跑到你那献祭了。 “你那七千多分太顶了,把大小姐风头抢了精光,刚又在夫子那冒了头,现在我才是路人甲,而你,我的朋友,你已经代替我成了大小姐的第一假想敌,就等着受罪吧你!” “?” 林尽如遭雷劈。 第16章 何栖碧山 林尽只觉天空一道惊雷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脑壳,令他的前途化为一片灰暗。 如果要他把《傲世狂仙录》中不想结识不想招惹的角色拉个榜,那花南枝绝对榜上有名,排名还绝不会低。 虽然她是个正派女主,但她的形象在前期其实并不算很讨喜。在正文里,她因为入门时被韩傲抢了第一,所以一直看他不顺眼,只要找到机会就要跟他分出个上下高低,赢了会越战越勇下次继续,输了会叠加不服气buff留到下次猛烈反击,可以说,韩傲前期在烟雨山遇见的麻烦,十个里有八个都跟花南枝有关。 其实林尽并不讨厌这种个性张扬要强又有生命力的小姑娘,但前提得是他作为旁观者。 现在刁蛮大小姐针对的对象变成了自己,他很难能笑得出来。 “算了吧,都是同门,咱和和气气的多好?这次真是意外,下次,下次大小姐您肯定是第一。” 林尽在花南枝的刀刃下做着无用的挣扎。 “少油嘴滑舌!七千八百三十二,七千八百三十二分!本小姐忘不了这屈辱!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第31章 看来当惯了天骄的花大小姐真的很介意这次惨败,估计半夜在梦里都得坐起来咬牙切齿地说一句七千八百三十二。 红衣小姑娘举着把大刀威胁人的架势实在太惹眼,花南枝自己也注意到了旁人投来的视线,因此她挽了个刀花收刀入鞘,自己上前一步徒手拽住了林尽的衣领: “走,跟我上武场去!” “不去!大小姐,我又不是武修,你跟我有什么好打的?!” 花南枝力气不小,林尽生怕被她强行拖走,因此只能牢牢扒住韩傲这根救命稻草,可显然韩傲也不愿招惹大小姐仇恨,在兄弟生死存亡之际,他就静静地站在旁边,安静得像根木桩。 花南枝果然没注意到他,她一门心思都在林尽身上: “不是武修?那你是什么?” “我是驭兽师!我那七千分也不是我打的,是我的狗!” “那你把你的狗叫来,我跟它比比!” “你……!”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呢??? 花南枝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坚决,今日这顿打难不成真躲不了了吗? 林尽好崩溃,不过很快,他的救命恩人便踏着七彩祥云隆重登场。 “小友,你如此为难老夫的弟子,是要作甚?” 摸鱼子从天而降拎住了林尽的后领,同时,花南枝只觉有股温和力道推开了自己拽着林尽衣领的手。 她后退两步,正欲发作,可见同她说话的是位老前辈,只好不情不愿地把气咽了回去。 她瞪了林尽一眼: “我只是想找他切磋一二,老人家,您徒弟好生胆小,说什么都不愿应我战帖,像只缩头乌龟!” “哎,话不能这么说,虽然咱们允许同门弟子友好切磋,但那也得是你情我愿的事,强迫别人应战,岂不成欺负人了?” 摸鱼子笑眯眯安抚住花南枝,又瞧瞧旁边的韩傲: “不好意思,二位小友,老夫找乖徒还有些事,就先把他带走了,失陪失陪。” 听见这话,林尽眼里心里满满都是“感动”二字。 摸鱼子带着林尽离开了小学堂,一路直达自己的小院落。 原本林尽还以为摸鱼子着急忙慌来找自己是真有什么要紧事,结果没想到的是,落地后,摸鱼子啥也没说,只拄着他那略微有点罗圈的小短腿,一路小跑进小厨房,乐呵呵给林尽端了只烤鸡出来: “来来来,刚烤好,还热着呢。老夫算着你该下课了,结果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再晚些这鸡皮就不脆了,只好动身去找你。话说,你怎的听讲第一天就惹着了那个小煞神?她那架势,活像要将你生吞活剥了去。” 林尽瞧着那滋滋冒油的烤鸡,在心里第无数次认可了自己择师的正确性。 他迫不及待地接过摸鱼子掰给他的大鸡腿,边解释道: “因为入门试炼呗,我那分数太离谱,她不服气,非要同我再比一场。” “啧,你这确实太招摇了些,难免的。若不想打,以后便绕着她走吧,一会儿老夫给你个法器,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说着,摸鱼子眼巴巴地望着林尽手里的鸡腿: “怎么样?味道如何?” 林尽细细品过一番: “香!火候掌控极秒,肉质也颇为香嫩,但若是在烤制前能提前腌制,想必味道还会更美味些。” “哦?腌制?” “是,盐少许,糖少许,葱姜蒜少许,酱油蚝油少许,肉身划刀入味,抓匀腌制片刻……” 林尽说着,突然一顿,因为他发现摸鱼子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 “糖盐……老夫倒是知道,其他那些是什么?” “呃……”林尽不知该如何解释: “是凡世的一些调味料。” “哦!”摸鱼子恍然大悟: “是了,修士辟谷,市面所流通的食物自然不如凡世花样多。不过,你竟是从凡世而来?” 林尽点点头,干巴巴笑了两声: “算是吧。” “那听你方才所说,难不成你很会做吃食?难不成家里是开酒楼的?凡世好吃的一定很多吧!唉,待在仙门委实折磨人,一个个都辟谷,老夫想找人分点烤鸡都难,还好收了你这么个乖徒。” 提起这个,摸鱼子的眼睛都亮了。 “不是,其实也没有很会,不过是自小没人照料,才摸索出的三脚猫功夫罢了。” 林尽冲他笑笑: “师尊若想换换口味,我便想法子给您做些,左右不是什么难事。” 摸鱼子听着他前半句话,瞧着似乎有点伤感,再听后半句,又满眼感动。 他点点头,忽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自储物袋中划出一本书册。 鉴于林尽正认真吃鸡腿,他老人家便亲自翻给他看: “正好,趁现在选选校服样式,老夫去差人给你做几套。瞧瞧你,明明这么一个俊俏小孩,成日却穿得跟小乞丐似的,像什么样子?” 摸鱼子替他翻着书页,书册前几页是烟雨山几种校服制式,后面则是数十页色料小样。 摸鱼子解释道: “修士都爱自己穿得雅致些,显得仙气飘飘,因此大半都是一身素白,活像守孝。再就是些清淡颜色,你瞧着可喜欢?” 林尽摇摇头,一个劲往后翻,好不容易才从浅色怪圈里走出去,瞧见一片花红柳绿。 第32章 这颜色着实难选,林尽纠结许久,后来又想,既然他的小狗长了双绿眼睛,那自己跟他站在一起,多少也得和谐一些。 因此林尽思虑片刻,指指书页其中一抹颜色: “就它吧,还算鲜亮。” 书页角落,几乎没人瞧上的颜色一点点展开,其下缓缓显出二字—— 碧山。[1] - 摸鱼子只会做烤鸡,再就是烤土豆烤地瓜等简单玩意,林尽看久了也心疼,更重要是吃多了腻歪,所以打定决心要给他亲爱的师尊和自己换换口味,所以这段时间一有空就往烟雨山周边的集市跑。 可修士集市多卖灵草法器,哪有人卖食物与调味品给他?林尽四处搜寻无果,索性将主意打到了凡世去。 “林尽,你真是不做人!你每天就没什么事可干吗?你师尊不教你东西吗?成天往我这跑看我累成死狗,真有你的!” 南乾门校场,韩傲在小师兄监督下练完一整套剑法,方得了一炷香空闲。 在他累死累活练剑时,阴凉处却有个少年着一身碧山色衣袍,悠哉地倚在树下,边嗑瓜子边欣赏他的狼狈模样,直恨得他牙痒痒。 “唉,没办法,我师尊心疼我,觉得我每日跟夫子学理论课就够累了,所以平日里除了基础心法,不要求我练其他东西。不像有些人,早晨听夫子讲学,下午还要抓紧时间练剑锻体,我看了都心疼。” 林尽轻飘飘的样子让韩傲恨不得捅他两剑。 他点点林尽: “你等着,你看我不把花南枝摇来折磨你。” 听见这个名字,林尽面色一僵,评价道: “你好恶毒。” 小学堂开设时间不长,一个月便足以授完所有理论课程,今日便是小学堂最后一堂课。 天知道林尽这一个月是怎么在花南枝手里活下来的。 摸鱼子对花南枝的评价真真一点没错,她就活脱脱是个小煞神。 经过前后一系列事件,她的仇恨算是被林尽吸完了,每日学堂讲学,她要想着法针对他,下学后还要想法子逮他跟自己上武场比试。 但摸鱼子说得对,小煞神惹不起但躲得起,摸鱼子心疼徒弟,大手一挥给了林尽一个地阶法器,林尽借着法器,一下学就遁得飞快,就这样硬生生躲了花南枝一个月,让她连片衣角都没抓着。 林尽一想起这姑娘就心累,他叹了口气,抛了颗瓜子仁进口中,嚼一嚼,突然坐正身子,同韩傲招了招手: “先说正事。咱小学堂上完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第一个副本,是不是也该来了?” 提起这个,韩傲下意识转头四处看看,确认边上没人,才走过去压低声音道: “是,怎么?” 林尽给他分了一把瓜子: “没怎么,这次带我一起呗?” 听了这话,韩傲夸张地上下打量他一眼: “哎,大哥,这次可不是试炼小打小闹,这次是真要斩妖除魔了,就你这跑两步就喘的小身板,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我不是男主,不用上刀山下火海,我就想去凡世逛一圈,买点东西罢了。万一真有什么危险,不还有你保护我嘛?” 林尽冲他笑笑,边从怀里拿出个空白书册,做出一副准备记笔记的架势: “来吧,复盘一下,你还记不记得这副本的大致细节?” 韩傲立马皱起个苦瓜脸: “实话,不太记得了。你也知道这文有多水,我还是最初追连载的那批人。我追连载看到这的时候还在上初一,现在都大三了,都快十年了,我记得个屁。只记得男主是想靠学堂结束后的几天假期勤工俭学,所以去接了个三阶任务,然后发现要打的怪远不止三阶,但还是靠着男主光环把怪斩于剑下,又升了一波级。” 林尽听着他的话,点点头: “我记着也大差不差。但有个问题,挑任务是概率事件,咱们能保证精准找见剧情中那一个吗?” 韩傲没当回事,只摇摇手指: “都知道是三阶任务了还不好找?一会儿咱去任务堂瞧瞧不就知道了?我们好歹是看过剧情的人,对地名事件肯定有印象,一定找得出来!” 韩傲把话说得斩钉截铁,脸上笑容也无比轻松。 直到傍晚,两人站在任务堂中,和挂满三面墙的三阶任务竹简大眼瞪小眼,林尽看向笑容已然僵硬的韩傲,抬手恭敬道: “韩哥,请!” 第17章 第一桶金 林尽知道烟雨山任务多,但没想到有这么多。 一根竹简上录一个任务,竹简排排挂不留空隙,单是三阶任务竹简就挂了整整三面墙! 林尽站在韩傲身边,看着那三面墙,一时只觉得两眼发黑。 要从这三面墙的竹简里找出他们要的任务,跟去太平洋里捞根针有什么区别? 任务堂里弟子不少,大多都是随便挑个任务便转身离开,只偶尔有人会因任务地点或类型更换一两次,像林尽和韩傲这样扒在墙边一个个认真挑拣的,还真是前所未有。 周边路过的弟子纷纷好奇地往他们那边瞧,连任务堂的坐堂长老都专门搬了把椅子坐在边上。 虽说任务堂不限制弟子挑选任务,但哪有像他们这样的?他们当是在凡世挑拣大白菜呢? 第33章 坐堂长老试图以目光逼迫他们快些离开,但那两人竟一点也不自觉,长老就这样吹胡子瞪眼地盯了他们两炷香,最终实在没忍住,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 “咳咳——” 长老咳得地动山摇,把任务墙前正心虚的两人吓得齐齐一哆嗦。 林尽汗流浃背,他压低声音问韩傲: “老头盯咱好一会儿了,咱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烟雨山又没规定弟子接任务不能精挑细选,他总不能赶咱们走,坚持就是胜利!总能找到的!” 韩傲顶着长老滚烫的目光,硬着头皮把手里一把任务竹简重新挂了回去,边低声跟林尽打气道。 林尽觉得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惹人嫌暂且不说,若他们真要这样一根根竹简挑过去,整整三面墙,运气差点不得找到后半夜? 他叹了口气,用胳膊肘怼怼韩傲: “要不咱们换个战术,来波玄学?” “什么?”韩傲挑挑眉。 “咱们也别找了,你就凭你感觉,从这三面墙里随便挑根竹简出来。” “能行吗??” “管他能不能行,先试了再说吧,你可是男主,如果剧情是固定的,你应该不至于错过。” 韩傲想了想,觉得林尽说得也有道理,因此,他后退几步,先点兵点将选了中间那面墙,又凭着感觉,从墙面竹简上随便抓了一根出来。 可还未等他看清竹简上字样,他和林尽便突然被一股灵力卷走,一起被打包从任务堂丢了出去。 他俩在任务堂前龇牙咧嘴地摔了个屁股墩,一抬头,任务堂的坐堂长老正瞪着一双牛眼,没好气道: “弟子挑选任务后不可更换超过三次,你俩今日逗留过久,赶紧走吧!” 韩傲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不服气道: “前辈,任务堂公告里可没有这条规定!” 长老没理他,只一甩袍袖,身边的公告栏细则区立马多了一行小字。 他指指它,没好气地宣布道: “现在有了!” “……”韩傲无话可说。 弟子不能同时接多个任务,且任务竹简离开任务堂后会自动绑定持简人,只有任务结算后印记才会消失。这意味着,无论手里这根竹简上写了什么,他们都得硬着头皮接下。 韩傲只能祈祷自己的运气稍微好些,他先将任务竹简捧在手里,小声吟唱一遍玄学神曲《好运来》,才怀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将灵力注入竹简。 林尽也在边上瞧着他的动作,几息后,他见竹简上浮出浅浅一片金色字体—— [中云城少女失踪案] [任务等级:三阶] [任务地点:凡世中云城] [报案人:未知] [任务目标类型:鬼(疑似)] [任务目标危险评级:青火(疑似)] [任务时限:一月内] 这些信息看得林尽有些头晕: “我看不懂,你呢?” “我也不懂。这是咱们要找的任务吗?” “不知道,可能是?我记得这个副本的boss确实是鬼没错,内容也和少女沾点边?” 林尽绞尽脑汁回忆一阵,最终叹了口气: “服了,你真没带系统之类的东西吗?真就一点编外挂也没有,带一本原著也行啊。” “我也想啊!” 韩傲也很崩溃: “早知道我就该把原著那几千万字熟读并背诵,也好过在这睁眼瞎!……唉,算了,接都接了,就算接错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三阶任务应该不至于要命,多带点保命东西就是了。” 他们二人都是烟雨山内门长老亲传弟子,每个月可以领点月例灵石,加上他俩平时勤工俭学接的小任务,身上还算阔绰,至少买几张符箓几颗丹药几个低阶法器是没问题的。 他俩都是惜命的人,从任务堂出来便直奔宗门内的交易市场,把兜里灵石花了个底朝天,净买了些逃命保命的玩意。等他俩收获满满从市场出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两人散步似的往南乾门走,路上,韩傲突然想起一节,便问林尽: “对了,你去凡世不是为着买东西吗,你还有钱吗?” 林尽拍拍自己的储物袋: “还剩了点灵石。” “?”韩傲有些古怪地瞧了他一眼: “可凡世不用灵石吧,用金银。你身上没有吗?” 林尽一拍脑壳,这才想起这茬: “我身上哪来的金银,方才市场上可有兑换金银的地方?” “没见着有。” “那凡世会有吗?” “你问我?” “……” 林尽叹了口气,正苦恼要去哪整点碎银子或者铜钱,可这边办法还没想出来,他先听见天边传来阎王收命的预告: “姓林的!你让我好找!我看这次你还往哪里逃!” 毫不夸张,听见花南枝声音的这一瞬,林尽整个人从头顶麻到了脚后跟。 他条件反射般调出摸鱼子给他的遁逃法器就要溜,谁知他屡试不爽的招数偏偏在这次失了灵,法器还没带他逃出几尺,他人便突然被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截了去路。 林尽不信邪,眼看着花南枝离他越来越近,他一遍遍催动着法器,却始终没能破开这层结界。 “呵!” 第34章 花南枝夸张地嘲讽一声,她双手抱臂,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做无用挣扎,而后缓缓开口判了他的死刑: “别试了,没用的。你用这地阶法器从我手里溜出去这么多次,算你幸运,但今日本小姐拿天阶方寸界来治你,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 什么? 天阶方寸界? 大小姐真是财大气粗! 世间法器最末流为一到九阶,九阶再往上还有天地玄黄四阶,超出天阶便一律称作神器,也就是神阶。 能炼出神器的炼器师已有数千年未出现过了,天阶法器亦是有价无市的存在,就算是烟雨山的最强器修将楼长老,想在炉子里锻出天阶也得看天时地利人和,足见天阶法器之珍贵。 林尽手里这件近天阶的地阶风行钏还是摸鱼子的珍藏之一,若不是看他爱徒惹到了小煞神,他还不一定舍得拿出来。可花南枝不愧是富得流油的赤霞城大小姐,居然能为了区区一个他,说掏就掏件天阶法器! 法器间阶层的压制是绝对的,眼见着今日是跑不掉了,林尽只好试着曲线救国。 他转身冲花南枝恭恭敬敬一揖: “花大小姐,整整一个月了,你何苦追着我不放?我真的没什么过人之处,不必您如此费心来对付!” “谁说你没有过人之处?!你这缩头乌龟,不仅胆小还虚伪!今日夫子的随堂小考,你明明又拿了个甲等上上佳!真是不懂,本小姐究竟输在哪里了?!” 花南枝提起这事就生气,明明她每日也在听讲,学的东西也和林尽一模一样,可每次考试总能被林尽压过一头。 “……” 林尽听了这话,心中无比抓狂。 输在哪里?输在我是经历过十二年寒窗苦读的可怜高考文科生,记笔记背诵全文考试默写高分答题模板早已成了本能! 林尽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但听见花南枝后半句话,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想到这,他突然直起身板,问: “那么,大小姐是不服我这次的甲等上上佳了?” “正是!”花南枝扬起下巴。 “好!” 林尽一拍手,立马挺直腰杆: “我的家乡有句老话,‘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大小姐现下既然对文试有异议,咱们便不要打打杀杀了,咱们比文便是!” 听见这话,花南枝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她总觉得林尽是画了个圈等着她往里钻。 但她有赤霞城少主的骄傲,无论姓林的搞什么小动作,她都不会怕! 她直接收刀入鞘以示诚意: “行,你且说,这文是怎么个比法?” 见小鱼上钩,林尽忍住唇角笑意,轻咳两声,严肃道: “这样,公平起见,就由韩傲来出题目。一题记一分,若大小姐答对,那今后我唯大小姐马首是瞻,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叫我上武场我也绝不抗拒!反之,大小姐从今以后便不能再为难我,也不能逼我比试,如何?” 花南枝只短暂犹豫了一下,就痛快地点点头: “成!便依你!” 见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林尽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心里一动,又生一计: “气氛都到这份上了,不若我们再添点彩头?” “行啊,什么彩头,你说?” 花南枝十分大方。 林尽瞧着财大气粗的赤霞城少主,纠结一阵,才豪气地伸出五指,狮子大开口道: “五两银!” 这话出去,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从花南枝眼里看见了一丝不屑: “五两银?本小姐打发叫花子都不止这个数!虽不知你在修真界要金银作甚,但若你赢,本小姐便赏你五十两金!” 五……五十两金…… 林尽被泼天富贵砸了脑袋,瞬间斗志满满: “一言为定!韩兄,出题!” 在旁边一直当死人的韩傲突然被点名,多少有点茫然。 我出什么题?? 但等和林尽对视一眼,他心中便有了数。 他清清嗓子,在脑中思索一阵,开口道: “第一题,有个修士御剑飞过天空,他的储物袋里有四百块灵石,现在掉出来一块,问,还剩几块?” “三百九十九块!” 花南枝立即抢答,顺便还睨了林尽一眼: “这也算难题?本小姐五岁便会算了!” “好好好,大小姐厉害,那么,请听下一题!”韩傲给花南枝比了个大拇指,紧接着道: “第二题,将碧目犬放进储物袋,共需要几个步骤?” 听见这个耳熟的题目,林尽在心中大喊一声“韩兄知我”,而后在花南枝还茫然时抢答道: “三步!打开储物袋,把碧目犬放进去,关上储物袋!” “林兄答对!第三题,把幽银猫放进储物袋需要几步?” 这次花南枝抢先开口,依葫芦画瓢道: “三步!” “错!请林兄作答!” 林尽自信抱臂: “四步!打开储物袋,把碧目犬取出来,把幽银猫放进去,关闭储物袋!” “喂,怎么可能,什么破题?储物袋那么大,根本不用来回拿取如此麻烦!” 第35章 花南枝不满。 “不不不,这种题叫做脑筋急转弯,本来就不能用常理判断,大小姐只管根据题目找出答案便是。” 韩傲安抚一句,而后继续道: “那么,林兄积两分!下一题,明烛天尊主办寿宴,妖兽们都去了,谁没去?” “不可能!世间妖兽那么多,怎么可能个个都去?” 花南枝急到跳脚,林尽故作深沉地拍拍她的肩膀,公布答案道: “幽银猫没去。” “为什么?!” “因为幽银猫在修士的储物袋里!” “你……!” 花南枝正想发作,可仔细一想,这解释好像还真挺合理,只好气呼呼把怒火咽回去。 “林兄再得分!再下一题,一个凡人过鬼哭崖,鬼哭崖底都是妖魔鬼怪,可凡人却安然无恙,为什么?” “你这出的什么破题?!”花南枝一张小脸都气红了: “凡人过鬼哭崖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就是修士靠近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当然有可能。”林尽差点绷不住笑: “因为妖魔鬼怪都去明烛天给尊主祝寿啦!” “林兄正确!最后一题,过了鬼哭崖后那个凡人还是死了,为什么?” 花南枝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她试探着答: “因为尊主寿宴结束,妖魔鬼怪从明烛天祝寿回来了……?” “不,因为天上掉下来一块灵石,他被灵石砸中,不幸身亡。” 林尽故作悲伤,随后立马收好表情,恭恭敬敬冲花南枝一礼: “呔!承让承让,小生在此谢过大小姐赞助的五十两金!” “???” 第18章 雪落中云 中云城的二月,白雪皑皑覆住整个世界,从山川河流到房屋田野,雪花如鹅毛般飘然舞下,落于行人的发丝眉睫。 中云城乃凡世距离极北之地最近的城镇,每年的冬季都格外漫长,如同此刻,明明已是春暖花开的二月,城内却还是大雪纷飞,一片白茫。 “行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咱绝对拿错任务了。” 林尽缩在临时买来的斗篷里,哆哆嗦嗦打开任务竹简的地图给韩傲看。 地图伴着浅浅金光展开来,他们所在的位置化为一颗光点,亮在地图极北的中云城。 这一路过来,两人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他们顶着愈发刺骨的寒风和极速降低的温度,硬着头皮到了任务地点,终于在此时此刻认清了现实: “我很确定,原本的剧情应该发生在一个温暖如春的地方,至少绝对不用穿着斗篷站在雪里被冻得打哆嗦。” 相比之下,锻体苦修一月的韩傲就要比林尽从容得多,他体内运转的功法灵力暖着他的身子,为他挡了不少寒气。 他瞧瞧林尽的狼狈姿态,夸张地伸了个懒腰: “看看,这就是不好好修炼成天嗑瓜子摸鱼的后果!唉,我怎么一点也不冷?好爽啊!” “滚啊!” 林尽又好气又好笑地捶了他一拳,又正色道: “话说,如果错过这段剧情会怎样,对你的升级之路影响大吗?” 林尽系紧斗篷的系带,把冻得通红的手放在唇边哈气暖暖。 韩傲想了想,摇摇头: “好像没什么,三阶任务而已,如果我没记错,任务最后应该是拿个品阶不低的鬼丹、把修为从筑基中期升到筑基大圆满吧。也无所谓了,我回去努力修炼,应该也能赶得上进度,问题不大。” 林尽点点头,而后,他抬眸沿着中云城主街一眼望到尽头,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问韩傲: “哎,你猜我站在这地方,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韩傲听见这话,夸张地上下打量他一眼: “我觉得你不会说什么正经事。” 果然,林尽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我可提前查过了,中云城的醉仙楼,在整个凡世都顶有名!咱一定得去尝尝,走走走!” 韩傲十分震撼: “你不是辟谷了吗?成天跟你师尊美美吃烤鸡还不够,到这还要继续吃?” “话不能这么说!辟谷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不饿。吃饭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感受美味在舌尖绽放。填饱肚子跟品鉴美食能是一回事吗?” 林尽边跑边回头同韩傲说话: “我师尊那什么料都不加的纯烤鸡我吃了整整一个月,我嘴里都快淡出……哎哟!” 林尽跑步不看路,话还没说完就撞上了路人。路人被他撞倒在地,连带着身上背的书箱也摔了,里面的东西全掉了出来。 “哎,抱歉抱歉!” 林尽一个劲同那路人道歉,正想扶她起来,可等他瞧清她模样,却是微微一愣。 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瞧着二十出头的模样,作一身书生装扮,身旁书箱里掉出来的是笔墨纸砚,以及其他一些考试用品。 林尽看看她,又看看周边。 难怪他觉着这段路的人格外多,原来他们正好路过考试院,还赶上了送考,考试院外都是背着书箱的考生,以及陪考生入场的亲人。 林尽有些惊讶,但面上未显,他只弯腰帮姑娘捡起掉落的东西,还给她时,顺口同她道: “祝姑娘一举高中,金榜题名。” 第36章 那姑娘愣了一下,随即冲林尽弯唇笑笑: “谢谢你。” 姑娘收好她的小书箱,走向了考试院的方向,被落在后面的韩傲姗姗来迟,他看了离开的人一眼,又瞧瞧林尽: “我说你脑子里真是只顾着吃,连路都不看,这不,撞到人了吧,人家没事吧?” “应该是没事,只是……” 林尽微微皱起眉: “那竟是个姑娘。” “?”听见这话,韩傲又伸长脖子回头望望: “姑娘怎么了,你转角遇到爱,一见钟情了?” “不是,想什么呢?”林尽推了他一把: “那边是考试院,那姑娘是赶考的书生,还不怪吗?这世界中凡世的背景是以真实历史为参考,而古时不允女子科考,我刚祝那姑娘金榜题名,她面上并无异色,反倒欣然接受,这说明,此地是准许女子科考入仕的。可若我没有漏看,书中并没有特意介绍过相关设定,所以乍一见到有些惊讶罢了。” 韩傲这才反应过来,他张望一阵,发现周边这些赶考的书生当中还真混着零星一两个女子。 他有些懵: “还真是,但这跟咱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 林尽被问得噎住了,他收回视线,继续朝醉仙楼的方向走去,只是走出几步,他还是没忍住道: “但你不觉得很奇妙吗?明明这个世界是以一本书为框架创造出的,可如今剧情脱离了既定轨迹,竟还能继续进行。而在原文没有提过的角落里,还有这样有趣的设定。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世界……” “我说,你们文科生都有这么多怪想法吗?”韩傲挠挠头,打断了林尽的假设: “我居然有种梦回哲学课的感觉。行了大哲学家,你的醉仙楼到了,请吧。” 林尽顿了顿,倒也没再继续。 他只耸耸肩,和韩傲一起进了醉仙楼的大门。 林尽有整整一个月没闻到过除烤鸡以外的饭菜香味了,以至于刚进醉仙楼、闻见里边的酒菜香,他就立马把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 醉仙楼大堂还搭了个小戏台,此时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台下的桌椅也多是为看客准备的。 林尽和韩傲被小二引去了二楼。因为身上还揣着花大小姐赞助的五十两金,林尽十分有底气,他连菜单都没看,大手一挥便叫小二把店里招牌的好菜都上过来。 小二知道这是遇见了贵客,立马满面堆笑点头哈腰地走了,等他离开后,林尽解开身上的斗篷,低头从衣襟里捧出个毛团子来。 正倒茶的韩傲瞧见他这动作,惊得张大了嘴巴: “不是,大哥,你玩真的啊?你出来跑任务带个狗崽干嘛,万一遇着险情,你是管自己还是管他?” “他多好管呢,巴掌大,往衣服袖子里一塞就带走了,能碍多少事?” 林尽把球球放到脚边,让他自己活动,边解释: “我们球球对我来说不是亲崽胜似亲崽,把他一个人丢在烟雨山,我怎么放心?而且我可是个驭兽师,我们驭兽师的契兽就跟你们武修的刀剑一样,不带怎么行?” 韩傲一脸不屑: “哥们,你真是穷讲究,也太抬举他了吧?我真不信你这狗崽比得上我的糙铁剑,我都怕我一屁股给他坐死。” “你可别瞧不起他,你以为我试炼境里那七千分是吃了谁的软饭?” 听见这话,韩傲看看他,又看看他脚边闭目养神的狗崽,不可思议道: “就这小鼻嘎?” “?”球球睁开一只眼,凉凉地瞥过去。 “什么小鼻嘎?对你球哥放尊重点!我们是威风凛凛的小碧目犬!” 最后四个字一出,球球眉心一跳,生无可恋地紧紧闭上双眼。 林尽没有注意小狗崽的情绪,他拍拍球球的脑袋,抬手时,他顺便比划了一下球球的身形,又有些苦恼: “唉,就是感觉我们球球崽不长个儿呢,这都一个月了,怎么瞧着还是跟一开始一样大点。” “你喂得不好呗,你就顾着你自己天天吃烤鸡,不给人家分,人家能长个儿吗?” 正巧小二端了盘叫花鸡上桌,韩傲立马撇下一边鸡腿,秋风扫落叶般嗦干净上面的肉,顺手把吃剩的骨头丢到球球面前: “来,小鼻嘎,吃吧。” “……” 球球嫌弃地瞥了眼面前的鸡骨头,轻嗤一声,没有丝毫犹豫地抬脚一个飞踢,把它踹回了韩傲身上。 “嗷!我的新衣服!!” 韩傲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指着球球,不可置信道: “他干嘛这么凶?给骨头都不领情??” “我说了,对我们威风凛凛的小碧目犬大人放尊重点。” 林尽弯腰把球球抱起来,把他放到饭桌角落。 “你让他上桌??” 韩傲不可置信道,而后,他又眼睁睁看着林尽拿了个新盘子,扯下了叫花鸡另一条腿,还把其他菜式各挑一筷,把它们整整齐齐码进盘子里。 “我们球球崽很娇贵的,还挑食,在烟雨山,我师尊每顿烤两只鸡,我跟我师尊吃一只,他自己吃一只。后来我们天天吃烤鸡,他吃腻了,给鸡腿都不要了。” 林尽边解释,边把盘子放到球球面前,和气道: 第37章 “这次味道不一样,凡世菜肴,很香的。除了叫花鸡,其余菜都是夹的第一筷。” 球球扬扬下巴,没动。 韩傲觉得这小狗崽也太过高傲了,正准备鼓捣林尽教训他,却见对面的人被狗当耳旁风后竟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更恭敬地说了句: “殿下,请用膳!” 听见这话,狗崽才勉为其难地低下头,从盘子里叼出叫花鸡的鸡腿。 “???” 韩傲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真是开了眼了。 妈的,养狗癫公! 第19章 春华满庭 两人一狗同桌吃饭的画面实在太过新奇,小二过来时瞧见小狗上桌原本不大乐意,但等林尽豪气地掷给他一锭银子,他便半点不情愿也无了。 一楼的戏台还在咿咿呀呀,瞧着还挺热闹,林尽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一双眼睛总往戏台上瞟。 台上立着两位主角,一位瞧着像个华贵男子,另一位明明是姑娘,却着一身男子样式的素白长衫。他二人在台上纠缠许久,林尽听不太懂他们的戏词,一场戏瞧下来看得云里雾里。 直到最后,华贵男子换了套帝王扮相,他负手立于高处,拂袖一挥,白衫“男子”便散落长发,暴露了女儿身。 “吾今日赐汝两条明路,权看汝要做吾的女人,还是男人?” 听见这句,林尽连蒙带猜地悟出了点门道。 看起来,这场戏的女主是个女扮男装的谋士,男主则是她所效力之人,多半是王爷之类的角色。后来王爷在女主的帮助下成就大业,称帝后,他给了女主两个选择——做自己的女人,或是男人。 做女人便是成为他的妃子,而做男人应该是成为他的臣子,继续给他打工。 林尽实在期待后续发展,他索性放了筷子,从盘里抓了把瓜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下戏台。 女主并未顺着王爷的话回答。 她只理好散乱的长发,深深冲王爷一礼: “请王爷恕罪。” 王爷眉目一凛: “何出此言?” 戏子顿了顿,再开口时,她声线虽温软,语气却坚定有力: “吾立足风雪间甚久,今唯愿拂去衣上落雪,化一捧春水……” 她又往下俯了俯身,才缓缓道出后半句: “赠与春闺梦里人。” 不知为何,听见这最后半句话,林尽总觉得不太够劲儿,忍不住想说一句“就这”。 果然,继续看下去,剧情走向了最经典的发展——女主拒绝了一个男人,从他这辞官远走高飞,去找了另一个男人,然后达成了公主王子幸福快乐大团圆结局。 可能是林尽脸上的无语实在太明显,连对面的韩傲都看出了他的不满意。 韩傲有些好笑,也跟着往下面瞅了一眼: “这结局不挺圆满的吗?” 林尽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正想说点什么,却刚好遇着小二来桌边上菜。 林尽抬眸瞅了小二一眼,顺口问了句: “小哥,你们这店里唱的是哪出戏啊?” 小二“嘿嘿”一笑: “这台戏叫做‘楚姑娘落落拒瑞王’。取材自当今圣上与楚迹大人的故事。” 林尽眉梢微挑:“楚迹大人?” “客官您竟不晓得楚迹大人?楚大人原是圣上身边的谋士,后来圣上登基,他无心财富地位,便辞了官,归隐田园了。” “哦……那这楚大人,当真是位姑娘?” “嗐,看来客官您确实对皇城之事一无所知。女子可同男子一般读书科考入仕是当今圣上登基后准允的,那么在这之前的楚大人怎么可能是位姑娘?哪有谁家姑娘不好好在家等着出阁、却跑去给男子当谋士,这般抛头露面和陌生男子朝夕相对,未来还怎么嫁好人家嘛?这台戏只是咱们中云城内杜撰出的故事罢了,比起朝堂争斗,百姓们更愿意瞧这种男女风月事,这不,咱店里一半人都是冲这台戏来的呢。” 小二冲林尽笑笑,转身继续招呼客人去了。 听见这番回答,林尽抿抿唇角,没再表态,只重新拿起筷子,照例把新菜的第一筷夹进球球盘里。 一台戏结束,楼下又换了一出新戏码,林尽没再关注那边,倒是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抬眼问韩傲: “哎,提起风月事,你按原文走剧情,那感情线怎么办?不算那些惊鸿一瞥露水情缘,这书里足有五个女主,你难不成还真要当个多情种马?” 提起这个,韩傲突然“腾”一下红了脸。 作为一个在新时代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清纯男大学生,韩傲可听不得这话: “想什么呢,我可是纯爱战神。同时谈五个女朋友,多不守男德?我管他感不感情线,又不影响升级流,不走就得了。反正,我不喜欢的人我才不招惹,至于我喜欢的人,就算她只是个npc,我也只喜欢她。” “啧啧啧……”林尽能一眼把他望到底: “懂了,喜欢哪个角色,你直接说吧。” “……”被直接戳穿,韩傲脸更红了,他往嘴里塞了块桂花糕,才含糊道: “揉壶哼!” “谁?”林尽没听太清。 “柳拂心!”韩傲把那块桂花糕咽下去,别别扭扭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追更这么多年坚持把这注水文看完?以前是因为中二,后来是因为爱。要不是想一直看柳拂心,我早就弃坑了,就算她篇幅少得可怜,我也爱看。” 第38章 听见这话,林尽了然地点点头。 柳拂心在《傲世狂仙录》五个女主中,戏份确实算少的,但人气奇高,直逼第一女主江娴柔。在还没看这本书的时候,林尽就经常能看见这俩纸片人的粉丝在社交平台互撕,那场面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血雨腥风。 不过不得不承认,柳拂心这角色人设确实不错,要用一个词来概括便是“白月光”。 她是个医修,人称皎月医仙,日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个梦想走遍天下行医救人、将善意洒满每寸土地的白衣天使。她为人正义善良,温柔又勇敢,一身医术可活死人肉白骨,她在剧情里救了男主多次,被编入后宫后,更是成为了男主背后的最强奶妈。 “我理解,你这算是激推多年终于打破次元壁要见到本人了?不过离她出场好像还早得很,你还有的等。” “谁说不是呢,不过没关系。” 韩傲握拳,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 “我要努力修炼,努力做人,争取让她见到最棒的我!!” “好小子。” 林尽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对他给予肯定。 他们这一顿饭算是把这一个月在烟雨山缺的油水都补回来了,俩人吃得肚子溜圆,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醉仙楼。 现在首要问题解决了,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他们身上压着的这座任务大山。 一般来说,任务竹简里应该记有此次任务的详细介绍,可不知是这任务太过久远还是如何,竹简中对它的介绍少得可怜,零星的几句话也十分抽象模糊,林尽和韩傲只知道这是发生在中云城的一桩少女失踪案,至于受害人的具体信息、凶手的作案手法,他们一概不知。 两人站在路边把任务竹简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彻底接受了他们没信息可用的事实。 “这太过分了吧,什么信息都不给,让我们凭空查案?我现在都有点怀疑这事件的真实性了,这不挺温馨一地方吗,大人小孩公子姑娘都在街上走,哪像是有人频繁失踪的样子?” 韩傲重重叹了口气,把任务竹简抛给林尽。 林尽打开任务竹简的地图,把中云城使劲放大一番,边道: “能被记进竹简里就说明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不过我记得,如果任务信息有无法推进的残缺,咱们是可以申请取消任务的。不过这样一来,这任务就会被封存,这个桩失踪案也永远也得不到解决,万一那鬼魂还在此地,便有更多无辜少女要遭殃了。 “所以咱还是尽力查查吧,这城里有个地方叫城政司,应该是官方机构,听着有点像民政局、县衙之类的地方,咱过去问问就知道了。” 韩傲瞧他这认真样子,没忍住微一挑眉: “我说林林,你是不是有点太真情实感了?都是被设定好的故事,咱们按部就班完成一个剧情而已,遭殃不遭殃的,跟咱们也没太多关系吧?” “……”听见这话,林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不过,还未等他回应,韩傲便继续道: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任务是咱俩的,竹简录的是也是咱们两个人的名字,你想查就查吧,我是不擅长这种动脑子的事,我给你打下手就行。” 林尽没再多言,也没改变自己的计划。 两人对着竹简里的地图,一路找去城政司的方向,只是在穿过某条街道时,林尽偶然间瞧见某栋楼前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像是有什么热闹。 “爹!霜儿求您,求您别这样对霜儿,霜儿今后一定好好干活好好挣钱,照顾您和弟弟,求求您,爹爹!!” 少女凄厉的哭声穿过了中云城的风雪,在一片白茫茫的颜色里更显悲凉。 林尽没忍住拉着韩傲过去瞧了一眼,只见人群中央,一个身着素白衣裙的姑娘正跪在雪里,死死地拽住身旁中年男人的衣袖。 中云城的天这样冷,雪这样大,可那姑娘身上却只着一件单衣,她的脸冻得发红,手指上全是紫红的冻疮。 她在发抖,也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而那中年男人身上裹着一件打了补丁的厚袄子,手里还捧着一个鼓囊囊的小钱袋。 他一脚踹开了那姑娘: “你个赔钱货能挣几个钱?留着你还多张嘴吃饭,不如早早卖了换点钱,给你弟弟攒钱娶媳妇。” “?” 卖女换钱? 林尽看看他们,又看看旁边这处小楼。 楼前是惨剧的主人和围观的百姓,而除此之外,边上还有一个头上插着鲜花、打扮艳俗的老嬷。 老嬷身后立着几个同她差不多打扮的年轻女子,她们同围观者一起瞧着眼前的悲凉,面上没什么表情,眼里是经年累月积攒下的麻木。 楼内而装饰花哨,酒和脂粉的香味飘出来混进雪里,飘香天空,路过了门匾上三个飞扬的大字—— 满庭春。 第20章 初现眉目 看这小楼的名字,再看楼内女子的装束,林尽便猜出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门口立着的鸨母冷眼瞧着这场闹剧,她见霜儿哭天抢地死活不愿就范,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老弟,要不是看你姑娘还算端正,奴家可不会同你做这笔交易的。现在你姑娘在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们还怎么做生意?不知道的还以为奴家这是在干强抢民女的勾当呢。老天有眼,你手里还握着奴家的钱袋子,你们要再闹,便趁早把奴家的钱还来。” 第39章 听见这话,男人愣了一下,立马将钱袋子揣回怀里,抬脚用力踹向霜儿肩膀,生怕鸨母反悔: “老子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赶紧赶紧,你们把人拽走,再哭就打,打到她服为止,是死是活不用管,反正跟老子没关系了。” 男人说完这话,再没有看霜儿一眼,只自顾自转身拨开围观人群,骂骂咧咧地走了。 而霜儿被踹了那么一脚,也没再哭闹了,她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生气,如同木偶一般呆滞地跌坐在雪地里。鸨母见状,朝身后姑娘使了个颜色,便有花娘上前扶起霜儿,带她进了满庭春的大门。 闹剧结束,围观的百姓也散了,只留雪地上一片片凌乱脚印。 “亲手把自己女儿送进青楼换钱?这人怎么想的?” 韩傲愤愤道。 林尽微微抿起唇角: “在这种时代背景下,还算常见吧。” “但我不太理解。”韩傲双手抱臂: “这个世界观里,女孩不是一样可以读书做官吗?为什么重男轻女的观念还会存在?” “之前那小二不是说,女子科考是近年才被允许的,可偏见已然根深蒂固,并非短时间可改变。就像咱们那个时代,那都提倡男女平等多少年了,社会新闻不还是常常爆出类似事件?” 林尽顿了顿,临走时,还是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 霜儿一身白衣被楼内暗色染灰,背影清瘦,像被人挂在檐下的布娃娃。 正如林尽所猜测,城政司确实是官方设立的机构,作用相当于古时的衙门。 里边的官老爷是个挺着大肚的中年男人,听了林尽他们的来意后,他用小指掏着耳朵,懒洋洋道: “失踪案?没有啊,哪来的失踪案,我们中云城里都是良民,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恶劣事件。” “大人往前想想呢?说不定是前几年被遗忘的案子。”林尽试探道。 听见这话,胖大人哼了一声: “你都说了那可能是前几年、已经被遗忘的案子,那还有谁在乎?我看你们二位小仙君也别浪费时间,趁早回去吧。” “……” 林尽犹豫片刻,皱起了眉: “不算浪费时间。” 他冲官老爷一礼: “至少,那些失踪者的家人在乎。” 这话说完,胖大人掏耳朵的动作一停。 他到这时才总算抬眸认真瞧了林尽一眼,而后,他吹了吹自己的小指指尖,扬声道: “小吴,带这两人去翻案卷。” 堂边一个差役模样的年轻人应了一声,随后便照胖大人吩咐,将林尽和韩傲带去了后院。 城政司地方不小,单是多年来存放的案卷就堆满了后院两个仓库。差役将他们带进去之后便离开了,仓库门重重合上,只留林尽和韩傲对着满仓库的卷宗大眼瞪小眼。 “我说林林,咱们真要从这么多纸片里找出我们需要查的人或事?” 韩傲不愿接受: “我觉得刚那胖大人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尽人事听天命。” 林尽脱下身上斗篷,把它叠一叠放在仓库角落里,又从衣服里抱出球球,把狗崽好好裹在斗篷里,自己才挽起袖子斗志昂扬地准备做正事: “咱也不是说非要找到为止,就往前找十年吧,任务目标是一只鬼,十年开外的话,确实不可能再查清了。来,勇敢阿韩,不怕困难,冲!” 林尽也不知哪里来的干劲,一马当先冲进了卷宗山里。 韩傲深吸一口气,他看看面前堆得跟山一样等着他们一个个手工筛查的案卷,又回头看了一眼窝在斗篷毛领里安然入眠的球球,崩溃到仰天高呼: “林尽,我好想当你的狗——我没开玩笑!你还说你是摆子,你根本不是!!” 话虽如此,韩傲还是认命地站在了新晋卷王身边。 两个人在仓库里翻了大半天,卷宗上的字又小又难认,导致他们效率极低,后来窗外天色越来越暗,先前姓吴的小差役见他们还在努力,还好心地给他们送了烛火和饭菜。 林尽和韩傲两个人是同样的狼狈模样,头发灰扑扑乱糟糟,身上也都是蛛网灰尘,连脸上都是一块一块的黑灰。 仓库里没有桌子,他俩就在墙角腾了快空地,席地坐下凑在烛火下面,一边翻看他们找出来的卷宗一边吃东西。 “太难找了,实在太难找了,他们存档案都不知道分个类,我看的案子里十个有八个都是东家长李家短的鸡毛事,今天鸡丢了明天狗死了都得报个案,就不能把民事和刑事分开吗??” 韩傲边翻卷宗边吐槽,林尽听着有些好笑: “他们能知道存档就很不容易了。你翻到多少?先看看都有什么。” “我看看啊。” 韩傲把半个馒头咬进嘴里,边给林尽递卷宗: “那个胖大人没说假话,中云城还挺和平的,零星几个失踪案都早早结案了,一些没有后续的案子,失踪者也不是女孩,跟咱要找的没关系。要说沾点边的,只有这三个。” 林尽接过韩傲递来的卷宗,简单翻了翻,看到后面,却微微皱起了眉。 他把自己找见的卷宗跟这些放在了一起: “贱籍……贱籍……还是贱籍。” 六张纸页摆在一起,当中记载的受害者户籍皆属贱籍,再看每个案件的时间: 第40章 “最近是三年前,其余五个案子则聚在往前第六年第七年。这六个案子都没有结案,可能正与我们这次任务有关。” “呃……”韩傲点点头,面上却有点茫然: “我想问,贱籍是什么意思?” “古代分‘士农工商’四民,贱籍就是低于这四者的特殊社会阶层,也称贱民,从事的也是所谓'贱业',比如卷宗上这六位姑娘,她们是……” 林尽看着纸页上那两字,微微一顿: “娼妓。” 听到这,韩傲突然一拍手: “我懂了!这个失踪案之所以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轰动,也不被胖大人记得,就是因为这案子里失踪的都是贱籍娼妓,她们在社会最底层,所以就算凭空消失,也不会有太多人关心,最多过来报个案记录一下就完了,加上这案子与鬼有关,凡世人不可能查得清,所以就这样一年一年积到现在,对吧?” 林尽点点头,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而后,他翻着手上纸页,又是一愣: “她们还有个共同点。” “什么?” 林尽指给他卷宗某处: “满庭春。” 案子查到这里总算有了突破口,林尽把那六张卷纸折一折放进怀里,和韩傲一起同胖大人告辞,直奔满庭春。 中云城的雪下了整整一天,到现在也没停。 地面上的积雪已经没过了鞋底,白色雪花在灯笼暖光映衬下反出细碎的光。 “我发现了,林尽,虽然你爱吃,但在关键时候,你脑子转得还挺快的。你有点可靠,在你身边,我居然有种诡异的安全感。” 韩傲走在路上,抽空感慨道。 “……爱吃和聪明不冲突!” 林尽无奈: “刚好专业对口罢了,我很会玩解谜游戏的好吗?” “可你是战五渣。” “战五渣和聪明也不冲突!!” 中云城的夜晚要比白日热闹得多,街道两旁挂满灯笼,白日没见到的小摊贩也冒了头,食物的香味飘了满街。但当中还要数满庭春的楼阁最热闹,其内的光比其他地方都要亮些,就算隔着这么远,林尽也能瞧见窗内晃动的人影,和依稀传来的欢笑声。 韩傲跳过了刚才的话题,他瞅着那栋小楼,心里直打鼓: “不是,林林,我有个问题,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去青楼了?咱查案而已,明早去不行吗?” “你意思是青天白日进青楼?太显眼,反倒打草惊蛇,而且你见谁家鬼修大白天在外面招摇的?” “我又没见过鬼修。”韩傲吐槽一句,又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你也没见过鬼修,你怎么能肯定这本地的鬼不在白天出来?” 林尽被问住了,他干咳两声: “恐怖片里都这样演的!什么午夜凶铃之类的鬼不都在乌漆嘛黑的时候出来吓人?” “才不是,贞子是日本鬼,山村老尸才是本地鬼,电影里也在白天害过人的!”韩傲据理力争。 他们正走在中云城较偏远的区域,路过的是一条没有灯火的后巷,林尽被他说得背后发毛: “我们真的要在这种时候讨论这种问题吗?” “这很重要!你赶紧想想电影里的鬼害人几要素是什么,主角被卷进事件的契机是什么?是怪事,是怪人,还是听见一声莫名其妙的……” “啊!!!” 韩傲话还没说完,突然有道声音打断了他。 他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后两个字: “尖,尖叫?” “有鬼气!” 林尽也被吓得不轻,他从腰间取出疯狂摇晃的追魂幡,忍住转头就跑的冲动,努力辨认出那声音竟来自满庭春。 除此之外…… “你觉不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被他这么一提,韩傲不得不回想方才的惊魂时刻: “好像是有点,感觉前不久才听类似声音这样哭喊过。” 二人沉吟片刻,忽然抬眸望向对方,异口同声道出一个名字: “霜儿姑娘!” 第21章 夜遇皎月 满庭春内到处都是摇曳烛火与形状各异的花灯,灯火叠在一起,照得小楼内明亮如白昼。 林尽和韩傲在后巷听见那声惨叫后,便再顾不上纠结恐怖电影剧情问题了。那鬼气一瞬即逝,他俩没追到源头,只能确定和鬼气一同出现的惨叫来自满庭春。 因此,他们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尽量让自己瞧着得体一些,这便硬着头皮进了满庭春的大门。 满庭春一楼大堂几乎挤满了客人,刚一进门,林尽就闻见了浓郁的酒味,还有各种各样腻人的脂粉香。或青涩或成熟的男人坐在桌边,身旁是各样打扮妖娆穿着暴露的窈窕花娘。 虽然楼外风雪未歇,可楼内莺歌燕舞,倒也不负“满庭春”之名。 林尽和韩傲进门后,二楼围栏处倚着的几位花娘不停朝他二人抛媚眼,其中一个甚至将手帕直接抛到了林尽怀里。 “那位绿衣裳的小公子,你模样真俊俏,要不要赏脸跟奴家喝两杯?” “……”林尽面上八风不动,心里却早已成了只尖叫鸡。 虽说他要比韩傲大一两岁,但在这种事情上,两人算是半斤八两,谁都应付不来。 第41章 林尽感觉自己的关节都僵硬住了,他从怀里拎起那张手帕,抬眸看了那姑娘一眼,原本想拒绝得周全些,可又不想让人家笑话自己是个装模作样的生瓜蛋子,所以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就近找了个空椅子,把手帕叠一叠搭在了椅背上。 好在楼上的姑娘们并不生气,她们只调笑着: “看啦,窈娘,小公子瞧不上你呢。” “是呢,唉,想必又是冲着缀棠姐姐来的吧,她可真是好福气。” “缀棠姐姐可是花魁,若你将她比下去,便也有俊俏公子上门寻你啦。” “得了吧,就窈娘?哈哈哈……” “呵,说什么呢,就算有俊俏公子来找,可缀棠今日闯了那般祸,叫妈妈好生气,还接得了客吗?要我说啊,咱们窈娘也未必没有机会……” “谁许你这么说缀棠?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姑娘们的笑声混在大堂喧闹的人声里,很快,她们跳过这个话题,转头又招呼上了别的客人。 林尽和韩傲松了口气,他俩避开大堂最热闹的区域,在角落处找了张空桌坐下。 “咱俩刚不会是听错了吧?这楼里热热闹闹的,怎么像有人出事的样子?要真有鬼修作乱,此时还不得乱了套?” 韩傲从桌上拿了块小点心,边吃边观察周围道。 “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出没出事,试一试就知道了。” 林尽微一挑眉。 “试?怎么试?” 韩傲问完这话,便见林尽冲自己扬起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而后,那人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啪”地一声拍在了桌上,动静大得要死。 这还不是结束,接下来,桌上便被这人“砰砰啪啪”地拍满一桌金元宝和碎银子,那架势引得周边客人与花娘纷纷侧目,很快,白日里那鸨母便闻着音扭了过来。 她脸上抹了厚厚一层白.粉,妆容化得极其夸张,一笑,脸上的褶子便堆起来,白.粉也跟着簌簌往下落。 “二位公子,怎的孤零零坐在这?咱满庭春别的没有,多的是好酒和漂亮姑娘!二位喜欢什么样的?奴家去给您二位叫几个过来挑挑。” 鸨母搓着手,一双眼睛被桌上闪亮亮的金银映得发光。 “行啊。” 林尽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而后,可能是觉得自己坐姿有些过于端正,他往椅背上靠了靠,凹出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模样,语气也学得有模有样: “我听说你今早收了个新人,白日里还在门口闹了好大一出动静,我就要她,把人叫过来伺候吧。” “啊?” 不知是不是林尽的错觉,听见这话,鸨母面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瞬: “呃,不是公子说的是……?” 林尽微一挑眉,稍稍扬起尾音道: “就今早被她老子卖来的那个,我记得是叫霜儿?对吧?” 果然,听见霜儿的名字,鸨母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她撩撩袍袖: “是这样,公子也知道,新人嘛,又是被强卖进来的,清高,性烈,奴家实在调.教不好,都已经打算把那不知好歹的小蹄子卖了去了。若公子喜欢开.苞,那下次,下次等奴家收来了懂事的小玩意,定留着给公子您享用。” 瞧她这模样,林尽便知此事定然有鬼。 他没接那鸨母的话,只摆出一副被坏了兴致的模样,摆摆手不耐烦道: “行了行了,真是扫兴。那随便吧,把你这空闲下来的姑娘都叫来,我先看看有没有能瞧上眼的。” 听见这话,鸨母松了口气,重新堆起笑容叫人去了,而对面的韩傲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林尽: “不是,你咋还真挑上了??” 林尽冲他挤挤眼睛,没解释,只自顾自晃着腿等鸨母带人回来。 没一会儿,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年轻姑娘们便在林尽桌边立了一排,一个个甜丝丝地叫着“公子”,听得林尽头皮发麻。 他扫了那群姑娘一眼,突然夸张地皱了皱眉。 他这一皱眉,瞧得鸨母心里直突突,她试探着问: “公子……没有能瞧得上眼的?” 林尽抬手敲敲桌面,不耐烦道: “你以为本公子是什么人?本公子摆出这些银子,还不配让你们花魁露个面挑一挑?” “哦!原来是找我们缀棠啊?” 鸨母干巴巴笑着: “但公子啊,缀棠今日有些小问题,不适合接……” “砰!” 林尽用力一拍桌面,打断了鸨母的话: “好好好,我要霜儿,你们不给,要缀棠,还是不给,故意的?信不信本公子端了你们这破店?!” “公子!公子别动怒,奴家真的没撒谎,不如我将缀棠叫来给您瞧瞧……” 鸨母被他吓得一哆嗦,赶忙晃晃身边花娘的手,结结巴巴道: “去,把缀棠叫来,赶紧的!” 花娘得了命令,小跑着走了,不一会儿便带了个年纪稍长些的女子过来。 那女子瞧着装束就与其他花娘不同,她的头饰妆容都要更精致些,身上衣裙也没有其他姑娘那般清凉。 只是,林尽瞧着她眉目间似有愁色,眼下也微微泛着红,似乎是刚刚才哭过。再看她脸颊,虽然已经尽力用脂粉遮盖了,可还是能看出她右脸上一个明显的巴掌印,甚至还隐隐带着些血痕。 第42章 林尽心里有了底,他微微扬了扬唇,挑了锭银子抛给鸨母: “就她了。” “哎哎,好的,公子不嫌弃她这小脸自是最好,今日您先玩着,等日后她这伤养好了,公子再来光顾,到时奴家少收您几两就是。” 鸨母招呼着其他姑娘离开了,临走,她又回头冲林尽笑笑: “公子稍坐,奴家叫人给您上些好酒,等您喝高兴了,再叫缀棠带您回房。哎,那这位公子呢,要不要也挑个可人儿陪着?” 韩傲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鸨母也没在意,笑眯眯又扭走了。 等人离开,紧绷的韩傲才松了口气。 他冲林尽比了个大拇指: “兄弟,你真不像演的。” 林尽扬扬眉,不置可否。他见缀棠还站着,便从旁边搬了把椅子请她坐下。 缀棠似乎被他这举动弄得一愣,她看看林尽,又看看椅子,犹豫片刻,还是坐下了。 她习惯性为林尽斟了杯酒,却被林尽抬手拒绝: “姑娘不必如此,我只是想同你浅聊几句。” 听了这话,缀棠微微垂下眼,自嘲一笑: “公子这话倒是新鲜,付了那么多银子留奴家在此,却只是想同奴家说说话吗?若是如此,公子直言便是。” 林尽点点头,也没再兜圈子: “我想问,姑娘脸上这伤是怎么回事?” 听他说起这个,缀棠似乎有些不安,她抬手用手绢挡了挡脸颊,声音低了些: “没什么,只是犯了些错误,惹妈妈生气罢了。” “是吗?姑娘是做了什么事,才惹得她生那么大的气?在她眼里,姑娘的脸应当最为金贵才是。” “……” 缀棠微微皱起眉,可还未等她回答,不远处便先有另一道声音引去了众人注意: “姑娘!奴家几十年来阅人无数,是男是女一眼就瞧得出来,你真当老婆子眼瞎啊?!扮成这样来这地方给奴家捣乱,你自己不嫌丢脸,奴家还觉得碍眼呢!要奴家说啊,您还是赶紧出去吧,再在这添乱,要是被熟人认出来,您以后还嫁不嫁人啦?” 鸨母的嗓音掐得极细,听得人耳朵疼。 林尽也被引去了注意,他冲那边望了一眼,只见鸨母驱赶的是个身着白衣的“小公子”。 那扮做公子的小姑娘被鸨母一通奚落,脸色都气出点薄红,她对着鸨母“你”了半天,最终也没憋出一句话,这就转身顶着周围人的嘲笑跑走了。 林尽若有所思般瞧着她离开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 “抱歉,缀棠姑娘,请您先回屋等我片刻,我一会儿回来。” 说着,他冲韩傲招招手: “走!阿韩,你跑得快,去帮我留住她。” “啊?” 虽然韩傲不知道林尽要做什么,但出于对他的信任,他还是放下手中糕点追了出去。 林尽跑不快,更跟不上韩傲的速度,等他像乌龟似的小跑着离开满庭春,韩傲已经在小巷把人拿住等着他了。 “你做什么?” 白衣女孩被韩傲抓住手臂也没挣扎,只皱着眉,连质问都显出几分无害的柔软。 但韩傲才不理她,他只顾着问林尽: “人抓住了!林子,她就是咱要找的鬼修?” 林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是,你先把她放开,不然你会后悔,我没开玩笑。” “?”韩傲有点懵,但还是听话地放开了身边人。 白衣姑娘揉着被抓痛的手臂,叹了口气: “我与二位公子素昧平生,公子为何拿我?二位也是修士,应当看得出,我并非鬼修。” “是,姑娘自然不会是鬼修。” 林尽瞪了韩傲一眼,在心里叹了一句不争气。 而后,他冲面前女子一礼: “在下烟雨山林尽,见过皎月医仙。” “……” 听见那个名号,韩傲人傻了。 他看看林尽,又看看身边的人,茫然地空咽一口。 而听见他这话,白衣女子也微微一愣,不过很快,她轻轻弯起唇,也回了林尽一礼: “小女子柳拂心,道友,幸会。” 第22章 春楼夜话 柳拂心个头挺高,人也清瘦,眉目间有种令人舒服的清淡柔美气质。 她的男子扮相其实已经像那么回事了,至少林尽乍一眼并不能辨认这到底是个姑娘还是清秀公子,那鸨母能一眼识破她身份,确实有两分本事。 旁边的韩傲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砸昏了头,他茫然地瞧瞧柳拂心,后知后觉这样实在不礼貌,所以赶紧撇过视线,奢侈地用了张传音符给林尽: [我真服了!你怎么不早说是柳拂心?!不对,你怎么知道她是柳拂心?!] [你不是柳拂心激推吗?你为什么会认不出来?] 林尽也觉得这事有点尴尬: [书里有写啊,她行走凡间时经常以白衣公子模样示人,而且她的法器是一对双生镯,几乎算是她的代表物件了。] 韩傲愣了一下,看向柳拂心的左腕,果然见她腕上叠戴了一银一玉两只细镯。 [不是,这我知道,但谁会关心离自己那么远的人手上戴没戴镯子啊,你看得也太细了吧,就凭这个你就把柳拂心认出来了?] 第43章 [其实我先前也没敢认,所以叫你过来先把人留住,然后等我走近了才确定是她,因为她只有左耳一只耳洞。] 柳拂心此人在正文中露面不算太多,但作者特意写过她只有左耳穿了耳洞,之前林尽还以为这是什么伏笔,结果到了结尾也没写清这只耳洞的由来,他心中不平,因此记得格外清楚。 [好吧,还是你心细。不过在剧情里,她的出场不是很靠后吗?为什么现在这么早就出现了?] 其实也不怪韩傲认不出人家,只是在他的认知中,柳拂心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间段,所以在他所有预想的可能中,根本没有“此人是柳拂心”这一条。 [可我们已经不在剧情里了。这也是我之前提过的事,这个世界很奇妙,明明是以书中剧情为框架而形成的,可在已知的文字以外,居然也有各自不同的发展,无论剧情内外的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像……] 就像真实世界一样。 传音符在此刻耗尽,同时,林尽再次冲柳拂心一礼: “抱歉,柳姑娘,我们不是有意冒犯,我这位朋友……只是稍微紧张了些。” “是是,那个,柳姑娘,在下烟雨山韩傲,幸会!” 韩傲就像是突然追星成功的铁血粉丝,现在正主站在他面前,他说话变得结结巴巴,甚至不敢抬眸瞧人家一眼。 柳拂心微微弯起唇,冲他稍稍颔首,道: “无碍,误会解开便好。” 她顿了顿,又问: “方才二位道友说的鬼修,是什么意思?” 韩傲一跟她说话就紧张,半天解释不清,只好拍拍林尽要他帮忙。 林尽在心里叹了句不争气,而后如实同柳拂心道: “是这样,我们在烟雨山领了任务,任务内容便是中云城内一桩失踪案,正与鬼修有关。” 闻言,柳拂心有些许意外: “可是满庭春的案子?” “正是。” “满庭春内确有古怪。这案子被埋藏多年,我以为不会有人理会了,没想到能遇到二位。” 柳拂心抬眸望向灯火通明的小楼,眼底亦被映出一抹亮色: “我这几日也在查这案子,或许能帮上什么忙。我记得烟雨山的任务竹简会记录一些基本信息,二位道友可否借我一看?” “当然。” 林尽从怀里取出任务竹简,打开递给她。 柳拂心接过,草草扫过一眼,眸底闪过一丝讶异: “鬼修,竟是青火?” “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尽和韩傲上了一个月的烟雨山小学堂,对一些理论知识还算完备,比如他知晓,世上鬼类分为四阶——白衫、青火、摄魂,还有红衣。 白衫是最低阶也最无害的鬼类,因执念未散而滞留人间,只在阴气较重时出现,平时只浑浑噩噩飘着,没有灵智,也不会害人。青火就要比白衫强一些,它们灵智半开,魂力也比白衫高上许多,可以维持基本的形态与法术,比如墓地中常出现的“鬼火”,大多都是青火杰作,它们也因此被命此名。 再高阶些的便是摄魂和红衣,到了摄魂,鬼魂便灵智全开,也有了夺舍的能力,亦可以鬼身修行入道。而红衣则是常说的红衣厉鬼,此类鬼魂一般有极浓重的怨气,所以很难以寻常手法度化,又因害人无数不可饶恕,只能斩杀。 青火算是低阶鬼类了,放在三阶任务中,难度也不算太高,所以林尽并不理解柳拂心疑惑的点在哪里。 柳拂心将任务竹简还给他,冲他扬唇微微一笑,解释道: “据我所知,此鬼所致失踪女子已达六位之多,我原本以为对方至少会是红衣或者摄魂,没想到只是青火。” “也说不定是记录有误,毕竟后面还跟着个‘疑似’。” 林尽又从怀里取出几张纸页: “这竹简上除了这些,几乎没有别的信息了,我们今日去城政司翻了一天卷宗,才确定失踪案与满庭春有关。就是这六位姑娘,她们失踪时间不同,但都出身于满庭春。” 柳拂心扫了一眼那几页卷宗,若有所思地问: “除此之外,二位可还寻得其他线索?若是青火害人,那遇害者定然有某种与它化鬼执念相关的特质才是,这六人除了出身定然还有其他共同点。” 听见这话,林尽愣了一下: “暂时没有,倒是另一件事有些特别。今日一早,我见一个白衣姑娘被卖入满庭春,可我方才同老鸨指名要她时,老鸨却百般推诿,我怀疑,那姑娘如今已不在楼内了。还有他们的花魁缀棠姑娘,她似乎做了什么事,惹了老鸨发怒,在她脸上留了个不轻的巴掌印。” 柳拂心也是聪明人,她略一思索边想清了其中关窍: “林公子怀疑这两件事有关联?” “正是。”林尽点点头: “我方才留了缀棠姑娘,正欲细问,便听见了姑娘与老鸨的冲突。姑娘混入满庭春,想必也是为了此案,既然我们目的相同,不如暂时合作?接下来,我可能有些事需要请姑娘相助,且此事非你不可。” “公子都这样说了,那这忙,我定是要帮的。” 柳拂心并没有多纠结,很快便应下了。 他们二人在满庭春旁的小巷中简单通了计划,便分头离开,柳拂心隐于无光的暗巷,而林尽和韩傲则再次走向喧闹的满庭春。 第44章 先前离开时,林尽要缀棠回房稍等自己,但他并不知缀棠的房间在哪,便多问了鸨母一句。 鸨母自然乐意给他指路,只是在他二人离开前,她打量了一眼跟在林尽身边的韩傲,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公子,你们要两个人……?” 林尽听懂了她的意思,有些耳热,但还是强撑着人设,微微皱起眉: “不行?” “可以是可以,但公子,你可只付了一个人的银子。我们缀棠是花魁,同时伺候两个爷,还只收一份钱,实在是有些掉价了吧?” 鸨母睁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净图着多从林尽身上刮些钱财才好。 林尽真是不想再和她多话,他赶紧从怀里掏了锭银子抛给她,转头就走。 只是离开前,林尽还听到鸨母在身后小声嘀咕着: “缀棠小蹄子也不知哪来的好福气,脸都成那样了,还能揽着客人,还是两位爷,啧啧啧……” “……”林尽没忍住,浅浅地翻了个白眼。 他和韩傲一路找到了缀棠的房间,进时敲了两下门,屋内的缀棠似乎愣了片刻,才开口道了“请进”。 缀棠的房间挺大,屋内摆设也十分整洁,且她屋里不似外边那种甜腻的脂粉香,而是一种清清淡淡的花果香。 缀棠正抱着一把琵琶坐在床边,她指尖随意拨弄着琴弦,见林尽进门,她点头示意: “二位公子想听什么?奴家琴艺尚可,望能搏公子欢心。” 缀棠的打扮已不似先前在楼下那般,她卸了钗环,补了妆容,身上衣袍也除了几件,此时身上只薄薄披了件纱裙。 她的窗还半开着,林尽穿戴齐全尚觉寒冷,见她衣裙这样单薄,便随手把她椅子上搭着的衣袍递给她: “屋里冷,披上吧。我们只想问你些事,你如实答了便好。” 说着,林尽从衣裳里抱出球球放在腿上,本意是想抱他出来透透气,但球球睁眼打量了一番周边环境,原本懒散的姿态突然变得警惕起来。 他瞧瞧衣着清凉的美丽姑娘,再不可置信地看看旁边的林尽,正想从他腿上跳下来扭头离开,却被林尽一把按住。 “姑娘是何时入的满庭春?” “……”缀棠披好斗篷,边答: “奴家自己都记不清了,可能是十年,也可能是十二年吧。” “那这么多年来,满庭春内可发生过什么怪事?” 缀棠拨弦的手微微一顿: “怪事?来往恩客那般多,不乏怪人怪事。比如公子你,花几十两银子买奴家一夜,却只坐在这问奴家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算不算怪事?” 林尽将缀棠那一瞬的异样收入眼底: “我指的不是这种,我想问的是,三年前无故失踪的李姑娘、六年前的芳娘,这些人,姑娘可还记得?” 说着,林尽语速稍稍放慢了些,他微微眯起眼睛,观察着缀棠的反应。 “……公子说的都是奴家的姐妹,奴家自然记得。” 缀棠神色如常,她轻笑一声: “但公子知道满庭春内的姑娘都是什么人吗?是罪臣女眷,是低贱贱民,是被家人亲手卖来的弃子。我们这种人,想得开的留下来堆起笑以色侍人,想不开的便找个枯井跃下便罢了,再或者运气好的逃出此地改名换姓,失踪什么的,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连官府都不会追究,公子又何必在意?” “哦?” 林尽心里有了底,他向后靠在椅背上,直言道: “可据我所知,事情并没有姑娘说得那般简单。比如,这满庭春失踪案背后实际是有鬼魂作祟,是也不是?” “原来公子是仙人,倒也难怪了。” 缀棠将琵琶置在一边,又拉开自己的妆奁,取出一小罐口脂来,边道: “什么鬼啊神啊都不是奴家这种凡人能掺和的,有鬼如何,没有又如何?” 缀棠用指尖蘸蘸其内颜色,抬手将其抹在唇上。 唇上颜色渐渐艳丽,缀棠抬眸瞧了林尽一眼,而后微微弯起眼睛,眸底笑意比口脂艳红更为动人。 “比起鬼,奴家倒觉得,这人心啊,才是世上……最最可怕的东西呢。” 第23章 三头两绪 缀棠的容貌原本就有种勾魂摄魄的娇媚,加上唇上口脂的鲜艳色彩点缀,更是美艳不可方物。 林尽直勾勾瞧着她的眼睛,半晌,他轻轻扬起唇: “那便换个问题吧。姑娘可知道今早那位霜儿姑娘?” “霜儿?”缀棠微一挑眉: “你是说今早被亲爹卖来的那个乔霜儿?她被妈妈带进来时,奴家倒是瞧过一眼,模样还挺标致。” “她人去哪了?” “这奴家可就不知了,你可以问问楼下的妈妈,奴家只是花魁,姑娘们的大小事务,并不归奴家管。” “那姑娘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是奴家惹了妈妈生气,得了点小小的教训罢了。这是奴家的私事,公子也要过问吗?” 天聊到这里,缀棠的反应已经让林尽确认了一件事——这姑娘确实知道些什么,但她不愿说。 既然人家有心隐瞒,那林尽问再多也没意义了。 他瞥了一眼身边的韩傲,韩傲立马会意起身,走去窗边一把推开缀棠房间的窗户,然后抬手冲夜色吹了一道响亮的哨音。 第45章 很快,一道白影自后巷掠出,几个纵跃便踩着窗框落进室内。 柳拂心不知何时已换回了女装,她着一身飘逸的素白衣裙,长发挽了个简单发髻垂在身后,落地时,她腕上银玉双生镯碰在一起叮当作响,配上她温柔清淡的眉目,“皎月医仙”这一名号瞬间有了具象的模样。 见她出现,原本坐在床边的缀棠突然一惊。 她微微睁大了眼,面上表情有一瞬的茫然,又一点点变成惊讶。而后,她望着柳拂心,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可在那之前…… “啪!” 一句话还没开口,缀棠的身子突然摇晃几下,软倒在了床上。 韩傲还举着手维持着砍她后颈的姿势,他完全没注意缀棠的反应,对上对面林尽和柳拂心一言难尽的眼神,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看自己,茫然地挠了挠头: “怎么了,咱们的计划不就是这样吗?‘如果问不到有用信息,就麻烦柳姑娘暂时扮演缀棠姑娘,从满庭春其他人嘴里试着套话’。如果要代替她,那不得把正主先敲晕?” 但你至少让人姑娘把话说完呢? “……没事,挺好。” 林尽有些哭笑不得地安慰一句。 柳拂心倒没多少表示,她只笑着摇摇头,自己上前把缀棠好好摆在床榻上,给她盖好被褥后,又从双生镯玉镯中取出一枚丹药给她服下。 “这药能让她熟睡整夜,在这段时间里,便由我来代替她出现了。” 说着,柳拂心掐了个简单的诀,整个人被灵光笼罩片刻,再出现时,她的外貌身形皆与缀棠一般无二。 满庭春的失踪案太过特别,它的受害者都是不被重视的社会底层,就像缀棠说的,一个花娘是死是活根本没人关心,现在隔了这么多年,要想重新拾起来实在困难。而且,林尽总觉得这个案子绝对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凡世对“鬼”更是有种生来的畏惧,已知这个案子与鬼修有关,那正常情况下,这桩失踪案不该如此被掩埋才对。因为人类是极好“热闹”的生物,林尽觉得,如果真有此事,那满庭春闹鬼的故事只要漏出一点点风声,就会被好事之人编成故事传遍大街小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问三不知,想要信息还得去城政司翻卷宗。 而如今,灵异志怪的传闻一桩也无,闹鬼的满庭春无人惶恐不说,还灯火通明夜夜笙歌,那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无人发觉失踪案与鬼有关,要么满庭春的各位对此心知肚明,却因为某种原因默契地藏住此事闭口不谈。 林尽更偏向第二种可能,尤其今日霜儿姑娘的失踪和缀棠提起这事反应,让他更加确信了这点。 乔霜儿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不能露面?后巷那声尖叫究竟是不是她的? 如果乔霜儿失踪了,鸨母为何不追究,反而要向客人隐瞒这个事实?缀棠又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才惹来了责罚?又为什么不肯道明原因? 既然事情出自满庭春内部,那从内部获取信息无疑是最有效率的方法,可林尽韩傲两个男人,谁也不会易容术,扮不了花娘,所以,此事只能拜托身为女子的柳拂心。 待到晚些的时候,柳拂心走了个过场,扮做缀棠将林尽和韩傲送出了满庭春。 她原本还在想该怎样从鸨母和其他花娘的嘴里套话,结果这边刚送走林尽,一回头,她便瞧见鸨母正靠在楼梯扶栏边幽幽地盯着她看。 柳拂心面色未变,走过去冲鸨母行了个礼: “给妈妈请安。” “嗯。”鸨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顺便以一种极其刻薄的眼神将柳拂心上下打量了一遍: “状态不错啊,看在你还能捞到那种贵公子的份上,这次我放你一马,乔霜儿这事便算了。但仅此一次,你今后若是还敢做这种事,休怪我对你不留情面!” 听见“乔霜儿”三字,柳拂心眸色一凝。 此时已至深夜,一楼大堂内的客人比先前少了许多,到处都是歪倒的酒坛和醉醺醺的男人。旁边有花娘扶着男人上楼,鸨母见了,也没再理会柳拂心,只赶忙上前帮着搀一把,边笑嘻嘻地说着什么。 柳拂心收回视线,自己走上楼梯,走向房间的方向。 嬉闹声隔着薄薄一道门板自房间内部传来,在柳拂心经过时不停绕在她身周,她丝毫不被那些声音所乱,只略微有些出神。 看鸨母方才的意思,乔霜儿的失踪,果真与缀棠有关。 可她为什么要害乔霜儿?鸨母又为何不声张? 柳拂心兀自思量着案中疑点,正欲推门进屋,却突然听见旁侧似乎有人唤她。 “缀棠姐姐!” 柳拂心愣了一下,转头看去,见走廊拐角处躲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那小女孩看着也就十岁出头的样子,她像是花满楼的小仆,身上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裳,脸蛋也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见柳拂心回头,小女孩赶忙从那边溜过来,柳拂心注意到她衣服里鼓囊囊的,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房间内真正的缀棠已被柳拂心用法器掩藏,凡人无法窥破,柳拂心便把小女孩接进了房间。 “缀棠姐姐,我从后厨偷了几个点心,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肯定饿得慌吧?快来吃点。” 第46章 小女孩从怀里掏出几个快要碎掉的点心,不由分说地往柳拂心手里塞。 之后,她用衣裳擦擦手,又捧出个小盒子来: “这是我问阿窈姐姐要的膏药,今天妈妈打了你的脸,你抹抹,阿窈姐姐说这药抹了就会好了。” 柳拂心看着手里碎成块的点心,内心迟疑片刻,还是低声道: “我犯了错,妈妈惩罚我,是应该的。” 谁知小女孩听了这话却不乐意了: “怎么会呢,我都听其他姐姐说了,缀棠姐姐才没犯错。妈妈成天只想着赚钱和欺负人,妈妈才是错的。” “可我……” 柳拂心微微一顿: “我害得今日那位小姐姐失去下落生死不明,为什么说我没错?而且,你难道不怕吗?” “怕什么?怕你,还是怕鬼姐姐?” 小女孩冲柳拂心笑得灿烂。 她冲柳拂心招招手,神秘兮兮道: “姐姐,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个秘密。” “?” 柳拂心微一挑眉,听话地俯身过去。 而小女孩踮脚靠近她,凑在她耳边小声同她说: “你不用吓唬我,我都懂的。其他姐姐已经把鬼姐姐的事告诉我了,她们还跟我说,鬼虽然听着可怕,但有些鬼可比有些人要好得多,所以,我才不怕呢,比起鬼姐姐,我更怕妈妈。” 说着,小女孩冲柳拂心挤挤眼睛,扭头就跑了,离开时还贴心地替柳拂心关上了门。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将楼内的闹声隔绝在外。 柳拂心略微有些出神,她似是被小女孩的话戳中了心里某处,不自觉开始重新审视起这案子的头尾。 片刻,她走到窗边,抬手推开了窗,便有冷风“呼呼”倒灌进屋内。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柳拂心抬手接住一片雪花,垂眸看着雪花在自己掌心一点点化成冰凉的水。 之前林尽告诉过她,缀棠在满庭春内待了至少十年,而满庭春最早的失踪案则发生在六年前。 如果今日乔霜儿的失踪与缀棠有关,那其他案子是否也是如此?是缀棠和那位不知名的“鬼姐姐”一起做了这些事,那她们挑选目标的标准又是什么呢,为什么满庭春其他姑娘都没事,唯独案件中这几位会凭空消失? 柳拂心回忆着整件事的细节,某一刻,她突然忆起缀棠第一眼见她时的模样。 震惊、讶异,那时的她看见自己,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她想说什么? 当时的自己,究竟为何会使她有如此反应? 柳拂心抬手解了自己身上的易容术,下一瞬,花花绿绿的纱衣换成如雪的素白,和窗外雪天极为相配。 几息后,柳拂心察觉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些许,风卷着雪花飘进屋内,又化成滴滴点点的水。 柳拂心的发丝亦被风雪带起些许,直到某个瞬间,她眸里闪过一丝暗色,整个人猛地睁大了眼! - 满庭春后巷。 林尽抱着球球蹲坐在墙角,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身前,韩傲急得在原地转圈圈,雪地都被他生生踩出一圈小路来。 “我说你别走了,晃得我眼晕。” “我急啊!你说,咱们就这样把柳姑娘一个人撂在满庭春真的好吗?万一她遇见鬼了怎么办?万一她被鬼掳走了怎么办?!” “……柳拂心的修为顶十个现在的你,我不懂你在急什么。” 林尽揉着怀里小狗崽的脑袋,正想把身上的斗篷再裹紧些,可下一秒,他腰侧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铃音。 那是柳拂心留给他的法器,如果那边出现鬼气,他这边也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林尽一把扯下铃铛,冲韩傲道: “英雄救美的机会来了,去接应她,和她并肩作战!” 其实韩傲根本不用他提醒,早在铃铛开始响的时候就扭头跑了。 而战五渣林尽只负责留在原地,等他们的好消息。 原本在林尽的预想中,一会儿韩傲应该和柳拂心一起回来,顺便带个被装得鼓囊囊的锁魂袋,因为这案件背后的鬼只是个青火,就别说皎月医仙柳拂心了,就算是韩傲也能靠他那把糙铁剑一人打穿十只青火。 但这次林尽的预判错了,因为韩傲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手里没有锁魂袋,只有柳拂心的一片印信。 “柳拂心人呢?” 林尽一下子站起身,还因为起太猛双眼发黑,险些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我不知道,我到的时候就没人了,缀棠还好端端在房里,可柳姑娘和那鬼已经没了影,只有这个,是柳姑娘留下的。” 韩傲捧着印信,愁眉苦脸道。 林尽思索片刻,拿过印信,试着往其内注了些灵力。 印信闪烁两下,下一瞬,在林尽手心凭空映出两行娟秀小字—— [满庭春] [白衣女] 第24章 雪虐风饕 “这是什么意思?柳姑娘不会有危险吧?难道她被鬼修抓走了?难道背后那只鬼是连她都应付不了的级别?难不成是红衣厉鬼?不对,柳姑娘修为那样高,就算遇见红衣也不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韩傲巴拉巴拉说了一大串话,林尽则盯着印信里那六个字,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第47章 “是啊。” “……”二人沉默片刻后,韩傲突然激动地一拍手: “我知道了!” “?”林尽微一挑眉,侧目望向他: “说来听听?” 韩傲一脸凝重,颤抖着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这案子背后是鬼王!完了,林林,我们得去救柳姑娘!快快快,放烟花让烟雨山救人啊!!” 说着,这人立马摸向自己的储物袋,林尽意识到他不是开玩笑,这家伙是真的打算放烟花,赶紧眼疾手快地按下了他的动作。 “你冷静一点!这里没有鬼王,要真有鬼王,中云城现在就是炼狱!拜托,为个三阶任务放烟花摇人真的很丢脸,我们会被嘲笑一百年的!你龙傲天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可柳姑娘有危险!” 韩傲根本静不下来,只能无能地在原地疯狂做着高抬腿。 “柳姑娘没有危险。如果她遇见的真是她招架不了的东西,那她给我们留下的就不会是这六个字。” 林尽盯着飘在空中的小字,抬手将它收了回去: “‘满庭春,白衣女’,这是她要告诉我们的信息,我们得想想这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好想的?” 韩傲急得拍大腿: “刚老鸨不是把所有姑娘都带我们眼前了?他们楼里哪有穿白衣服的女人?连块白布都没有!” 韩傲只是随口一句抱怨,但林尽听见,却微微睁大了眼。 他一把握住韩傲的肩膀使劲晃晃: “太牛了小韩哥,这下谁分得清你和爱因斯坦?!” “……啊?” “对,满庭春内,从鸨母到花娘再到做杂事的小仆,无一人身上有类似素白的颜色。” 仿佛心中迷雾被韩傲一语点破,原本模糊的事情也逐渐显露的真实的轨迹。 林尽抬眸望着依旧明亮的花楼,眸底染上了楼内灯火的暖色。 韩傲还没听懂他的意思,他挠挠头: “但也没什么吧?我看电视剧里,青楼里也很少有穿白衣服的花娘啊。烟花之地,不是一般都得花花绿绿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特殊情况特殊分析,你还记得缀棠第一眼瞧见柳姑娘时的反应吗?” 林尽期待地望着韩傲,但韩傲诚实地摇摇头: “不记得,没看见。” “好吧。” 当时韩傲站在缀棠身后,还一手刀把人敲晕了,确实没理由记得。 林尽也没多纠结,继续解释道: “缀棠看见柳姑娘后先是茫然再是慌乱,但却本能地压着情绪,似乎不愿意让我们看出她的异样。而柳姑娘出现在她面前时,正是一身白衣。那么她在慌什么?是不是在慌柳姑娘刚好符合那鬼捉人的挑拣,会使鬼魂暴露在我们的面前?” “是了,你这么一提我就想起来了,今天早上那位霜儿姑娘也是穿了一身素白色!” 韩傲跟着林尽的思路,可很快又遇到了死角: “但这也没理由啊,缀棠为什么不想让我们发现那鬼魂?” “如果她跟鬼魂原本就是一伙呢?” “你的意思是,缀棠和鬼修合力从花楼劫人?但这也有点说不通吧,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满庭春里只失踪了那六个姑娘,加上霜儿才七个?如果只有鬼魂作乱,那这么些年来楼里姑娘偶尔误穿白衣被劫走还可以理解,但她们是一人一鬼通力合作,如果缀棠真想帮着鬼修害人,那她哄着其他姑娘都穿白衣服不就好了?” 韩傲问出了林尽的疑惑,林尽点点头,又补充了一点: “而且,按照鸨母责罚缀棠这点来看,鸨母应该也知道缀棠做的那些事,可她明明生气,却还是帮着遮掩,这又是为什么?如果换成别人,怕是早就来请方士驱鬼、再报官惩罚缀棠了吧?” 韩傲的脑子已经有些不够转了,他重重叹了口气: “是,你这么一说,这件事里的所有人好像都怪透了。” “没错,想来柳姑娘也在试图找出这事背后真正的原因,所以选择以身试险,亲自到鬼魂身边探虚实。” 林尽把柳拂心的印信递给韩傲,要他收着,韩傲乖乖接过印信,边问: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就在这干等着?不太好吧?” “咱们得顺着这条线去查令这鬼魂有如此深执念的白衣女子究竟是何人,也可以去试着找找柳姑娘的下落,但那鬼修行踪实在诡异,我手里的法器一拿出来就告诉我四周都是鬼气,根本找不见源头,而柳姑娘给我的铃铛如今也完全失了效用。” 林尽拎着那小铃铛摇一摇,方才还响个不停的聒噪铃铛此时却完全哑了火,一点声音也无。他又换成自己的追魂幡,就如他所说,黑色的旗子在他手里一个劲打转,根本指不出准确的方向。 “买法器的时候就跟你说了,让你买点贵的,你就抠抠搜搜买个破旗子!” 韩傲气得直跺脚。 “这旗子也很贵的!找不见鬼气来源肯定是这地方的错,我的法器不可能有问题!” “不信,你再去外边转一圈试试呢?” “试试就试试。” 林尽把旗子别在腰间,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把油纸伞。 中云城的雪就没停过,入了夜更是越下越大。林尽和韩傲一直待在后巷的檐下躲雪,此时要去外面转一圈,林尽便撑开伞,顺便重新系了系斗篷,让白色斗篷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确保一丝风都钻不进来。 第48章 做完这些,林尽把手里的小狗崽递给韩傲: “把我小狗崽护好,别让他受风。” “你怎么连人带狗都这么娇气?” 嘴里虽然这样吐槽,但韩傲还是接过那团毛球抱在了怀里。 而后,他又抬眸看向了林尽的背影。 林尽虽然穿着一身碧山色衣袍,但他外边的斗篷够长,把他浑身上下遮得严实,一丝碧色都瞧不见。他还举着一把油纸伞,以韩傲的角度,他的脸被纸伞边缘遮去一半,只能看见他鼻尖嘴唇以及白皙瘦削的下巴。 韩傲一直知道林尽模样好看,他生得白,骨相极好,长相没有一般男子那般硬朗,却也不是女相的柔美,而是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灵气。 而且,这家伙虽然个子高,但骨架不大,人还十分清瘦,若是这样裹在宽大斗篷里,再举把伞,单看背影的话,倒是有些像个格外高挑的姑娘。 意识到这点后,韩傲心里有丝不妙的预感,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点不得了的问题,可一时又实在想不清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他看着林尽持伞快步走到巷口,而后,那家伙像是愣了一下,测试追魂幡前,他莫名其妙先抬手伸出伞外,接了一片飘落的雪花。 不知是不是林尽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走出这几步后,周围的风似乎大了些,可空中摇晃的雪花却丝毫没被影响,反而诡异地放慢了速度。 所以他伸手在肆虐风中接住一片雪花,只是在他观察出周边异象成因之前,他先察觉被自己别在腰间的追魂幡突然剧烈摇晃了起来! 林尽心里一惊,他立马抽出追魂幡,只见黑色小旗在他手里以极大幅度摇摆着,这种情况下…… “哗——” 又一阵狂风袭来,那力道逼得林尽手中纸伞碎裂成片,他本人也差点被这妖风刮跑了去。 风雪在林尽眼前汇成龙卷之势,林尽几乎睁不开眼睛。 纸伞被风吹去了空中,又重重摔落在地,林尽手里的追魂幡也在鬼气愈发浓烈后无法承受折成了两半。 林尽的长发和衣摆飞搅在一起,周遭寒气几乎要穿透他的血肉钉入他的骨髓。 可也是在那时,某个瞬息,林尽忽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他微微睁开眼睛,只见风雪龙卷依旧存在,只是他似乎隐约瞧见,有一人在凌乱的雪花间冲他伸出了手。 那手臂虚影显然属于某个年轻女子,她衣袖的用料和花纹都极为讲究,只是如今其上满是一块块的脏污破洞。 她露出的小臂和手腕十分纤细,虽然那肤色一看就不属于活人,可她并不似林尽认知中的鬼类那般凶恶,反之,林尽竟从她的动作里品出几分温柔来。 林尽知道眼前此人绝非活物,可也不知怎的,那一瞬间,他就是鬼迷心窍般,冲那“人”伸出了手。 而那女子在他伸手之后,猛地握住他的手腕,稍稍用力,林尽就同飘摇的雪花一起,被卷进了呼啸的风雪间。 “等等!林林!你等等!你走了我可怎么活啊林林!!” 另一边,韩傲看见那处生变,立马抱着狗崽撒丫子追了上去。 可是在他眼里,巷口没有什么风雪龙卷,也没有衣袖褴褛的女子手臂,他眼前一切如常,连雪花飘落的模样都和先前一般无二。 他只看见林尽突然像着了魔似的扔掉了油纸伞和追魂幡,然后冲雪地伸出了手,又像是被谁用力拽了一把,整个人向前一扑,就这样倒去了虚空里。 眼看着林尽的身影即将消失,韩傲是追不上了,危急关头间,他一把掷出手中狗崽: “狗哥!你爹有危险!我是追不上了,去吧,皮卡球!!” “?” 萧澜启原本还在闭目调息,突然被当做沙包一般抛出去,他自己都有点懵。 不过很快,他便瞧见了被鬼气魇住的林尽。 萧澜启浅浅翻了个白眼。 蠢家伙,又闯祸,这么低端的小鬼都能把你捉去,要你何用。 虽然心里这样吐槽着,但萧澜启还是调整身形,在林尽彻底堕入鬼境前,咬住了他半片衣角。 第25章 神藏鬼伏 世间万物都有自己存在的道理,也定有各自独特的生存法门。 比如人类有灵根,对灵气的感悟力超出世间任何生物。再比如魔族生来就有血脉传承,是世间唯一可感荒古气息的种族。 而鬼魂的“鬼境”,便是独属于它们的玄妙能力。 鬼自亡人的执念而生,若执念过于强大,便会化成某种特别的“境”,作用是储存猎物,以及保护境主的魂力本源。 这些“境”可能是此鬼生前的居所、也可能是它记忆深刻的某个场景,还有稍微特别一点的,比如此鬼尸身受困之地。 总之,鬼境承载着生魂成鬼最核心的执念,可以说,同境界情况下,鬼在自己的境里是无敌的,若无境界压制,入境人很难在境主手中取胜,而境外人若无高阶法器相助,几乎不可能找见鬼境入口破境救人。 可鬼境险是险些,却也是找寻境主执念、将其化怨超度的最好办法。 被鬼魂拉进风雪后,林尽就意识到了自己所处情况,因此努力地从脑子里调出小学堂夫子讲过的知识点,飞快地把这些信息复习了一遍。 很快,风声和寒气都消失了,林尽像是被一双大手拖着抛入了某个地方,短暂的失重后,他踉跄两步,才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第49章 入目是一片黑暗。 那黑色太过纯粹,林尽还特意眨了眨眼,以确保自己看不见东西不是因为忘记睁眼。 好黑。 鬼境不该是个小空间吗?夫子讲过,绝大多数鬼境都是某些凡世小场景的投影,因为那就是此鬼执念最深之地。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自己什么都看不见?难不成境主是个瞎子?夫子倒是也说过这种可能。 林尽无法忍受黑暗,他从储物袋里翻翻找找寻出一盏小灵灯,可点了灯后,暖色灯火照亮的除了林尽自己,依旧是一片没有边际的深黑。 林尽拎着小灵灯,想试着往前面走走,可还没走出两步,他忽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扯住了他的衣摆。 那一瞬间,林尽看过的所有恐怖电影情节呼啸着冲进他的脑海。 冤魂、鬼手、鬼小孩、贞子、伽椰子、山村老尸??? “!” 林尽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 他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了原本就松垮的斗篷,斗篷从他身上滑落在地,林尽失去束缚,赶紧撒丫子往前跑几步。 但跑出一小段距离后,他发现自己身后没有追上来的鬼怪,也没有恐怖片里的吊诡音乐,更没有女鬼声嘶力竭的尖叫,回头看看,只有他掉在地上的斗篷,斗篷下面还鼓了个小包,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下面一动一动。 林尽空咽一口,大着胆子又走了回去。 下面的东西看着挺小只的,还没他脚底板大,应该没那么可怕。 这样想着,林尽走过去蹲在斗篷旁边,试探着拎起了斗篷的边角。 他已经做好了像恐怖游戏里那样被马赛克突脸的准备,但掀开斗篷后,他看见的并不是需要被打码的东西,而是应该出现在萌宠频道的毛茸茸圆滚滚的小狗脑袋。 此时此刻,林尽的心情跟第一次和韩傲对上暗号时差不多。 他长舒一口气,感动都写在了脸上,而斗篷下的球球只像看傻子似的瞥了他一眼,然后端正地坐在原地,骄傲地冲他扬起了小下巴。 林尽知道他的意思—— 什么路啊,还等着殿下自己走? 虽然小狗又凶又傲娇,但林尽甘之如饴,他恭恭敬敬地把狗崽抱起来,搂在怀里使劲揉揉: “真好,还是我们球球崽最好,你肯定是发现了我有危险,所以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韩傲叔叔的桎梏飞奔到了我的身……” 林尽一边念叨一边拎起小灵灯,原本打算继续往前走走,但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刚转过身,就又受一记暴击: “!!!” 只因回头时,他突然发现有个女人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在了他的身后。 她什么声音也没出,就静静等着林尽转身,然后给他一个开屏雷击。 林尽的魂都被吓走一半,刚刚放下去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还差点原地摔个大马趴,好在踉跄几步后总算是站稳了。 他身后的女人见他这表现却一点反应也无,她依旧静静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凉的雕塑。 林尽好不容易稳住心跳,才来得及举起小灵灯,将那女人从头到尾打量一遍。 小灵灯暖色的光照亮了两人中间的一小片空间,也照亮了女人的模样。 那是个年轻女子,瞧着不过二十多岁,肤色是不属于活人的青白。 她的发髻复杂又讲究,只是如今早已歪斜凌乱,她发丝间插了几根简单的玉簪,再就是几朵已经枯萎的花。 她身上衣袍瞧着也不是寻常物,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布料鲜艳的颜色已经变得暗淡发黄,裙上袖上也有多处破损,瞧着模样着实有些凄惨。 林尽总觉得她这装束有些眼熟,仔细回忆才发现,她的打扮同满庭春的缀棠姑娘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难不成她也是满庭春的人? 林尽微微皱起眉,又将小灵灯往上举一举,试图看清她的容貌,可抬眼时他才发现,她脸上绑了一条脏兮兮的白布巾,布巾挡住了她的眉眼,只露出她下半张脸。 林尽再垂眼瞧瞧她垂下的手,很快便确认,她就是在风雪中冲自己伸出手的人,也是自己所在这鬼境的主人。 夫子讲过,鬼若是心存杀念,那么拉人入境的第一时间便会冲人发起攻击,但眼前女子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站在林尽面前,这让林尽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难不成,此鬼根本没有恶意? 也是,林尽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有种奇妙的预判能力,先前之所以轻易冲鬼影伸出手,便是因为他心里百试百灵的危机雷达没出现一丝异样,所以他伸手豪赌一把,赌眼前的鬼不会伤害他。 现在看来,他算是赌对了。 “姑娘?” 最开始对未知的恐惧散去,林尽平静下来,试探着唤了她一声。 鬼魂姑娘这次总算是有反应了,她慢慢抬起手,很轻很轻地握住了林尽的手腕。 代表着死亡的冰冷温度隔着衣料传到了林尽身上,他没有轻举妄动,只任鬼魂牵住自己的手腕,然后拉着他走向无尽的黑暗。 姑娘步子不大,走得又慢,林尽就跟在她身后,也不着急,只散步一般慢吞吞行在黑暗里。 但他怀里的球球显然不满意这蜗牛爬一般的速度,他在林尽臂弯里挣扎几下,顺着他的手臂一路爬到他肩膀趴着,然后,他用爪子拍拍林尽的脸,示意他看向自己,当着他的面往虚空里烧出一撮青粲色的小火苗。 第50章 那火苗在空中翻卷着,险些燎着林尽的发丝。 林尽吓得一机灵,赶紧一把握住狗崽的嘴巴。 他知道球球的意思——何必这样慢吞吞顺着她来,放把火把这鬼烧干净不就完了? 球球的方法简单粗暴也有用,但林尽不能让他这么任性。 他放开小狗的嘴筒子,小声解释道: “不可以,这姑娘虽然是鬼,但她没有伤害我,很可能也没有伤害其他人。我们的第一目标不是除鬼,而是弄清楚那些失踪花娘的下落,最后解开这姑娘的执念,送她出鬼道入轮回。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我们不能……” 林尽絮絮叨叨地跟小狗一通说教,萧澜启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碍事的人就杀掉,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就是除掉制造问题的人,搞什么婆婆妈妈。 本尊肯大发慈悲用崩云碧火帮你烧个区区青火小鬼,你居然还不乐意,不知好歹!到时候再被小鬼吓得瞎叫唤,别指望本尊再帮你! 林尽自然不知道小狗崽的心理活动,他还在那絮叨,已经从入轮回讲到了人伦道德。 萧澜启忍无可忍,又赏了他一巴掌: 闭嘴!!! 被小狗扇了个大嘴巴的林尽含泪闭嘴,鬼境内重新安静下来,只有林尽的脚步身,还有身前鬼魂裙摆在地面上拖拽的窸窣声。 最终,姑娘带着林尽停在了某处。 林尽这具身子虽然体弱,可对灵气却有着高于常人许多的感知力,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现下所在位置的灵力波动要比先前活跃太多,甚至他还能隐隐约约听见风声,这似乎…… “这是离开鬼境的门?” “……”鬼魂依旧沉默不言,她只慢慢转向林尽,抬手轻轻一划,便有寒风扑进黑暗,惹得林尽一个哆嗦。 风势自他身前而来,有点基本常识的人都知道,此时要是逆着风的方向,便能寻见出口去往外界。 可林尽还什么线索都没找到,也没寻见柳拂心的下落,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离开。 这样想着,林尽重新看向那鬼魂。 鬼魂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踟蹰,她开始变得有些焦灼,似是想上前碰碰林尽,短暂犹豫后却又收回了手。 后来,她张了张口,像是想跟林尽说些什么,可还未等她发出声音,她口中便突然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 林尽心里一惊,下意识后退半步,而鬼魂像是害怕自己吓着他,赶忙用两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可那些鲜红的血挡也挡不住,它们穿过她的指缝,沿着她的下巴流淌到脖颈,最终染红了她的衣襟。 血腥味愈发浓重,林尽瞧着眼前的鬼魂,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有血滴落在地,鬼魂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忙后退两步,瞬间化成烟雾消失在了林尽眼前。 林尽还没回过神来,他举起小灵灯,看看地面上和鬼魂一起消失不见的血迹,又看看寒风灌来的方向,一时有些犹豫。 也是在他茫然之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林公子?” 第26章 先入之见 林尽愣了一下,回头望去,却见身后除他之外竟还有一道光源,那来自柳拂心身边的灵蝶。 灵蝶振翅在她身边绕着,浑身散发着浅浅的青白色灵光。 柳拂心抬手轻轻拨开灵蝶,有些惊喜又有些不确定地将林尽好好瞧了一番: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呃……” 好问题,林尽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也不知道,我跟韩傲原本在满庭春的后巷待着,可突然一阵狂风暴雪袭来,风雪中,有人冲我伸出手,我把手递给她,再一睁眼,人便在这了。” 听他这样说,柳拂心微微皱起眉: “难不成我的判断错了,她的执念,并非满庭春内的白衣女子?” “应该没错,你看我……” 林尽比划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低头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白斗篷已经丢了,现在身上只有一片绿。 他尴尴尬尬地收回手,又加了句解释: “我刚才是有白色斗篷的。不过……唉,算了,柳姑娘,你为何还留在这里?” 林尽抬手试试鬼境出口传来的风: “方才我瞧见那只青火了,是个姑娘,她没有伤害我,反而带我找见了鬼境出口,似乎是想送我出去。” 柳拂心点点头,解释道: “我也遇见了。想必林公子也已经意识到,她没有伤害我们,甚至可能从未伤害过任何人。鬼境是了解鬼魂生平与执念的最好方式,所以我想留在这里,试着多了解她一点,看看能不能帮到她什么。” “话是这样说,但……” 林尽转头看看四周无边际的黑暗,正想说什么,可他张了张口,还未出声,便觉一阵阴风迎面而来。 下一瞬,他手里的小灵灯和柳拂心身边的灵蝶光芒齐齐熄灭,林尽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却是扔掉灵灯,先把肩膀上的球球拎下来塞在衣裳里保护好。 唯二光源熄灭,林尽的视觉被彻底剥夺,他只能感受到身边的风,还依稀能听见同先前类似的、裙摆在地上拖拽的声音。 “林公子,你还好吗?” 柳拂心的声音从近处传来。 第51章 “我还好……呃!” 林尽话还没说完,便忽觉有什么人往他腰上重重推了一把,逼得他朝鬼境出口的方向踉跄几步。 接着,他还听见了什么人的打斗声,最明显的便是柳拂心腕上丁零当啷不停碰出清脆响声的双生镯。 林尽有些不确定地试探一句: “柳姑娘?” “在。” 柳拂心的声音伴着略显急促的呼吸,看样子,她的情况似乎不是很好: “抱歉,林公子,我可能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你先走,我一会儿就到。” “你需要帮助吗……啊!” 林尽在一片漆黑的鬼境中什么也瞧不见,只能从声音判断,柳拂心似乎在同那鬼魂姑娘交手,因为林尽又闻见了方才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再就是一丝略微有些熟悉的香味。 只是林尽来不及回忆自己究竟在哪里闻见过这种香,因为他又被人大力推了一把。 那人不停推着林尽向前走,直到林尽踏入某个节点,寒风忽起,一阵晕眩感袭来,林尽没站稳,摔着趴在了地上。 刺骨的冰凉透过衣袖传到他身上,林尽从黑暗中脱离,乍一睁眼,一时竟有些不适应外界的光亮。 “林林!” 林尽趴在雪地里,头有些晕,听见韩傲的声音,才茫然地抬头看了一眼。 也是这一眼,他发现,他人竟还在满庭春的后巷中。 时间已至清晨,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熬了整整一夜,此时,天色逐渐变亮,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昼夜交替间的浅蓝色。 可是,他从鬼境出来后,为什么会在原地?难道不该同夫子所说那般,出现在鬼境映射之地才对吗? 林尽还没有反应过来现下是什么情况,正在他迷茫之时,身边灵气波动忽地凌乱,下一秒,他余光瞥见有个白色影子凭空出现,宽大衣摆像翻飞花瓣一般,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 “柳姑娘!!!” 这次,韩傲的声调比呼唤林尽时高去好几个度。 他原本是要跑过来扶林尽,结果看见柳拂心后,这人立马转向,伸手去接即将摔倒的柳拂心。 “……” 林尽不好评价。 他只能自己默默从雪地上爬起来,自己掸掸身上的雪花,再抖抖被雪弄得湿透的衣袖。 只是,做这些的时候,他突然从自己肩上背上摸到些许血迹。 看着手上刺目的红色,林尽微微一顿,立马同韩傲说: “韩傲,你看看我身上有什么?” 韩傲才把柳拂心扶稳站好,闻言,他百忙之中抽空瞥了林尽一眼。 林尽身上是件碧山色长袍,此时,他背后原本呈纯色的衣料上竟沾到了许多暗色手印。 “有很多黑手印……等等,不对。” 韩傲又凑近仔细看看,等意识到那是什么,他大惊失色: “是血手印!你遇见什么了?” “……” 果然。 林尽从地上抓了把雪,洗掉了手上的血迹,没回答韩傲的问题,只瞥了眼韩傲身边的柳拂心。 柳拂心的模样比先前要狼狈些,她发髻和衣裙都乱了,衣料边角也沾了些血迹,此时,她正站在雪地里,微微皱眉揉着太阳穴,似乎还没从晕眩中脱离出来。 若无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先前鬼境中应当只有三个人——他、柳拂心,还有境主鬼魂姑娘。 林尽原本以为,方才在鬼境中不停推搡他、要他快点走的是柳拂心,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血手印……鬼魂姑娘先前突然口吐鲜血,那时便沾了满手血迹,可她为什么一边赶他走,一边又要同柳拂心动手? 这样一想,似乎先前,鬼魂姑娘前脚口吐鲜血化烟消失,柳拂心后脚便到了他身后,这两件事,会不会也有什么关联? 林尽有些犹豫,原本不想多言,可待他瞧见柳拂心状态好些了,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柳姑娘,我可否多嘴问问,你方才是在同何人打斗?” 柳拂心微微一愣,如实答: “鬼境之主。虽然看不见,但应当就是你我都见过的那位姑娘。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有点疑惑,毕竟……她瞧着还挺温和,不像是会轻易同人动手的模样。” 言下之意便是,你是做了什么,才惹得那鬼魂姑娘突然对你出手? 虽然林尽已经尽量问得委婉了,可这毕竟是怀疑之词,别人听着定是不会太舒服。 比如韩傲就悄悄拍了他一把,提醒道: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就随便问问。” 其实这不过是件小事,柳拂心虽然是医者,但也是个除妖斩鬼的修士,在原著里更是个绝绝对对无可挑剔的正派人物,人家和鬼魂交个手也没什么不妥,但林尽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也向来是心里有疑问就要问清的人,即便这会显得他有点刻薄。 好在柳拂心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冒昧,她只冲林尽笑了笑,抬手从袖中拿出一物给他瞧瞧: “可能是因为,我从她身上拿来了这个吧。” “嗯?” 林尽瞧了一眼,只见柳拂心掌心里躺着一块小小的木牌。 那木牌是胡桃木的料子,周边雕着精致花纹,尾端还挂了一条流苏,只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无论是木牌还是其上装饰都被污渍腐蚀,已经看不太清原来的模样了。 第52章 林尽瞧着那物有些眼熟,思索片刻,他才忆起,他在缀棠姑娘腰上也见过一模一样的木牌,同时,他也终于忆起了鬼境中那熟悉香味的来处——缀棠的房间。 当时满庭春里到处都是酒香和脂粉的甜腻味道,唯独缀棠房间里有种好闻的香甜花果香,所以林尽记忆尤为深刻。 “在鬼境里寻不见她任何信息,我便只能从她身上下手了。虽然这种行为有些不妥,但也没有其他办法,情况特殊,我只能干一回偷鸡摸狗的勾当。二位公子可得替我保密。” 可能是臊得慌,柳拂心耳尖有些红。 林尽更臊,他诚恳地冲柳拂心道了句“抱歉”,才从她手里接过木牌仔细瞧瞧,顺便问道: “不知柳姑娘有没有发现,那鬼魂的装束也同缀棠有些相似。” 柳拂心点点头: “想来二位公子以前没怎么接触过凡世,我倒是在凡世间游历许久,这些事也知道得多些。看鬼魂的发饰和衣着,她曾经应当同缀棠姑娘一样,是满庭春的花魁。” “花魁……” 林尽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二字,边努力地想瞧清木牌中间雕刻的字样。 只是现在天色尚暗,木牌又被脏污糊住,看不太清。他索性又从雪地上捧一把雪,放在木牌上用力搓搓。 被血污和灰尘糊住的名字一点点被雪水化开,最终露出两个端正小字—— “冬姒” 第27章 经年旧事 “冬姒?” 城政司的胖大人懒洋洋倚在座椅上,他把玩着手里那块木牌,又睨了眼下边立着的三人。 “是,这位冬姒姑娘很可能与我们在查的案子有关,劳大人行个方便。” 林尽原本想着,他们要寻的这位冬姒可能也与先前失踪的那几个花娘一样,生在底层,没人知晓也没人记得,所以打算来城政司瞧瞧,看看会不会有像类似现代个人档案的东西。结果没想到,胖大人听见他们的来意,却略显意外地扬了扬眉。 而后,他把手中木牌抛还给林尽,自己瘫在椅子上,垂着眼皮慢悠悠地道: “不必查案卷。冬姒此人,你去大街上随便寻个男子,只要他在中云城待过十年以上,必定能同你讲两句与她有关的事。” “哦?”林尽微微一愣: “还请大人细说。” 胖大人挠挠下巴,瞥他们一眼,又冲不远处招呼道: “小吴!给这三位小仙君搬三把椅子过来,再给人把茶水倒了。我看你是清闲惯了,眼里没活儿,连客人都不懂得招呼吗?” 那边的小差役应了一声,林尽知道,这是胖大人愿意同他们细细聊聊的意思。 他坐上了小差役搬来的椅子,接过了他端来的茶盏,茶盏有些烫,浮在水面的茶叶慢慢打着旋。 “各位是仙山来的,中云城又偏远,你们不知晓咱这里的故事,倒也正常。你们要问的这冬姒姑娘啊,往前看几年,可是我们中云城里星星一般的人儿。各位既然查到了她身上,那定然也知晓满庭春吧?这冬姒呢,就是满庭春当年的花魁,如今满庭春的花魁叫个什么来着?啧,忘了,虽然也挺有名,但要比起当年的冬姒,那可就差远了。” 胖大人吹吹茶盏,啜饮一口,眼中竟流出些许怀念之色: “想当年,冬姒一舞,倚清风、佩环微颤。逞盈盈、渐催檀板。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1]” 胖大人追忆往事,慷慨激昂地咏了段诗,过会儿又软绵绵地瘫了回去,重重叹了口气。 林尽和韩傲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里看见了迷惑二字。 “她名声最盛之时,就连皇城的官老爷都纷纷竞价邀她相陪,据我所知,曾经到过一夜千金的天价!多少人挤在满庭春门口,踩破门槛就为看她一眼,而且这姑娘啊,不仅会弹琴跳舞,还颇为温柔知心,三言两语就能叫人舒心,只是可惜……” 说到这,胖大人又重重叹了口气。 林尽终于熬过了前面那一大段赘述,该听到重点了却被卖了个关子,一时急得没忍住问: “可惜怎么了?” 胖大人慢悠悠瞥他一眼,才继续道: “可惜,这姑娘不知遇到了什么事,突然有那么一天,整个人都跟凋谢了似的。琴弦弹断了,还不小心在跳舞时摔了腿,别说跳舞了,连走路都不利索,成了个跛子。之后她便很少笑了,也没以前那么善解人意了,这人气啊,也就慢慢散了。 “你说她们这样以色侍人的女子,没了这几样,谁还瞧得上?也就她那一张脸有几分颜色,可美丽是最易逝的东西,再过几年,满庭春里娇嫩的年轻姑娘越来越多,她年纪又大了,就这么被淘汰在角落了呗。” “……” 林尽微微皱起眉。 他回忆起昨夜在鬼境内见到的冬姒,确实如胖大人所说的那般,瞧着凌乱又疲惫,像一朵过了花期枯萎凋谢的花。 可除此之外,她的眼睛为什么会被蒙住,她张口时从喉咙里涌出来的血,又是什么? 想到这,林尽多问一句: “那么,大人,冬姒姑娘最后如何了呢?” “最后?”胖大人用手指掏掏耳朵,撇着嘴思索一阵: “记不得了,我记这个作甚?” 听见这个回答,林尽略微有些出神,可也是那时,旁边一直跟着听故事的小差役突然结结巴巴地出了声: 第53章 “那个……大人,仙君,我知道。” “嗯?” 小吴这话一出,堂内所有人皆意外地瞧向他,胖大人更是瞪圆了眼睛: “那你倒是说来听听?” 小吴第一次受到如此注目,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他瞧着也就十九二十岁的样子,像只瘦巴巴的猴子,就一副骨头架子支棱着身上明显肥大不合身的衣裳,脸上是成片的麻子,往旁边一缩,根本没有存在感。 被这么多人瞧着,他似乎有些不自在,只一个劲地低头盯自己的脚尖,边支支吾吾道: “后来,咱们中云城的秦老侯爷说要给冬姒姑娘赎身,说要抬她回家里做小妾,但冬姒姑娘在那之前就没了消息。” “秦老侯爷?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印象。” 胖大人稍稍坐直了身子,片刻,突然激动得拍拍手: “对对对,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嗐,秦老侯爷是出了名的……罢了,我记得冬姒似乎是不愿入府受他磋磨,所以悄悄跟老相好跑了吧。反正满庭春的鸨子是这么说的。” “没有!都是瞎说!”小吴的反应有点大,林尽瞧着他的模样,微微一挑眉。 小吴没有注意到林尽的目光,他这时候倒不结巴了: “冬姒姑娘不是跑了,她是消失了!老鸨说的是哄人的话,冬姒姑娘根本没有什么老相好,也没跑,她肯定是被老鸨害了去!” “别瞎说!人家没事害个年老色衰的跛子娼妓作甚?再说,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是个啥,毛还没长齐的破孩子,懂什么冬姒懂什么相好,人家趴你耳边跟你说的?” 胖大人根本没把小吴说的话当真,他不屑地嗤了一声,一口饮尽盏中清茶,方同林尽道: “行了,我知晓的也就这么多,三位小仙君若还有疑惑,便去问问其他人吧。外边天冷路滑,您三位慢走,不送了。” 城政司离中云城的繁华主街很远,街道上甚至有些冷清,只见白茫茫的雪和零星几行脚印。 柳拂心走在旁边,沉默片刻,开口问林尽: “林公子,你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尾,有几分可信?” 林尽愣了一下,正想回答,可未出口的话音突然被身后一道声音打断: “三位仙君!!!” 林尽下意识回头看去,见是小吴从城政司门内跑了出来。 他在风雪中像个摇摇晃晃的破竹竿,跑几步,还险些摔了一跤。 也不知是跑的太急还是怎样,小吴一张脸通红,唇齿间都是剧烈呼吸呼出的白气。 他将三人挨个看一遍,最终选择用双手握住林尽的手腕: “仙君!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一定要查清冬姒姑娘的下落,她不是跑了,她没有什么相好,她是被人背叛了,被人杀害了!一定是有人害了她,求求你们一定要还她一个公道,求求你们了!!!” 说着,小吴屈膝就想跪下,被林尽眼疾手快一把捞住: “小兄弟不必这样,若事情当真如此,我们定不会让任何人留有冤屈。” 听见这话,小吴抬头同林尽对视。 林尽似乎从他眼底瞧见了类似泪水的波澜,但还未等他看清,小吴便吸吸鼻子,躲开了他的视线。 小吴同他们三个好好道了谢,才转身回了城政司,回去的时候他不似来时急切,身形晃晃悠悠,但每一步都坚定。 林尽瞧着他的背影,很久才收回视线,而身边的韩傲看看他又看看小吴,抬手挠了挠头: “我都快被搞糊涂了,究竟哪个版本的结局才是真实呢?” 柳拂心抿抿唇角: “我倒是觉得那小差役真情实感,他说的话也最接近故事原本的模样。毕竟生魂化鬼需要极强的执念和怨气,而这样的魂,一般都是经历了极大的绝望,甚至是被折磨至惨死。而且青火并不似摄魂和红衣那般可以自由活动,这种低阶鬼类,一般会一直被困在其执念或者身死之地,既然如今鬼魂还在满庭春,那就说明,她从生到死都在这里,从未离开过。” “我也投小吴一票。” 林尽看看自己被小吴握过的手腕。 他能感觉到小吴当时的颤抖,甚至因为对方太过用力,林尽腕上衣料还留着几道明显的褶皱。 他抬手抚平那些痕迹: “事情究竟如何还难说。不过,一试便知。” - “什么啊,什么冬姒,还在这冬姒呢?冬姒那小蹄子早就跟她相好的跑掉啦!” 早晨的满庭春要比夜晚冷清太多,一楼大堂内多是杂役在收拾昨夜的残局。 听闻有客来,鸨母强撑着从睡梦中爬起来,可见林尽他们不是来消费的,肚里怒气自然蹭蹭往外冒,连带着回话的态度也不怎么好。 林尽就知道她不可能说实话,因此,他朝韩傲递去一个眼神,韩傲立马会意,随便使了个引雷咒,将满庭春门口悬着的大灯笼劈了个焦黑。 鸨母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而林尽瞧她这模样十分满意,他随手拉开身边的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姿态张狂至极: “实话告诉你,我们并非凡人。我等受仙山指引,察觉此地怨念颇重,显然是有巨大冤情埋藏在此,特奉天命前来洗刷怨魂冤情,还此地安宁。你若肯配合,自然皆大欢喜,若不配合,倒时我们无法超度亡魂,有朝一日鬼魂力量壮大,缠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便不好看了。” 第54章 林尽这话将鸨母哄得一愣一愣,她一张脸煞白,可呆滞片刻,她又摇摇头: “你少在这唬我,什么洗刷冤情,你们仙人的职责当是斩妖驱鬼除魔!我们此地确实有只恶鬼,几年间来害人无数,你们不去除了她,反倒在这威胁我,是个什么道理?!难道你们要为了一只恶鬼,欺负我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不成?!我的天爷呀,还劈天雷,来来来,今你就将我这老婆子劈死罢了!让我也化个鬼当当,前去索你的命!” “……” 林尽扬扬眉,并未反驳。 那鸨母见林尽无话,自觉占到了便宜,便又是坐地拍腿又是撒泼打滚,嗓门大得险些掀翻屋顶,惹得楼上休息的花娘们和门口路过的行人都要围过来瞧瞧这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周边看客越来越多,几十双眼睛瞅着楼内的闹剧,见此,林尽才从椅子上站起身,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瞧着正努力挤眼泪的鸨母,扬声道: “我等修士,并不只为驱鬼斩妖除魔。对付鬼类,若其未有杀人放火等恶劣行径,应当以度化为主,雪它冤情,还它真相,了它执念,送它重入轮回。 “经我们查证,冬姒姑娘这数年间并未伤害一人,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害了人,可你对此并非不知情,却为何隐瞒此事许久,拒不上报?难不成,是你刻意纵容她害人不成吗?” 说到重点,鸨母将哭未哭的滑稽表情突然僵住了。 她张着嘴巴,回味几秒,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怎么可能?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一个凡人,怎可能与鬼魂为伍?!” 林尽微微弯起唇角,却又刻意隐去了那抹笑意。 他点点头: “哦?那看来确实是我误会了您老人家。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啊,冬姒姑娘为什么放着满楼的姑娘不找,偏偏对白衣女子执念深重呢?” 听林尽松了口,鸨母的神情才终于轻松了些,她脱口而出: “还不是因为……!” 可话说了一半,她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猛地一僵,连没说完的话都断在了嗓子里。 林尽笑意渐深: “因为什么呢?对了,我记得您刚说过,冬姒姑娘是跟她相好的跑了,那她好端端的,怎么又留在满庭春成了鬼呢?” 这话一出,围堵在门口的看客一片哗然。 林尽又抬眼瞧瞧撑在二楼围栏边看热闹的姑娘们。 姑娘们的反应和看客截然不同,她们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对视的对视,沉思的沉思,总之,无一人对楼下如此精彩的闹剧感兴趣。 这便是林尽想要的效果。 如果冬姒的死真与老鸨有关,那让她主动交代事情的前因后果实在是不现实,倒不如从旁人身上下手。 既然冬姒当年那样出名,那知晓当年旧事的肯定不止城政司小吴一人,此事定然还有更多人在默默关注,只要把事情闹得够大,总有人会主动说出自己知晓的信息。到时说的人多了,他们说不定还真能西拼八凑出故事的完整版来。 至于满庭春的花娘们,她们知道的定然比看客多得多,却心照不宣地保守着这个秘密。林尽原本不太理解她们的想法,但现在却懂了—— 她们在保护冬姒,她们怕外来的修士知晓此事会对冬姒不利,怕冬姒从此灰飞烟灭不存于世。 所以,林尽要让她们知道,他们来此并不是为了伤害她,而是为了还她公道,为了救她出执念苦海。 鸨母闭了嘴,再蹦不出一个字,但这已经无所谓了。 林尽就静静等着,等勇于站出来道出真相的第一人。 小楼内外的喧闹持续许久,后来,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乱,林尽抬眸看去,只见围在上面的花娘们突然让出一条路来,而从人群后缓步走下楼梯的,正是昨日被他们藏在房中的缀棠姑娘。 可能是昏睡太久,缀棠气色很差,发上簪花歪斜,略显凌乱,身上衣裙也皱巴巴,不太整洁。 她缓缓行下,一双眼睛始终瞧着楼下的林尽。 许久,她开了口: “公子说的可当真?你不会伤害冬姒,而会还她真相化她执念,救她出苦海?” 听见这话,林尽立马正色,规规矩矩冲缀棠一礼: “若此言为虚,在下甘受天雷降罪,从此修为停滞,仙骨……” “不必。”缀棠打断了他的话: “不必发如此毒誓。想来也是,那位姑娘昨日应当已见过冬姒了,若你们只为驱鬼,今日便不会站在这里了。我信你们。” 缀棠回了林尽一礼: “妾身方清棠,见过三位仙君。今妾身愿道出经年所有秘事,只求三位仙君,救救我家小姐。” 第28章 囹外窥昙 缀棠站出来后,周遭看客愈发喧闹,一旁的老鸨更是脸色青白,她看看缀棠,又看看林尽,突然像疯了一般尖叫一声: “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当心我撕烂你的嘴!滚回去!滚!你个臭婊子,滚!!” 鸨母发髻散乱,张牙舞爪地就要扑向缀棠。 见此,林尽微一挑眉: “阿韩,帮个忙。” 韩傲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边上看热闹,手边的桌上还蹲坐着林尽要他暂时帮忙照看的球球。 第55章 林尽点他名的时候,韩傲正边剥花生边单方面跟球球说悄悄话: “球哥,看不出来吧,你爹有点子小手段的,精不精彩,刺不刺激?任务核心部分这不就来了吗?” 听见林尽叫他,他把手里的花生米扔进嘴里,也顾不上继续跟他球哥闲唠了,自己拍拍手,冲到鸨母跟前把人拦住: “不好意思,重要情节不容生变,先请您回避一下。” 说着,韩傲抬头问那些正倚在楼上看热闹的花娘们: “姑娘们,请问你们这小楼里可有能让她一个人安静会儿的地方?” 花娘们低声交谈两句,后来,昨日那位给林尽抛过手绢的窈娘笑嘻嘻道: “小公子,左侧走廊走到尽头左拐,有间小屋子,那处适合。” 韩傲应了一声,这便将气急败坏挣扎不停嘴里还咒骂不断的老鸨“请”了过去。 缀棠姑娘一直盯着鸨母的背影,林尽注意到,在鸨母走远后,缀棠略显僵硬的身体明显轻松了些。 她的手交叠在小腹,被捏紧的手指缓缓放松,一点点从青白变到浅红。 林尽瞧她精神紧张,模样还十分疲惫,原本想去扶她一把,可迈出半步后才发觉这事由自己来做并不合适。好在旁边的柳拂心先他一步上前,动作轻柔地扶住缀棠到旁侧木椅边坐下。 做这些的时候,柳拂心微微抬眸看她一眼,温声道: “抱歉,方姑娘,昨夜的事是我们不对,我们下手重了些,若你身体有哪里不适,可以告诉我。我略懂医术,或许可以帮到你。” 缀棠听见那声“方姑娘”,微微一愣,而后回过神来,只浅浅勾了下唇: “已经有许多年没听过别人唤我原本名姓了。” 她抬眸瞧瞧身边的柳拂心和林尽,又看看那边正快步走来的韩傲,微微叹了口气: “奴……我本是三小姐……便是冬姒姑娘养在身边的小丫鬟。冬姒姑娘原名徐冬肆,是当年皇城徐家的三小姐,后来徐府获罪抄家,三小姐的父兄被当众斩首,府中男丁尽数流放,至于女眷…… “按我朝律法,罪臣女眷会被集中起来,像物品一般被打量挑选,再发卖去各地为奴为妓。当年,我跟三小姐便是被满庭春老板挑中,一起被带来了中云城。我当时年龄还小,妈妈便安排我先在楼内做个小仆,可三小姐,就远不如我那般幸运了……” - “吱呀——” 小黑屋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得直响,门上挂了根粗重锁链,九岁的方清棠打不开,只能尽力将门缝推大一些,好让她扒着瞧瞧里面的人。 小黑屋里光线很暗,方清棠只能依稀瞧见一个人影。那人缩在墙角,眼睛被布条蒙住、耳朵被塞了起来,嘴巴里也堵着一块布巾。 满庭春的姑娘们说,这是妈妈调.教新人最狠也最有用的法子,只要把人五花大绑往小黑屋里一丢,让她动不了听不见看不着,一段时间过去呀,不管再烈的女人都得学得顺从乖巧。 “三小姐,三小姐……” 方清棠小声唤着里面的人,可小姐没听到她的声音,反倒是凶神恶煞的妈妈闻着声儿找了过来,拧着她的耳朵把她拎回去做事。 徐冬肆对小黑屋外的插曲全然不知,她的世界只有一片死寂。 其实,这种黑暗与寂静对徐冬肆来说并不算惩罚,至少此时此刻,她并不觉得害怕。 她反倒觉得轻松,因为她可以用这段时间好好想想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半月前,徐冬肆还是皇城人尽皆知的徐三小姐,她的祖父是先帝智囊,是开国元老。她的父亲是内阁大学士,一心为国两袖清风。她的母亲饱读诗书,名冠皇城。她的两位兄长,大哥年纪轻轻为国捐躯战死他乡,二哥镇守边关定国安邦。 而她自小受父母兄长疼爱教诲,阅尽书阁三千卷,君子六艺女子八雅[1]皆通,还想看遍天下光明灿烂,却因一道莫须有的罪名被关在这里,面对暗沉未来。 母亲的身子前些年便不好了,抄家的消息下来,她当即脸色苍白吐出口血,临去时,只来得及握住徐冬肆的手,交代她,要好好活着。 徐冬肆也想带着父母兄长的那份重量好好活下去,可她不太确定,留在烟花之地以色侍人,究竟算是珍惜生命顽强不屈,还是贪生怕死苟且偷生。 母亲说过,美貌对于女子来说,是最危险也最不值一提的东西,未来无论如何,也不能抛弃一身胆识才学,去攀附男子以色侍人。 可母亲还说过,世间不该有贵贱之分,高如黄金座上,低如烟花蒲柳,都是人。只是人各有命,困于命数却依旧坚强生活的人同样值得尊敬,绝不该被轻视嘲笑。 那夜,徐冬肆想了很多很多,等她从小黑屋出去的时候,妈妈在笑着炫耀自己屡试不爽的调.教手段,其他姐妹们则或刻薄或怜悯地打量着她。 徐冬肆心里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她知道,自己的命运,从这一刻开始,便彻底不属于她了。 她的名字叫徐冬肆,是父亲和母亲一同取的名字,因她出生的那天遇着了皇城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冬日风雪呼啸,父亲抱着刚出生的她,说愿她如窗外冬雪一般,不受桎梏,乘风万里,永远骄傲肆意。 可满庭春的妈妈嫌“肆”字太过凌厉,男人听了会不喜,所以自作主张地替她随便换成了“姒”。 第56章 冬姒原本就精通琴棋书画,后来留在满庭春,又被妈妈逼着学会了跳舞。她容貌生得极美,性子温柔,同任何人都能聊得来,按妈妈的话说,她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站那不动都能讨得男人欢心,为她一掷千金。 慢慢的,冬姒的名字从中云城传去了更远的地方,就像当年皇城人人皆知徐家小姐,如今,满庭春花魁冬姒也远近闻名。 偶尔有中云城外的达官贵人邀她作陪,其中不乏皇城出身的贵公子。 那些曾经信誓旦旦同徐冬肆示爱说要娶她说一辈子爱她尊重她的男人如今只把冬姒当做玩物,他们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堪,还同她说难听的话侮辱她,或者高高在上地同她来一句: “徐三小姐本是悬在天上一尘不染的人儿,如今却为了苟活,甘愿千人踩万人骑,看你如此,我心甚痛。” 冬姒听见这话,并未如加害者所愿露出悲伤难堪之色,反之,她温柔应下,面上笑容依旧: “既已是当年之事,公子便不必再提了。奴家早已不是徐三小姐,如今只是满庭春的冬姒。千人踩万人骑又如何呢,一副皮囊而已,奴家总归还是靠着自己努力生活的人,没有偷没有抢,公子何必这样心痛? “当年,奴家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奴家总不能为了在您心里留个贞洁烈女的名声,便一头撞死在墙柱之上吧?恕奴家直言,这似乎,还不太值得。” 这话说完,男人气急败坏地扇了冬姒一耳光,而后冲她啐了一口,骂道: “低贱娼妓,你当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敢这样同我说话?” 冬姒跌坐在地,但笑不语。 恶言嘲讽是家常便饭,偶尔也有人说要为她赎身,说要带她回家,虽不能做正妻,但能纳她为妾,至少有安稳日子可过。 可那些人无一例外,都被冬姒拒绝了。 冬姒也想离开这个地方,但这只能靠她自己,如今的她尚且还能瞧见自由之日,可若接受了他人的恩惠,她这辈子,便彻彻底底只能靠男人而活了。 徐冬肆的身体里住进了冬姒的灵魂,她忘了年少时读过的书、忘了曾同父亲母亲说过的理想,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握过笔了。 她每天只想着如何让自己瞧着漂亮些,如何让客人高兴,如何讨客人欢心,想着琴要怎么弹才能使姿态最赏心悦目,想着舞要怎么跳才能讨得更多欢呼。 只有她床下用来攒赎身钱的木箱,封存着她还是徐冬肆的唯一证据。 她要给自己赎身,要自由,要远行,要看遍河山,要如冬雪骄傲肆意。 这样麻木的日子过了两三年,满庭春里的花娘也换了一批又一批,有的是得病死了,有的是被人赎身离开了。 妈妈隔三差五就会带个新姑娘进楼,她们有的是被家人送来的,有的是迫于无奈自己卖身于此,妈妈的小黑屋里时不时就有受“调.教”的新人或者犯了错的老人,冬姒在这里待久了,便也看惯了。 直到有一日,她下楼时,偶然瞧见她曾经的小丫鬟和另外几个小仆围在走廊拐角处偷看。 冬姒微一挑眉,过去拍拍方清棠的肩膀: “清棠?你们在瞧什么?” “三……冬姒姑娘!” 小丫头总爱叫她徐三小姐,都过去这么久了,总也改不过来,偶尔还是会口误。 “妈妈带了个新姐姐进来,那姐姐被关进去之后不哭也不闹,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们猜她是不是……” “是不是死了!”方清棠身边更小一点的女孩抢先道,而后就被方清棠一把捂住了嘴巴: “窈窈,说什么呢,当心被妈妈听见,又打你手板!” 女孩死在小黑屋里的例子并非没有,曾经也有姑娘想不开,在令人恐惧的黑暗寂静中一头撞在了墙上,等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 冬姒微微皱起眉,抬步走向了走廊尽头那个房间。 方清棠和窈窈见此,赶忙跟在她身后。 “哗——” 木门上的锁链发出清脆一串响,冬姒借着两扇门中间的缝隙,试探着朝里面望了一眼。 那时正是清早,小黑屋顶上小小一扇窗往里透着点光。 那几丝微弱的光线下,坐着个高挑清瘦的姑娘,她一身衣衫白得像雪,就跪坐在那里,脊背挺得很直,仿佛不是在受罚,而是正坐在书堂听夫子讲学。 屋外雪虐风饕,刮得脆弱窗框不停作响,而那女子似有所感,下意识朝寒风渗来的位置稍稍偏过脸。 冬姒微微一愣,她摸摸方清棠的发顶: “这是……?” “是妈妈今日新带来的姑娘,听妈妈说,她是北城初家的小姐呢。” 窈窈在旁边猛猛点头,还学着妈妈的模样叉起腰怒道: “就这样!呵,装什么清高,就算你曾经再尊贵,如今落在我手上,也就只是个轻贱的小蹄子,看我不好好治治你!” 方清棠赶紧按下她的手: “你还这么招摇,还嫌挨的打不够多?” 说着,她又抬头看看冬姒: “我听见了,好像是叫,初霁。” “初霁?” 冬姒缓声重复这二字,略微有些出神: “雪意疏时风自恶,云根好出日争光。[2]” 她眸里映着那抹纯白,不自觉微微弯起唇角: 第57章 “好名字。” 第29章 命薄缘悭 可能是眼前的初霁令冬姒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她对她稍微有些在意。 第一日,初霁没有出来,第二日,还是没有。 满庭春的花娘们私下里都在讨论这次来的新人是个倔脾气,连一向自信的妈妈都有些坐不住了,隔段时间就要去小黑屋瞅瞅,生怕初霁死在里面。 第三日,冬姒下楼时,发现走廊边上不知为何围了很多姑娘。 冬姒平时待人温柔和善,闲来还会教大家弹琴识字,满庭春的花娘们都很喜欢她,也多多少少受过她的照拂。 见她过来,她们自觉地让出个位置,有人主动解释道: “这都三日了,我从未见过哪个人能在小黑屋里待这样久。这初大小姐真是奇怪,说她烈吧,我们送进去的水和餐食她照吃不误,可她就是不肯低头顺从,我看啊,妈妈都被她气得没办法呢。” 冬姒听着她们的话,点点头,问: “妈妈呢?” “刚进去,估计又得发火了。” 冬姒应了一声,这便抬步走向小黑屋的方向。 身边的姑娘看她动作,立马出声叫住她: “哎,冬姒姐姐,你可不能去。妈妈现在说不定正在气头上呢,你再凑上去,当心又被她欺负。” “没事。我去劝两句,好好一个人,总这么关着也不是办法。” 冬姒冲她们弯唇笑笑: “好了,都散了吧。” 的确如花娘们所说,妈妈正在小黑屋里大发雷霆。 冬姒早就见识过妈妈训人的本事,虽然难听,但其实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刚开始听着心里还会觉得难受,但听久了便也无所谓了。 可初霁姑娘以前应当没受过如此难听的辱骂,此时却也稳得住,她的腰背依旧挺得很直,跪坐在那里像一尊霜雪砌成的雕塑。 “妈妈。” 冬姒有些不忍,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果不其然遭了骂: “小贱人,你不去做事,到这来干嘛?讨骂的?还是说你也想进来被关上一关?” “妈妈消消气,奴家只是听说有新姐妹进来,被关了三日也不肯低头,便来瞧上一瞧,这究竟是怎样一位人儿。” 冬姒垂下眼,像只乖巧无害的兔子,温声回着鸨母的话。 “怎样的人?我看是头倔驴!什么大小姐,你家都被抄了,家里人都死光了,如今贱命一条,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呢?” 鸨母这话似乎戳到了初霁的心窝子,因为冬姒注意到,初霁听着她的话,似乎稍稍蜷起了手指。 见此,冬姒立马接道: “妈妈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初小姐家中生了变故,怕是还没缓过劲儿来。这人啊,又不是小猫小狗,哪是轻易就能驯乖的?我看,您大人有大量,就给她一点时间吧,若是把人逼急了,再闹点不可挽回的事情可就不好了。” “还逼急?贞洁烈女我也不是没见过,人家真正性烈的主儿,早在第一日就一头撞死在墙上啦!这小贱人不肯低头,一天天的饭倒是进得挺香,若不是不想你饿死在这浪费了这张脸,我真想……” 妈妈朝初霁抬手做了个扇耳光的动作,又愤愤地收回了手。 她冷哼一声,原本还想骂几句,可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若有所思般瞥了眼身边的冬姒: “好一句人又不是小猫小狗。我想起来了,你当年不就跟条小狗似的?被送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有多清高,结果还不是只关了半日就乖乖低头听话了?” 鸨母轻轻拍拍冬姒的脸: “还是你省心,你才是我驯过最乖的小狗儿,一身狐媚子本事教都不用教,什么良女啊,还不是天生的骚浪贱货。” 妈妈以一种极其刻薄的眼神将冬姒上下打量一通,而后,她朝她扬扬下巴: “既然你不舍得人家被关着,那便由你来调.教这小贱人吧。我给你几日时间,把人劝服了,顺便教教咱们初大小姐如何伺候男人,若是教得不乖,我到时候便连你一起罚!” 说着,妈妈抬手用指尖狠狠戳戳冬姒的额角,冬姒垂下眼,乖乖应了一声,又笑着一礼,送妈妈出了门。 妈妈走后,冬姒连忙上前,替初霁解了腕上麻绳。 初霁的手腕被粗糙绳子生生磨红了一片,她活动活动手腕,才慢悠悠取下了遮挡眼睛的布巾。 被困在黑暗中太久,稍微瞧见点光亮都觉得刺眼。 初霁缓了很久才微微睁开眼睛,而冬姒坐在旁边瞧着她,很快便对上了一双极其清澈的眸子。 方才妈妈说舍不得她这张脸,就算气急了也没下手打她耳光,冬姒自认不怎么关心他人外貌,多年来,她也见过不少美人,但此时瞧见初霁,还是会有些微出神。 初霁就像窗外纯白的冬季,冰为肌玉作骨,尤其一双眼睛,干净清澈,抬眸便能瞧得人一颗心都化了去。 对上这双眼睛,冬姒心底竟有些微的胆怯。 不知是眼前的初霁太像当年的徐冬肆,还是方才妈妈一段话将她贬低得一文不值,冬姒很怕从初霁眼里瞧见轻蔑嫌恶的神情。 恶言伤不到她半分,眼神却能一击致命,她怕被初霁、又或是怕被曾经的徐冬肆这般打量,更怕从灵魂深处听见一句: 第58章 你怎么成了如今这样? 但冬姒并没有从初霁眼里瞧见半分异样,初霁看她,就像在看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友人: “多谢姑娘出言相助,只是,我似乎害得你也要一起受罚了。” 听见这话,冬姒下意识松了口气。 她冲初霁笑笑: “没关系,奴家早就习惯了,姑娘没事就好。你在这待了三日,可人不能一直待在这种阴暗封闭的地方。奴家隔壁的房间正好还空着,不若奴家先带姑娘安顿下来,左右妈妈还给了奴家几天时间,至少这两三天内,她不会再为难你了。” 初霁在地上跪了太久,一双腿都僵硬了,站起身时还不小心踉跄半步。 冬姒赶忙将她扶住,初霁看看她,道了句谢,在即将离开小黑屋时,又回头瞧了一眼,若有所思地问: “你们经常受这种罚吗?进来的每位姑娘都会被如此对待?” “不听话就会。” 冬姒垂下眼,转身掩上了小黑屋的门: “奴家在这也待了有几年了,被关在里面的姑娘们,要么哭闹一通,要么同妈妈死犟,但最后无一例外,都会乖乖低头服软。偶尔也有想不开一头撞在墙柱上的,奴家倒还是第一次见姑娘你这样,一待就是三日,连妈妈都拿你没办法。” “那有什么。” 初霁听她这样说,竟没忍住笑了: “曾经我父亲罚我跪祠堂,我也是这般应对,别人说我犟,说我赌气非要同父亲对着干,但其实啊,人哪有那么大的气性,不肯低头认错,无非是还没想通罢了。就像现在,既然反抗已经没了意义,一头撞死又实在不值,那么我至少得先说服自己,先给自己一个说法,今后的路要怎样走,这条命,又要怎么活。” 冬姒听着这话,悄悄抬眸瞧了初霁一眼,垂眸时,下意识弯起了唇。 冬姒说会替妈妈劝劝初霁,不过是缓兵之计,她并不打算干涉初霁自己的想法,当时那么答应,也只是想带她暂时离开那个阴暗逼仄的房间。 初霁住进了她隔壁的屋子,那之后再没出过房门一步。 冬姒想,初霁真是个有趣的姑娘,她的确倔,想不通的事就一定要给自己一个答案,只不过之前是在小黑屋里想,现在,是把自己关在屋里,自己给自己罚禁闭。 冬姒并没有干涉她,她还交代方清棠按时给初霁送吃食,那之后,方清棠曾悄悄同她说过,说初霁姑娘瞧着眉宇间一片清冷哀愁,像个遗世独立的冰雪美人,可饭一来吃得比谁都香,一说话又像个古灵精怪的邻家姐姐。 冬姒忍俊不禁,方清棠瞧着她,眨巴眨巴眼,也跟着笑了。 中云城的雪停了两日,第三日清早,雪花又同鹅毛般摇摇晃晃自天空落下。 晚些的时候,冬姒被屋里暖炉烤得有些闷,她想开窗通些风进来,支开窗时,却无意间瞥见楼下立着的一道人影。 那人站在满庭春的后院,她踩在雪地里,整个人清瘦纤细,身上衣裙同雪一样白。 她正微微仰头瞧着天上落雪,片刻,她抬起手,用掌心接住雪花,又瞧着它在自己手中缓缓化成水。 雪夜寒凉,初霁身上只着一身单衣,却一点不觉得冷。 大片雪花落在她发丝眉睫,她听着身后小楼中隐约传来的笑闹,余光瞥着自己身上被那些花哨灯笼映出的迷乱光影,又瞧瞧眼前暗夜中的茫茫大雪,一时有些出神。 直到后来,她身上凌乱的光斑被整片影子覆盖,也不再有冰凉落在她发顶眉梢。 初霁闻见一股很清淡很好闻的花果香,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便见冬姒手持一把油纸伞立在她身后,她伞面轻斜,为初霁挡住了风雪和灯笼纷乱的光。 初霁知道冬姒生得好看,她从见她第一眼就这么觉得。 “外面冷,这样站着,明日可要病倒了。” 冬姒冲她笑笑,抬手为她披上一件素白色的斗篷: “几日没见你踏出房门一步,如今肯出来了,可是姑娘的问题想通了?” 初霁抬手系好斗篷的系带,后退一步同冬姒站在一起: “想通了,却又没想通,因为我想做的事离我太远,就算我如今是自由之身都不一定能做到,更别提我现下还被困在这没有破解之法。可若要我甘心蹉跎在此,又实在对不住我的心。” 冬姒望着她的侧脸的轮廓,没忍住问: “姑娘想做什么?” “我?我想做些大逆不道惹人笑话的事!” 说到这个,初霁突然笑了,她回头看冬姒一眼,扬声道: “我想推翻那害得我家人和我到如今境地的昏君!我要救黎民百姓于水火,我要天下海晏河清!!” “哎……”冬姒眉心一跳,下意识抬手挡住她的唇: “这话不能乱说,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可是要砍头的。” “可我已经说给你听了。”初霁眨眨眼。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冬姒微微弯起眼睛: “因为我也想。” 听见这话,初霁愣了一下,随后笑弯了腰。 冬姒也没忍住勾起唇,同她温声道: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在想,女孩子为什么不能同男子一样读书科考,入仕为官?明明家国是天下人的家国,可女子的一生没有家国大义,只有不停相看好人家,然后找个人托付终身、相夫教子。似乎诰命夫人就是最高荣誉了,可我不想要这份连带的名号,我想自己成为争荣之人。 第59章 “女人家,就算读再多的书,人家第一眼瞧的还是你的容貌,人们评价你发髻上的花,评价你衣袍勾勒出的身段,却没人看你心中壮志,看你品行才学。 “那时候我就在想啊,如果有一日,这一切能改变就好了,如果有一日,他们能允许我写几个字,说几句话,把我当做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一件配饰、一个玩物,就好了。 “小时候觉得这些愿望近在眼前,似乎只要我够努力就能实现,可如今看来,当真幼稚得可笑。” 初霁听得有些出神,可能是她的怔愣太过明显,冬姒瞧见,方后知后觉自己说得有些多: “抱歉,让姑娘见笑了。” “没有没有。” 初霁抬眼瞧瞧她,声音不自觉轻了些: “我只是觉得,冬姒姑娘你似乎并不属于这里。” 冬姒下意识捏紧了袖中的手指。 她勉强笑笑,只答: “没有女人应该属于这里。” “哦,没,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冬姒姑娘你很不一样,你很特别,跟我认识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初霁抬手伸出伞外,不一会儿,手心就多了很多化成水的雪花: “你刚说的话,我也想过,我也同你有一样的想法。而且,我知道一个人,如果说,有哪个人能将刚才那番话变成现实,那么我想,一定会是她!” “哦?” 冬姒微一挑眉。 初霁微微弯起唇,神情带了些许怀念: “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曾经跟父亲去过皇城。父亲那时带我去拜访内阁大学士徐巍徐大人,我在他家见到了徐三小姐。我没同徐三小姐说过话,只远远瞧过她一眼,那时,她正在自家院里练箭,挽弓的动作很是潇洒。徐大人好像很喜欢我,他带我瞧了徐三小姐的书阁,给我看了她每一幅字画,临走时,徐大人问我是否爱读书,我说爱后,他送了我一本齐国论。 “原本我父亲是不许我读书的,他说女儿家读书没有用,将女德女训学好便可。可那次回家后,我叉着腰同我父亲说‘你那般仰慕徐大人,事事以徐大人为榜样,那徐大人允徐三小姐策马、允她览群书,允她同男子一样谈国事写策论,你怎的不学学’? “那之后啊,我父亲便妥协了,而我看的第一本书,便是徐大人给我的齐国论。那本书是徐三小姐的,一开始我还看不懂,但她在里面做了很多批注注解,还在后页写下自己的想法,我花了几年时间将其啃透之后,便如同我父亲敬佩徐大人一般,敬佩徐三小姐了。” 说着,初霁抬眸看着冬姒的眼睛,眼里盛了些许笑意,像是能直勾勾看到她心里去: “从那之后,我便打定主意,今后,定要做与徐三小姐一般的女子。” 第30章 魂如槁木 “……” 冬姒不知何时已垂了眼。 她有些不敢再听了。 “如今在我心里,冬姒姑娘也是同她一般优秀的人。” 初霁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只冲她笑笑,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笑意淡了些许: “可惜,三年前,徐家满门忠良遭奸人陷害,昏君是非不分抄了徐家满门,徐家男丁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也不知徐三小姐如今……” “会好的。” 冬姒没等初霁说完便开口打断了她,她抿抿唇,勉强冲她弯弯唇角: “她如今,一定还是初霁姑娘当初瞧见的模样。” 说罢,她轻轻握了握初霁的手腕: “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她将手中纸伞塞给初霁,自己冒着大雪跑回楼中,等再回来时,她怀里抱着个精致木盒。 冬姒把木盒递给初霁: “你拿着。” 初霁有些意外,她看看冬姒,又低头打开盒盖,见盒中装的竟是满满一盒珠宝钗环。 这让初霁吓了一跳,她连忙把木盒关上: “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比起你的理想和未来,这并不贵重。” 冬姒眸子里映着初霁的影子,又或许,她是正透过她凝望当年走投无路的徐冬肆: “拿着它,去找妈妈赎身,然后,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初霁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攒下这么多钱肯定不容易,这是你的赎身钱,我没资格要。” “你有。” 冬姒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 “在这个木盒还空荡荡轻飘飘的时候,我心里满是重获自由后对未来的美好期望,可如今,木盒快装满了,我的心也麻木了。我现在最擅长的是如何打扮自己,是如何让自己更讨人喜欢,是如何在刻薄言语下从容面对,如何在阴暗角落里委屈求全。 “这样的我,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自由对于我来说,已经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但你不一样。你是一团火,能照亮自己,我也相信,你未来能照亮更多人。” “那也不行。” 初霁紧紧皱起眉,她扣上的木盒上的锁,不由分说地将盒子塞进了冬姒怀里: “姑娘不要这样说自己,人没有贵贱之分,除非连自己都轻视自己,那才是真正的轻贱。你也是火,你忘了吗?你昨日还从老鸨那里救出了我。 “你听我说,若忘记了曾经的自己,那便去找,你还年轻,你还有光明灿烂的未来,自由对你来说,才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第60章 “那你……” “你不必担心我,我自有办法脱身。冬姒姑娘今日说的话我都记住了,等我们都自由了,我们再一起将你的愿望变成现实。然后,我们还能一起去看大好河山,我可以教你骑马射箭,我们还可以办个学堂,无论男孩女孩都能入学,到时候咱们听着孩童每日的朗朗读书声,那才是真正的神仙日子。” 初霁抬手替冬姒理了理微乱的发髻,指尖从她发丝离开后才后知后觉这个动作似乎有些冒犯。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 “外面好冷,我们回去吧。” 冬姒抱着木盒的手微微蜷起,她点了点头: “好。” 她们二人在房间外分别,冬姒脑中满是初霁方才说的话,以至于她竟未发觉房间内不知何时已灌满寒风。 等她转身之时,她才发现自己屋里竟立着个陌生男人。 “冬姒姑娘。” 男人正靠在窗边打量她,见她注意到自己,便唤了她的名字,算作问好。 “您是……?” “我是初霁的未婚夫婿,方才你们二人在楼下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瞒姑娘,我想带初霁离开这里,初霁小女儿心性,所说的话,姑娘不必当真,若姑娘有意帮她,便将此事交给我吧,我会带她离开这里。” 男子语气淡淡地说着这话,冬姒却没太懂他的意思。 他想带初霁离开,何必大费周章跑来知会她?除非他身上没有足以给初霁赎身的银钱,所以只好来自己这里讨这盒被初霁拒绝的首饰。 冬姒觉得有些好笑。 “所以,公子的来意,是替初霁反悔,然后接受奴家的赠予?” “是。既然姑娘与我都想帮助初霁,那便不必分什么你我了。我们都是为她好,这便够了。” 男子稍稍扬起下巴,姿态也随之多出几分高高在上。 冬姒没应声,她只淡淡牵起唇,问: “要分。我这钱是给初霁的,不是给你的。” “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我想问,公子带初霁离开这里后,打算去做什么呢?你知晓她的心愿吗,你能尊重她的选择吗?” 男子听见这话,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便答: “当然是娶她为妻,与她相守一世。你放心,我此生只爱初霁一人,定不负她,我说到做到。” “但你可曾问过初霁的想法?她要自由,是想成为你的妻子,还是如她自己所说,为天下为家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冬姒字句坚定: “我这钱要赎的是个完整的初霁,而不是你未来的妻子。” 男子皱起眉,稍稍眯了眼睛,语气也重了些许: “我说过了,她不过小女儿心性,不知天高地厚,说的话也做不得数。冬姒姑娘不必与我玩文字游戏,你刚才说的两者有什么区别?若初霁的心愿便是成为我的妻子呢,你难道要绑着她去做那些天马行空遥不可及之事? “难不成冬姒姑娘今日做了件帮助别人的好事,便觉自己成了救世主,可以随意插手指挥别人的人生指挥别人的未来了吗?” “我……”冬姒被气得发抖,一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知道冬姒姑娘的心情。你看见初霁,想到了当初的自己。恕我直言,其实你也不是想帮她,你只是想帮当初的自己,然后让初霁代替你,去完成你没有完成的事。 “但,徐三小姐,清醒清醒吧,你也好,初霁也好,你们说的那些东西如同儿戏,与其沉湎于虚幻美景,不如脚踏实地。就像你,当年大名鼎鼎的徐三小姐,如今还不是在这小楼里当起了娼妓?” 男子面上露出些许轻蔑: “初霁从小就以你为榜样,也不知,若她知晓徐三小姐就是如今的冬姒姑娘,又会怎样想?她不会是第二个徐冬肆,我不会让她变成你这样,想来,你今日想替她赎身,便是因为,你也不想看着她变成你如今的模样。” “……” 冬姒微微红了眼圈。 她原本以为,经历过这些年后,她再不会被任何形式的羞辱伤到了,可没想到,只要对方搬出一句“徐三小姐”,她还是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徐冬肆是她的骄傲,也是她的软肋。 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努力生活的冬姒一样值得骄傲,可旁人的言语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就是下贱。 初霁说,若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轻贱,那才是真的轻贱。 可冬姒没法不这样想,她做不到。 那天,她花了几年时间慢慢积攒下的首饰还是被那男子带走了,冬姒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枯坐整整一夜。 第二日,初霁敲了冬姒的门,来同冬姒告别,可冬姒没敢开门,也没敢出声。 她心情很复杂,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初霁,她想问初霁未来是否会去追逐她所言之事,又觉得没有意义。 那男人说得对,难不成就因为自己帮过别人,就有资格插手别人的未来了吗? 当时的初霁说出那些话说不定只是顺着她的话哄她开心,这种事情任谁人来看都不切实际,若自己真的揪住不放,那才可笑至极。 总而言之,帮便帮了,无论初霁未来会成为某某的妻子还是某某的老师,那都同她这个娼妓没有关系了。 第61章 冬姒在屋里坐着,初霁在门外立着。 初霁敲不开面前的门,可能是觉得离别前无法告别太过可惜,她微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道: “我会给你写信,若你离开这里,也一定要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昨日的话并非空谈,我会来找你。” 门外的影子离开了,冬姒的肩膀也终于松垮了。 那日之后,满庭春所有人都知道,初霁的情郎拿着冬姒的赎身钱带走了初霁,而初霁竟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冬姒还是如往常一样过日子,只是,她床下封存着她过去与未来的木盒没了,她手里的金银首饰再无处安放,索性一个不留,被她全分给了那些私下里攒钱赎身的姑娘们。 她认清了一个事实—— 她再做不回徐冬肆了。 无论她内里如何,他人眼中,她身上娼妓的标签永远无法洗脱,她做的一切得不到尊重,只会收获轻视与嘲笑。 冬姒只是徐冬肆的污点。 她这辈子也摆脱不了以色侍人的命运,她再做不回徐冬肆了。 没了盼头,冬姒突然厌倦了成天喝酒陪笑做达官贵人解语花的日子,她心不在焉弹断了琴弦,跳舞时又摔了腿,可惜这一摔有些狠,给她落了病根,走起路来也不大稳当,曾经花样百出只为博她一笑的人们,如今个个在背后嘲笑她叫她跛子。 她渐渐被遗忘在了满庭春的角落,毕竟这楼内从来不缺会讨人欢心的漂亮姑娘。 冬姒就这样在满庭春里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 当初说要给她写信的初霁再无音讯,但冬姒已经不在乎了。 不过偶尔,她还是会坐在窗边出神,会想初霁如今在做什么,她还在为她说的话努力吗,还是说,如今她早已嫁了人,成了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她还会回来吗? 当年雪夜那般的笑容,她还能再瞧一眼吗? 冬姒一生骄傲过,也低落过,她曾站在繁华中心被万人注目,也曾在没有暖炉的房间里挨过一个又一个雪夜。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幸运的话,她还能从鸨母那里讨来自由,最差,也不过死在满庭春不为人知的角落。 直到有一天,满庭春内的小仆吴哀匆匆忙忙找到她,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她,他听人说,秦老侯爷要给她赎身,抬她回家做小妾。 这个消息对于冬姒来说,同晴天霹雳一般无二,它毫无征兆地落下,无情地击碎了冬姒心里最后一丝净土。 她这一生,最不愿以色侍人。 曾经她为了自由努力过,最后却以失败而告终。如今她成了个被人耻笑的跛子,容貌也早不如从前,却还是有人想以这种方式将她困于宅院。 冬姒原本还能冷静得下来,她问吴哀这消息的来源,吴哀却道自己是在酒楼亲耳听秦老侯爷说的,冬姒又要他别声张,至少不能让鸨母知道,可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了鸨母夸张的笑声: “秦老侯爷?就是咱城里那位秦老侯爷?冬姒啊冬姒,没想到你还有这般福气呢?” 第31章 骄阳碾尘 鸨母一把推开门,扭着胯走了进来,冬姒面色一变,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鸨母没有注意她的动作,她还沉浸在欢喜中无法回神: “侯爷,那可是秦老侯爷,竟也看得上你?真是意外之喜,我本就嫌你这跛子碍事,没想到临了还能靠你赚上一笔。” 冬姒蜷起手指,罕见地出言顶撞了她: “我不嫁。” 鸨母听见这话,起初还不敢相信,还夸张地揉了揉耳朵: “我的天爷啊,我没听错吧?小蹄子也有脾气了,还不嫁?人家老侯爷点名要你,还有你拒绝的份?” 冬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 “先不说这消息是否属实,假的最好,若是真有人要纳我,我便是一头撞死,也定是不从的。” 鸨母气得一张脸都扭曲了,她指着冬姒的鼻子,不留情怒骂道: “反了你了!你个破烂货,早不知被多少人睡过了,有人肯要你就不错了,更别提人家还是堂堂侯爷!人家大发慈悲抬你回府,泼天的荣华等着你,竟还让你挑拣上了?!来人,把她关起来!想通了再放人!” 时隔多年,冬姒再次被关进了满庭春的小黑屋。 初霁曾经说,人哪有那么大的气性、那么犟的脾气?不肯低头,无非是没想通罢了。 可冬姒在这个问题上,终究是想不通的。 身体对她来说只是一具无关紧要的皮囊,破败不堪又如何呢,被多少人占有过又如何呢,只要灵魂还属于她,那么她便还是她,即便不再是徐三小姐徐冬肆,她也是满庭春的冬姒。 可若是随随便便被哪个人带回了家,那她才是真正失了自己,真正成了靠依附别人而活的菟丝花。 冬姒不愿这样。 所以,她这次破天荒地同鸨母使起了倔。 冬姒姑娘向来是最温顺的,从未同人争吵过,连大声说话都不会,偶尔受到欺负被人侮辱,也都是一副含笑任君蹂.躏的乖巧样,所以,这次她在小黑屋里粒米未进地被关了五日,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 满庭春的所有姑娘和小杂役都替冬姒求过情,他们一天到晚都扒在小黑屋门口,想帮帮她救救她,可谁都没办法。 第62章 方清棠哭着求她进点食水,可冬姒不愿。 她一开始还是跪着的,后来没力气了,跪不住了,只能像只小猫似的蜷在角落里。 谁都想不通,冬姒发倔的点在哪里。 鸨母是最莫名其妙的,在她看来,一个低贱的娼妓能有男人愿意要就不错了,就算随便跟个人安定下来,不比在青楼里伺候人来的舒服? 冬姒小蹄子向来想得开,她风轻云淡地伺候过那么多男人,可如今要过其他姑娘求之不得的好日子了,怎的又不愿意了?难不成她天生轻贱,就甘愿在这地方做个脏女人? 鸨母越想越奇怪,第五日,她终于坐不住,打算亲自去找冬姒讨个说法。 那时的冬姒已经很虚弱了,她缩在墙角,整个人瘦得只剩了骨头。 鸨母过去一把取掉她口中的布巾: “五日了,你还是不愿低头?” 冬姒没有力气说话,只以沉默回答。 鸨母怒从心头起,她扬起巴掌重重落在冬姒脸颊,把人打得摔伏在地: “不知好歹的贱胚子!明明以前像小狗似的最是乖顺,究竟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我想想……是不是初霁那个贱人?对了,她便是在这房间被关了整整三日,原来你是跟她学的!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人家初霁好歹是千金大小姐,有点贵人骨气也属正常,人家的倔好歹倔了条出路,你是个什么东西,东施效颦,贱胚子,也不怕惹人笑话!” 听见这话,冬姒的身体抽动了一下。 她听惯了辱骂,比这更伤人的也不在少数,曾经她从未反驳过,可如今,她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代替她说: “……我不是。” “你说什么?” “……” 冬姒这一生,放弃了很多东西,她身边的人或事都在不停地推着她向前、推着她低头,推着她认命。 她放弃了自己拥有的一切,放弃了尊严,放弃了曾经的自己,如今,他们还想逼她放弃她最后一点点可笑的坚持。 他们逼迫她、驯化她,要她一次次妥协,直到她亲口承认自己轻贱。 她们要她为奴为婢,再为妾。 她不要。 “我说,我不贱。” 冬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撑着坐起了身。 她盯着鸨母的眼睛,出口的话像是说给她,更像是说给自己: “贱的是你,是这世道!女子轻贱……女子轻贱!!这话是谁说的?!高低贵贱又是谁定的!若将依附他人存活当做无上荣光,那你便去好了!去啊!!可你凭什么来干涉我的选择?!!你自甘低贱,凭什么非要拉我与你为伍?!!!” 冬姒的声音撕扯到嘶哑,将鸨母吓得几乎呆滞。 同样怔住的还有扒在小黑屋门口偷看的姑娘们。 她们还是第一次瞧见冬姒这般模样,她像个疯子,原本精致的发髻早已散乱,鲜亮的衣裙上都是脏污,唱出动听曲调的嗓音也嘶哑着,永远温柔含笑的脸此时神情癫狂。 可她一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里面没有麻木没有死寂没有黯然,里面有一团火,是被打入绝境后拼尽全力才迸出的一点光。 “我生而为人!你凭什么用一句‘贱胚子’评价我?!除了我自己,没人能说我轻贱,没人!!!” 冬姒一双手被绑在身后,她勉强撑起身子,朝鸨母的方向膝行几步。 鸨母被她吓得连连后退,她看着她的疯癫模样,听着她的声音响彻在阴暗的角落: “我是徐冬肆,我是徐冬肆!!我祖父是先帝智囊!是开国元老!我父亲是内阁大学士徐巍!一心为国两袖清风!我的母亲曾亲手砍下敌军头颅,她饱读诗书名冠皇城!我大哥为国捐躯战死他乡,二哥镇守边关定国安邦!!我徐家!满门忠良!!而我!!!” “你是个妓女!!!” 冬姒未说完的话被鸨母尖利的嗓音掐断了。 她重重一怔,眼里的火也颤了颤,重新化为了一片茫然。 鸨母见状,自觉占了上风,又以更恶毒的言语刺向她: “你是个娼妓!是个千人跨万人骑的臭婊子!是个没骨气苟且偷生的罪臣之女!你丢了你的骄傲丢了你的教养,去学讨好人的本事!你现在跟我装什么装,你父母兄长再荣耀又如何?若我是他们,我看到你如今自甘低贱入泥,只会觉得羞愧,你是耻辱,你是贱货,你是污点,你是破鞋,你是娼妓!!” “……” 冬姒听着这些话,整个人像是瞬间失了生机。 许久,她却笑了。 一开始只是低低颤着肩膀,到后来,她越笑越开怀,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疯鬼: “是!我是娼妓!我就是个不要脸的娼妓!!!我合该烂在泥里,然后一点一点,将所有轻视我侮辱我的人都腐蚀殆尽,可能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就该像那些男人希望的那样,为个贞洁名声一头撞死,然后化成厉鬼,将你!将你们这些人一个个折磨到死!哈哈哈哈……狗皇帝,这烂透了的天下!烂透了的世道!!哈哈哈哈哈……母亲!!母亲!!!哈哈哈哈哈你看见了吗母亲!!!冬儿对不起您的教养啊母亲!!!” 鸨母瞧着状若疯癫的冬姒,一时竟发不出声音,而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 第63章 为什么颤抖?因为耳朵里听见的掉脑袋的轻狂话,还是这样一位她从未看清过、认识过的人? 面前的冬姒快要碰到她的衣角,这个往日里乖顺柔弱的女人被逼进了绝境,无意识地笑着叫着母亲。 鸨母心里直发慌,她朝后踉跄半步,手摸到了身后桌上的铁钳。 那时,鸨母没想太多,她只想要眼前的疯女人闭嘴,要她再也发不出声音,要她别再用这令人发慌的声调喊那些叫人震颤的话。 生锈的铁钳伸入苍白的唇齿,染了二人一身血、带出来一块肉。 铁钳和断舌一同落在地上,冬姒口中的血顺着下巴滴到地上,她说不了话了,却还是呜咽着不成型的笑。 小黑屋外是花娘们的尖叫,中间夹着几人的哭喊。 鸨母回过神来,随便擦擦自己脸上的血,连忙跑了出去,离开时还捆紧了门上铁链。 屋子再次陷入孤独与黑暗。 冬姒倒在地上,眼里的泪混着血一同糊在脸上。 冷。 好冷。 可明明以前,她是最喜欢雪天的。 原来,我是母亲的耻辱吗? 母亲,你看见如今的我,或许真的会失望会难过吧。 可我尽力了,母亲。 冬姒闭了闭眼睛。 她好累,太累了。 闭眼时,她恍惚回看了自己的一生。 年少时,她是被捧在掌心的徐三小姐,一手文章连太傅瞧了都赞不绝口。 父亲不嫌她是女孩,他带她看民生,教他治国齐家。母亲带她作诗念书,教她书画。大哥生前总会让她骑在脖子上举高,二哥没远去边关前,会同大哥一起带她射箭骑马。 可后来,她抛了她前十多年学会的所有,她成了个只会讨男人欢心的妓女。 爱徐冬肆的人将冬姒踩入污泥随意欺凌,爱冬姒的人只爱她精心妆点的容颜,把她当做玩物任意摆弄。 所有人知晓徐冬肆变成了冬姒后,都会嗤笑,会失望,会用嫌恶又怜悯的态度对待她,再评一句“自轻自贱”。 可徐冬肆和冬姒,原本就是一个人。 他们没人在乎她的处境,没人关心她的选择,没人询问她的内心,他们只想看她为了保全名节壮烈赴死。 可能,她真的错了吧。 屋外风雪呼啸,徐冬肆却不觉得冷了。 面上血迹和泪痕一点点变得冰凉。 我祖父是开国元老……我父亲是…… 我徐家……满门忠良…… 而我…… 我是徐冬肆。 我想要这世道对女子温柔一些,我想要这世上的姑娘不必依附男子,我想要别人认识我是因我才学,我想独立,我想靠自己的能力争得无上荣光,我想要成为和祖父、和父母,和兄长一样厉害的人。 我与所述背道而驰,我一样也没做到。 徐冬肆啊徐冬肆,当真可悲可笑。 最后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她的脉搏不再跳动,身体逐渐如凛冬飞雪一般冰凉。 恍惚间,她看见年少时扒在自家围墙上只愿瞧她一眼的男孩们,片刻,那些仰慕目光又站在了舞台下为她喝彩欢呼,最终,繁华落幕,归于寂静冰凉。 世人爱、多姿芳华落我鬓。 无人知、凌云鸿鹄栖我心。 第32章 幕后台前 “三小姐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她闲时会教姑娘们读书认字、弹琴作画,平日里姑娘们有什么难处,她也是最出力最上心的那个。有人被妈妈罚了,她总会顶着妈妈的怒气去开口求情,每次都要被那张不饶人的嘴生生剥下来一层皮。 “她是那样好的人,就连楼中那些做杂事的小仆都经常受她照拂,她配得上最好的结局,可却在那个雪夜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那个小屋里。要我说,这世上当真没有一个人配得上她,也没一个人对得起她。她真心待过的、救出去的人,一走就是这么多年,也从来没个音信,倒不是说要她为三小姐做点什么,可她就算是回来瞧一眼、再不济写两句话给人捎过来,三小姐都不会那样难过。” 缀棠说着,眼圈越来越红: “三小姐活着的时候,帮衬了不少姑娘,从满庭春出去的女子,哪个攒的赎身钱里没有三小姐给的首饰?世人如此薄待三小姐,她受了那样大的委屈,死前说得好好的要将欺负她的人一个个折磨死,可后来真成了鬼,还不是舍不得害人?” 缀棠抬手拭拭眼角泪花,语调有些许哽咽: “三小姐的尸身也不知被妈妈丢到了哪里去,当年的消息说是秦老侯爷要纳三小姐为妾,想来她是怕贵人追究,所以随便诌了个借口,说三小姐不愿嫁,所以跟相好的逃了。我们这些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的妓子也不敢说真相,说了人家也不信,就只能私下里找找三小姐的下落。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三小姐成了鬼。她还是那天的模样,被蒙着眼睛,衣裙破破烂烂,发髻也歪了。我本以为她是回来报复的,谁知她只从小楼里带走了个人。 “那是楼里新来的姑娘,刚给家里人守完孝,所以身上穿着白衣裳。 “三小姐还在的时候,虽然嘴上不说,但每个雪夜,她都会坐在窗边看着外面落雪,我怎能不知她的心思呢?她在等人,等个答应给她写信答应同她一起看理想实现、却一走便再没回来的人罢了。我想,这便是她对白衣的执念吧。 第64章 “后来,我还自己换过白衣裳等她来捉我,那次,她没有伤害我,她带我去了个黑洞洞的地方,却又将我放了出去,还给了我一张改过的户籍。 “那时我便知道了,她留在这里不是为报复,她是为等人,也是为救人。 “当时我原本可以拿着那户籍改头换面一走了之,但想想还是放弃了。既然三小姐要救人,那我怎能不帮她?三小姐要等人,我怎能不陪她?还有,我还得找见她,得还她公道。 “自那之后,只要满庭春里来了新人,我便会悄悄观察着。若那姑娘是自愿的,那便罢了,若她是像三小姐一般受了委屈不得不落到如此境地的,我便会教她在雪夜穿身白衣,一夜过去,今后便是新生。 “可惜这法子没过多久就被妈妈发现了,当时我刚当上花魁,用处还大着,妈妈没舍得惩罚我,便只下令今后楼中人不许再着白衣,也没收了楼内所有近似白色的衣裳或布料。这样一来,关于三小姐和白衣变成了我们都知道的秘密,我们老姑娘讲给新姑娘,新姑娘又讲给更新的姑娘,大家都知道在雪夜穿白衣便能逃出这个地方,可谁都没有那样做。 “有人觉得自己就算出去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营生,还不如就留在满庭春,有的是怕给我和三小姐惹麻烦,再加上妈妈经常要检查我们的东西,连外出采买也盯得很紧,想在这种情况下凑个白衣实在困难,所以再没有人轻易尝试。自妈妈发现后,这么多年过去,也就三年前,有个姑娘一心寻死,我们见要出人命,一致决定要送她出去。窈娘机灵,想了个法子,她直接拆出被子的白色衬里披在她身上,人走后,我们一起同妈妈承认错误,妈妈找不到出主意的人,又没法一次责罚我们这么多人,只好作罢。 “再就是前日里那位霜儿姑娘,不怕各位笑话,当时她眼里那抹绝望灰败让我想起了三小姐最低落时的模样,我便拿出我藏了多年的、三小姐的斗篷,要她披着去后院给我扫一箩筐雪。 “再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霜儿姑娘走了,而我被妈妈惩罚,又恰好遇见了你们几位。如今只求几位仙君救救三小姐,请还她公道,带她出了那无望执念。” 说着,缀棠站起身,似乎是想给他们行个大礼,却被林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姑娘不必如此,这是我们职责所在,必当尽力而为,只是……” 林尽声音低了些,自言自语般道: “初霁,这个名字我怎么听得那么耳熟……” 韩傲没听清林尽的话,他在纠结另一件事情: “要这么说的话,那徐三小姐的执念究竟是初霁姑娘、是她这一生所受的屈辱与不公,还是这世道对于女子的压迫与轻视?据我所知,近年来,朝廷已经准允女子同男子一样读书、科考、入仕、立业,徐三小姐当年的愿……” “等等!” 林尽还在努力回忆自己究竟在哪里听过“初霁”这个名字,就突然被韩傲一段话敲了个清醒: “对……对!楚迹!还记得吗?醉仙楼!‘楚姑娘落落拒瑞王’!” “什么?”韩傲完全没懂。 “哎呀!”林尽怒其不争,又觉得这事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索性自己先转身跑了。 韩傲看这人胡言乱语一通后突然撒丫子跑了,十分莫名其妙,他瞅瞅还在桌上蹲坐着的球球: “哎!你狗不要啦?!” “帮我带一会儿,我去确认一件事,很快回来!” 韩傲扁扁嘴,手欠地拨了一下球球的耳尖: “哎,你爹不要你了。” 下一瞬,韩傲爆出一声鸡叫,犯抽的手指也多出一圈小小血痕。 球球皱起眉,嫌弃地吐掉了口中那丝比怀玉圣体差劲太多的血腥味。 - 林尽的斗篷昨夜落在了鬼境里,他没时间买新的,以至于此时只能穿件单衣跑进雪里,到半路才后知后觉有点冷。 街上冷风灌进林尽身体,不过几息,他便觉肺部隐隐有些刺痛,但林尽顾不了那么多,他满脑子都是那日在醉仙楼瞧见的那场戏。 已知凡世上一任皇帝昏庸暴虐、荒淫无度,百姓在他的暴政下苦不堪言,后来,当年还是瑞王的今上领兵造反,最终推翻先帝统治,成就了如今繁华盛世,甚至还修改了律法,让世间女子不必再屈于男子之下、给了她们自主选择人生的权利。 而当初的瑞王身边有一位名叫楚迹的谋士,世人对其知之甚少,可偏偏在中云城,有人杜撰了这么一套戏本,里边将楚迹描绘成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大谈她与瑞王间的风月事。 楚迹,初霁…… 林尽直觉,这些信息串在一起,绝对不会是单纯的巧合。 醉仙楼还似昨日那般热闹,林尽气喘吁吁跑进楼内,一把抓住昨日给他们讲故事的小二,扶着他肩膀上气不接下气道: “小哥,我,我想问你件事。” “哎,您这……小的正忙着呢,要不您稍等片刻?” 小二还急着去给客人上菜,林尽见此,也懒得解释,直接从储物袋里摸一锭银子塞给他。 看见银子,小二眼睛都直了,他立马高高兴兴收下,转头就把手里的菜递给旁人,自己恭恭敬敬地应: “来,客官想问什么,小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65章 “……”林尽抬手要他稍等片刻,等自己好不容易把气喘匀,才深吸一口气,问: “我想问,你们那出‘楚姑娘落落拒瑞王’的戏本,是出自谁人之手?” 小二见林尽这架势,原本还以为他是要问个什么惊天动地耽搁不得的大问题,没想到铺垫这么久,客官就问了个这出来。 但拿人手短,小二还是得认真答了: “这个啊,说实话,小的也不知道,我就是个跑堂的。毕竟这戏嘛,看得开心就好了,谁会去关心写戏本子的人呢?” 说着,小二朝戏台子上望了一眼: “这不,客官您来得巧,下一出便是‘拒端王’,您若喜欢啊,就留着再看一遍吧,刚的银子,就当您看戏的茶水钱了。” 小二笑呵呵地带着林尽去到戏台下第一排的位置,伺候他坐下后,小二一抬眼,不知看见了谁,又笑着招呼一句: “哟,二爷,您今儿也得空过来了?得,还是老样子对吧?小的给您准备着!” 听见这话,林尽下意识侧目瞧了一眼。 被称作“二爷”的人坐在他右手边,那是位瞧着斯文又儒雅的老者,他着一身长衫端正坐着,可能是感受到了林尽的视线,他转头同他对视一瞬,含笑同他点点头,算作问好。 “哎,公子,您不是对拒端王很感兴趣吗?有什么问题,要不你问问咱们二爷,二爷也爱惨了这出戏,几乎天天都要来看上一遍呢,您的问题呀,若连他都不知道,那世间可能就没人能解咯。” “哦?” 二爷似乎有些意外,他抬手抚抚胡须,顺便拎起自己手边的茶壶给林尽斟上一盏: “小友是要问何事,还非老头子我不能解?” “其实也没什么。” 林尽刚一路跑过来,确实有些渴了,他也没客气,抬手接过二爷递来的茶,道了声谢,才道: “就是想问问,拒端王的戏本是出自哪位先生之手。” “你这小友倒是有趣。”二爷笑了两声: “别人看戏是看戏中人,你倒关心起幕后者了。我可否多嘴问一句,小友你是为何想问这问题呢?” “是……” 林尽话音一顿,也不知如何解释,犹豫片刻方道: “世人皆知楚大人是男子,可那位先生偏生角度清奇,将他描绘为一位胸有大义的姑娘。我只是有点好奇这位先生的想法,究竟是觉得有趣、有看头所以写出来博看客一笑,还是……” 林尽抿抿唇,捧起茶盏啜饮一口,没继续往下说,倒是旁边的二爷轻笑一声,替他说了他隐去的后半句话: “还是说,那位先生并非杜撰,反之,他知晓旁人不知的秘辛,比如,当年的楚迹大人,确实是个女子?” “……”闻言,林尽意外地微微睁大眼睛,可还没等他询问,二爷便轻叹口气: “怎么了?我也好奇,随口猜猜罢了。如今,楚迹大人早已归隐,另一位也不是我等能够叨扰的,事情真相如何,早已随时间淡去,我们这些旁观者,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林尽张张口,原本想反驳、想解释,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有意义。 所以,他最终只饮完了手中那盏茶,还没等台上戏目开场,便同二爷告辞,离开了醉仙楼。 这么一来,线索就又断了。 楚迹十有八.九就是初霁,原本林尽想顺着这条线看能不能找见初霁姑娘本人,好从另一个角度将这件事的真相完整还原,可现在看来,大概是不可能了。 方才那位二爷说的其实没错,当年的楚迹早已归隐,另一位如今还在皇城的黄金座上,不是他们说见就能见的。 可林尽还是好奇。 他好奇,明明初霁和冬姒的理想已经实现了,可初霁为什么没有像她说的那样,回来和冬姒一起瞧瞧这盛世? “吾立足风雪间甚久,今唯愿拂去衣上落雪,化一捧春水,赠与春闺梦里人。” 林尽正在脑中回忆着昨日在戏台上听见的词句,可某个瞬间,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 穿书这么久以来,林尽最信任的就是自己这具身体对于危险的直觉和预判,他下意识转过头,朝身后望去,只见中云城大街上行人来往,倒比昨日冷清许多。 但很快,林尽眼尖地发现街边各处散着几个年轻男子,那些男子虽然扮相不同,可无论身材还是气质,都有种诡异的相似。 ……糟糕。 被人盯上了。 林尽如常转身,只想假装无事发生好赶紧回满庭春抱队友大腿,可还没等他溜出几步,他便察觉身周气流有了丝细微波动。 林尽心里重重一跳,知道这是有人追了上来。 他再稳不下去了,撒腿就跑,顺便从储物袋里扯出一张传音符,也不管丢不丢人,当着满街人的面张口就是一句: “阿韩!救命啊!!” 第33章 自有恶磨 满庭春。 林尽莫名其妙跑了,就留韩傲和柳拂心还有一只狗崽跟满庭春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大眼瞪小眼。 缀棠的故事讲完了,小楼内外的看客唏嘘几句便也各自散了,韩傲知道现在该继续推进案件,可他看看缀棠,再看看柳拂心,不免有些紧张。 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林尽在查,他只是跟在后边被带飞的那一个,现在他的大脑不见了,独留他一人面对这这残酷的世界。关键他的小学堂还上得不认真,每次的成绩都是最末等,在这案子里等同于抓瞎,如今在柳拂心面前无法表现自己无所谓,可总也不能丢人现眼吧! 第66章 韩傲局促得想要咬手指,好在,就在气氛愈发尴尬时,柳拂心先出言道: “方姑娘,我还有一事不明。徐三小姐的尸身,如今在哪里,这么多年了,竟无一点蛛丝马迹吗?” 缀棠微微皱起眉,眸里染上些许忧愁: “我也不晓得。当初妈妈支开了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了三小姐的尸身,对外一口咬定三小姐是跟相好逃跑了。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我有心想查,也始终没探到一点消息。尸身……小仙子,我是个凡人,不晓得这些事,我只想问,尸身对于鬼魂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柳拂心摇头,迟疑一瞬,又点点头: “对鬼魂不一定,但对枉死的徐三小姐来说,很重要。” 缀棠陷入了沉默,一旁的韩傲稍作思索,突然道: “那意思不就是说,如今只有方才那疯婆子知晓三小姐的下落了吗?” 他口中的疯婆子便是被他关进走廊尽头小黑屋的鸨母,刚才韩傲见门上挂着锁链,离开时便顺手捆上了,此时,鸨母正从里面疯狂拍打门板,可能是因为叫唤太久,她原本尖锐的嗓音都嘶哑了。 女人的叫骂和吱呀作响的门板声混在一起,再配上叮当作响的铁链,格外瘆人。 韩傲背对着柳拂心,打开门上锁链时,他还故意凹了个凶神恶煞的表情,就为了能让鸨母速速招来。 鸨母乍一看他这要吃人的模样,还当真有点吓人。她心里有些犯怵,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韩傲乘胜追击,继续恶狠狠逼问道: “说,你究竟将徐姑娘的尸身藏去了何处?!” “什么?徐姑娘是谁?”鸨母退到了墙角,同二人装傻道。 柳拂心上前一步,她脸上罕见地没了笑容: “徐冬肆,徐姑娘,你亲手杀的人,怎么就不记得了?” “原来是冬姒那个小贱蹄子啊。什么亲手杀人?你莫要胡说!我只是给了她一点小小的教训罢了,她是自己不争气才死掉,同我有什么关系?” 鸨母的眼睛在面前二人身上滴溜溜转着,片刻后,她一改先前怯意,突然往前迈了一步,仰起脖子给二人: “来嘛,你们不是神通广大的仙人吗?你们神力无限,呼风唤雨!若你们想为那小蹄子报仇,便杀了我好了!来啊,杀了我!” 鸨母紧闭眼睛,停顿片刻,她试探着睁开一只眼,见韩傲和柳拂心没有动作,更加确定了心中猜测。 她脸上逐渐扬起个扭曲的笑容,她迈着步子晃晃悠悠凑近柳拂心,逼得柳拂心下意识后退半步。 见状,老鸨突然笑得得意: “哈哈,你们不敢!你们不敢杀我!你们是仙人,你们不能伤害我们这种凡人,你们唬不住我的!!” 听见这话,韩傲和柳拂心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底瞧见了无奈之色。 是,让鸨母说中了,修仙者在凡世,除非事况格外紧急危及生命,否则绝不可出手伤害凡人。被宗门知晓后责罚事小,影响缘法因果增添不可预见的变数事大。 韩傲也清楚这点,可他眼见着坏人在面前猖狂、自己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实在恨得牙痒痒。 他握紧了拳头,暗自咬牙,正想说些什么,可还未等他一句话出口,他的识海中突然被林尽的声音填满: “阿韩!救命啊!!!” 一听这声音,韩傲心中怒气跑没了影,更没心思在这扯皮了。 他最清楚林尽那破身子骨有多脆,遇见事多耽搁一秒都可能有生命危险,他不敢拖延,立马同柳拂心道: “林林有危险!” 柳拂心面色一变: “韩公子带路。” 两人风一样来,又风一样走,鸨母瞧着瞬间空荡荡的小黑屋,长长松了口气。 她整理一下自己的发饰仪容,正想趁着那几个多管闲事的臭道士不在,出去好好教训一番那些有道士撑腰便胆大包天不知好歹的小贱蹄子。 她拍掉衣裙上的草屑,扭好自己的姿态,一抬眼,却突然见门口蹿进来一只小黑影子。 定睛一看,那竟是个巴掌大的小狗崽子。 鸨母刚准备发怒,问问是谁放这么一只畜生进门,可下一瞬,小黑屋内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同时,屋内温度诡异地升高些许,连方才大开的木门都“砰”一下合了个死紧。 鸨母可从未见过这阵仗,她将双眼瞪到最大,眼睁睁看着面前无端多出一片古怪的黑雾,而后,有个身高九尺的怪物凭空出现在了她眼前。 鸨母仰着头、看着萧澜启那双青粲色的眼睛,一时竟脚底发软,跌坐在了地上。 萧澜启居高临下地瞧着面前的老妇,不耐烦地一挑眉: “方才他们问你的问题,本尊要你给出答案。” 其实萧澜启根本没关心刚才那两个人类问了什么问题,他只是被眼前这老妇的猖狂笑声吵了耳朵,加上实在瞧不顺眼此人做派,所以故意现身整她一整罢了。 萧澜启跟着林尽,几乎算是参与了整件事情,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来自烟雨山的这哼哈二将能把这么简单的破事弄到如此复杂,他们人类修士就是如此虚伪,就爱将简单的事情整出弯绕,还搞出那么多条条框框叫人无法尽兴,以至于如今被人踩在脸上猖狂都给不出教训。 第67章 萧澜启可不惯他们的臭毛病。 他稍稍眯起眼睛,眸底光芒一闪,老妇脚底的干草便突然燃起一团青粲色火焰,连带着燎着了她的裙角。 鸨母被惊得尖叫一声,疯狂用手拍着身上的火焰,拧着身子丑态百出。 萧澜启微微勾起唇角: “本尊跟他们那种道貌岸然的人类修士可不一样,本尊杀个凡人,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是要乖乖招来,还是被这崩云碧火烧尽灵魂灰飞烟灭,你自己选。” 其实萧澜启也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他说的话是真的,他确实不在乎这些凡人的性命,可偏偏他跟林尽之间还梗着个该死的驭兽契约,他若是在林尽意愿外杀了人,林尽那边第一时间便会知晓,到时候以林尽的絮叨劲儿,更是麻烦。 萧澜启只要一想林尽那些碎碎念就烦得要死,殊不知他这张越来越臭的脸落在鸨母眼里,险些吓掉了她的魂。 鸨母可没见过这种身高九尺会放火会从狗变人的绿眼睛大怪物,而且这怪物说话不似作假,他是当真会杀了自己! 鸨母越想越怕,立马吓破了胆,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您把这火灭了,先灭了吧!” 萧澜启心情总算好了些,他稍稍扬起唇,大发慈悲地撤了鸨母身上的碧火,可在鸨母即将招供时,他又不耐烦地一挥手: “闭嘴!本尊没兴趣不想听。等那三个人类回来,你便说给那个绿衣服的……” 萧澜启原本想说“那个绿衣服的蠢货”,可转念一想,这家伙这两天的表现确实有几分胆识,也还算机敏。所以萧少尊主想了想,还是决定大发慈悲地撤回对他的恶评。 可用“家伙”一词又实在不能表现他对那人类的厌恶,因此,萧澜启顿了顿,改口道: “便说给那个绿衣服的瘦猴吧。” - 绿衣服的瘦猴对自己的新名号毫不知情,他还在逃命的路上。 身后那几个大汉果真是冲他来的,林尽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逃命,喉咙都快要飙出血了,可他同那几个暗卫的距离还是在不断缩短。 林尽跑得两腿发软,终于在拐进一条暗巷死路时身心俱疲,再支撑不住,扑倒在地摔了个大马趴。 他重重缓着气,鼻腔里满是尘土和血腥味,他眼睁睁看着身后的暗卫越来越近,就在其中一人即将靠近自己时,突然,天边一声巨响,一把糙铁剑“铮”一声插在地上,带起的气浪将那暗卫生生推远几步。 “你傻啊!你来之前不是买了法器符咒吗,怎么不用?!” 林尽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干咳两声: “夫子说了,不能对凡人用那些。” “你都要死了你管鸡毛凡人不凡人?!” 韩傲气得破口大骂,可等余光瞥见了柳拂心,又赶紧收好自己的狰狞表情,重新恢复一副人模狗样。 林尽都懒得理他,现在两根金大腿到位,他底气很足。他低头拍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正想同对面人说道说道,可抬眼时,他突然瞥见对面暗卫手中有寒光飞来,直冲韩傲面门! “当心!” 韩傲原本还在检查林尽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听见这声,他立马回头看去,便见有根袖箭破空而来,直冲他的右眼! 韩傲心里一惊,一时竟愣在了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他眼中那抹寒芒在他眼里不断放大,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抹昙花幽香袭来,一条白皙细瘦的手臂出现在他身前,替他一把握住了那根袖箭。 韩傲愣了一下,他顺着袖箭望去,便见柳拂心素白衣袍随着微风轻轻浮动,她本人微微垂着眼,而后眸光一凛,反手将袖箭掷回,箭锋以比方才快出数倍的速度插入那暗卫脚尖前一厘的地面。 柳拂心轻甩袖摆,温声提醒一句: “韩公子,在敌人面前,切记时刻当心。” “……” 韩傲看着她,一时竟怔住了,许久,才呆愣愣地小小声应了句“好”。 林尽不忍直视地闭闭眼睛,伸手拧了一把他的腰: “把你这不值钱的样子收起来好吗?” 韩傲吃痛,“嗷”地惊叫一声,又赶忙在柳拂心看过来时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林尽有点头痛,他在心里摇头叹气一番,才抬眸看向对面已呈包围之势的暗卫们。 “在下只是偶然来中云城办些事,也不知招惹到了哪位大人物,才令各位英雄好汉逐我至此?或许其中是有什么误会,还请容在下同你们背后之人坐下来和和气气聊一聊?” 对面的暗卫听见这话还是板着一张脸,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但他们似乎也没打算继续出手。 就在林尽对眼下情况迷茫之时,对面暗卫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略有耳熟的声音: “我是叫你们将人请回府中,但我何时准允你们擅自同人家动手?再说,人家几位可是仙君,真要打起来,你们以为你们还能留得命在吗?真是养久了胆也大了,一群蠢笨玩意!” 暗卫听见这声音,纷纷侧身让出一条道来,先前擅自使出袖箭的暗卫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接着便是几人齐齐一声: “见过侯爷!” 侯爷? 林尽瞬间便联想到了故事中那位要纳徐冬肆为妾的秦老侯爷。 第68章 是他? 林尽皱起眉,直勾勾瞧住暗卫们身后缓步走来的那清瘦背影,等看清那人模样,林尽心中有丝讶异,可再回味,却又觉得一切都如此合理。 那是位白须老者,身着一袭长衫,正是他先前在醉仙楼见过的那位二爷。 “去,回府自行领罚。” 二爷凛眉对那暗卫如此道,随后,他抬眸看向林尽,又恢复了先前笑眯眯的模样,慢悠悠道出一句: “小友,咱们又见面了。” 第34章 夜灯下黑 “您是……” 林尽略微有些迟疑,他不确定道: “秦老侯爷?” “不必如此称呼,你唤我秦二爷便好。” 秦二爷冲身侧暗卫使了个颜色,高大男子们这便恭恭敬敬朝他一礼,退身消失在了街道各处: “方才在茶楼,人多眼杂,我并不能直接同小友表明身份,原本想叫我的人请小友回府中一叙,没想到手底下都是些不机灵的东西,使各位受了惊吓,还请各位见谅。” 秦二爷这话说得客气,说着还同他们拱手一礼算作赔礼道歉。 人家一个老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们这几个小辈再不领情便有些不识相了。 故事中的“秦老侯爷”出现,林尽有一肚子话想问问他,可那条破落小巷实在不是闲聊的地方,秦二爷便做主将三人带回了府中。 侯府坐落于中云城最北边,进门时,林尽还悄悄拿着地图瞧了一眼,确定这光一个侯府的面积就有六分之一个中云城大,里边的庭院布置也极尽奢靡,瞧着倒跟它主人这幅朴素文人的模样格格不入。 “昨日我听人说城内来了几位仙君,原本便打算差人请你们入府一叙,谁知竟这样有缘,叫我同小友你在醉仙楼遇上了。” 秦二爷坐在主位,遣婢女给三人奉了茶,接着道: “若我猜得没错,三位仙君可是来自烟雨山,来查满庭春的案子?” “您……” 林尽原本有些讶异秦二爷为何会知道这些,但很快,他便自己想通了其中关窍。 烟雨山的那些任务并非凭空捏造,任务堂内每根任务竹简皆由凡世之人上报、再经外门拨人初步确认,待到确定了事件真实性以及危险程度评级,才会统一置入任务堂让门内弟子挑选。 之前林尽就有些奇怪,如果满庭春这案子被埋藏这么多年,连他们都得靠翻案卷查到受害者,甚至基本没有本地人知晓此地有鬼魂出没,那么这个任务究竟是怎么来的?满庭春内的姑娘们怕徐冬肆受伤,先前连实话都不肯同他们说,更不可能报案,可若不是她们,那会是谁? 如今听秦二爷这样说,林尽才算是解开了心中疑团。 秦二爷也是聪明人,他瞧见林尽面上表情,便知自己不必多解释。 他吹吹盏内漂浮的茶叶,道: “你今日不是要找‘拒端王’这戏本子的出处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戏本是我找人写的。正如你猜测的那样,当年的楚迹,就是初霁。我将初霁的事改成这么个戏本子,要求醉仙楼每日演几场,就是为了等小友这样的人,来查当年之事。” 韩傲那天根本就没有认真看过戏,根本不知道那出戏在讲什么,他跟身边的柳拂心一样迷茫,不知这一老一少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林尽此时也来不及同他们解释,他一门心思都在秦二爷那: “那么,请问二爷,初霁姑娘如今人在何处?” 听见这话,秦二爷动作一顿,稍后,他慢悠悠饮了口茶水,微微叹道: “不知。” “啊?”林尽原本以为自己终于找见了突破口,结果就又被秦二爷两个字生生断了。 “我同初霁那丫头也算是个忘年交。当年,就如同戏中那般,瑞王登基称帝后,初霁同她辞行,从皇城回了中云城。她回来先与老朽见了一面,问老朽借了些银子,说要找她一个朋友,结果这一去,便再无了音信。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这么多年来,没有一点消息,仿佛世上从未有她这样一个人。” 林尽略一思索: “所以,二爷您怀疑,初霁姑娘的失踪与满庭春这案子有关?” “正是,我只是区区凡人,我之力,对于妖魔鬼来说实在微如草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寻初霁下落,可始终没有半分进展,我只能抱着碰运气的心态托人将此案报给了烟雨山,原本没抱希望,没想到等来了你们。 “初霁此人,我颇为欣赏,我并无子嗣,初霁于我,如挚友,如知己,亦如亲女,我不可能让她这样不明不白消失不见,初霁,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三位小友能了我心愿,事后报酬你们随意提,只要在我老头子能力范围内,我必当尽心尽力办妥。” “若初霁姑娘的失踪真与此案有关,那我们必会查清,只是……” 林尽话音微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觉得这事根本没有秦二爷说的那般简单。 照他所言,初霁当初问他借了银子,说要去找一个朋友,这位朋友极有可能便是冬姒。 可缀棠那边给的信息是,这么多年,初霁从未回过满庭春,这说明,初霁突然失踪,很有可能是在她去找冬姒的路上。 这又是怎么回事?冬姒并不会伤人,就算将人劫走也只是将其短暂带入鬼境后再放出,初霁不该…… 第69章 林尽的思绪突然一断,因为他意识到他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还有一事不解,听闻当初二爷您有意纳满庭春的冬姒姑娘为妾,此事是……?” 秦二爷似乎早猜到他会问此事,因此没多回忆便道: “冬姒,我知道她,满庭春最出名的一代花魁。当年初霁从皇城回来,约我在醉仙楼,曾同我提起过她。她问我借用银两,也是为了替她赎身。当时我觉得她如此行事恐会惹来不必要的注意,因此提议由我来以侯爷的身份直接抬她回家做妾,到时再送她二人出城、改名换姓重新生活。当时初霁拒绝了这个提议,她说会吓着冬姒,冬姒也定然不肯,我便没再坚持了。 “当时我二人谈论此事是在雅间内,也不知怎的被人听了去,后来,竟弄得半城人都晓得了。” 秦二爷的话,林尽并未全部听进去。 因为他心里突然有种巨大的空落感,那是事情脱离已知信息而带来的恐慌。 不对。 时间线不对。 如果当时初霁问秦二爷借了银子后直接去了满庭春,那她的失踪就不可能与冬姒有关。 因为那时侯爷纳妾的消息还没被传出,冬姒还没死,更不可能成鬼劫走初霁。 那么,初霁的失踪又是因何? 林尽几乎拿不稳杯盏,连声音都捎带了丝急切: “二爷可知,若初姑娘想从醉仙楼去满庭春,会走哪条路?” 据秦二爷所言,当时初霁一路从皇城走来,心里不知为何一直惴惴不安,她说自己总有不好的预感,恐夜长梦多,所以想尽快带着朋友离开此地。秦二爷看她心慌,才劝她先在自己府中休养,自己可以替她连夜将人接回。 可初霁拒绝了,她从秦二爷那里拿了银两,一刻也坐不住,匆忙告辞后便跑出了满庭春。 那是个如今夜一般的雪夜。 从秦二爷府中出来后,天色已又沉了,秦二爷带着他们先到醉仙楼,再从醉仙楼后门走向满庭春的方向。 据他所说,这两地之间若走大道,须得多绕好几段路,以初霁当时的心情定然不会选此,所以,他带他们走的是后巷小道。 沿着这条小道从醉仙楼出来,会路过一片高高的围墙,林尽白日里走大道,不路过这里,夜晚又实在看不清,所以并不知道这围栏内是何光景。 他仰头瞧一眼,只望见其内几处屋顶,再无其他。 总归事情的重点也不在这里,林尽很快便将其抛去脑后,只跟着秦二爷走向满庭春。 这两日,林尽和韩傲同这处后巷打过不少交道,这段路极为冷清,走了半天连灯笼都没见一个。 林尽裹紧身上问二爷借来的斗篷,跟着他在小道内穿行,却越走越觉着不对劲。 他拍拍韩傲: “阿韩,我们昨夜从城政司出来时是不是也走了后巷?我怎么感觉同今日有些不一样?” “因为咱们走的不是一条路啊。”韩傲抬手指指身侧的围墙: “我们昨日也路过这地方了,只不过当时我们走的是另一边。这两条路挺像的,晚上分不清很正常。” “是吗?” 林尽微微皱起眉,他盯着身侧的围墙,略微有些出神。 直到路过某个路口,林尽忽然顿住脚步,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停下来,不解地望着他。 林尽直勾勾盯着身侧那条格外黝黑的小路。 中云城的布局格外归整,每家人的院落都规规矩矩方方正正地用围墙圈着,如他们方才路过的高墙大院,再如眼前满庭春的后院。 而林尽眼前这条小巷,便是被满庭春和大院两道围墙挤出来的小路,这路不宽,也就能容三人并肩而行,但…… “你看什么呢?” 韩傲觉得奇怪,他拍了拍林尽的肩膀。 “看这条路。这是满庭春后院南侧的围墙,这面墙上应当还有一道小门,因为昨夜我们便是从那小门出来,留在后巷等柳姑娘消息的,是也不是?” “是。” “但你看。” 林尽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张凝光符,将其发出的光投入小巷深处。 光芒刺入黑暗,停于小巷中央一堵十分突兀的墙: “既然是两家院落隔出来的巷子,那么这里应当是通的才对,可现在为什么好端端会有一堵墙挡着?作用在哪?” “这个……” 秦二爷听了他们的话,解释道: “小友有所不知,这条巷子原本是通的,可后来满庭春后这处院落,也就是咱们方才路过的大院,被人买来办了书院。书院大门在东侧,满庭春大门在西侧,可偏偏满庭春还在南墙开了道小门。南墙这小门时常有人进出,有几次,客人醉醺醺从小门出来往东走,拐去了书院,闹了几次事,书院主人不满,还因为此事跟满庭春的鸨子吵了嘴。书院不肯受此骚扰,鸨子不肯封死小门,两人谁也不肯让步,索性将小巷一劈为二,在中间砌了道墙,将路堵死了。” 听见这话,林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他并不打算放过此地。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觉得这墙有问题。 他缓步走近小巷里,可还不等他将脑中零碎的线索串起,他突然听见墙头那边传来些窸窸窣窣的怪声。 仔细听听,竟像是有什么人在用指甲抠挖砖墙,同时伴着的还有什么人碎碎念的模糊话音。 第70章 林尽微一挑眉,同韩傲递去个眼神,韩傲立马会意,过去一把捞住他,几个纵跃便带着他稳稳立在了墙头。 天色实在太暗,林尽看不太清,便调出方才的凝光符,投向砖墙另一边。 结果等光落到下面,林尽看清下边模样,却是意外地稍稍睁大了眼。 正在扒拉砖墙的竟是满庭春的鸨母,那老妇也不知经历了什么,脸上身上黑乎乎脏兮兮的,模样很是狼狈。 除此之外,她身后不远处还蹲坐着小影子,那是…… “球球?” 第35章 误付洪乔 听见这声,球球还没理会林尽,倒是下边的鸨母先像受惊似的仰起脸。 林尽微微皱起眉,让韩傲把自己从墙头带了下去。 他走过去把球球抱在怀里,才回头上下打量那老鸨一番: “你在做什么?” 此时的老鸨已经完全没了先前盛气凌人的模样,她瞧见身前的绿衣少年,再瞧瞧像小宠一般乖乖趴在他肩膀的绿眼睛狗崽,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甚至还往他的方向膝行几步,似是想抓住他的袍角: “公子,是奴,奴该死,你们不是要找那小贱……不,徐姑娘对吧?你们不是要找徐姑娘的尸身吗?就在这!就在这墙里,奴给您挖出来,亲手挖出来,只求你们行行好,放奴一条生路,求求您……” 林尽后退几步躲开她的手: “不用,你先起来。” “不不不,奴不敢,不敢!” “……” 林尽有些懵。 他先前听完故事就直冲满庭春去了,根本没同这老鸨打过照面,他完全不知道在他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人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侧目看看韩傲: “你对她做什么了?” 韩傲也很茫然,他挠挠头,不解道: “我能对她做什么?你走了之后我和柳姑娘确实想办法问过徐姑娘的下落,但那时她就跟个泼皮无赖似的跟我们耍赖骂街,咬死了不松口,谁知道怎么突然转了性?可能是遭报应了吧。” 柳拂心在此时带着秦二爷从另一面跃下,她没注意面前的鸨母,只若有所思地盯着身后的墙: “这堵墙,似乎有些过于厚了。” “是。依她所言,徐姑娘的尸骨应当就在这这堵墙内。” 说着,林尽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了,难怪当时他们在后巷时,法器死活溯不到鬼气来源,不怪他的追魂幡廉价,只因他们站的地方便是鬼气源头。 也难怪徐冬肆的鬼境漆黑一片无法视物,因为她的鬼境并不是执念之地,而是尸身受困之处。 种种细节指向同一个事实,都已经那么明显了。 林尽有些懊恼。 当他发现自己从鬼境出来后还在满庭春后巷时,就该意识到这点的。 徐冬肆被封在后巷的墙中,就如同她在满庭春时一般,无望地困在一个又一个寒冷的雪夜。 她救了很多人,却没法开口请那些过客回头看看、救救她。 身前的老鸨磕了几个头后便伏地不敢动了,林尽扫了她一眼,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她残害人命,藏尸多年,应当得到应有的惩罚。但这是凡世之事,我们没资格处理,便先将她押去,到时再走凡世流程发落吧。” 说罢,他望向旁边的秦二爷: “二爷,我想麻烦您,借我些人手。” 秦二爷自然不会拒绝这种小事,他抬手打个响指,便有数个暗卫自各处出现,得了吩咐后,他们拆墙的拆墙,另一人得令,从地上拎起不敢抬头的鸨母,把人亲自押回了侯府等候发落。 林尽抬眸看着鸨母被拎走的背影,片刻,他视线缓缓下移,落到了她身上那些烟熏火燎的痕迹。 林尽什么也没说,只抬手揉揉趴在自己肩膀上的狗崽,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又没管住臭脾气,又做坏事了?” 坏事? 萧澜启没有理会他,只在他肩头不屑地轻嗤一声。 林尽微微弯起唇,自顾自道: “不过,我得承认,这次做得不错。哎呀,我们球球崽也会替爹爹分忧了?” “?” 萧澜启受不了了,他从林尽肩膀上撑起身子,打算凑过去一口咬掉他的耳朵,但在那之前,他先被一只手揉了揉脑袋。 “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听见这话,萧澜启动作一顿,勉为其难地放轻了力道,没有一口咬掉他的耳朵,但还是咬得林尽一激灵,差点“嗷”地痛叫出声。 敢碰本尊尊贵的头颅,一样该死!! 林尽知道自己家这小崽子的臭脾气,所以也没跟他计较,只像往常一样用衣袖擦了擦耳朵上的血迹,假装无事发生。 世人都说妖兽野性难驯,如果这次老鸨的招供真是球球做的,那林尽还真挺惊喜。毕竟,要以他们球球殿下的臭脾气,要么不会管这种闲事,要么会选择一口火把制造麻烦的人烧死,现在他居然知晓做事的分寸了,逼出了答案却没伤人性命,的确值得夸奖。 看来自己平时的絮叨说教也并非全是对狗弹琴嘛,崽子这不在耳濡目染之下学乖了?看来他家这小碧目犬还是只格外聪明的,不仅听得懂人话,还能理解他话中深意。 第71章 还是自己教导有方,看来以后更要多多引导才是,这样一来,别说教一只,只要找对了方法,未来开个妖兽补习班都指日可待! 林尽没忍住叉起了腰,美滋滋想到。 旁边的人都有各自的事在忙,没人发现林尽自己站在角落里悄悄臭屁。 直到片刻后,有人走来走到他身后,铿锵有力道: “公子,挖出来一节指骨,人确实在里面。” 听见这话,林尽才收好乱飞的思绪,正正神色,同他去了砖墙前。 的确如柳拂心所说,这堵墙格外厚。 它从外面看来确实是一堵砖墙没错,可拆开来才发现,最外层的砖后竟还有一层大理石板。 暗卫们花了不少力气从外边将这石板砸开,才露出其中的泥土夹层。 墙壁内部的泥土早已凝固,挖开又是个大工程,做这些时还得注意不能伤到其内的骸骨。 林尽原本想着,即便自己帮不上忙,也得在边上瞧着些,以防事情突然有变。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质。 韩傲和柳拂心都是锻体辟谷的修士,根本不需要睡眠,可林尽跟他们不一样,他昨日就跟着他们熬了整整一夜,如今眼见着案件走到尾声,他精神也放松了,紧接着,困意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林尽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总之,等他被叫醒的时候,天还没亮,而他本人正蜷在小巷墙边,身周是柳拂心友情赞助的结界,以保他不会在睡梦中冻毙于中云城的雪夜。 经过暗卫们大半夜的挖掘,徐冬肆的骸骨已经被置在了地面的白布之上。 她什么都没剩,只余一小堆不知还全不全的骨头。 韩傲双手抱臂站到了他身边: “现在怎么做,这事的来龙去脉都清楚了,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还没。”林尽看看地上那堆发黄的骨头,又回头看看被他们挖空大半的墙: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初霁在哪?” “啊?”韩傲愣了一下: “难道不是被徐冬肆劫走了?” “?”林尽瞥他一眼,神情一言难尽。 旁侧的柳拂心在此时插道: “初霁失踪之时,徐冬肆还没死,这事不可能和徐冬肆有关。所以,初霁的下落仍旧是谜。” 林尽点点头,回头认真看了看被挖出个大口子的墙壁。 这是徐冬肆被困了七年的地方。 他微微垂下眼,道: “不过这属于我额外答应秦二爷的部分,跟这个任务已经无关……” 话未说完,林尽话音突然一顿。 韩傲和柳拂心注意到他的异样,齐齐向他看去,这便瞧见他一双眼睛正盯着墙中裸露的泥土,像是怔住了。 韩傲顺着他的视线望一眼,并没有瞧见什么特别的东西。 不就是一堆泥吗? 可林尽却突然快步走到墙壁前,蹲下身子,也不讲究,直接用自己的衣袖在泥土上乱蹭一通。 韩傲有些奇怪,他上前几步想看看林尽到底在捣鼓什么,待到看清,他微微睁大了眼。 只见林尽竟还真从泥土下面刨出个东西—— 一个颜色偏深的木质边角,瞧着竟像是个盒子。 挖出个角当然不够,林尽还想用手把它整个刨出来,但还没等他伸手,他人就被韩傲一把推开: “得了吧,就你那点劲。” 韩傲随手抄起先前被暗卫用来挖墙的铲子,“哐哐”几下,那木盒就被他整个弄了出来。 雕花精致的紫檀木盒子混着几块泥一起从墙内滚了出来,林尽见状,赶忙上前捧起它,顺便用袖子擦去了它身上的灰土。 做完这些,林尽看看怀里的木盒,又看看身边徐冬肆的残骨,迟疑片刻,还是低头打开了木盒有些发涩的卡扣。 在缀棠的故事里,徐冬肆曾经也有过一个木盒,那里面装的是她积攒下用来赎身的金银首饰,后来,她献出了这些,用它们换了初霁的自由。 而现在…… 尘封多年的木盒打开,里面装的不是华丽的金银,而是满满一盒发黄的老旧信纸。 林尽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他从身前的韩傲和柳拂心眼里看见了同自己相似的怔然。 不过林尽很快回了神,他把木盒好好放在地上,自己席地而坐,小心地拿出盒中信纸。 他生怕这纸年岁太久、受不住启封的力道,因此将动作放得很轻很轻。 满身污渍的薄薄纸张随着他的力道展开来,露出其内娟秀字迹。 [腊月初三夜,霁白:] [快雪时晴,佳想安善。] [当日一别已两年有余,作此书夜,正在霖城帐中,霖西腊月,山风苦寒,岁暮鲜欢,夜长少睡。引笔铺纸,悄然灯前,有念则书,言无铨次。] [……] [姑娘所言,霁从未敢忘,只求尽一人之力,终前志焉。又不知相见是何年何地,溘然而至,则如之何?姑娘知我心哉?] [……] [勿以繁杂为倦,愿徐姑娘常乐,岁月安康。] [霁再拜。] 第36章 无名之璞 这是……初霁写给冬姒的信件? 可…… 林尽心中疑问未出,忽地察觉周遭寒风骤起,他身周下落的雪片又似先前他经历过的那般,诡异地放慢了速度。 第72章 只不过,比起上次的惊慌无措,这次,林尽内心十分平静。 他低头当心叠好信纸,而后抬眸望向眼前虚空,唤出一句: “徐姑娘。” “叮——” 似是回应一般,林尽腰上的铃铛发出一道轻响。 下一瞬,徐冬肆像先前做过的那般,在风雪中冲林尽伸出了手。 只是,不知是不是林尽的错觉,他总觉得眼前徐冬肆的魂影似乎要比之前淡去些许。 林尽没有迟疑,他抱着木盒,将自己的手交给了徐冬肆。 旁边的韩傲见此,眉目一凛,正准备上前,却被柳拂心抬手挡住。 柳拂心看着林尽再次被徐冬肆带入鬼境,只低声同韩傲道: “无碍。她不会伤害他。” 那边,林尽被徐冬肆拽进鬼境后,往前一个踉跄才站稳,可等他抬眼时,他意外发现自己竟还在原地,与之前唯一不同的便是身边其他人都没了踪影。 是了,徐冬肆的鬼境是她尸身所困之地,如今她的骸骨重见天日,鬼境那似乎没有尽头的绝望黑暗,也该破了。 此时,他身边只有徐冬肆,她站在他身前,还是先前的模样,一双眼睛被蒙着,身上是颜色暗淡的破旧衣裙。 林尽觉得,自己能猜到她带自己进鬼境的目的—— 她想要他手里的信。 最开始,林尽以为这信是徐冬肆留下收藏的东西,可后来又觉得不对。 因为,若按照缀棠所说,初霁这几年应当毫无音讯才对,怎么会凭空多出这盒信件?要退一步讲,就算缀棠信息有误,徐冬肆这些年一直在收来自初霁的信件并且加以珍藏,可这信盒为什么会和徐冬肆的尸骨一起出现在墙壁里? 当时徐冬肆死在满庭春的小黑屋,鸨母单是处理她的尸体就够手忙脚乱了,怎么可能还大发善心地找点东西来给她陪葬?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这信盒不属于徐冬肆。 这是初霁的东西。 林尽抿抿唇,低头重新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信纸全都拿出来,在地上铺展开。 可他稍作迟疑,又抬头看看徐冬肆被蒙住的眼睛。 片刻,他轻轻叹口气,温声道: “若看不见,我便念给你听。” …… 冬姒姑娘,自咱们一别已数月有余,很抱歉我的问候来得这样晚,你最近可还安好? 这几月我辗转各地,机缘巧合投入了瑞王门下。具体的事我不便透露,但我相信,我们期待的日子,一定会于不久后的未来实现。 江南的桃花很美,我路过时,折了枝最好的赠与你,望冬姒姑娘安好。 冬姒姑娘,你可有收到我上一封信件?许是路途漫长,被信使丢在了某处罢。我日日盼着你的回信,倒显得有些傻气了。 …… 这便是上封信的内容,可惜江南的桃花谢了,等明年桃花盛开时,我再补你一枝罢。 望冬姒姑娘安好。 冬姒姑娘,你收到我的信了吗?怎么不给我回信呢? …… 望冬姒姑娘安好。 冬姒姑娘,我才知我先前那些信根本没能寄出。殿下担心我们所谋大业败于这些细节,所以不允任何一封私人信件流出。好在殿下截下的信件并未销毁,他将它们都还给我了。 不过,虽然送不出去,我还是很想给你写信,那我便将这些信都留好,等咱们哪天见了面,我再亲自送给你。 …… 望冬姒姑娘安好。 徐姑娘。 抱歉,抱歉,抱歉。 当日将我从满庭春带出的那人确是我母亲为我指腹为婚的公子,我曾同他商议问他借用银两脱身,却没想到他父亲怕被我家牵连,不允他来寻我,还断了他的银钱。我没想到他会去寻你,更没想到换我自由的竟是…… 我与他虽有婚约,却并无朋友之外的情谊,也早同他说清了当年婚约做不得数,可没想到他还是会那样同你说话。 我在此替他向姑娘说声抱歉,可这二字落于纸上,实在太过单薄。 今日我攒够了还他的银钱,他却不肯收,我再三追问,他才同我说了当时之事,也告诉了我,你便是徐三小姐。 是了,我早该想到的,那般女子,放眼这世间也唯有你一人了。 原来你叫徐冬肆,真是好听的名字。 你当时为什么不愿同我表明身份呢?我好像能猜到一点,但我想说,徐姑娘无论在哪,都是我当年瞧见的如日光般闪耀温暖的模样。 心中有太多话想说,一张纸竟有些不够了,等到见面的那日,我再同你好好道歉。 望徐姑娘安好。 徐姑娘,我今日回中云城了。 想必你也听见消息了吧,瑞王反了,我们要推翻那个狗皇帝,还天下海晏河清。 我今日去中云城是拜会城内的秦老侯爷,你可曾听过他的名号?他的名声可算不得好,奢靡无度、荒淫跋扈……可今日一见我才发现,那些名声竟都是假的。 秦二爷权重,又手握太多财富,恐被昏君忌惮,所以故意传了那些坏名声,只求在昏君手下自保。我今日就是做个说客,说服他与瑞王联手,给你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成功了。 我身边有瑞王的暗卫跟着,他们盯得太紧,我无法脱身。很抱歉我不能亲自去见你,不过我把我这几年积攒下来的钱财托给了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小仆,他姓吴,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把东西送到你手上,希望他能做到。 第73章 那些钱应当够数了,拿回自由身后,你会去哪呢? 来江南吧,江南的桃花很美。 望徐姑娘安好。 徐姑娘,殿下不嫌我是女儿身,允我留在身边,还委我重任,他与我有恩,我感激不尽。 但做妃,是不可能的,至于做臣……说实话,这样的日子,我有些累了。 我们就快成功了,朝思暮想的那日已触手可及,到时我便同殿下辞行,再去看看江南的桃花。 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望徐姑娘安好。 徐姑娘,殿下,不,现在应当是陛下了。 陛下答应我会一步步放松这世道对于女子的约束,会允女子科考,允女子为官入仕,立业成家。未来,甚至会慢慢改了贱籍所受的诸多束缚。 陛下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答应的事,他一定会做到。 以后,若再有像我一样的女孩,她们做个小官做个幕僚,再不必像我一般改名换姓做男子扮相了。 若你听到这些消息,一定会很高兴吧。 望徐姑娘安好。 徐姑娘,我不知我还能不能见到你了。 我辞了官,从皇城出来了,可刚出城便遇到了截杀。 我看清了,他们是陛下的人。 是了,我知晓陛下太多秘密,陛下是个明君,却非仁君,想来,他也一直在忌惮我吧,所以才会问我那个问题。如今我拒绝继续为他所用,不愿当他的男人也不愿当他的女人,便只能是个死人了。 所幸,这回我逃出来了。 可我不知我还能逃多久。 望徐姑娘安好。 徐姑娘,我在驿站遇见了当年那个姓吴的小仆。 我向他打听你的下落,他支支吾吾不肯答,我便知事有变数。 原来,当年那些银两还是没能到你手里。 吴哀说当年他娘亲病重急需救命钱,所以自己昧下了那笔银子,他还说他心有愧疚,这些年已经留在满庭春尽力为你做事以弥补他的错误,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希望是真的。 我不去江南了。 我跟他回中云城,我去找你。 望徐姑娘安好。 徐姑娘,这几日我心中的不安愈发明显,我能感觉到有人在跟着我。 这一天还是来了,陛下没打算放过我,他是铁了心要斩草除根。 他们盯上我了,我怕是活不久了。 我想好了,待到去了中云城,我便先去找秦二爷,问他借了钱,再第一时间送你走。 秦二爷待我极好,若他知晓我被陛下追杀,定会豁出性命去保我。可我不能这么自私,他自毁名声自保多年,如今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决不能再因我惹陛下发怒。 我的路不长了,我再看不见江南的桃花了,便请你来年折下一枝,让它顺着水流漂下,说不定能漂回中云城,叫我瞧一眼呢? 瞧,我又犯傻了。 望徐姑娘安好。 …… 林尽轻轻折上信纸。 这是盒中最后一封信。 一张张发黄的纸页,加上几行絮叨繁琐的家常话,就这么一点点拼凑出了初霁的半生。 少女时心有壮志,后来家道中落,沦落风尘,又得人相助重获自由,从此隐姓埋名女扮男装去西北偏远之地当了个默默无闻的王爷的谋士,又花了很长时间一点点帮他拉拢权势,孤注一掷,最终推翻了昏君的统治。 她的理想完成了,她救了很多人,却没救成最想救的人,终也没能信中所愿那般,再看一眼江南的桃花。 林尽微微叹了口气,他将信纸好好放回木盒里,抬眼时才发现,中云城那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此时,乌云散去,天光破晓而来,刺破了漫长的夜,而他竟已不知不觉出了鬼境,他身边是韩傲、柳拂心、秦二爷,和那几个高大的暗卫,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出声打扰他。 他们只站在自己的位置,默默听完了那些信件。 身前,徐冬肆还立在那里,她身形瘦削单薄,像枝随时会被风折下的花。 这次,不是林尽的错觉,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徐冬肆的身影在一点点变得透明。 被藏匿的骸骨重见天日、再加上这一封封故人信件,她的执念早已在一点点消散,鬼境也不知不觉与现实重叠。 执念是鬼最核心的力量,她变得虚弱了,虚弱到无法再维持鬼境,甚至无法凝实魂影。 但她看起来并不痛苦,因为林尽从她唇角窥见了一抹类似微笑的弧度。 后来,她第三次冲林尽伸出了手。 林尽也同之前那般,将手递给了她。 但这次,她没有再握他的手腕。 她只轻轻托起林尽的手背,而后用她冰凉的指尖,一笔一划地在他掌心写下一字。 她写得很慢很慢,林尽甚至能很清晰地看见她的魂影在眼前消散。 “谢” 谢谢你把这些念给我听。 谢谢你让我重见光明。 谢谢你让我不必再为执念所困。 谢谢你让我明白,我的存在,并非毫无意义。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想做的事,真的有人在替我完成。 落下谢字的最后一点,徐冬肆轻轻放开了林尽的手。 林尽下意识抬眸看她,原本想回她一句“不必”,可等瞧清她的模样,他竟微微怔住了。 第74章 寒风骤起。 徐冬肆在他眼前化为了尘烟,消散在了中云城大雪初晴的清晨。 而在她消散的前一瞬,林尽清晰地看见,她被布巾遮掩下的眼睛似乎落下了一滴泪。 原来,鬼也会流泪吗? 那滴泪水像钻石一般剔透晶莹,它本来应当随着徐冬肆的魂影一起消散,可不知为何,它似乎在半空中凝成了实体。 林尽下意识抬手接住了它,而后,他感到了落入掌心的那点刺骨的温度。 那滴泪化成了一颗莹白色的小珠子,静静躺在了林尽的手心。 林尽看了它许久,最终,他缓缓蜷起手指,握住了那滴冰凉。 他轻轻抿起唇角,用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出那句未来得及同徐冬肆说的话。 “当做之事,徐姑娘,不必言谢。” 第37章 春雪初霁 初霁当日从秦二爷那里借来银两后,确实想第一时间赶去徐冬肆身边。 她怕牵连到其他人,所以不敢和任何人讲自己如今的处境。她只能独自同时间赛跑,想尽量在自己的生命结束前,完成至少一件事。 这个人、这件事,她许了很多年,也盼了很多次,可没有一次同现在一般离她这样近。 她想甩开那些暗卫,她挑了从醉仙楼到满庭春最近的一条路,可就算路程再短,她也没能走完。 那天,满庭春的后巷有一堵筑了一半的墙。 她被人围在那半堵墙前,抱着怀里可能永远都送不出去的信件,永远停在了与徐冬肆相见的半炷香前。 只差一点点。 她的友人、她的知己、救她出水深火热却将自己永远留在那里的恩人,还有,她从年少时就钦佩仰慕的日光。 为了封锁消息,她和她的信盒被就近一同封在了墙内。 说来,到底造化弄人,她们活着的时候始终没能见到一面,却在死后于同一地被困了这么多年。 原来她们后来曾离得那样近,可惜,谁都再没机会知晓了。 初霁的骸骨果然被藏于那未被挖开的半面墙中,只是,她们两人的尸体经过那么多年早已成了骨架,她们的身形又太过相似,在场的人谁都分不清她们谁是谁。 最终,由秦二爷做主置办一切,将她们合葬在了一处。 林尽揽下了放置尸骨的工作。 从墙中挖出来的骨架并不完整,好在林尽学过相关的知识,勉强能将散落的骨头拼在一起。 可拼到最后的时候,林尽站在两具棺木中间,突然诡异地停住了。 旁边一直陪着他的韩傲见状,随口问: “怎么了?” “……”林尽微微皱起眉: “少了。” “少了什么?” “脊骨。” 林尽重新检查了一遍棺木中的两具骨架,确认道: “成人脊骨一般有二十六节,虽然我不能确定具体是哪一块,但确实少了一节。” “这……应该是蚀掉了吧?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而且这两具骨架挖出来就已经不太全了。” “话是这样说,但两个人同时少一节脊骨,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林尽的直觉告诉他,这两块脊骨背后还有个大问题,可他想了半天,又实在找不出究竟哪个环节还有错漏、哪个部分还有疑点。 他觉得此事有异,却又实在找不出证据,只好接受了脊骨被蚀去的说法,将棺木钉好、将她们安葬入土。 整件事情到这里便算是结束了,但林尽和韩傲并没有离开,他们在中云城又逗留了几日。 秦二爷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这几天里,林尽好好补了两天觉,又花时间写完这次任务的汇报总结,然后逛遍了中云城的市集,买够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完成了此行目的。 他们还听说满庭春老鸨因虐待花娘、杀人藏尸被判了刑,虽按律法不到死罪,可活罪难逃,最终似乎是以领两百大板,再流放三千里为结局。 而满庭春经历此事后,其内闹鬼的传闻愈演愈烈,秦二爷顺势从老板手里收了这块地,并且妥善安置了楼内的姑娘们。 他给够了姑娘们银钱,愿意留下的可以在他府中做个小婢,想离开的他也不拦着,比如窈娘和缀棠便决定一起远行,顺流而下去到江南,去看看江南的桃花。 据秦二爷所说,前几日的大雪代表着长冬的终结,中云城雪过天晴,也将迎来春暖花开。 要离开的那日,林尽又拉着韩傲去了一趟徐冬肆和初霁的坟墓。 秦二爷将她们二人葬在了城后的小山中,据他所说,此地到了春夏会生出大片花海,很是美丽。不过林尽是看不见了,他只想过去同那二位告个别,谁想去时,他们还在那里瞧见个意想不到的人。 “柳姑娘?”林尽同柳拂心一礼: “你还没走啊?” “嗯。”柳拂心同他们二人问了好,解释道: “这几日我在中云城周边转了转,没遇见什么特别的事,便准备动身去往下一个地方游历了。这次,徐姑娘和初姑娘的事令我感触颇多,所以临走时特意过来同她们二位告别。” “我们也是。” 说着,林尽用胳膊肘怼怼韩傲,指望着他跟自己梦中纸片人分别前能多说几句话,谁想这家伙一到柳拂心跟前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在心里叹一句不中用,而后自己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棵树苗来: 第75章 “初霁姑娘想念江南的桃花,我便想着买棵桃树种下,也不知这边气候是否适宜,桃树种下能不能开花。” “也好,我同你们一起。” “那再好不过。” 三人一起在徐冬肆和初霁的墓旁种下了那棵小树苗,待到树苗安稳立于地面,柳拂心抬手掐诀,清澈灵力这便自她指尖流淌而出、缠绕住那棵小桃树。 这是个简单的生长法术,很快,桃树在灵力的浇灌下愈发粗壮,枝叶也逐渐蔓延开。 最后,光秃秃的树枝发了芽,再结苞开花,淡粉色的桃花挂满树冠,有风路过,带得花瓣飘落而下,轻轻覆在二位姑娘的坟墓上。 “桃花很美,二位道友,天高路远,咱们有缘再会。” 林尽微微弯起唇,同柳拂心行礼告别。 到了这时候,一直装哑巴的韩傲倒难得勇敢了一回,他低下头,结结巴巴道出一句: “柳姑娘,再会!” 柳拂心点点头,她弯起唇,垂下眼,留下个温柔至极的笑。 这抹笑容让韩傲彻底昏了头,等到跟林尽从山上下来,他还是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林尽看得直摇头,他抱着自己的小狗崽,不打算理会那个不值钱的家伙。 他们打算先从中云城正门出了城再乘法器回烟雨山,所以又从后山绕回了城内。 正如秦二爷所说,春雪初霁,阳光渐暖,中云城的春日来临,路上的积雪也都化了。 原本属于满庭春的精致小楼已被秦二爷推倒,据说他是打算打通后墙,同隔壁书院合在一起,办个更大的书院。 只不过林尽等不到那一天了,他远远瞧着正被拆卸的满庭春小楼,垂眼时,却在后巷路边瞧见了一个背影。 林尽有些在意,所以路过那人时,他侧目多瞧了一眼,随即眸中便染了意外之色: “姑娘?” “嗯?”年轻女孩愣了一下,待到看清林尽的脸,她也有些惊喜: “是你啊,公子!” 眼前的姑娘正是林尽第一日到中云城时撞到的那个小书生,算算时间,她似乎确实该从考场出来了。 既然遇见了,林尽便同她闲聊了两句: “你的考试如何了?” “至少我自己挺满意。” 女孩冲他笑笑,她抬眼看看正被拆除的小楼,又转头瞧瞧后巷中央那堵被扒得零碎不堪的墙,问: “这要被拆掉了吗?” “嗯。”林尽应了一声。 他原本没多在意,可现在看着这姑娘的神色,他心里突然冒出个猜测,所以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 “怎么?” 姑娘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 “没怎么,几年前曾在这里遇过贵人,受过恩惠,如今获了新生,便想着回来瞧一眼。不过现在看来,我来得似乎有点晚了,这样也好,希望她们都能够有美好的未来。” 林尽微微垂眸瞧着她,不自觉也跟着弯起了唇角。 他点点头: “一定会的。” “嗯!”姑娘冲他笑笑,弯腰拎起了自己的小书箱,正在她告辞准备离开时,她身侧的围墙后突然传来了稚子朗朗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那读书声让她与林尽皆是一愣。 “以前竟没注意过,原来,这是个书院啊。” “是。” 林尽应道: “很快,这两道围墙会被打通,然后并成一个更大的书院,不管男孩女孩都可以在这书院里读书学习。很不错吧?” “啊……” 可能是想象到了那个画面,姑娘不自觉弯起眼睛: “那可真好啊。” 姑娘同林尽告辞,自己拎着小书箱转身离开了。 林尽目送着她的背影,又最后看了一眼身侧那条逼仄的小巷。 后来,他收回视线,正欲继续向前,恍惚间,他却突然从孩童朗朗读书声中听见了一道清亮的女子声线,那声音像是在他耳边,又像是在遥远的天际。 她不知在同谁说话,只缓缓道来一句: “吾立足风雪间甚久,今唯愿拂去衣上落雪,化一捧春水……” 林尽瞳孔微颤,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初春天气甚好,湛蓝天空下,阳光被折射出斑斓颜色,而书院那堵高高围墙上,似乎坐了两个年轻姑娘。 其中一位身上穿着素白色的衣裙,偏头同身旁的女子说了些什么,惹得她垂下眼,抿唇笑了。 那笑容被阳光覆盖,在林尽眼里渐渐变得模糊,看不真切。 “林林,林林?愣着干嘛,走了。” “哦……”林尽微一恍惚,再定睛,围墙上空荡荡,哪有什么人影。 可也是那时,他耳边的声音终于道出了那句话的最后半句。 她语调温柔,却满是坚定: “化一捧春水, “赠与茫茫……天下人。” 听清最后半句话,林尽似乎在那一瞬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颗心脏拧着,稍稍有点发酸。 韩傲在此时抬手伸了个懒腰,惬意道: “雪停了,天晴了,天气真好啊。” 林尽回过神。 他微微垂下眼,弯起唇,轻声应道: “……是啊。” 第76章 第38章 冤家聚头 明明只离开了几日,可等再次回到那片薄雾缭绕的烟青色山脉,林尽却恍如隔世,仿佛从这里走了几辈子。 “哎呀,终于回来了,想死我了。赶紧赶紧,咱把论文一交,答辩一结,美美领了灵石休假去。” 凡世的灵气稀薄,韩傲在中云城待了几天,都快要淡出鸟了,好不容易回到仙山,他赶紧深吸几口周边的浓郁灵气,满脸都是享受。 林尽哭笑不得: “我一路上让你看看论文,你看了吗?一会儿答辩,长老们问的问题你答不上来,我看你怎么办。” 林尽已经让韩傲带歪了,不自觉跟着他瞎用词。 烟雨山弟子从任务堂领了任务,完成之后要将这次行动的前因后果事无巨细地录进任务竹简,还要写下最终的处理办法以及个人感悟,这是韩傲口中的“论文”。而为了确保弟子们录在竹简内的信息真实有效,长老们看过后可能会对其中一些存疑的地方提出问题要求弟子解答,后续还会安排外门对此案进行回访,这是韩傲口中的“答辩”。 “我要是答不上来,不是还有你吗,好兄弟?” 韩傲笑嘻嘻地凑到林尽身边。 三阶任务整体难度不大,弟子们的汇报也都是草草一两句写完了事,但林尽对待此事比较认真,他将他们遇见的所有人所有事还有徐初两位姑娘的故事以及她们对凡世律法的影响都写了进去,最后还来了段漂亮至极的本案感悟,看得任务堂几位长老一愣一愣。 原本其中那个大胡子老头还记恨着眼前这两个毛头小子那日挑拣任务的仇,还想着在答辩时刁难他们一通,但他来来回回将林尽的汇报看了好几遍,愣是没挑出一处可以挑骨头的地方。 再加上他们这次还有秦二爷和皎月医仙柳拂心两人的赞誉印信加持,任务堂很快就通过了他们的结算申请,给了他们对应报酬,允他们各自回去休整了。 林尽和韩傲在南乾门内分别,林尽回他们驭兽道的小山头时,摸鱼子正像个农民伯伯似的,挽着裤腿在地里查看灵草。 “师尊!” 时隔多日,林尽再见这小老头,心里激动的很,而摸鱼子听见他的声音抬头看一眼,也颇为夸张地回应一句: “乖徒!!!” “乖徒,这几日去凡世可有累着饿着?任务可凶险?你可有受伤?老夫这勤劳勇敢用功上进的徒弟,一有空便下山做任务,真是令老夫……” 摸鱼子用一双沾满泥巴的脏手扶住林尽的肩膀,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待到他确定林尽没有缺胳膊少腿才放开他,嘴里还砸吧砸吧道: “啧,不过你去哪了,怎么整得这样脏,身上都是泥巴。” “……”林尽看看自己身上的脏处,再看看摸鱼子的手,没说话。 他只低头从储物袋里取了颗小珠子出来给摸鱼子瞧瞧: “师尊,我这次任务机缘巧合下得了这么个小玩意,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您帮我瞧瞧?” “什么?老夫看看。” 摸鱼子使了个清洁术,将自己和林尽身上都洗洗干净,才抬手接过他手里的小白珠。 那颗小白珠被林尽随身带了那样久,却一点没被他的温度捂暖,它还跟第一次落于林尽手心时一样冰凉。 那是徐冬肆的魂影消散前落下的一滴清泪,原本林尽以为这小珠子要不了多久就会自行消散,所以也没多在意,谁知它一留就是这么些时日。 摸鱼子捏着那颗小白珠子对着光瞧瞧,又“嘶”地一声,凑近眼前左看看右看看: “鬼凝珠?真是鬼凝珠??你这机缘巧合可真大了,你从哪整来的?” “我们这次的任务目标是一只青火,我们找到她被藏匿的尸身、散了她的执念,消散前,她在我手心写了个‘谢’字,而后便有一滴眼泪落在我手心,凝成了这小物。”林尽如实道。 “哦,那就对了。不过,青火竟也能凝成鬼凝珠吗?倒是闻所未闻。” 摸鱼子点点头,解释道: “这鬼凝珠又称鬼泪,顾名思义,便是鬼魂之泪。生魂化鬼后,它的其他情绪会逐渐消散,只有恨意愈发浓烈,它们再不会为任何事动容,更别提落泪哭泣。鬼凝珠是鬼魂冲破本能被正向情绪支配后落下的第一滴眼泪,很是珍贵,你可得好好收好,千万别被那群破炼器的瞧见,否则他们能为了这小珠子生生缠死你。” 摸鱼子小心又小心地护送着那颗小珠子回林尽手里,生怕给他磕了碰了摔了。 “哦……”林尽点点头,默默把这话记在心里,又问: “那师尊,为什么您说青火凝出的鬼凝珠闻所未闻,有什么说法吗?” “倒也没什么说法,白衫和青火属于低阶鬼类,灵智都没开全,它们连恨意都没凝实,更别提其它情绪。他们连害人都不会,若只凭执念就能冲破本能化出鬼凝珠,说明此鬼心境极为纯粹,等重入轮回,必定一生顺遂。” 林尽点点头,把冰冰凉凉的鬼凝珠好好放回储物袋里: “那就再好不过了。” - 林尽从凡世回来后,先窝在屋里休息了一日,才从储物袋里倒出他买来的那些东西,给自己分配任务。 毕竟他下山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采购,其次才是陪韩傲过剧情走任务。 第77章 这次中云城之旅,他靠着花南枝大小姐和秦老侯爷两位财神相助,成功带回了他所需要的所有物品,它们分别是在仙山市集买不到的调味料、蔬菜,和蔬菜种子。 林尽对食物有着不一般的执念,他之前在烟雨山待了整一个月,他师尊这倒是不缺肉吃,可问题是除了肉就什么也没有了。 林尽吃了整整一个月的什么调味也不加的纯烤鸡,别说他们挑嘴的球球殿下,就算是他都快吐了,所以,凡世此行,他带的不只是他身上的五十两金和一腔孤勇,他还带着整顿他们烟雨山南乾门驭兽道食谱的雄心壮志。 这次他买够了调味料,但蔬菜这种东西的消耗比调料要快得多,林尽可不想隔几天跑一趟凡世,所以那次出发前,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小院落,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他要种菜! 烟雨山这地方灵气浓郁,连高阶灵草都能长,没道理长不了蔬菜。 林尽花了一天时间把自己的小院子整理好,还专门去了趟烟雨山的市集,从里面淘了几样低阶法器,用来充当铁锹等干农活的工具。 工具齐备,他燃起斗志要把自己小院里的地整个翻上一遍,可他终归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拿起铲子还不到一炷香,他就瘫坐在地,累得嗬嗬直喘气。 再看看他刚翻过的地,甚至还不到两平米。 要按这翻地五分钟休息两小时的效率干下去,等成功把种子种下可能就要明年了。 林尽觉得这样不行,他盘腿坐在地上,思索着去问摸鱼子借只妖兽充当犁地老黄牛的可能性,可还没等他想出一番合理的说辞,他突然听见自己小院门口传来一道时隔多日听起来还是那样恐怖那样令人震颤的怒吼: “林!尽!!” 毫不夸张,听见这声音,林尽人重重一激灵,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少女人未到声先到,甚至她的声音还带着一股不明显的气浪,压得林尽院里没锄干净的杂草都弯下了腰。 见这动静,林尽就知道此人来者不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本能告诉他: 跑就对了!!! 但他这脆弱的小身板哪里跑得过花南枝,他刚爬起来还没跑两步,就被人拎住了命运的后脖领。 花南枝催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姓林的,你给我解释,这是什么!!!” 林尽被花南枝一把丢在地上,随后,大小姐又往他身上丢了几张纸。 林尽满头莫名其妙,可等他翻过那几张纸看清其中内容,瞬间汗流浃背。 这…… 这是他任务汇报书的拓印版。 可花南枝为什么会有这东西啊??! 可能是看出了他的疑问,花南枝重重冷笑一声,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说你这几日怎么没见人影,好啊,本小姐一刻看不住你,你就一刻想法子偷偷用功。我就说,你上次非要讨那五十两金的彩头做什么,原来你是偷偷接了任务去凡世了!” 花南枝恨不得“哐哐”两刀把林尽当场砍死,可烟雨山不准私斗,她上次又答应了林尽不再逼他比试,她可不是那种不守承诺的小人,所以,现在即便再生气也只得忍着。 “你这个混蛋果然不让人省心,你说你做任务就做任务,你把汇报书写那么好作甚!你知不知道,你的任务已经被任务堂各长老一致评为甲等上上佳,要被当做三阶任务完美案例挂在任务堂公告栏永久展示!!而且,你告诉我,你有报案人的赞誉印信也就罢了,你凭什么还有皎月医仙的赞誉印信?!” “这……” 林尽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为什么,为什么任务堂还有这么招摇的设定?!没人告诉他啊!他也不想啊!!! 林尽干巴巴冲花南枝扬起一个友善的笑容: “皎月医仙,那个,呃,就是恰巧碰到罢了,她知道我们在做任务,而赞誉印信对我们有加成,就顺手写了一个……” “胡说!你这混蛋真是过分,连努力都不肯光明正大,入门试炼那般招摇,小学堂考试次次甲等,如今又有三阶任务完美案例,就这你还一个劲说你没有过人之处不肯同我比试,你就是看不起本小姐!!!” 花南枝说到气处,直接抽出她的大刀指着林尽的鼻尖。 林尽冷汗直冒,他用一根手指抵开了花南枝的刀尖: “别气,别气……” 林尽原本还习惯性想说是碰巧是运气,但话到嘴边,才发觉这次真不是,而且这话要说出来,只会让花南枝更生气。 他只能曲线救国,岔开话题道: “这任务汇报书写的可是我和韩傲两个人的名字,这任务也是我和他共同完成的!你为什么不找他呢?我相信他一定很乐意跟你上武场!” 兄弟是主角,该卖就得卖。 可谁知花南枝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呵!韩傲那个天天上课睡觉、考试次次最末等的家伙怎么可能写得出那种汇报书?!那笨蛋日日惹师兄生气现在还在受罚,就他那样,怎么可能把任务结得那样滴水不漏?!汇报书上那文绉绉的用词还有那装模作样的格式,一看就是出自你手!!!” 远在南乾门另一头被师兄勒令扎马步的韩傲打了个喷嚏。 花南枝这一通把林尽堵得无话可说。 第78章 好像,确实。 林尽空咽一口,飞速运转大脑想求个脱身的法子,还没等他想出来,花南枝先自作主张给他判了刑: “本小姐决定了!以后除了功课时间,你在哪,我在哪!你做什么,我做什么!你再别想溜出本小姐的眼皮偷偷用功努力!” 不要啊!!! 林尽在心里哀嚎一声。 谁想被小煞神一天二十四小时无缝严密监督啊,吓都吓死了好吗! “大小姐,我觉得不妥。你看,这次我这个三阶任务确实是有点……但任务又不是什么稀奇东西,你也可以接啊!任务堂随时都能进,大小姐与其花心思守着我,还不如自己去接个三阶任务,然后做得比我更好,把我从公告栏完美案例顶下去,岂不美哉?” “……嘶,好像是有点道理。” 听见这话,花南枝摸摸下巴,似乎对这个提议颇为心动。 林尽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到底,花南枝又改了想法: “不行!” “为什么?!” “我是可以去接三阶任务,可万一你趁本小姐去凡世做任务的时候又干了别的事怎么办?我或许是可以把你从三阶任务完美案例里挤下去,可万一你又接了四阶任务、五阶任务怎么办?!你去拯救世界名垂青史了怎么办?!你突然悟道成功飞升成神了怎么办!!!那本小姐岂不是一生都在追赶你的脚步,可笑,你是个什么人,我还有我的人生要活呢!” 哈?大小姐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还有,你也知道你有你的人生要活,那你觉得你那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监督计划合理吗??? 花南枝我行我素惯了,只要心里有了主意,才不管别人死活。 计划在此刻立即执行,花南枝收刀入鞘,双手抱臂,先扬着下巴检查一番林尽的小院落,瞧瞧有什么可疑之处。 果然,一圈都还没瞧完,她的目光就顿住了。 “你那是在干嘛?为什么要用登宝铲挖泥巴?这又是什么古怪的修炼方式?!” “?” 林尽被她说得一头雾水,他顺着她视线看一眼,便看见了自己买来的“铁锹”,还有他院子里刚开始翻的小菜地。 那一瞬间,林尽福至心灵。 很好,他不用找摸鱼子借妖兽充当犁地老黄牛了。 林尽目光灼灼地望向花南枝。 他林尽,有自己命中注定的黄牛! 第39章 招摇撞骗 林尽从地上爬起来,从容地掸了掸自己衣裳上的土。 他故作高深地摆摆手,开始招摇撞骗: “唉,原本想低调行事,可惜,还是被大小姐发现了。大小姐当真聪慧过人,有眼光有见识,在下甘拜下风。” 花南枝听着他这堆马屁,很是受用。 她扬了扬下巴: “本小姐一代天骄,自然有过人本领,还用得着你说?” “是是是,不瞒大小姐,我啊,这是在修心。” 林尽扔了个没饵的勾,就等自愿着道的小鱼儿来咬。 果然,花南枝状似不经意地问: “修心?那是什么,从未听过。” “当然,大小姐虽出身凡世,可您身份尊贵,没听过也属正常。这修心啊,是我从乡野间琢磨出来的方法。你别看凡人之力微弱,可就是他们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乡村农民,都能凭一双手拯救整整一城人!你说厉不厉害?” “真……!” 花南枝被唬得一愣一愣,她蹦出一个字,又觉得这显得自己太急迫太不矜持,说不定又会中这林姓狐狸的圈套。 所以她轻咳两声,才继续装出一副淡淡模样,问: “哦?有几分本事。” 天知道林尽使出了多么惊人的毅力才压下自己不断上翘的嘴角。 他重重点了点头: “是,他们用的正是我这种修心之法,只不过我也没学到精髓,只是小打小闹,让大小姐见笑了。” 花南枝微一挑眉,又确认了一下小院另一边的光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问号,因此质疑道: “就这?用登宝铲挖泥巴?就这么简单?可凡世之人从哪弄来登宝铲?” “当然不用登宝铲,凡世之人有他们自己创造的、更方便的工具,比如犁、耙、锹等。而且修心可不止这一道工序,后边的步骤还多着呢,只不过如今我才做到第一步而已。” 为了不让花南枝看出自己即将绷不住的表情,林尽背过了身。 其实他这也算不得纯纯的诓骗,他们修仙为的什么?真正能得道成神之人放眼古今也没几个,大多数修士努力修炼不还是为了增加寿元?说白了不就是为个活! 凡人吃饭是为了什么?你说巧不巧,也是为了活! 既然吃饭是为了活,那创造食物自然是如修士修行一般的头等大事!农民伯伯辛苦劳作大半年,春种秋收,放到饥荒年代,种那几亩地的粮食可不是能救一城人?林尽还觉得自己说少了呢! 林尽装模作样挽挽袖子,走向了自己才翻了个开头的地: “好了,我要继续修炼了,大小姐您可千万要记得给我保密,若是要其他人知道了这个法子可就不好了。唉,修心之法虽累了些,可成果实在感人,我都不敢想,若是我有朝一日将修心道进行到尾声、收获了成果,我会是个多么快乐的小道士。” 第79章 此时的花南枝已经要按捺不住了,但她还是稳住了姿态,假装不在乎地问: “我不怎么好奇,就随便问问……你这修心道,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说法?对泥巴有要求吗?随便一块地都行吗?” 林尽背过身偷偷捂住嘴闷笑两声,才严肃道: “诶!那可不是随随便便的!我这是提前算过了,这偌大的烟雨山啊,好巧不巧,就我这么一块好地适合修心,不然,我们驭兽道地盘里那么多空出来的院子,我凭什么偏偏选这……” 林尽这边还没忽悠完,那边,花南枝就迫不及待地用她的天阶方寸界将林尽困在了原地,自己像一阵风一般掠过他,冲到他没翻完的地里,一把举起了插在地上的登宝铲。 林尽双手捂脸,把自己扭成了名画《呐喊》,悲痛道: “哎!大小姐你做什么!放我出去!我的地,我要修炼的地啊呜呜呜,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跟我抢……哎,铲子再挖深点,争取每一寸都翻到,我不是教你,我是不想看你糟蹋了我这块宝地!既然被你抢了去,你可要给我做好!” 花南枝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当老黄牛使了,她还觉得自己这趟没白来,林尽果然在偷偷用功,自己不仅阻止了他还同他讨来了修炼机会,真真大赚。 她按照林尽说的,一铲子一铲子认认真真翻着脚下这块地,一边还要问: “是这样吗?这铲子够不够深?翻得够不够细?” “是是是,就是这样,大小姐不愧是天之骄子,当真聪慧过人一点就通!就是你再尽量把土翻得松一些,要翻得肥肥松松散散才是甲等上上佳!” 一听见“甲等上上佳”,花南枝便什么都管不了了。 她将一把小小登宝铲挥得生风,林尽还是第一次瞧见有哪个活人干农活的效率能比肩全自动机械。 有人替自己干活,林尽便放松地待在了天阶方寸界内,他甚至侧躺在了地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欣赏花大小姐犁地的英姿。 不远处一直在院里小桌上晒太阳的球球将这场闹剧从头看到尾,虽然他不懂林尽为什么要翻地,也不懂他说的那什么乱七八糟的修心道,但他至少可以肯定一点—— 林尽在骗人。 他只想诓个人过来给他做事罢了。 可萧澜启没想到,这样拙劣的骗局居然也真能引人上钩,那笨女人信了不说,还铲得那样卖力。 看来,人类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一样蠢笨。 萧澜启高傲地扬起下巴,无心再看这场闹剧,他原本打算翻个身再睡一觉,可下一瞬,他注意到林尽院里飞进一只黑色蝴蝶,那蝴蝶翩然而至,落到了他的鼻尖。 萧澜启大怒,他张口就要咬去,谁知那蝴蝶机灵得很,一扭身就躲开了他的齿尖,却也不知道离开,还在那不知死活地绕在他眼前飞。 这样没有分寸惹人厌烦的家伙,萧澜启只知道一位。 他原本不打算理会他的,可那蝴蝶实在烦人,萧澜启被闹得无法安眠,索性一骨碌从桌上翻起来,跳下地,随着那黑色蝴蝶的指引,气呼呼一颠一颠地绕出了林尽的院子。 - 烟雨山,点滴泉。 折玉早早在自己的小几上备好酒盏,只等他的客人到来。 片刻后,一只黑色蝴蝶拍打着翅膀朝他飞来,折玉抬手用指背接住它,下一瞬,蝴蝶化为烟尘,消散于他的指间。 “叫本尊来作甚!你这厮,成天正事不干,净会叨扰人!” 萧澜启化为人身,一走起路,一身银饰便碰撞着叮当作响,隔得老远都能听到。 折玉微微弯起唇角,他扶住自己的袖摆,抬手为萧澜启斟一盏酒: “我可没故意打扰。我只是看少尊主成日里除了早睡午睡晚睡便无事可做了,所以特意请你过来喝两杯。” 萧澜启轻嗤一声,停顿片刻,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竟敢监视本尊?” 折玉失笑: “怎能算作‘监视’?这偌大的烟雨山,全都是我的,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看哪里便看哪里,无人有权干涉,不是吗?” “……”萧澜启瞥他一眼,懒得理会他: “本尊不喝你的酒,跟人类共饮,有失身份。” “哦?但少尊主可喝过我师兄的酒。” 听见这话,萧澜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的弧度略显恶劣: “是,可他不在这,而且永远回不来了,你可知为何?” 折玉斟酒动作微不可查地一顿,但姿态依旧从容: “当然知道,因为他死了,可不就回不来了?少尊主还是请坐吧,如今这烟雨山能陪你说说话喝喝酒的,没有我师兄,只有你瞧不上的折玉。” 萧澜启一刀捅在了棉花上,自知无趣。 他翻了个白眼,暗骂一句“没心没肺”,但还是坐在了小几对面。 “来吧,虽然没有他的人,但有他的酒。只是我酿出来的终归不及他,少尊主随便尝尝就好。” “不仅酒,你也不及他。” “嗯,少尊主说的是。” “……” 听见这话,萧澜启意外地微一挑眉,侧目将折玉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怪,真是奇怪。 折玉这厮最是争强好胜,生平最恨旁人说他不如那人,如今这是怎么了?不仅不反驳,还跟着附和,面上竟也连一丝异样也无,难不成他知晓自己是故意气他,所以装出这般从容?折玉可没有那份心性。 第80章 难不成,多年不见,他当真转了性子? 可这样一来,倒叫萧澜启觉得有些无趣了。 他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入口酒液冰凉,味道清甜,末了回味时却又带着些苦涩味道。 “听说你跟小鬼去凡世做了个三阶任务?他的任务汇报书我看了,没有问题,处理方法也干净漂亮,不知这其中有没有少尊主的功劳?” 萧澜启撇撇唇角。 真要细细算来的话,其实是有的,毕竟,若不是他整了那老鸨一通,老鸨可没那么快招供,那几个蠢笨人类说不定还得为了这事多磨蹭好几日。 可萧澜启觉得,自己堂堂魔族少尊主屈尊替一个人类解决这种小事实在有失颜面,更没必要让折玉这厮知晓。 所以他扬扬下巴: “都是凡人婆婆妈妈的肉麻事,本尊根本懒得理会,要那功劳作甚?” “哦……这样啊。” 折玉轻轻弯起唇: “那经过此行,你觉得小鬼如何?” 萧澜启轻嗤一声: “还能如何?你们人类都一个样子,总在些莫名其妙的事上执着,实在令人困惑。” “这可不是莫名其妙,我早说过,小鬼心性不错,现在看来,我的眼光确实没错。他待人、待事,甚至对待一个你看不入眼的青火,都有份很特别的执着和温柔,不是吗?少尊主不喜欢?” “……” 萧澜启的重点却没放在他话中内容。 他双手抱臂: “烟雨山是你的地盘,你想看哪看哪,本尊无话可说。那凡世呢?本尊不信你能从那家伙的长篇大论里看出这些,你果真一直在暗中监视,别怪本尊没提醒你,以后少将眼睛放那么远。” 折玉但笑不语。 萧澜启也懒得在这种事上跟他争执,他答了折玉先前的问题: “少侮辱本尊,他有哪点能叫本尊瞧得上眼?不过一个奇怪的人类,成天同另一个蠢货说些本尊听不懂的怪话,还总在些莫名其妙的事上絮絮叨叨吵人耳朵,本尊只盼他能突然归西,解了这该死的驭兽契。” 折玉点点头: “我当然知道,少尊主眼光高,不屑与人类为伍。” “你知道就好。” “那少尊主觉得,我师兄如何?” “……”提到那个人,萧澜启微微一怔。 他难得缓了些语气,但还是皱起眉: “还行吧。” 折玉垂眸,把玩着手中酒盏,略微有些出神,语调也不自觉放慢了些许: “少尊主觉得小鬼絮叨、奇怪,你不理解他为什么不直接烧了那小小青火,也不理解他对于某些事的坚持。可少尊主,我师兄也是这样的人,你觉得他尚可,除开他的修为外,难道不看他的性格、他的为人,还有他身上那些对于人类来说十分珍贵的、和小鬼相似的温柔? “少尊主身为魔族,无法与人类共情,我能理解。如今你看他这份温柔,觉得他懦弱、当断不断、不配别人那么高的评价,只不过是因为,那份温柔还没有落到你身上罢了。 “若有一天,少尊主到了绝境,打动你拯救你的却正是那份你看不上眼嗤之以鼻的温柔,倒时,你便不会这么想了。” 听见这些,萧澜启微微皱起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但片刻,他还是不以为意地轻嗤一声: “不可能,别以为你能窥探本尊的心思,本尊不可能如你所愿。本尊讨厌脆弱的人类,尤其讨厌林尽,等到驭兽契约解除的那日,本尊会第一时间取了他的命以报在他手中受辱之仇!本尊永远不可能瞧得上他!” 说着,萧澜启微微眯起眼睛,不自觉露出了唇边尖牙,咬字极重地强调道: “永!远!” 第40章 故人之姿 萧澜启讨厌人类。 身为魔族,人类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群短命、自大,还有着肉麻情感的奇怪家伙,跟他在路上遇见的小虫或者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天魔向来都是以实力说话,只有强者有话语权,也只有强者有活下去的资格。人类对他来说太过脆弱,他不屑于去了解他们,更不屑于同他们结交。 当然,楚听雪除外。 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可萧澜启还是记得第一次见那家伙时的情形。 当时萧澜启还是个幼年天魔,他出了明烛天,想去外边寻些瞧得上眼的妖,取几颗漂亮的妖丹回去,叫人碾碎了织进他的礼服外袍里。 这对于妖的品阶要求很高,低阶妖兽的妖丹又浊又灰,拿来铺地砖都嫌丑,只有一些位阶高或者品种珍稀的妖丹才会晶莹剔透,某些还会带着特别的颜色,瞧起来像宝石一样。这种妖丹被碾碎织进布料里后,瞧着华丽不说,放在阳光下,还会有灵光流动。萧澜启在母尊的礼服上见过那种光芒,当时他喜欢得紧,要母尊也给他做一件,可母尊说,他礼服上的妖丹必须由他亲手挑选猎杀才有意义,这是魔族的习俗,礼服上的灵光,代表着天魔的实力与骄傲。 萧澜启是骄傲的天魔,并且是骄傲的天魔里最骄傲的那个,他的东西,要就要最好的。 所以萧澜启花了很长时间寻找妖族,可挑来挑去也不满意,最终,他才在洛川附近寻见一只漂亮的七尾灵狐。 灵狐一族多为金红或者赤红色,可萧澜启瞧见的那只狐狸竟是罕见的雪白色,这代表这家伙有着变异的冰属性灵力,它的妖丹也会像一颗五彩斑斓的冰晶球般精致好看。 第81章 萧澜启见它第一眼就打定了主意要它,他追着那七尾灵狐进了洛川附近的树林,可那狐狸狡猾得很,萧澜启跟丢了好多次,最后一次,狐狸一个纵跃消失在了灌木后,萧澜启追过去,抬手拨开灌木丛,却发现狐狸正瑟瑟缩缩地躲在一个人类后面。 灌木后是一大片草地,草地中央有一颗很丑的歪脖子矮树,而那人类正倚在矮树歪斜的粗枝上。 他束着马尾,着一身窄袖白袍,衣摆从树枝上层层叠叠垂下来,随着过路的风和草叶微微摆动着。 那时,男子正抱着个白玉酒壶醉生梦死,而那软骨头狐狸正缩在他身边使劲蹭着撒娇,似乎是想求这人类救他一条小命。 “嗯?” 男子抬手擦擦唇边的酒液,他面容清俊,眼下满是微醺后的薄红: “狐狸?” 他顺手揉了把狐狸毛茸茸的脑袋,又抬眸,看见了不远处的萧澜启。 他微一挑眉,轻笑道: “还有个小天魔?” “?” 能一眼识破他身份,倒是个有眼光的人类。 萧澜启扬起下巴,好脾气道: “喂,把你身边那只狐狸交出来,本尊便大发慈悲饶你一命!” “哦?”听见这话,男子弯起眼睛。 他撑着树干坐直了身子,又将狐狸搂进怀里揉一揉,并没有要服软的意思: “可他到了我这,便是我的狐狸了。” “那是本尊先看见的!是本尊的猎物!” “瞧你这小天魔,世上可没有这种先来后到。它现在向我求救,而它这娇又撒得我颇为满意,我便是要帮它一帮的。” 萧澜启的怒气“腾腾”往上冒。 好一个不知好歹的人类! “那本尊便杀了你,再杀那只狐狸!” 男子听着这狠话,却似乎完全没被威胁到,他甚至像是有些好笑: “那若是你杀不了我,反被我赢了去呢?” “不可能!本尊绝不会输!” 说完这话的萧澜启立马召出崩云碧火冲男子而去,而男子先慢悠悠打了个哈欠,才抬手从手边折下一根树枝应战。 半炷香后。 刚才还说着绝不会输的明烛天少尊主如今已被男子用一根树枝打趴在了地上,他屈辱的要死,但男子轻松赢了他却没有嘲笑他先前的轻狂,他只是拎着那只狐狸离开了此地,临走前还背对着萧澜启同他挥挥树枝算作告别: “再见了小天魔,这狐狸我就拎走了。” “……” 这是萧澜启第一次败在别人手里,但他心里没有挫败,反倒有一团越燃越凶的火。 他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 “喂!你叫什么名字?!”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烟雨山,楚听雪!” 萧澜启握起拳头: “下次,下次本尊一定会赢你!” 楚听雪脚步未停,他只拎着白玉酒壶,又仰头饮下一口,笑得开怀: “哈哈哈……好啊!我等你!” 萧少尊主杀遍天下无敌手,第一次栽了跟头,竟是在一个人类手里。 他可咽不下这口气,回去之后,他比以往还要卖力修炼,连破几个境界后,他再次雄赳赳气昂昂地杀上烟雨山,却又败在了楚听雪随手折来的竹枝下。 少尊主就这样陷入了撂狠话、打道回府、杀回烟雨山然后惨败的轮回,不过他也不是毫无进步,比如,最开始,楚听雪想打败他只需随手折枝,但慢慢的,楚听雪拿起了剑,开始不得不认真对待每一场与萧澜启的比试。 不过,后来,萧澜启去找楚听雪便不仅仅只是为了比试了。 楚听雪会给他分享自己新酿的酒,萧澜启不会喝便教他喝。 楚听雪会带他做很多混账事,比如偷摸鱼子的鸡,炸将楼的炉子。 楚听雪还会给萧澜启讲一些婆妈又絮叨的人类道理,会指点他的心法与修炼方式,他听说萧澜启没有朋友,还会带他认识自己身边的人,尽管萧澜启并不乐意同其他人类相处。 萧澜启的身份不便透露,所以楚听雪同别人介绍他时,通常会称他为“朋友家一个脾气不好的小弟弟”。 萧澜启会翻个白眼,同他说: “谁是你弟弟?本尊自有兄长,你只是个人类而已,你若想当本尊的兄长,可还不够格!” 楚听雪会笑嘻嘻地用臂弯扣住他的脑袋: “哦,那等到下次,等你再来找我比试时,我不仅要以碾压之势赢过你,还要将你按在地上无法起身,直到你肯服软叫声‘兄长’给我听听。” “不可能!今日你只险胜本尊半招而已,下次,下次本尊一定赢过你!” “哦?是哪个小天魔每次都撂狠话,却一次也没赢过啊?哈哈哈……好,我等你,下次,下次我一定努力败在你手里!” 可惜,最后,萧澜启也没能赢楚听雪一次,而楚听雪也没能听见萧澜启叫他一声“兄长”。 因为楚听雪死了。 而萧澜启被自己真正的兄长摆了一道,被丢进鬼哭崖,折磨了整整九十年。 所以,人类是真的很脆弱。 再强大的人类,强大如楚听雪,还不是会那样轻而易举地死去?死得悄无声息。 萧澜启眸色略深,他捏着手中酒盏,片刻才抿抿唇,沉声道: 第82章 “本尊瞧得上楚听雪,是因为他是这世间唯一能赢过本尊的人类,本尊自然高看他一眼。林尽只是个跑两步都要咳血的没用家伙罢了,若不是有那该死的驭兽契,他如今只是本尊修为的垫脚石,哪还能有活着烦人的机会? “只有杀伐果断的强者才配活下去,世人赞颂楚听雪所谓温柔大义,可楚听雪,还不是死在了这四个字上?” 萧澜启微微垂下眸,青粲色的眼瞳染上了些许暗色,连带着语气都低了下去: “……本尊讨厌人类,人类,实在是太麻烦,也太脆弱了。” - 另一边,花南枝还在院里卖力翻地,而林尽在小厨房里做着菜,时不时抬眸从窗里望一眼大小姐辛苦劳作的身影,满眼欣慰。 摸鱼子今日听说自己乖徒要亲自下厨做菜,根本等不及,这还没到饭点呢,就早早来他院里蹲着了。 他坐在小桌边,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院里卖力松土的小煞神,十分莫名其妙。 若他记得没错,这小煞神不是向来跟他爱徒不对付吗,怎么这还帮他干起活了? 摸鱼子实在想不通,所以他在花南枝翻完地过来桌边喝水休息时,好奇问了一句: “丫头,你跟我们小没和好啦?” 花南枝累坏了,她“咕嘟咕嘟”灌了好几杯水,才问: “小没是谁?” “林尽。尽,就是没,我给他起的爱称,小没,好听吧?” 花南枝撇撇嘴,没评价,只说: “什么和好不和好的,我跟他又没吵架,不对,我跟他的关系就没好过!” 摸鱼子却十分不解: “还嘴犟,关系不好你还帮他干活种地?” “种地?什么种地?” “你替他翻土松土,不是为了方便他种灵草?” “?” 听摸鱼子这样说,花南枝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等等,翻土,松土,修行? 种地??? 她不信! 林尽不可能这么没良心。 林尽不可能用这种方法骗她! 不可能! 花南枝不肯承认自己上了林尽那混蛋的当,她心里保留着最后一丝坚持,嘴硬道: “没啊,他说这是修炼,我在修炼呢,后面还有好多步骤,不信你问他!” 说着,林尽正好端着菜上桌,花南枝连忙抓住他的手腕: “姓林的,我把你地翻好了,你告诉我,接下来的修炼步骤是什么?” “哦。”林尽瞅了眼自己小院里的地: “大小姐真棒!当评甲等上上佳!接下来……接下来该撒种子了。” “???” 花南枝差点没给林尽来个过肩摔: “你骗我!你说这是修炼,结果是骗我种地!!” “哎哎哎……”林尽护着自己手里的菜,生怕被花南枝一巴掌掀翻了: “谁说种地不算一种修行呢?再说,不是大小姐你说从今往后我做什么你做什么吗?我要种地,你就跟着我种地,没问题吧?” “是,本小姐是这样说,可这不代表本小姐愿意替你干粗活!” “嚯!你们武修天天锻体,如今翻个地就叫粗活?不会吧?” 林尽故意道,不过很快,他又给花南枝顺顺毛: “好吧,今天诓了你是我不对。但不管怎么说,大小姐今日是我林某的大大大功臣,这不,你们赤霞城不是喜欢吃辣吗,这两道叫做辣子鸡和麻婆豆腐,是我的家乡菜,今日是专门做给你的,你尝尝你喜不喜欢?” “我……”花南枝看着桌上两盘红彤彤的菜肴,没忍住空咽一口。 不过很快,她双手抱臂一扭头: “本小姐早就辟谷了!” “啊?你不吃?行吧。” 林尽有些失望,他没看见花南枝欲言又止的表情,只默默将盘子挪去了离她远些的地方。 “哎呀,今天师兄罚我好狠,喔,林林你真够可以的,这么多好菜?” 韩傲在此时大喇喇进了门,他直接一个箭步冲刺到桌边最好的位置: “鱼长老下午好!妈呀这太丰盛了,兄弟诚不我欺。哎哎哎,大小姐在这杵着干嘛,让一让,别挡我位置。” “???”花南枝被韩傲往旁边推了几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人: “喂!你可辟谷了!” 韩傲摆摆手,饿坏了的他只顾着往嘴里塞饭: “辟谷就辟谷,我吃两口咋了,面前摆着这种美食却不动筷子,简直枉为人啊!” “?!” 花南枝莫名其妙被骂了,她刚想捶韩傲几拳,结果准备动手时,又瞧见院里进了个东西。 之所以称之为“东西”,因为那不是个人,花南枝只瞧见一颗会动的黑球,等黑球走近了她才看清那是只狗崽。 狗崽可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他进门后直接冲着小桌而来,还拿摸鱼子的腿当了跳板,像主人似的坐在了桌边特意为他留出来的空位。 而林尽也惯着他,他甚至专门拿出了几个单独的小盘子放在狗崽面前,里面装着桌上几道菜的分装版。 这世界太魔幻了,花南枝甚至有一刻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人在仙山,身边本该是早早辟谷不食人间烟火的修士,而现在,仙山德高望重的长老带着他的亲传弟子和别人家的亲传弟子还有一只狗在桌边大快朵颐吃着林尽的家乡菜。 第83章 为什么?? 摸鱼子还给林尽比了个大拇指,对他的厨艺大加赞赏: “这手艺,这手艺!小没,你真令老夫骄傲!” 韩傲也猛猛点头: “真的,真的香,我靠,比醉仙楼的都香!家的味道我知道!” 花南枝站在这热闹旁边,灰败得就像个局外人。 而林尽摆摆手对他们的彩虹屁表示“低调低调”,再拿起筷子时,他看了眼旁边明明说不吃却又没走人的花南枝: “大小姐,你真不吃点吗?” “……” 林尽看出了她的挣扎,所以亲自给她铺了个台阶,委婉道: “我做多了,没你可能吃不完。” 韩傲傻傻一抬头: “不啊我可以吃两人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花南枝一巴掌推开了脸。 她轻咳两声: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吃一点吧!滚,韩傲,往旁边坐!一个人占那么大位置也不害臊!” 花南枝端庄坐下,端庄拿起碗筷,夹了一筷菜送进嘴里后,她很努力才忍住了即将出口的夸赞。 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问了自己几个问题: 她在干什么? 她已经辟谷了,她是修士,她为什么在这吃饭? 她是不是有病?这些人是不是有病? 这菜为什么这么好吃?他们赤霞城的厨子凭什么不会做,这世上为什么还有她花大小姐没吃过的美味? 偏偏这时候,韩傲还凑过来问了一句: “哎,怎么样,香不香?有没有你们赤霞城的厨子做得好吃?” “……”花南枝深吸一口气。 但很快她又低下了头,屈辱道: “……香。” 第41章 马有失蹄 自从花南枝在林尽院里蹭过一次饭后,这小姑娘就有事没事都要来林尽院里转转。 一开始林尽还以为她是在进行她的“监督”计划,但后来,林尽却瞧出点端倪—— 这姑娘一来就一定要磨蹭到饭点,期间还会假装不经意地往小厨房瞄一眼,等到林尽做好饭菜端上桌之后,她才假惺惺地晃到他眼前,撂下一句“我先走了”。林尽在这种时候总会习惯性客气一句“饭都好了就留下来一起吃点呗”,然后,花大小姐才会在他的“盛情邀请”下十分勉为其难地坐上桌,然后呼噜呼噜干掉两大碗米饭。 后来林尽就知道了,这丫头监督是假,蹭饭是真。 他知道他们花大小姐有自己的骄傲,所以也没有拆穿,只是后来每顿饭都会默默多做她的那一份。 不过花南枝也不是每天都那样闲,她是武修,有自己的功课,她只在有空的时候过来林尽的小院蹲守。 她也不是白蹭林尽的饭,每次大小姐吃得开心吃得满意之后,都会假装不经意或者勉为其难地帮林尽干干农活,或者做些其他的琐碎小事。 在花南枝的帮助下,林尽的小菜地很快长出了第一波苗。 灵气对于蔬菜的帮助比林尽预想的还要多,这些来自凡世的蔬菜不仅在灵气滋养下生长得更快,连体型都要大上几倍,瞧着也颇为鲜美,它们在烟雨山没有天敌,不会遭虫蚁啃咬,还不会生病枯萎,想来很快就能下到锅里了。 小菜地里的菜越长越高,同时,林尽的驭兽之路也在一步一脚印地往前走。 他从凡世回来之后,摸鱼子开始正式传授他驭兽一道的相关知识。当初摸鱼子说自己是当今驭兽第一人,林尽还以为他在吹牛,可同他学习之后他才发现,他师尊这话当真没有半点虚假。 驭兽道听起来似乎比武道医道那些都要简单,外人看起来,驭兽师要做的可能只是想法提高修为、收服一个个更高阶的妖兽,再让它们为己所用替自己战斗罢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驭兽师要做的,可不只是养养妖兽那么简单。 比如摸鱼子,他认识这世间所有品类的妖兽灵兽和灵草、记得所有妖兽灵兽的习性和饮食偏好,单是这些知识,林尽就记了满满三本笔记。 虽说他擅长学理论,可林尽明显感到自己在此道上有些乏力,他总是分不清某些相似的灵草和妖兽,也记不得哪只小兽爱被摸头、哪种小鸟需要剪翅。 不过摸鱼子说没关系,他说,这些都是未来熟能生巧的东西,刚学确实会觉得枯燥,但只要同妖兽相处得多了,以后自然而然就记得了。 驭兽师嘛,最重要的还是同妖兽的相处。 所以摸鱼子立马给林尽安排上了实操课程,他将林尽带去南乾后山,要他同妖兽们近距离接触一番。 “驭兽师,最重要的便是亲和力。亲和力是种玄之又玄的东西,这算是驭兽师的门槛之一,决定着妖兽们愿不愿意与你相处、为你效力。今日老夫带你瞧的是这世间最无害的妖兽之一,它们叫做绵绵兽,生性温和,以草为食。嘿嘿,咱们驭兽道以前没人,都是老夫独自照料这些小家伙,如今有你,甚好,老夫便带你将这些小家伙们认个遍。” 摸鱼子美滋滋地背着手走在前面,林尽跟着他,然后被他带去了一处……羊圈。 摸鱼子口中的绵绵兽,林尽愿称它们为小羊羔,不过这些绵绵兽比他见过的羊要更圆润一些,远远瞧去,它们就像一颗颗圆滚滚的棉花糖,实在可爱。 第84章 “绵绵兽胆小,若驭兽师身上有高阶妖兽气息便会害怕。老夫同饕餮兽定过契约,不便上前,你可以自己去摸摸他们。” 说着,摸鱼子不知从哪变出一把灵草: “化毛草,它们最爱的食物,你拿着。” “好。”林尽捧着摸鱼子给他的灵草,高高兴兴跨进了羊圈里。 他自认挺喜欢和小动物们相处,以前在小区里那些流浪猫猫狗狗中也很受欢迎,所以他觉得自己亲和力应当不差,可谁知,他刚跨进羊圈,还没来得及靠近绵绵兽,圈里的绵绵兽们便齐齐一颤,突然像疯了似的逃去羊圈最角落。 “?”林尽堆起的笑容僵在了唇角,他有些不确定地回头看了眼摸鱼子。 摸鱼子显然也在状况外,他眨巴眨巴小眼睛,又不信邪地冲林尽摆摆手,示意他再靠近些试试。 林尽空咽一口,试探着往前多迈了一步。 结果瑟缩在角落的绵绵兽们突然颤抖了起来,有几只绵绵兽甚至哀嚎一声、身体僵硬地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见状,摸鱼子赶紧叫停,他把林尽带出来,自己挠挠自己稀疏的头发: “唉,可能这群绵绵兽今日心情不佳,无碍,咱们再去别处瞧瞧!” 可接下来,无论是温顺的食草类妖兽灵兽,还是凶猛的食肉类妖兽,无一不对林尽避之不及,不是逃跑就是呲牙,甚至在林尽试着与以温柔出名的乘风兔接触时,还被乘风兔狠狠咬了一口。 对于驭兽师来说,与妖兽灵兽的相处是最最重要的,如今林尽无法靠近任何一种妖兽,那么摸鱼子接下来为他准备的课程就根本无法进行。 虽然很不愿承认,但这孩子对于妖兽的亲和力似乎真的低到令人发指,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一点点当驭兽师的天分。 世间修道者众,可愿意入驭兽一道的都是千万中挑一,谁都不愿意像凡人似的成天下地干农活,也不愿意跟那些臭烘烘的妖兽打交道,可摸鱼子偏偏爱这些生而有灵的小家伙。 他在驭兽道徜徉数百载,到了如今这地步,他唯一的心愿便是找到个真心热爱的驭兽的小家伙,然后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只求将这驭兽一脉传承下去。 可如今,他找到了个哪哪儿都令他满意的小徒弟,可唯一的缺点便是,这孩子似乎没有哪怕一丁点驭兽天赋。 摸鱼子这么多年来就收了林尽这一个徒弟,要说失望,那是肯定的。 可他更在乎林尽的心情。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林尽的肩膀,安慰道: “小没啊,没事,这才第一天呢,咱慢慢来,慢慢来就好,说不定明日就好了。那个……老夫去瞧瞧院里灵草长势如何了,你若想待便再留一会儿,就是当心别再叫妖兽咬着手了,若觉得累,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小老头擦擦脑门上的汗,不讲究地往衣裳上抹抹,他向来是这副邋里邋遢的模样。 他冲林尽摆摆手,自己背着手离开了。 今日他来的时候有多美,走的时候就有多低落,连脊背都比先前佝偻了些。 林尽瞧着他的背影,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摸鱼子待他极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别说徒弟了,就算是亲孙儿估计都没这待遇。武修那边的韩傲和花南枝一天天累得要死还经常被师兄师姐穿小鞋,可林尽是驭兽的独苗苗,摸鱼子捧在手里宝贝着都来不及,根本不舍得让他累着。 在今天之前,林尽也打定主意一定要做个光荣的驭兽师来报答他师尊这份关照,可如今他却动摇了。 不应该啊。 他和小动物相处得挺好啊。 球球不就被他养得白白胖胖? 那其它妖兽为什么都讨厌他?像乘风兔这种小宠般的小灵兽,不是任谁摸摸揉揉都不会生气的吗?可为什么小家伙偏偏怕他,逼急了还朝他手上咬了一口? 难不成他当真如此讨妖兽的嫌? 难道怀玉圣体无法修行,当真是破不了的死局,他注定要当个摆烂之王,在故事的角落里蹉跎此生? 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过…… 林尽叹了口气,又想起了小老头难过失望的目光。 没法子了,尽人事听天命,走一步算一步吧。 林尽若想做好一件事,那便不可能轻言放弃。 自那天之后,他除了在自己院里照料蔬菜,便是跑到南乾后山去试着与妖兽相处。可是这玩意根本不是拼努力拼毅力的事,无论他去多少次,妖兽们该害怕的还是害怕,该呲牙的还是呲牙,根本不肯与他亲近。 林尽想破脑袋也没想出原因,在第无数次吓晕了绵绵兽后,林尽挫败地出了羊圈,在后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自己思过。 这段时日,他什么办法都想过了,换衣服、换发型、换香料,甚至还下了血本去市集找丹修买了改善气质的药丸,这玩意都是卖给女修的,他说自己要用,还险些被人当做变态。 可结果如今他也瞧见了——屁用没有! 看来他真的不是驭兽这块料吧。 林尽一个人在这胡思乱想,逐渐薅秃了身边一大片草叶,最终,他终于接受了他没法做驭兽师的事实。 可若是无法做驭兽师,他凭什么留在南乾门、留在摸鱼子门下呢? 第85章 就算摸鱼子碍于情面不肯赶他走,他也没脸再待在这啦。 做了决定后,林尽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回自己的小院做一顿丰盛的谢师宴,然后背着包袱离开南乾门。 可离开南乾门,他能去哪? 林尽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林尽心情低落地回到了驭兽道的地界,可还没等他进去,他先撞到了急匆匆跑出来的花南枝。 小丫头看着有些狼狈,她头发都乱了,身上也沾得满是泥巴草叶。 林尽微一挑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你怎么了?” 花南枝也没想到能撞见他,她的表情有些微妙: “我……首先,本小姐要跟你说句对不起。” “?”林尽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为什么?” 花南枝撇撇嘴,说着说着竟有些委屈: “我刚去你院子找你,结果遇上鱼长老了。鱼长老要去同其他长老集议,找不见你人,便托我喂他的红绫山鸡。可本小姐哪懂喂鸡!那些臭山鸡根本不似在他面前那样听话,它们害得本小姐好苦!我好不容易才让它们乖下来,可我清点的时候却发现数量不对。” 花南枝叉起腰,比出一根手指: “少了一只!少了一只小的,这不,我正在找呢。” “红绫山鸡能被你喂跑了?!” 林尽十分震撼,看来花南枝的反向亲和力对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多少让他心里好受了些。 “那小山鸡往哪跑了,你可知晓?” “不知道,好像是往……” 花南枝绞尽脑汁思索片刻,最终也不知是真记得还是随便指了个方向: “那边,往那边去了!” “行,那咱俩往那个方向分头找,谁先找见就给对方发个传音符,没问题吧?” 林尽挽起袖子,跟花南枝确认了方位后便迈步走进了南乾门后那片小雨林里。 要说这红绫山鸡,其实也没有多贵重,平时都是被摸鱼子养来当烤鸡吃的。可如今自己都要走了,临走还丢一只师尊养的鸡,实在有些不妥。 再说这家养的山鸡不懂事,在烟雨山中根本无法生存,若是再误打误撞闹出些乱子可就不好了,到时候闯的祸全得算在摸鱼子头上,白白给他师尊添麻烦。 “咕咕——咕咕咕——” 林尽将双手拢成喇叭状,在雨林中寻找着他那美味多汁的小山鸡的影子。 虽说他在烟雨山待了这么久,可他不是个爱活动的,平时根本没来过这片雨林,对此处地形根本不熟悉。 雨林中都是他没见过的奇怪植物,比如长得歪七扭八的树、有着巨大叶片的草,还有像小伞一般高大的蘑菇。 林尽秉持着不认识坚决不碰的原则在雨林中穿行,可始终没瞧见红绫山鸡的影子。他正想着赶紧穿出这片林子去别处找找,可在他找寻出路的时候,有只黑色蝴蝶不知从哪处飞来,在他身边绕了好几个圈。 这还是林尽在进入雨林后见的第一只会动的小玩意,他瞧着那蝴蝶在自己身边飞着,忽然福至心灵: “你是不是要我跟你走?” 蝴蝶似乎能听懂他的话,它停止绕圈,慢慢引着林尽往某处去。 可林尽越走越不对劲。 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往出走,而是正往雨林深处去。 这小黑蝴蝶靠谱吗??? 虽然觉得这样有些蠢,但林尽还是和蝴蝶聊起了天: “蝴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咱们这是在——” 林尽一句话还没问完,突然被草地里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扑。 然后他就踉跄着扑出了这片挡他视线的植物,惊喜地发现前面是处悬崖,而自己的身体正因为惯性奔向悬崖壮烈赴死。 在强烈失重感袭来时,林尽盯着悬崖边那只扇着翅膀的小黑蝴蝶,崩溃怒指它的鼻尖: “臭骗子啊——!!!” 第42章 柳暗花明 林尽被来路不明的小黑蝴蝶上了“不能轻信他人”的惨痛一课,他在失重下坠的过程中回忆了自己短暂的一生,不过还没等他回忆完,在他惨烈着地变成有史以来第一位活活摔死的修仙者之前,他先被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道托了一下。 那力道将他下坠的速度缓冲大半,不过后来,力道消散,林尽还是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虽然林尽最后摔落时的位置已经不算高了,他着地的区域也是一片柔软草地,可他这具身子骨实在太脆,被摔这么一下,林尽好一阵没缓过劲,他趴在地上,许久才艰难地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 浑身骨头都像被摔散架了似的,林尽揉揉自己的四肢,才来得及打量一番周边环境。 他从来不知道南乾门这雨林后有个悬崖。 更不知悬崖下竟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这竹林间的灵气极为浓郁,空气也十分清新好闻,林间甚至还浮着片片齐腰高的白色灵雾。 林尽没忍住抬手握了握那流动的薄雾,只觉触感像指间轻纱一般柔软丝滑。 这是个什么好地方? 林尽环视四周,正疑惑着,突然瞧见自己前面不远处似乎坐着个人影。 那人的身形隐在雾后,看不太真切。 林尽还急着找到红绫山鸡早早回南乾门去,此时见有人在,便想着过去同人家问个路。 第86章 他随手拨开雾气朝那人走去,等离近后瞧清对方是谁,却有些意外。 那人正懒洋洋躺在一把竹制躺椅上,他长发随意散着,同身上墨色的宽袍广袖叠在一起,顺着竹椅边缘垂下,淹没在了缥缈白雾中。 折玉? 他在这做什么? 这个问题刚出现在心里,林尽便自己找见了答案—— 摆烂呗,还能做什么? 原书中对折玉此人的描述并不多,按那寥寥几笔来看,他是个争强好胜到疯魔的师弟,嫉妒自己师兄多年最终对其下了死手才换来如今的地位。他也是个不合格的掌门,名声极差、正事不做,每天就像个npc一样在烟雨山各处随机刷新。 这不,这就被他刷到了。 说实话,林尽还挺羡慕折玉这种精神状态和生活方式,而且自上次一见后,他对折玉的印象还不错,甚至觉得他根本没有原著中描述得那般差劲,所以并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对他退避三舍。 既然碰巧在这遇见了,林尽便大大方方上去同他行了一礼: “见过掌门。” “嗯?”折玉侧目瞥他一眼,微微弯起唇角: “是你,小鬼。” 说着,他抬手指指小几对面的空位: “请坐。” 林尽犹豫一瞬,还是绕过去坐下了。 他之前还有些好奇折玉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毕竟这地方除了竹林也没什么好看的,但等坐下他才发现,折玉似乎正在观泉。 他们所处的竹林其实是一片下沉式地面,旁侧断崖式的矮山上有一块巨石凸起,有清水沿着那巨石蜿蜒而下,又在石块边缘聚成一滴落下,最终“滴答”一声没入下方清潭中。 由于水滴经年累月行过,林尽都能瞧见巨石边缘被磨出的浅浅凹槽。 同时,林尽还后知后觉意识到此地竟是一处灵泉,而竹林间那样浓郁的灵气和湿润白雾,竟都是出自面前这方小潭。 不过,就算这是灵泉,看这玩意又有什么意思?折玉究竟在看什么?看水滴落下?看水滴石穿? 是否有些过于无聊了? “此泉名唤点滴,你觉得如何?” 正在林尽开小差时,折玉突然问了这样一句。 林尽立马回神,干巴巴道: “倒……倒是应景。” 听见这话,折玉轻笑一声,也不为难他了,只问: “会喝酒吗?” “会。” 林尽点点头。 很快,他手里就多了个颇为精致的白玉酒盏。 他捧着酒盏啜饮一口,入口酒液味道清甜,末了却又带着微微一点苦涩,滋味倒是奇妙。 “说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旁人知晓我常在此,平日里是决计不会靠近这片竹林的。” “嗯?我打扰到掌门了?” “没有,偶尔来个人同我喝喝酒说说话,倒也新鲜。” “哦……其实我是误打误撞掉到这的。我本来在南乾门后面那片林子里找我师尊丢失的红绫山鸡,结果鸡没找着,先遇见了一只黑蝴蝶,那蝴蝶心眼坏,我以为它要带我出去,结果他把我引到了悬崖边,我一不小心就从上边掉下来了,然后就落到了这里,遇见了掌门你。” “这样啊。” 听他说到坏蝴蝶的部分,折玉在林尽瞧不见的角度悄悄弯唇笑了,不过很快他就掩去了这点情绪,问林尽: “你做的那个三阶任务,我看过了,任务堂的长老们也都对你赞赏有加。被摸鱼子和流巽两位长老争抢的小鬼,当真天资过人。” 怎,怎么连你也看过了…… 林尽有些心虚,他默默喝着酒,却没忍住道: “也没多过人,我也就只有这点本事了。” “哦?”折玉微一挑眉: “为什么这样说?” 说到这,林尽又有些失落。 他撇撇唇角,轻轻叹了口气: “自我入门以来,因为一些狗屎运,或者其他一些原因,吸引了不少目光与赞赏。大家对我的期待似乎有些过于高了,他们都在夸我,说我是天才云云,但其实只有我知道,我根本没他们说得那么优秀,甚至除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什么都做不好。等到某日,别人加在我身上的光环散去了,那些对我抱有期待的人,应当会十分失望吧。” 林尽又想起了摸鱼子略显失落的叹息,他心里有些发闷,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酒盏。 “你很优秀,不必妄自菲薄。” 折玉温声道: “入门试炼那七千分,可能确实算个大家都没料到的意外。但后来你在小学堂次次甲等,还有出自你手的任务完美案例,不都是你本身的能力?” “嘶……”林尽不知该如何解释。 小学堂学得好是他作为一个经历过高考的文科生的本能,而任务完美案例是因为他本来就喜欢解谜推理,专业恰巧对口罢了。 可这些都不是他作为这个世界的“林尽”真正拥有的,若他忘了在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他作为这里的“林尽”,还是一无是处。 “怎么说呢,完成那些都是靠一些和修行毫不相关的知识,我可能有点小聪明,但也只限于解密和理论了。我永远都不会是个合格的修士。” 林尽有些委屈: “比如,我知道自己在修行上没有天赋,但我原本想着,就算我当不了一个优秀的驭兽师,至少可以当个合格的驭兽师。可我根本不会和妖兽相处,最温顺的妖兽都能在我手边发疯咬我。当初我师尊为了和流巽长老争抢我,可是和她大闹了一通,如今他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抢到手的不是宝贝而是一块臭狗屎,想来一定十分失望吧。 第87章 “不瞒掌门,在来这里之前,我都已经打算摆桌谢师宴跟我师尊辞行了,反正我是没脸再在他身边待下去了。话说,你们内门收那种打杂的人吗?就扫扫地擦擦桌喂喂灵兽那种,我觉得我可以胜任。” 折玉被他这番话逗笑了。 瞧他们少尊主,竟将人小鬼逼成了这般委屈模样。 妖魔一道,弱肉强食,弱者对于强者的畏惧是他们刻在灵魂中的本能。驭兽师同妖兽定下契约,身上便会携着此妖兽的羁绊与气息,摸鱼子身上有着饕餮兽的契尚且不敢靠近低阶妖兽灵兽,更何况林尽。 饕餮兽的本质还是妖兽,它虽名唤饕餮,可也仅仅只是祖上有过一丝丝凶兽饕餮的血脉罢了。而萧澜启是天魔,还是天魔中最尊贵的一位,他拥有的是上古凶兽梼杌的直系传承,单从血脉来说,放眼古今都无人能与其相提并论。 林尽带着他的契约与气息,就算是站在魔族堆里都不一定有人敢招惹他,更别提他要靠近的只是些连灵智都未开的低阶妖兽。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对林尽说。 折玉垂下眼,又替他斟一盏酒,才道: “与修行相关与否并不重要,无论如何,那都是你自己的知识,能化用自如便是你的本事,你不必钻这个牛角尖。” 顿了顿,折玉又道: “还有,谁说你于修行毫无天赋?” “……” 难道不是吗? 林尽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因为体质原因,只是个天生炉鼎,体内经脉一团糟,连基础心法都无法运转,能有今天的修为全靠嗑药,还谈什么修行? 可林尽张了张嘴,即将开口的话还是断在了嗓子里。 罢了,不必与折玉说,说不定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折玉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他微微弯起唇,再不和林尽绕弯子,直言道: “因为你是怀玉圣体,所以你觉得自己不能修行,是也不是?” 乍一听见这话,林尽重重一怔,险些没拿稳手中杯盏。 等最初的意外过去,林尽又有些惭愧: “是,我还以为我自己装得挺好,却不知早就被掌门您看出来了。” “嗯,我看出的可不止这些,我还知道,你是从缥缈阁逃来的。” 折玉瞧见林尽微颤的瞳孔,安慰道: “你不必担心,既然一开始我选择瞒下,今后自然也会一直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今日同你摊牌,只是不愿看你因为一些误解而妄自菲薄。” “那……” 林尽心里突然冒出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他莫名有丝发自内心的激动与欣喜: “掌门的意思是,我可以修行?” “当然。” 折玉抱着白玉酒壶,慢悠悠自躺椅上站起身。 他走到了林尽身边,像一个亲近的长辈一般,很轻很轻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毕竟,怀玉圣体无法修炼,本身就是有心之人设给世人的一大骗局。” 第43章 大祸临头 闻言,林尽下意识问: “为什么?” “因为自私,因为嫉妒,因为,要将天才扼杀在摇篮里,未来才不会同大家争抢本就有限的资源。” 折玉轻轻弯起唇角,说着,他抬指凝出一丝灵力,那灵力凝结成小小一团飘到林尽眼前,又慢慢化成一个小人模样。 折玉打个响指,小人体内的经脉瞬间清晰可见,有丝灵气被引入小人体内,顺着它的经脉运转不停: “修炼一事,说白了便是想办法将天地灵气化为己用。我们引气入体,让灵气于经脉中流转,用心法将其运足大小周天后,方可将灵气化为灵力聚于丹田之中。 “而怀玉圣体之所以被称为‘圣体’,自是因为其有不同于寻常人的玄妙之处。 “小鬼,你先同我讲讲,你对自己体质的理解为何?从小到大,你在缥缈阁的劳什子师尊,又是如何教导你的?” “嗯……”林尽有些心虚。 他并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也没有自己穿来之前的记忆,他只能凭着原著为数不多的描述,连推测带胡诌道: “他们说我没法修炼,所以一直给我喂灵药和仙草提升修为,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只是拿我炼炉鼎,还要把我送去明烛天。来烟雨山之后,我师尊给过我入门心法,可我试了几次也无法引气入体,锻体……更不用说了,我身体差得要命,跑两步都喘得慌。” 折玉点点头,又问: “那你可曾发觉,你对这世间的灵气流动,比旁人要敏感得多?” 林尽愣了一下: “确实如此。” “这便是怀玉圣体独特之处,它之所以被称为天生炉鼎,就是因为它是最能与灵气亲近的体质。寻常修士需要修炼,是因为他们要想法子使灵气化为己用,而你不必,因为,某种意义上,你就是世间灵气的一部分。 “你难道没有质疑过,为什么你只凭灵药仙草就能到如今修为?因为别人吃了灵药还要花很长时间将其凝实化用,中途还会因这些步骤将精华浪费大半,而你不会,你能无视一切损耗,将仙草药效照单全收。 “同理,经脉对于修士来说只是炼化灵气的路径,但这条路,你不需要,因为你与灵气太过亲近,你就是灵气的一部分,自然也可以随意调动它们。有些修炼到极致的修士可能可以不借助经脉、直接在体外完成炼化灵气这一步,但始终还是跳不出“炼化”一词,而你可以,这是你生来就有的天赋,是其他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做到的事。” 第88章 听见折玉的话,林尽心中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竟是如此? 那怪不得折玉说怀玉圣体是有心人创造的骗局了,别人辛苦修炼一辈子,只求多挣几丝灵气、多提升点修为,可怀玉圣体却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他想,世间所有灵气都可为他所用。 这是什么突然砸到他头上的金手指啊??? “你可以试试,使个简单的清洁术,不需要像你知晓的那般从体内调动灵力,你试着去感知身周,将你的意念传达至外界,然后,让你的心意与灵气共鸣。” 林尽回过神,闭上双眼,认真像折玉所说的那般、感受着身周万物。 心念合一,虽然闭上了眼睛,可世间一切都在他心中有了具体的模样,他能感受到灵气流动的轨迹线条、能感觉到它们对他的亲切呼唤。 林尽不自觉抬起了手,而灵气似有所感,竟真的缓缓飘来,在他掌心聚成一团。 后来,灵气知晓他的意愿,乖乖遵从了他的命令,配合他掐诀的动作,化为了再简单不过的清洁术。 折玉懒洋洋倚在一旁,见林尽一次便能成功,他微微弯起唇,夸奖一句: “悟性不错。” 林尽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掌心,一时竟没回过神。 折玉收回视线,继续道: “虽然怀玉圣体使你不能像寻常修士一般锻体,使你的身体连寻常凡人都不如,但同时,它也给了你旁人得不到的天赋与机缘。我今日教你到这里,未来,你要如何使用这份天赋、怎样走你的路,便得靠你自己了。” 林尽愣了一下。 他还有话想问,可还没等他张口,他的储物袋里突然飘出一张传音符,里面传来花南枝激动的叫喊,倒把林尽吓了一跳: “林尽!我找见了,我找见那只臭鸡了!你可以回来啦!” “……”消息传达完毕,符纸完成使命烧成飞灰消失不见,林尽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抱歉。” “甚是有趣,不必道歉。” 折玉冲他浅浅一笑: “若还有事,便先回去吧。” “哦……” 被花南枝这么一打岔,林尽一时也忘记了方才要问折玉的事。 他点点头,同折玉告辞,可临走时,折玉又忽然叫住他: “小鬼。” “嗯?”林尽愣了一下: “掌门还有吩咐?” “你身上携着珍贵之物,小小储物袋可藏不住它的光芒,恐会引来旁人窥伺。” 折玉抬手用灵力包裹住一物,送到了林尽眼前。 林尽下意识抬手接住,下一瞬,一枚冰冰凉凉的储物戒落在了他掌心,而包裹它的灵力在林尽眼前化为了一只黑色蝴蝶,飞在他身边绕了个圈。 “你便跟着它走吧,它会带你回到南乾门。” “……”林尽看看眼前无比眼熟的黑色蝴蝶,再看看折玉,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颇为无语地望过去,可折玉绝口不提先前之事,他像个没事人似的打了个哈欠,又朝林尽摆摆手,算作告别。 林尽也没跟他客气,他谢过折玉,把他赠的储物戒戴在手上,却又没忍住问: “谢掌门今日提点,只是不知……” 林尽话没说完,但折玉知道他要问什么: “不知我为什么待你这样好?我身为掌门,提点自己门中的小辈,有什么问题?” 折玉又坐回了那张瞧着十分舒适的竹制躺椅,他的语调有些懒散: “不必言谢,瞧你这小鬼顺眼罢了。” 说完这话,林尽眼前白雾瞬间浓郁、彻底挡住了折玉的背影。 林尽知道,这是折玉的送客之意。 因此他没再多言,他跟着身边的黑色蝴蝶,慢慢绕出了这片竹林。 路上,他将折玉给的储物戒研究了个透彻。他没见识,看不出此物阶层,只知道这定是个好东西,至少比他现在的储物袋高就是了。 林尽没多在意,他将自己储物袋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和徐冬肆留给他的鬼凝珠一起挪进了戒指里。 比起这戒指,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今天折玉同他讲明了他这具身子拥有的机缘与天赋,他刚知晓的时候确实挺激动,可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似乎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亲和力的问题还是无法解决,他还是当不成驭兽师! 能调用天地灵气又如何呢?似乎也只能使些小法术,别的修士靠的是心法剑招与神通,他能做什么?清洁术生长术?杀伤力强一些的也就是引雷术之类的,可这都是基础法术,他会别人也会啊。 想来想去,果然还是在战斗时靠灵气凝个打不破的结界用来保命最为实用。 可折玉又说,他可以正确使用这份天赋、走自己的路。既然折玉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看来怀玉圣体的用处还大着,只不过得靠他自己摸索。 还是那句话,走一步算一步吧。 林尽跟着那骗子黑蝴蝶的指引,一路哼着歌回了南乾门。 到了南乾门的地界,折玉灵力凝成的黑蝴蝶便自己消散了,不过走到这里,林尽也认路了,他先去了摸鱼子的小院,刚一进门就瞧见花大小姐正蹲在鸡圈旁边面圈思过。 “哎,花大小姐,你干嘛呢?” 第89章 林尽过去拍拍花南枝的肩膀。 花南枝回头看了他一眼: “看鸡呢,我总觉得这群鸡还是不对呢。” “为什么?”林尽顺着她的视线朝鸡笼里望了一眼。 他可爱的红绫山鸡们正像平时一样散步吃食,一切都那样和平那样井然有序,并无异样。 “刚越狱的是哪只?”林尽把山鸡数过一遍,问。 “不知道,我分不清了,他们长得太像了。问这干嘛,很重要吗?” “没,随便问问,够数就行。”说着,林尽挽起袖子,拎起衣摆,自己跨进了鸡圈里。 花南枝看他这个样子,十分疑惑: “你干嘛?” “显然,我要抓只鸡烤了,今天的主菜是烤鸡。” “我累死累活才把鸡抓回来,你现在跟我说你要把它们烤了?” “是啊,我师尊养这些红绫山鸡就是为了烤着吃啊。” 林尽审视一番鸡群,很快在其中锁定了一只最大最肥最漂亮的。 他弯腰把那只红绫山鸡抓起来,偶然扫过一眼,却发现这只山鸡似乎有些特别。 红绫山鸡通体呈白色,只有额头和尾巴有几根红翎,一般来说,一只成年红绫山鸡的额上有三根红翎,可林尽手里这只却有五根。 但除了这点,它同其他山鸡便再无区别了,至少林尽和花南枝看不出区别。 什么都有个例,可能这只山鸡就是格外突出格外俊俏吧。 林尽没多想,他直接拎着山鸡的翅膀去了小厨房。 而花南枝馋这顿烤鸡,也找了个由头留下来,顺便给林尽打打下手。 烧烤的香味很快飘满小院,在烤鸡即将出锅时,林尽突然听见烟雨山主山传来三道穿透力极强的钟声。 林尽认得那个声音,那钟被架在烟雨山主山最显眼的地方,通常只有出了大事时才会被敲响,以警示门内弟子。 不过钟响三声一般不是什么危急情况,至少跟他们这种小弟子没什么关系,所以林尽并没有在意,他照常端菜上桌,正巧遇上了集议回来的摸鱼子。 小老头背着手溜达回来了,他看见院里一桌好菜,小眼一亮: “哟,今儿过什么节啊?这么多好菜。” “嗐,没有,就随便做做。” 现在花南枝还在场,林尽不好实话说自己这是谢师宴,他岔开了话题,随口问: “对了,师尊,刚主山的震山钟为什么响啊?” 他问这话的时候,花南枝刚好端着那只烤鸡小跑了过来,摸鱼子瞧着盘里那只肥得冒油的烤鸡,眼睛都直了: “哦……没什么大事,就是流巽长老养的焰云雀丢了,要大家帮着找找。” 说着,摸鱼子看看花南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拎出一只红绫山鸡: “小花儿,你给老夫瞧瞧,这是什么?老夫让你喂个鸡,你怎的还喂跑了?被老夫揪住了吧?批评!” 摸鱼子半开玩笑地朝花南枝晃晃那只丢失的小山鸡,随后便拎着小山鸡的翅膀,自己踱去了院子另一边的鸡圈。 他完全没注意眼前两个小家伙看见他拿出山鸡后的表情。 “……” 林尽空咽一口。 他看看摸鱼子手里那只山鸡,又看看桌上那只。 他声音有些发颤: “刚刚我师尊说震山钟为什么响了三下?” 花南枝也汗流浃背: “因为,因为流巽长老的焰云雀丢了。” “明明鸡圈里的数是对的,可我师尊手里为什么还有一只红绫山鸡?” “我不知道啊……” “你带回来的那只是什么?” “红,红绫山鸡……” “真的吗?” “……真的吧。” 俩人越说越心虚。 最终,林尽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你在哪里找见的那只山鸡?” “……”花南枝沉默很久才答: “好像是……东离门后山……” 听见那个地名,林尽彻底破防了: “姐!你是我亲姐!!你为什么找鸡能找到东离去?!” 花南枝也很崩溃: “不是你让我沿着那个方向找吗?!沿着那个方向一直走就是东离啊!!!” 桌上的烤鸡在林尽眼里叠成了一片重影,此时此刻,它不是烤鸡,是阎王的索命符。 林尽一口气没喘匀,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第44章 不测之诛 烟雨山主山,议事堂。 流巽坐在椅子上,瞧着眼前那盘还冒着热气且香味阵阵的“烤鸡”,气得捏紧了木椅扶手,用力到手背青筋暴突。 林尽和花南枝跪在议事堂中央,别说抬头了,连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地上。 俩人的师尊也汗流浃背,三宗钰和摸鱼子像守护神似的立在流巽左右两侧,逮着机会就要给自家徒弟说两句好话,顺便宽慰着流巽,要她消气。 “消气?!我消什么气?!我们家小云儿一百年就下了这么一窝蛋,就孵出来三个崽!人家一家四口在我院里待得好好的,好啊,今日我就出去了两个时辰,好巧不巧被那调皮小家伙溜出去了,好巧不巧就被这俩死小孩抓回去了,好巧不巧就被他们烤了!我找谁说理去?我来的时候我家小云儿还在我身边哭鼻子呢,它只是个不会说话的焰云雀,它找谁说理去?!” 第90章 流巽的声音原本就尖,一生起气来,那声调更像是能生生刺穿房顶。 林尽被她吓得一抖一抖,真怕下一秒流巽就把自己拎起来当鸡烤了以报她家小云儿今日血仇。 摸鱼子在旁边“嘿嘿”赔着笑,替自己小徒弟解释道: “嗐,嗓门那么大作甚?孩子真不是故意的,今日啊,我院里恰巧丢了只红绫山鸡,他们这不是帮我找山鸡嘛,小孩没见识,一个不小心就把你的焰云雀当山鸡带回来了。” “你少替他说好话!” 流巽可不吃他这一套: “这武修丫头分不清,你们驭兽师还分不清吗?!这小子跟你也学了有两月了,能分不清红绫山鸡和焰云雀?!来,小子,我今日便替你师尊考考你,你告诉我,焰云雀长什么模样?!” 林尽也很委屈啊! 他低着头,乖乖答: “成年焰云雀,身长三尺,通体金黄,额头和尾部生有赤红翎羽……” “我问的是成年吗?你抓的是成年吗?幼年!幼年焰云雀是什么模样?!” 林尽不记得啊!幼年和成年有什么区别?! 他空咽一口,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只能当着在场所有长老的面,默默从储物戒里掏出三大本板砖似的厚笔记,一页一页翻过去,最终找见了答案,头却越来越低: “幼年焰云雀……” “大点声!没吃饭吗!” “幼年焰云雀,通体呈白色,额头有红翎五根,形态似红绫山鸡,后到换羽期,白羽落尽,金羽生长,方步入成年。” “来,你再重复一遍,焰云雀的额羽有几根?” “五根。” “红绫山鸡有几根?!” “……三,三根。” “这不就得了?这不就得了!你没见识就算了,还不会数数吗?!” “会数。” “那你还把老娘的焰云雀烤了?!” “我,我没多想……弟子学艺不精,忘了焰云雀幼体的特征,才误把它当成了红绫山鸡,弟子甘愿领罚!” 林尽吓得一哆嗦,又给流巽行了个伏地大礼。 “呵!当时我叫你入我门下学阵道,你偏要去学那驭兽,你学不好就罢了,学不好是你的事,可你烤我的焰云雀作甚!我看你就是故意气我!身为一个驭兽师,连焰云雀和红绫山鸡都分不清,那话本上还说梼杌幼崽像碧目犬呢,你去抱一只来把梼杌当狗养试试?!” 流巽当真气坏了,她使劲摇着手里折扇,又用折扇指指林尽: “罚!给我狠狠地罚!钰师兄,这事你定得给我一个说法!” 一听到“狠狠地罚”,花南枝先稳不住了。 这事的主要责任在她,毕竟焰云雀是她带回来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可不能让林尽糊里糊涂替自己背了锅。 她连忙道: “巽长老对不起!其实这事错在我,鱼长老的红绫山鸡是我弄丢的,您的焰云雀也是我认错带回来的,林尽虽然错在没注意辨认,但主要责任还是在我!您要重罚便罚我吧!” “好啊!领罚还争起来了!罚!一起罚!钰师兄,就算有你的弟子在,你也不能偏袒!” 三宗钰被他们夹在中间,实在不好做。 要说这焰云雀其实也不是什么珍稀妖兽,只是流巽那只“小云儿”陪伴她多年,是有不少情分在的,实在不能以普通妖兽来评判。 可两个孩子也实在罪不至此,幼年焰云雀和红绫山鸡确实相像,若不是流巽今日这么一提,他还真不知道什么毛色什么翎羽。孩子分辨不出也不能全怪他们,他们也不是故意的,今日之事,确实只是个有些惨烈的巧合。 三宗钰事事周全,在烟雨山主事也向来力求公平,如今罚轻了流巽定不愿意,罚重了又委屈了这两个孩子,实在是…… “够了!” 正在三宗钰沉吟时,另一边的摸鱼子突然打断道。 流巽正在气头上,闻言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喊什么?你声音那么大想作甚?!反了你了!” “老夫说,够了!!” 摸鱼子气呼呼地过去把林尽扶起来,边同花南枝道: “小花儿,你也起来!” 他叉腰站在他俩前面,活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退一万步讲,你就没有错吗?!你知道那焰云雀幼崽调皮,那你出去集议为什么不把你院里结界封好?!这俩小孩认错了山鸡是他们的错,可你的宝贝焰云雀溜出你的院子到处乱跑,是不是你的错?!既然错不全在孩子,那凭什么重罚他们?” “?”流巽叉起腰。 见状,方才气势还很足的摸鱼子没忍住后退了一小步。 “你再说一遍?”流巽拿团扇指着他的鼻子。 “……”摸鱼子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惧,梗着脖子: “来,先让老夫听听,你打算怎么个罚法?” “哼!”流巽扬起下巴: “入苦修境,三日!” 三日,还好。 摸鱼子松了口气,可还没松到底,流巽又加了一句: “地境,三阶!” “?!”摸鱼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小眼睛: “你莫要狮子大开口!他俩的修为最多进玄境,你让他们进地境,他们还能出得来吗!你给老夫改口!最多玄境!听到没有?” 第91章 烟雨山的苦修境,说白了就是给弟子苦修思过的地方,它的分阶同入门时的试炼境是相似的,都是按照弟子修为划分难度。流巽说的地境,那都是已经结了丹、且犯了重大过错的弟子该去的。 这俩小孩不过筑基期,犯的也不是什么无法饶恕的罪行,判这么重的刑罚实在过分。 听摸鱼子跟自己讨价还价,流巽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双手抱臂: “行啊,玄境就玄境,玄境!九阶!” “你个小心眼的疯婆娘!你这是公报私仇!” 摸鱼子气得胡子都在颤: “他们入门进的试炼是玄境一阶,算他们在烟雨山待了两个月,一月上一阶,进玄境三阶,不能再多!” “老娘就是小心眼!他不是我的徒弟,我才不心疼!” 话虽这样说,可流巽还是让了步: “那个丫头可以入三阶,但林尽得去六阶!他身为驭兽师却分不清焰云雀和红绫山鸡,就该重罚!” “你……!” 摸鱼子还想同她争两句,可在那之前,林尽先上前一步,同流巽一礼: “玄境六阶三日,弟子甘愿受罚。” “?” 闻言,流巽倒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她好歹也在烟雨山做了那么多年的长老,怎能不知玄境六阶的难度对于这俩小孩的修为来说太过艰难?她只不过是没法一步从台阶上下来,所以等着摸鱼子再还价罢了,谁知这小孩竟直接应下了,倒有几分气性。 只是,他当真知道他进苦修境会面对什么吗? 可流巽已经把自己架在这了,再主动改口实在有失颜面,所以她轻哼一声,正准备应下,却又有一人跑来她跟前给她行礼: “此事主要过错者在我,我不能独自受轻罚!长老,林尽去哪我去哪,我愿同林尽一起入玄境六阶!” “呵,第一次见受罚还要扎着堆抢风头的!” 流巽摇摇团扇,一挥袍袖: “爱去就去吧,懒得理你们。” 听见花南枝提的要求,林尽一脸震惊地望向她。 不是吧?小姐姐,你在做什么啊,受罚这种事情当然是能逃掉一个是一个了,你这么较真作甚,倒也不用这么有义气啊。 所以,在被三宗钰带去苦修境的路上,林尽悄悄怼怼花南枝: “哎,要不你再去跟流巽长老说说好话,跟她讨个饶?你进三阶就行了,不必同我一起受重罚。” 花南枝却挑挑眉,压根不理会他的提议: “流巽长老分明是对你有成见才重罚你,这事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受重罚?岂不是又让你出了风头?本小姐要让你知道,本小姐没有哪点比不上你!你进六阶我也进六阶,没什么大不了的!休想压本小姐一头!” 拜托,谁想出这种风头啊!他只是不想看师尊再为他和流巽吵架才应下的好吗? 你这丫头别在这种奇怪的事上攀比啊!!! 林尽内心好抓狂,有时候他真的很想掰开花南枝的脑壳,好好看看她那些奇奇怪怪弯弯绕绕的想法。 在他们说小话的时候,三宗钰已经将他们带到了苦修境入口。 他无奈地看看面前两个弟子,道: “你们领的罚是玄境六阶三日,但你们不仅需要在苦修境内待足三日,还要完成相对应的任务。 “苦修境内共分有八个小世界,分别对应着烟雨山内八种职业,每个小世界都有自己不同的惩罚体系。虽说苦修境内不限制弟子们对小世界的选择,但大家一般都会挑选与自己职业相对应的小世界,毕竟对此道熟悉,对于惩罚任务也更容易上手些。” 说着,三宗钰召出两枚八面骰子,分别交给林尽和花南枝: “苦修境开启后,你们可以凭手中骰子选择自己要进入的小世界,如有特殊情况,便同时点亮骰子八面,倒时会有长老入境帮你们解决问题。” 讲解完毕,三宗钰冲二人点点头: “祝你们一切顺利,咱们三日后见。” 第45章 无心插柳 手上的八面骰子也不知是以何种材料制成,摸起来的触感冰冰凉凉,其上每一面都雕刻着不明意义的小小图腾,瞧着颇为精致。 林尽把它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又用指腹仔细勾勒着其上图腾,可还没等他看出点门道,他指下那枚图腾突然迸出一片银光! 林尽被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地想熄灭那光芒,一时竟险些没拿稳将骰子扔出去。 同时,他整个人都被一股没有源头的灵力包裹住,直到识海传来一阵晕眩,他知道,这是自己即将被传入苦修境的征兆。 “轰隆——” 耳边传来滚滚闷雷声。 那声音原本极为遥远空洞,可不知哪个瞬息就到了林尽耳边。 经历过短暂的悬空感后,林尽双脚重新触到了实地,可还没等他站稳,他一颗心脏突然莫名揪紧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许久了,他早已适应了自己这具身体,他知道,此时的异样正是身体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所做出的预警。 意识到这点,林尽本能地往旁边一躲,下一瞬,他眼前闪过一道亮光。 一道惊雷带着火花和闪电劈到了他方才站过的位置,生生将那块地面劈得焦黑冒烟。 第92章 这什么?! 林尽心中一阵后怕,他赶紧抬眸瞧瞧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所在的正是一处荒原,此地雷云滚滚,云后时不时有亮光闪烁,谁知哪一秒就会从哪里劈出一道天雷下来。 “林尽!你疯啦?你放着你们驭兽道的苦修世界不选,就这么急着来武界送命吗?” 还没等林尽回过神来,他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少女嗓音。 同时,心中预警再次袭来,不过这次,没等林尽做出反应,他旁侧先闪出一道红影挡在了他身前。 那红影挥刀一劈,替他生生砍散了那道雷击。 “你愣着干嘛?真想死?!” 听见这话,林尽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他赶紧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八面骰子,通体呈银色的骰子似有所感般浮出几行小字: [苦修境玄境六阶·武道] [苦修内容:每日对抗天雷三百道] [弟子需留境三日,共计天雷九百道,目前已完成:二] 多少??? “你愣着干嘛?要么拿出你的武器,要么就赶紧换世界!本小姐可不想替你多受你那一份!” 花南枝又是一刀劈出,雷光瞬间被她的刀势逼散,但同时,花南枝鼻尖也冒出了细密汗珠,显然,对抗天雷对她的消耗不小。 “哦哦,怎么换啊!” 林尽把那颗骰子转来转去,实在研究不出门道。 “骰子八面的图腾代表着八种道法,选你要去的地方,然后把它点亮啊!” “可……”林尽看着手里抽象的图腾: “可我不认识啊!!!” 罢了,随便选一个好了,反正待在哪都比站在这遭雷劈强! 林尽一咬牙心一横,随便选了一面点亮。 随着他的动作,骰子变成青色,林尽离开了武道荒原,转头又被投入了一个破城。 [苦修境玄境六阶·医道] [苦修内容:医治城中疫病] [弟子需留境三日,三日内城中不可出现死亡病例,否则天数重记] “?” 很好。 还是不对口,做不来。 林尽再换。 这次,骰子变成了紫色,他又从枯城站到了一片辽阔草原。 [苦修境玄境六阶·驭兽道] 林尽松了口气。 这次算是选对了。 他擦擦额上冷汗,想瞧瞧他需要完成的任务,结果低头一看,骰子飘出的字样却是: [苦修内容:未知] [请等待师长下发任务] “啊?”林尽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 是了,驭兽道根本没人修,自然也不必有弟子需要受罚苦修思过,界内还没设置惩罚内容也属正常。 于是他盘腿坐在草地上,把玩着手里的骰子,等着自己的任务到来。 青玉台。 流巽靠在边上,边摇团扇边瞧着观测镜旁鬼鬼祟祟的摸鱼子,就等着瞧这家伙能派个什么任务下去。 过了一会儿,观测灵镜内有了动静——驭兽道小世界内白光一闪,多出几只圆滚滚可可爱爱的绵绵兽。 [苦修内容:同绵绵兽和谐相处,度过愉快的三日] “?”流巽当即就坐不住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拎起裙摆气冲冲到摸鱼子身后,往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你跟老娘玩心眼呢?我没长眼睛是吧?我不认识妖兽是吧?这叫苦修吗?!你睁大你的小眼睛看看你放了什么东西进去好吗?!绵绵兽!老娘不是驭兽师都能和绵绵兽和谐相处,你就是故意偏袒这臭小子!” “休要胡言,老夫没有!” 摸鱼子被她一踹,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他指着灵镜要流巽看看清楚。 流巽双手抱臂,根本没当回事,只不屑地瞥了眼灵镜——境中那小子正试着靠近绵绵兽,结果向来温和的绵绵兽竟有一半当场直挺挺僵倒在地,另一半被吓得屁滚尿流满地图尖叫乱跑。 流巽第一次见亲和力差到连绵绵兽都不肯与之亲近的人类。 她还揉了揉眼睛确保自己不是看岔了眼: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这小子连绵绵兽都亲近不了,他当得哪门子驭兽师?!” 流巽用折扇捂住了嘴,可等震惊过后,她又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不行,差点中了摸鱼子的圈套。就算这小子无法亲近绵绵兽又怎样?无非就是完不成任务出不了苦修境。照摸鱼子那溺爱程度,就算林尽做不完任务,他回头也会趁她不注意悄悄把林尽接出来! 那这算什么惩罚?! 流巽气不过,她一定要让这臭小子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永远记住焰云雀不是红绫山鸡,并且在此基础上,再狠狠地出一口他拒绝当她弟子的恶气! 这样想着,流巽掐了个诀,一股淡紫色灵力这便没入了观测灵镜中。 而此时,林尽正绝望地站在草原上,看着东倒西歪发疯尖叫的绵绵兽思考人生。 不是,他真就这么讨嫌吗? 林尽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他的苦修任务是和绵绵兽和谐相处三日,可若是他一直无法与绵绵兽和谐相处,那他岂不是永远出不去了? 林尽被这个猜测吓得心里直发毛,他忙掏出骰子想重新确认一下任务设定,可等字样再浮出,他发现其内“绵绵兽”三字竟在慢慢模糊。 第93章 这是什么意思? 林尽揉揉眼睛,定睛再看,便眼睁睁瞧着“绵绵兽”三字在他眼前变成了“焰云雀”。 现在林尽看不得这三个字,一看就头晕。 “吱——” 天边传来几声尖锐鸟鸣,林尽站在地上,突然瞧见草地上掠过一道黑影子。 林尽空咽一口,缓缓抬头,竟见他头顶正盘旋着近十只成年焰云雀!那些家伙来者不善,就算离着这么远,林尽都能瞧见它们眼里冒出的红光。 眼见着领头最大的就要一个俯冲下来一口咬掉他的脑袋,林尽赶忙抱着头逃命! 师尊!你玩我呢! 林尽在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他已经看淡了,他当不了驭兽师,没法更任何妖兽和平共处!尤其是绵绵兽和焰云雀!! 所以,他并不觉得待在这里被鸟劈能比待在武修界被雷劈高明到哪去! 林尽一边撒腿逃跑,一边掏出八面骰子随便点亮一面。 这次,骰子变成了蓝色,林尽被送去的地方是乐道之界,不过很快,他发现这里也不适合自己,因为他根本不会玩那些乐器,更别说用那些乐器劈开一块巨石。 后来,林尽又尝试了丹道和器道,结果还是一样,根本待不了一点。 此时的林尽已经有些绝望了,他在想,他不会真的要在苦修境里待一辈子吧? 要不然现在他立马回武道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求花南枝帮自己多劈九百道天雷? 那他可能不用等天雷了,在被雷劈死之前,他估计会先被花南枝一刀砍死。 林尽重重叹了口气,不抱希望地在仅剩的两个世界中又选出一个。 骰子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化为金黄色,这次,他来到的地方不是什么荒山草原,而是个像书阁般雅致的房间。 这是哪里? 林尽环顾四周,深吸口气,闻见了笔墨的清香和香炉中不知名的味道。 唉,他还是喜欢这种地方。 什么荒原,什么草原,什么枯城,实在不适合他。 林尽绷起的神经到现在才放松了下来,他瞧见书阁中央有张桌案,便过去盘腿坐下,顺便拿出骰子,看看他究竟是在哪里。 [苦修境玄境六阶·符道] [苦修内容:绘制三阶以上符箓一百张] [弟子需留境三日,共计符箓三百张,目前已完成:零] 画符?画画?简单! 可他也不知道符要画成什么样啊? 林尽翻翻桌案上的东西,发现其上备足了苦修所需的符纸和朱砂,甚至还贴心地放了几本符箓图解。 原来他根本不用动脑筋,直接照着图临摹就行! 苦修境里还有这种好事呢? 林尽当即便决定留在这里,只是他在桌上没找见笔,便翻了翻自己的储物戒,艰难地从里面找出一只他用来记笔记的呲了毛的旧毛笔,蘸蘸朱砂摆出符纸就准备画图。 他这副模样可全落在了青玉台中人的眼里,流巽瞧见他的动作,气得七窍生烟: “这个不学好的臭小子,哪有他这么挑苦修境的?当挑拣大白菜呢?你离开老娘的符界,离开!” “流巽妹妹,消消气。” 折玉懒洋洋的音调自虚空传来,后来,一道白烟卷来,折玉舒舒服服靠在了流巽的躺椅上。 流巽现在懒得理他,她回眸瞥他一眼,又看看灵镜中那小子手指上的戒指,立马阴阳怪气道: “哟,这不是你从将楼那讨来的天阶海纳戒吗?这么大方,就给这小子了?看来掌门大人对他颇为重视啊?既然你出手如此阔绰,怎么不多送人家一根灵笔,省得这小子拿他那垃圾破毛笔浪费老娘的符纸呢。” 折玉倚在椅子上,抱着白玉酒壶饮下两口,才轻笑两声,道: “谁说他是浪费?流巽妹妹,不若等一会儿再评价?” “嘁。”流巽嗤了一声,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放在苦修境里的符箓图解可是三至六阶的难度,他拿的那本好巧不巧是里边最难的六阶图解,我门下跟他同修为的弟子用着黄阶绘符笔都不一定能绘成,有什么好等的?若真就这么轻易让一个根本没接触过符道的臭小子拿一支呲毛破笔绘了去,那我门下弟子还要脸不要?老娘还要脸不要?!折玉,你未免有些太看得起他了!” 流巽钟爱符阵,作为长老和师尊更是出了名的严厉。她不像摸鱼子,徒弟受罚就放几只绵绵兽进去浑水摸鱼,她从不会惯着徒弟,她在苦修境内设置的惩罚和任务对于境内阶层来说,都是颇为极限的难度。 就像如今林尽所在的玄境六阶,出境条件是每日绘制一百张符箓,三日便是三百张。绘符可不是拿着毛笔朱砂随便画画线条那么简单,绘符时,符修需要极其专注,同时将自身灵力注入手中法器,使绘出的每一道笔画都蕴着绘者的心念与灵力,从第一笔到最后一笔需要灵力均衡、半点错漏不能有,最终提笔收势,这才能成一张完整可用的符。 越高阶的符,对绘者的要求越高,稍有差错就会使符纸自行报废化成飞灰。一般来说,一个还算优秀的符修,不吃不喝不睡,一天也就能画出六十来张,曾经东离门有个弟子犯了事被流巽丢到苦修境,拿的是跟林尽相同的任务,那次,他在苦修境待了足足一月,才绘出出境所需的三百张三阶符箓。 第94章 如今林尽觉得符界简单,留在这里偷懒,那就待着吧! 呵,真以为符道是谁人都能入的呢?他拿着那破毛笔,就是待在这画一辈子,得到的也只有一堆没用的灰…… 流巽一个念头还没过完,人便突然顿住了。 “啪——” 她的折扇掉在了地上。 原因无他,只因她眼睁睁看着,灵镜中的臭小子举着那开叉的破毛笔趴在桌上,以极其潦草不讲究的笔顺对着图解依葫芦画瓢地勾出了一张勉强能称之为“符”的东西。 可那符纸并没有报废成灰。 反之,在林尽收笔之后,纸上朱砂闪过了一道并不明显的金光,这代表着…… 六阶同风符,成! [弟子需留境三日,共计三阶以上符箓三百张,目前已完成:一] 林尽拎着那张被他画得歪歪扭扭的符箓,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啧,画个符也没多难嘛! 林尽吹了吹其上未干的墨迹,如是道。 第46章 左右为难 摸鱼子、流巽和三宗钰三人站在观测灵镜前,脸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呆滞。 摸鱼子瞧着自己徒弟轻轻松松画出的那张六阶同风符,半晌才默默闭上自己张大的嘴巴。 他砸吧砸吧嘴,叹出一句: “原来你们符修这么容易啊?” 这话可算是插到了流巽的心窝子。 她一下子炸了毛: “容易什么?容易什么?!这臭小子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我不信,不信!那可是六阶符!他就这么拿着根开叉笔画出来了?!” “流巽妹妹,别着急,喏,你的扇子。” 折玉瞧着热闹,还好心地用灵力替流巽捡起了她掉在地上的团扇。 他要是不出声,流巽还想不起这地方还有他这么个人。 她一把夺过团扇,回头怒视折玉一眼,立马怒气冲冲地赶到他面前: “你说,这臭小子是个什么来路?” “来路?我可不晓得。”折玉装傻道。 他又抱着怀里的酒壶饮一口,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唇角,掩去了那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什么来路? 怀玉圣体罢了。 普通符修需要借助自身专注、灵力,与手中法器,方可将法术凝在笔画中,存入符纸。 可怀玉圣体能够直接调动天地灵气,所以,即便他用着最不讲究的笔,即便笔画歪歪扭扭,他绘符的成功率也比普通符修高去太多。再加上天地灵气不必受他自身修为限制,他甚至可以无视符咒阶层,只要他未来能够参透符咒本质与玄妙,别说天阶,就算是传说中的神阶符,也未必不能从他笔下诞生。 看来这小子不仅有悟性,还有运气。 先前折玉刚为他点破怀玉圣体的机缘,转头他便误打误撞找见了最适合自己的道路。看来,今日他闯出的这番祸,也未必全是坏处。 “不,一定是这小子走了狗屎运,我不信!” 流巽还在旁边念叨着不肯接受事实,她再次回到灵镜前,却又看见了让她恨不得呕血的一幕—— 林尽翻开了桌上所有的符箓图解。 但他不是在翻哪张符简单容易,而是在…… 在找哪张符上的图案瞧着好看…… 好看…… 流巽觉得,这是一种侮辱。 林尽在侮辱她,也在侮辱他们符道。 流巽从未觉得如此屈辱过,她甚至有些魔怔了,就等着林尽下一笔把符纸烧成灰。 流巽从未如此期待看见废符化灰,但她在灵镜前盯了很久,一粒灰都没瞧见,只瞧见镜中闪过那一道道成符后的金光。 曾经进入这苦修境的弟子,哪个不是画符画得抓耳挠腮两眼青黑?哪个不是为了成符绞尽脑汁满头大汗?若他们要休息,那定是因为精力灵力耗尽才肯放下手中的绘符笔。 可如今,林尽待在符界里,就像挑白菜一样挑着符箓“宠幸”,后来画累了,索性把书一合,躺在地上睡着了。 流巽两眼一黑。 苦修境内。 林尽没想到,当个符修竟如此简单快乐。 画张符就对着图解依葫芦画瓢抹几笔就行了,分分钟的事,画好了符之后还能拿去集市上卖钱,实在是美。 可是,明明符修那么轻松,大家为什么还要争着抢着去当武修呢?就因为刀剑耍起来潇洒漂亮? 肤浅! 林尽在符界里待得实在是自在,他每日就画画图,画累了就看看话本,或者睡一觉,醒了再继续进行这对他来说不算惩罚的“惩罚”。 不过他画符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偶尔也会有符纸莫名其妙烧成灰消失不见,不过这只是个例,无伤大雅,可能是自己哪一笔出了错吧。 出境需要的三百张三阶以上符箓,林尽花两天就快完成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画的是几阶,但骰子给他记的数总不会出错。 只是,在画到第二百九十九张时,林尽笔尖一顿,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距他入境才两天多一点。 按理说,他画完三百张符就能出去了,可他领的罚明明是三日,若是三日不到就出去,会不会使流巽长老觉得自己没有认真对待这次惩罚,再冒一通怒气啊? 一想到流巽生气的模样,林尽心里就忍不住害怕。 第95章 所以他当即决定——在这里待够三日再走! 于是,林尽放下了自己即将绘制第三百张符箓的毛笔,他把桌案一推,自己躺在地上拿出话本,边嗑瓜子边被话本故事逗得咯咯咯傻笑。 他可不知道自己的模样都被境外人看在眼里,他只等着熬够三日,然后在觉着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拿起笔,匆匆几下草草画完最后一张符。 八面骰子察觉到他任务完成,检查无误后,便收敛光芒,将林尽送出了苦修境。 出境后,他人还站在苦修境入口处的台面上,而他身前不远处是正背对他坐在台阶上抱着大刀沉思的花南枝。 小姑娘也不知道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她整个人都冒着烟,头发乱糟糟的,连一身红衣也焦一片破一片,瞧着狼狈极了。 林尽甚至有些不敢认,他悄悄走过去,歪头看了好一阵,才道: “诶!” 花南枝被他吓了一跳: “你干嘛?走路都不带声音的?!” 说着着,花南枝突然皱皱眉,将林尽上下打量了一遍: “不对,你瞧着怎么这么松快?你们驭兽道的苦修境难道这么轻松?” “呃……”提起这个,林尽也有点不好意思: “我没去驭兽界。” “你没选驭兽道?!”花南枝大惊: “你疯了?!你不是驭兽师吗?没去驭兽界,那你去了哪?” “……”林尽顶着她的目光,小声说了句: “符道。” “?”花南枝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目光望向他,最终发出灵魂质问: “你有病?” “我没有。” 林尽越看花南枝这幅凄惨模样,就越觉得自己故意挑简单的惩罚实在不是个东西。 他十分愧疚地低下头: “其实我是因为完不成驭兽道的任务,就把除了阵道的几个界都逛了一遍,最后,发现符道最简单,就留下了。” “怎么可能?”花南枝原本以为他在逗自己玩,可一想他是林尽,又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 她抱着刀从台阶上站起来: “那你说说,你在符界里做了什么?” 林尽挠挠头: “没做什么,就画了三百张符。” “三百……三百!哈哈哈哈……” 花南枝突然笑了,她仰天狂笑一阵,突然深吸口气,重新看向林尽时,眼里竟隐隐有些泪花: “你告诉我,你在开玩笑对吗?” 林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他十分莫名其妙: “没有啊,我真画了三百张符,不然我为什么能站在这里?” “你觉得画符是件很简单的事?” “是啊。”林尽点点头。 不就是临摹几根线条吗?有什么难的,为什么这么大惊小怪? 见状,花南枝突然握拳怒吼一声,随后一把抓住林尽的衣领: “你知道市集上的符箓为什么卖那么贵吗?因为符少啊!你知道为什么符少吗,因为符修少啊!你知道为什么符修少吗?因为符道难啊!而你!你现在告诉我,你一个从没学过符道的驭兽师,三天内画了三百张符?!” 花南枝好像已经疯了,她使劲抓住林尽晃来晃去: “林尽,你居然还是个符道天才?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他们符修,我要让他们咬死你!!”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可林尽的成功更令花南枝揪心!! 她原本还美滋滋地想着自己这次能比林尽早完成苦修,算是狠狠压了他一次,所以特意在外面等着跟林尽炫耀一番,结果就等来了这样的噩耗。 她就不该在苦修境里替林尽挡那两道雷,她就该让天雷把这个有天赋还爱背着人偷偷努力的家伙劈死! “咳咳。” 就在花南枝发疯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三宗钰轻咳两声,打断了她的施法。 “干嘛?!” 花南枝气急败坏地看过去,发现是自己师尊,脸色一时十分精彩。 三宗钰比较理解花南枝的心情,他没说什么,只随手使了个清洁术,将自己徒弟洗洗干净,才道: “经过三日苦修,想必你也累了。南枝,先回去休息吧。” 自己师尊在这,花南枝也不好再发癫,她默默应了,然后离开了苦修境。 只是,走时,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最终变成了狂奔。 小姑娘受的打击太大,边跑边嚎啕大哭,还远远飘来一句: “林尽——混蛋——我恨你!!!” 林尽更内疚了。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他以为画符当真和画画一样简单。 可若是绘符真的那样困难,又为何会被自己轻松绘出呢? 林尽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怀玉圣体。 先前折玉同他说,虽然怀玉圣体限制颇多,却也有自己的天赋和机缘,难不成便是…… 林尽心里有点在意,只想快些去找折玉问个清楚,所以他冲三宗钰一礼,道: “门主,弟子还有些事想做,便也先行告退了。” 谁知三宗钰却没有允他的话。 三宗钰有些无奈: “抱歉,我现在还不能放你走。我得带你去一趟青玉台。” 三宗钰说出这话后,林尽就大概能猜到原因为何了。 第96章 上次也是这样,三宗钰将他带去了青玉台,然后摸鱼子和流巽便当着他的面上演了一场夺徒大战。这次,他在苦修境内的表现估计也被他们知晓了,三宗钰带自己过去,总归绕不开这事。 其实,能找见真正适合自己的修行的道,林尽还挺开心的,只是…… 果然如林尽猜测,他到青玉台时,摸鱼子又在同流巽争吵。 “他烤了我的焰云雀,我可以不计较,但他必须来当我的亲传弟子,必须!” “不行!他是老夫的徒弟!哪有你这样的?!” “上次他说自己布阵是碰巧便罢了,如今他于符道的天赋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还要同我争抢吗?!” “可他已经入南乾了,也同老夫行过拜师礼,他叫了老夫那么久的师尊,凭什么半途被你抢了去?!” “凭他根本没有一丁点驭兽天赋,老鱼,你清醒一点!他连绵绵兽都无法亲近,他根本当不了驭兽师!” “那老夫也乐意护着他养着他!” 摸鱼子凭自己的嗓门生生压过了流巽尖细的声调: “就算他当不了驭兽师,无法传承老夫衣钵,他也是老夫的小没!他只是没有亲和力无法靠近妖兽罢了,可他其他知识明明学得很好!老夫一辈子没收过徒弟,就这么一个合心意的,还要被你抢了去!” 林尽来时,正好听见这句话。 他内心五味杂陈,他看着小老头,张张嘴,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 青玉台上此时就他们几个人,流巽和摸鱼子在吵架,折玉便像个判官一般躺在中间的躺椅上,边喝酒边看热闹。 流巽气得发抖,正好林尽来了,她便拿手中团扇指着他,冲摸鱼子道: “摸鱼子,你当真自私!他才十八岁!未来还有大好前途!他的未来比你、比我都要远,难道你就要为了你那点可笑的执着,把他困在你的小院里,给你养一辈子鸡种一辈子草做一辈子饭吗!” 流巽这话成功让摸鱼子哑了声。 他看看流巽,又顺着流巽的团扇看了看林尽。 而后,小老头竟慢慢红了眼圈。 静默许久,他重重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只朝林尽摆了摆手,而后妥协似的背过了身。 “……” 林尽望着小老头佝偻的背影,一时有些出神。 而旁边的流巽深吸几口气,整理好了心情。 她走到林尽身边,道: “你从未接触过符道,初尝试却能一笔绘出六阶符箓,当真令人惊讶。我也不怕你骄傲,这份天资,我没见过,符修的历史上也从未出现过。 “今日,你这个徒弟,我是必须要收的。你连绵绵兽都无法亲近,你自己应当也知道,你不可能成为一个驭兽师。我流巽虽然脾气差了些,但最是惜才,我不会让你留在他那里蹉跎了自己的天赋,更不会因为一些不愉快而耽误你的未来,你入我门下,我定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我希望你认真考虑,然后今日便收拾东西同我回东离,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东离门主流巽唯一的亲传弟子。” 认真考虑? 不用认真考虑,林尽也知道哪条路更适合自己。 但人遇到选择,又哪里是单凭是否合适就能轻易做出的? 林尽又看了一眼不远处背着手驼着背的摸鱼子。 虽说他和摸鱼子才相处了两月,但他们确实很合得来,摸鱼子于他就像个极尽溺爱的长辈,遇见事情无论他是对是错都会站在他这边、挡在他身前。 无论在这里还是在曾经的世界,这种来自长辈的无条件偏爱,摸鱼子都是独一份。 说来有些没出息,林尽有些舍不得。 从今往后,他便要叫流巽“师尊”了,而摸鱼子又要一个人养鸡一个人种草,东离和南乾离得不近,未来估计也很难遇到,就算遇到了也只能喊一句“鱼长老”…… “喂喂,我说,搞那么沉重作甚?” 林尽这边还没伤感完,那边的折玉突然插了一句。 闻言,几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他,摸鱼子更是不明显地抬袖擦了把脸。 他干巴巴笑道: “就是,别搞这么伤感了,小没啊,跟流巽长老回去吧,老夫回去给你收拾东西。” “哎——我话还没说完呢。” 折玉打断了摸鱼子的话。 而后,他从躺椅上撑起身子,慢悠悠坐正,道: “咱们烟雨山又没规定,说一个弟子只能拜一个师尊。” “?” 流巽皱起眉: “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从古至今,哪有一徒奉两师的?” “那不更好?现在不就有了?他便是那个先例!” 折玉弯起唇,笑得懒散,连语气都像是在说玩笑话: “老鱼舍不得小徒弟,人小没……是这么叫吧?小没又喜欢他,也舍不得他,那流巽妹妹何必横刀夺他爱徒呢?我知道你惜才,既然你们都不愿意放手,那就照我说的办。 “从今往后,小没还是住在南乾门,还是叫老鱼师尊,没有亲和力没事,就算你无法驱使妖兽,老鱼肚里那些独一份的妖兽灵兽灵草的知识,总需要一个人来传承。同时,小没也是流巽妹妹你的徒弟,他须得按时去东离门,上你的功课。这不是皆大欢喜?你俩都有了徒弟,小没还有了俩师尊,岂不美哉?” 第97章 第47章 符有玄妙 折玉这话说完,青玉台上沉默许久。 摸鱼子一双发灰的小眼睛似乎重新亮了起来,而流巽也一改方才的泼辣劲,只微微皱着眉,慢悠悠摇着手里的团扇,似乎是在思考折玉这话的可行性。 林尽低头站在他们几人中间,心里直打鼓。 他倒是觉得折玉这办法不错,可这事也不是他能决定的,而且左看右看都是他占了最大的便宜,更让他半点声不敢吭。 许久,折玉摆摆手: “行了,别犹豫了,我就问,小没,若按我那法子来,你今后便须得在南乾和东离两头跑,侍奉两位师尊,学两份功课,这份苦这份累,你可受得?若是受得,便这么做,若受不得,你今日便在鱼长老和巽长老间,做个选择罢。” 林尽自然知道折玉是在给大家铺台阶,他半点不敢耽搁,当即行了个大礼: “能同时得两位师尊教诲,是弟子三世修来之幸,若有此机会,欣喜感激还来不及,哪敢嫌苦喊累?” 摸鱼子自然也没意见,于是,几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落到了尚未松口的流巽身上。 折玉微微弯起唇,问: “流巽妹妹,你怎么说?” 流巽双手抱臂,兀自思量片刻,最终扬起下巴,一甩袖子: “不敢嫌苦喊累,可是你说的。你愿意两头跑是你的事,可若是今后叫我发现你偷懒耍赖、过不了我的考校,可有你小子受的!” 这话的意思便是答应了,林尽心下欢喜,又冲流巽一礼: “谢巽长老!” “还叫长老?” “哦……谢师尊!” “这还差不多。” 事情便被折玉这三言两语化解了,后来,林尽在青玉台上规规矩矩行了拜师礼,正式成为了摸鱼子与流巽两位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 可惜摸鱼子和流巽那场鸡飞狗跳的世纪大战最终也没有省掉,只不过之前是为了争徒弟的归属,现在是为了争徒弟时间的归属。 摸鱼子一开始主张将每月时间对半平分,也就是南乾功课十五日,东离功课十五日,可流巽不愿意,她说自己是符阵双修,她的亲传也应当同她一样同时修符阵两道,毕竟林尽又不是没有这份天赋。 摸鱼子忍气吞声,又将一月时间分成三份,一道占一旬,也就是南乾功课十日,东离功课二十日。可流巽还是不乐意,她觉得林尽就学学那些小兽小草的理论,用不着那么多时间,再说了他每日吃睡都在南乾,这些时间也得算在摸鱼子头上才行。 摸鱼子不愿同她争执,更重要的是他争不过,最终,他只屈辱地拿到了五日,算来便是每月上旬两日,中旬两日,下旬一日,其余时间,林尽都得跑去东离学功课。 虽然都在烟雨山,但东离门的风格可和南乾门大不相同。 南乾门的建筑多以朴素为主,尤其他们驭兽道的地界,更是怎么方便怎么来。林尽和摸鱼子就各占一个小竹屋,他俩各自的院子里也脏乎乎乱糟糟,满地都是种下的菜或者灵草。 但东离门不一样,作为东离门主,流巽最是讲究“雅致”一词,她将东离门内打扮得低调不失奢华,处处都是书香雅风,门内弟子也规规矩矩,林尽一进门就是各处传来的一声声恭敬无比的“大师兄好”。 林尽在驭兽道那边随意惯了,哪见过这种阵仗?他收敛好自己的散漫,装得人模狗样,一路打着招呼到流巽身边时,他脑门上都紧张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进书堂时,流巽正立在书架旁翻书,她瞥了眼外边的日晷,轻哼一声: “差一点点就要迟到了,算你小子走运。” 林尽赶紧冲她一礼: “是弟子不好,劳师尊久等!” 流巽扫了他一眼,微微皱起眉。 她把手里的书册扔在书案上,像是随口一问: “是起得迟了,还是路上腿脚太慢?” 林尽过去在书案对面坐下,如实道: “没起晚,就是和鱼师尊吃早餐花了些时间,弟子明天一定再快些。” “你都是个修士了,还跟那小老头学凡人做派作甚?浪费时间!明天开始辟谷吧!” “……”林尽被她吓得一抖,但还是小声争取道: “但,不吃,饿啊……” “你辟了谷不就不会饿了?!” 流巽一拍桌案,林尽又是一抖。 看他那怂样,流巽撇撇唇角,想了想,还是松了口: “罢了罢了,爱吃就吃吧,就是给我注意着些,别再因为你那些婆婆妈妈的事耽误了时间!” “是!弟子遵命!” 流巽瞥他一眼,自己在桌案上翻找一阵,把几张符箓图解和符纸朱砂一起递给他: “来,先画符。不用紧张,就按你在苦修境中的状态随便画就是,至于笔……把你那开叉的破笔撒开!先用这根。” 流巽从储物戒中随便找了根三阶绘符笔,这是最基础的法器,东离门的符修弟子入门时都会拥有一支。 “哦……”林尽拿过那支笔,不自觉挺直了身板,郑重地开笔、蘸取朱砂、摆正符纸,才照着图解落下第一笔。 流巽一边摇着团扇,一边睨着林尽的动作。 她今天给林尽准备的是一至九阶的图解,每阶各一张,原因无他,她就单纯想瞧瞧,这从未系统学习过符道的小子,究竟能靠他那野路子画法画到几阶。 第98章 结果令流巽十分惊讶。 一到七阶的符箓,林尽基本一次就能画成,虽然画到八阶九阶时符纸烧了两次,可看林尽的表现,他最终成符时竟也还算轻松。 要知道,符箓每跨一个阶层,所需的精力、悟性与灵力都会翻倍,对于符修来说,符箓升阶几乎可与修为升大境界画等号。一个天资平平的符修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碰到八阶九阶的边缘,如今却被林尽轻松画就,这要是说出去,估计得震惊符修界数万年。 林尽一口气画了九张符,翻翻图解准备继续往下时,瞧见的却是空荡荡的桌面。 他小心放下笔,同流巽请示道: “师尊,弟子画完了。” “看见了。” 流巽虽然内心震撼,可为了不让这小子骄傲,她轻咳两声,敛住了表情,装模作样地拿着符纸瞧瞧,才道: “丑了点,但也还行吧。” 她摇摇团扇,收起了桌上的图解,边问: “来,你先同我说说,你对于符道的理解是何?” “呃……”林尽迟疑片刻: “把灵力和法术凝合,注入符纸?” “嗯。” “然后就能在符纸中储存现成的法术,随取随用。” “然后呢?” “……还能拿出去卖钱?” “卖……!卖你个大头鬼!”流巽气得七窍生烟,她拍拍桌面: “你说的是画符,而不是符道。若符修只用像你说的这般照着图解画画图,那便不用叫符修了,我们就像外面那些打诨的说的,彻底叫破画符的好了。” 流巽清清嗓子,正色道: “符之道,全部都在你所见的这一笔一划之中。符之精妙,蕴含天地世界,岂是小小一张符纸能够概括? “你今日瞧见的这些图解,都是符修前辈们一步步摸索、总结后用来给后人乘凉的东西罢了。你刚开始接触符道,便先把这些熟记于心,融会贯通,等到你对符的理解不再局限于一张符纸,我再教你更多。你可不能因为一点天赋就骄傲自大,我流巽的徒弟,不能做乘凉的人,我要你栽树,庇荫天下人。” 听了流巽这番话,林尽压力山大。 他点点头,可又有些在意流巽话中那句: “那,师尊,什么叫‘不局限于一张符纸’?” 流巽微一挑眉,并没有回答。 她只抬手,用团扇在空中随意勾勒两道,待到最后收势,林尽忽觉书阁中莫名起了一道风势。 那风将桌案上的书籍符纸吹了起来,连带着门外的风铃都“叮铃铃”响个不停。 “符箓的诞生,其实是为了方便其他修士,只有最最普通的符修才会仅凭符箓行事、以画符为生。 “只有符修能画符,却不代表符修只能画符。 “符的精妙,在于一个‘绘’字,只要我想,天地虚空,皆为我笔下符纸。方才便是个最简单不过的一阶同风符,你可看清了?” “啊?”林尽有些茫然,他回忆着流巽方才的动作: “同风符我也见过,可方才师尊你的笔画似乎并没有我画时那般繁杂。” 流巽喜欢会提问题的徒弟。 她弯起唇: “没错,符文说白了就是法术玄妙在纸上的表现形式,若你有一日将某种玄妙彻底领悟参透,便可自行拆解精简,甚至可以按你自己的理解,将其和其他玄妙融合,创出独属于你的符法。同时,你所绘之符也将超出九阶限制,达到更高的天地玄黄四阶,甚至,神阶。” “神阶!” 林尽看原文时读过相关设定,不过书里的神阶是男主手中的神阶灵剑,他还从不知道符箓也有神阶一说。 他激动地往前挪挪: “师尊!那您会画神阶符吗?” “……咳。”流巽险些呛到: “你以为神阶符是大白菜啊,说画就画。符和他们器道的器可不一样,器是能长久保存的东西,所以只要没被毁去,就能一直在世间流传。但符不同,你知道符箓图解为什么最高只到九阶吗?因为超出这个阶层,符文就无法再被符纸记录了。 “超出九阶后,符的形成便全靠符修自身理解,比如,如何在玄妙原本的基础上将其变得更加精炼、威力更大,又或者如何将其叠加使用以达到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更厉害些的符修,甚至能够实现自创玄妙。 “可以说,每位高阶符修使的符文玄妙都不尽相同,别说不能记录,就算能够被记录,又有多少人愿意将自己花费多年心血悟出来的那独一份玄妙大方分享给他人? “我潜心符道多年,可如今也只能勉强碰到天阶符的门槛,至于神阶,那更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了。” 说到这,流巽轻咳两声: “不过,这离现在的你还太远,你现在只能临摹还远远不够。这样吧,今日你便将这本一阶图解全部背熟,明日默画,默不出来的,罚画三百遍,没问题吧。” 林尽前一秒还沉浸在神阶的震撼里,下一秒就被现实当头一砸。 他看着桌上那本厚厚的图解,险些吐出口血来。 怪不得都说流巽严苛呢。 师兄弟姐妹诚不我欺! - 流巽门下都是些记名弟子,她这也是第一次给人当师尊。她不太会教学生,只能把自己会的尽数交给林尽。 第99章 林尽这小子,虽说懒了些,馋了些,爱开小差了些,想法太古怪太烦人了些,总体来说,还是个令流巽满意的好徒弟。 她没看走眼,这小子悟性很不错,教什么东西基本一遍就会,关键学习时还有做笔记的好习惯,至少在态度上颇为认真,不仅在符道,他于阵道也有不一般的天赋,将他放进阵中,他几乎不用思考便能指出阵眼所在。 流巽好奇他寻找阵眼的方法,可那小子自己也说不上来,每次都只挠挠头,同流巽说自己察觉那处的灵力流动更为古怪,所以猜测那便是阵眼。 林尽在南乾东离两头跑,每日早起跟摸鱼子吃了早饭就跑来东离,等到学完一日的功课再回南乾去。虽然瞧着忙了些,但哪边的功课都没落下,至少流巽挑不出错。 她只有一点不太满意。 林尽在她面前虽然规矩,可似乎有些过于拘谨了,原本流巽以为所有的师徒都是这样相处的,所以并不觉得不妥,可摸鱼子偶尔会来东离接林尽回去,林尽在那小老头身边可十分放松,他们二人的相处,瞧着亲热得就像一对祖孙。 但这又怎么样?流巽才不在乎。 她是师尊,把徒弟教好就行了,好徒弟是要看学得好不好,又不是看跟师尊亲不亲。 她才不在乎! 摸鱼子有什么好的,邋里邋遢,一点都不文雅,将她徒弟带得一日三餐不能落,晚上还要定点睡觉,他可是修士!又不是凡人! 心里虽强调着自己不在乎,可当摸鱼子再次晃悠到东离来接林尽回家时,流巽还是没忍住跟了出去。 她看见林尽高高兴兴地叫了声“师尊”,然后突然像活了似的,跟一阵小旋风一般刮到了摸鱼子身边。 俩人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呵,不就来东离上了半天学吗,怎么跟分别了几年似的,有什么话啊,还说不够。 流巽站在一边,竖着耳朵。 她听见摸鱼子说:“你今日不是说要做大餐吗?老夫实在等不及,赶紧过来接你回家。” 呵!没出息! 林尽笑着答:“是呀,今天是韩傲的生辰,我答应他要给他做好吃的。” 呵!还带着武修学那凡人做派,老娘明日就去给三宗钰告状! “我把菜都买好了,一会儿还得问您借两只山鸡。” 呵!烤鸡!提起来就来气。 “对了,还有……” 还有什么?怎么不说了? “师尊!您要跟我们一起回南乾吗?今天我那儿会很热闹的!” 乍一听,流巽还以为他在和摸鱼子说话。 不过很快,她便反应过来林尽是在叫自己。 怎么?还想拉着我一起跟你们做那不优雅的凡人事? 我才不去! 半炷香后。 林尽挽着自己两位师尊,高高兴兴地回了南乾门。 只是晚些的时候,他叉腰看着自己院里鸡飞狗跳,先前的高兴尽数化为了心底重重一声叹息。 韩傲在同花南枝抢鸡腿,争抢时变成了对骂,还差点打起来,最终谁也没有吃到那只鸡腿,因为摸鱼子浑水摸鱼把鸡腿塞进了自己嘴里。 而流巽被挤在中间,扯着嗓门十分崩溃: “死老鱼!你这死鱼!离我远点,不要把油溅到我身上!林尽!林尽!把你的狗拿走,谁教你让狗上桌吃饭的?!脏死了,恶心死了!谁教你的?!” 球球闻言,默默过去踹翻了流巽的碗,碗里的饭尽数洒在了流巽的裙子上。 流巽又是一道崩溃尖叫。 她试图把球球丢下去,摸鱼子却抬手一挡,把球球护到了一边。 他护狗崽时的动作碰到了桌上的筷子,筷子飞出去拍在流巽衣袖上,又留下两道油渍。 大战一触即发。 林尽抬手擦擦自己脑门上的汗。 看来,自己小院里,是时候换张大点的餐桌了。 第48章 笔落山海 “哗——” 一阵狂风刮过,将眼前树木吹得弯下了腰,片片桃花随风起,在天上搅作一团。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1]。” 流巽的声音随风而来: “臭小没,不是想讨休假吗?桃杀阵,若你能在半个时辰内破得,我便允你一日!” “师尊,不就讨一日清闲吗,你对我也未免太狠心了些。” 林尽默默吐槽一句,同时在诡异狂风中抬指留势,虚虚勾勒出道道意味不明的符文: “溯洄,留风!” 桃林中肆虐的狂风瞬间静止,下一瞬,空中被风扬起的桃花花瓣竟沿着来时轨迹,诡异地飘回了原处。 “将逆与风两道玄妙结合?有趣。做得不错。” 看那令人心慌的狂风已止,林尽松了口气。 自他入东离以来,又有大半年过去了。 这段时间,他留在南乾忙着种菜收菜学理论不说、每日还要跑到东离跟流巽学符道阵道,同时还得备好每日的餐食。少的时候只需备三人份,多时就得备足整整六人份,那一大家子围在桌边吃顿饭,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在他于南乾东离两头忙得像陀螺时,韩傲则在师门内按计划走着龙傲天路线,前期捡捡机缘打脸小怪,如今也已到了半步金丹的修为。 这次林尽想跟流巽讨一日假休,目的就是为了陪韩傲下山,去烟雨山附近某座城镇过个小小的剧情。这剧情不多,一日来回足矣,但流巽舍不得给他放假,听了他的诉求直骂他是懒蛋,还非要考他一考,考过了才肯允他的请求。 第100章 流巽的考试向来艰难,林尽一听,心里就直犯怵。 流巽同时修符阵两道,当年也是烟雨山一代天骄,多年来,早已将符阵双道融会贯通,独有一番自己的理解。她给林尽出考题从来不会是单独考哪一门,而是将两道知识相结合,考他的运用与应变能力。 比如,眼前这桃杀阵。 以桃林为界,桃瓣为刃,风势成时,百花尽杀。 林尽在狂风起时看破其中关窍,所以将逆与风两种玄妙结合,以符势逼风势逆转,将一切退回原来轨迹。 而后…… 林尽闭上双眼,感受着灵力流转的痕迹。 阵有阵眼,只要毁去阵中最核心的部分,阵势自会溃去。 桃瓣于半空纷飞,于某一刻诡异地僵直一瞬。 林尽敏锐地捕捉到那一瞬的异样,他猛地睁开眼,绘符结印一气呵成: “风巽火离——破!” 一道气浪自林尽符印中破出,气流在半路凭空爆出火焰,瞬间就将空中桃瓣燃成飞灰。而原本将桃花逼为利刃的风势反倒被林尽利用,将火焰送去了更远的地方。 烈火从桃瓣烧到桃林,强行破开阵势,包裹桃杀阵的幻境结界也随之溃散。 短暂的晕眩后,林尽从幻境回归真实,刚抬眼就瞧见了正双手抱臂的流巽。 林尽心里直发毛。 流巽的脾气,在整个烟雨山都无人可敌,任谁都要让她三分。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她心眼小,还垄断了烟雨山高阶符箓供给链,若是惹毛了她,那么那人短时间内是别再想从烟雨山内讨到高阶符箓了。另一部分原因便是此女嗓门大,脾气差,一生气起来,身上还有种莫名的压迫感,甭管你有理没理,被她那么一盯,保准得心虚。 而她在功课上,又是个极为严厉的师尊,被她这么一瞧,林尽不自觉就开始检讨自己刚刚是否有错漏、自己破阵方法是否周全、是否能令流巽满意。 “来,说说。”流巽哼出一声,不冷不淡道。 “说,说什么?”林尽原本还在检讨自己,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说说你破阵的思路,让我听听,你放把火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还是恰巧瞎猫碰着了死耗子。” 有时候林尽觉得,流巽真的很适合去现世当个高中老师。 这像什么?像你被老师点名站起来做选择题,好不容易蒙对了,刚松一口气,老师却又要求你讲讲解题思路和过程。 林尽抬手挠挠头,道: “师尊这桃杀阵,在一片无边际的桃林,看着是以木入阵,但实际上还借助了风势。风将桃瓣带去空中,蓄力后再攻击阵中人,到时候万千桃瓣化为利刃穿心,便是‘桃杀’。” “没错,继续。” “风与木不分主辅,互相借力成势,当真妙哉。它们相辅相成,若从它们任何一方下手,都无法破阵,所以,只能直接掀桌破局。而火克木,风送火,弟子便以火入势,借风之力,将风为已所用,烧尽阵中之‘木’,此阵自然就破了。” 流巽眯起眼睛。 林尽冷汗直冒。 两人沉默许久,最终,流巽“噗嗤”笑出了声,她拿团扇的边缘敲敲林尽的脑袋: “不错。” “呃……啊?”林尽乍一听见表扬,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你这臭小没,机灵劲没用错地方,鬼点子就是多。我原本以为要你在半时辰内破阵已经算为难了,谁想你竟只用了一炷香不到,倒显得我像在放水似的,叫我好没面子。行吧,你那一日休假,为师准了。” 林尽眼睛一亮:“嘿嘿,谢师尊!” “哎,我可还没说完呢。” 流巽卖了个关子,她看着林尽面上那由欣喜转紧张的表情,觉着好笑,故意顿了顿才道: “你最近功课学得不错,作为奖励,除了明日的假期,今日,你也回去休息吧。” 毕竟,流巽今天准备的桃杀阵已经被破开了,教学计划提前结束,要林尽继续留在这,她一时也没有其他准备,索性大方地放他回去撒野算了。 林尽听见这话,激动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他以前可是条实打实的咸鱼,结果大半年前糊里糊涂地当上了东离门大师兄,糊里糊涂在南乾东离连轴转了大半年,糊里糊涂就成为了烟雨山第一卷王。 他都快记不得自己上次休假是什么时候了,如今这整整两日休假的泼天富贵突然砸到他头上,叫他怎能不激动? 他再次谢过师尊,一扭头就准备跑,结果没跑几步又被流巽拎了回来: “你怎的这般沉不住气?再等等!” 流巽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袋,而后,她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拿出一物。 那物甫一出现,四周的天地灵气便像是被其吸引了一半,争先恐后地扑向它的方向。 林尽愣了一下,他定睛一看,只见流巽手中竟是一根青玉毛笔。 此物笔身以玉制成,玉料呈淡淡的青白色,其上还有花纹雕刻,瞧着竟像是一副壮阔山河图。 流巽像丢垃圾似的将灵笔丢到林尽怀里: “玄阶法器,名唤山海。送你了。” “哇!玄阶!” 林尽张大嘴巴,小心翼翼地接过山海笔,生怕磕了摔了。 他没什么钱,买法器向来只舍得买些低阶的,之前为了躲花南枝的追杀,摸鱼子倒是给过他一个地阶风行钏,只不过那算借的,林尽知道那法器是摸鱼子的心头好,所以,在同花南枝缓和关系后,他便将风行钏还回去了。 第101章 算来,这山海笔还是第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高阶法器呢。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流巽摇摇团扇,挡住了自己唇角那丝笑意。 她摆摆手,随意道: “将楼长老前几日偶然从炉子里开出来的,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我用不着,你不是缺根好笔吗?便宜你了。” 流巽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但若是将楼在场,听她这样说估计得直接气晕过去。 毕竟这可不是从炼器炉里开废的东西,这是流巽专门问将楼定来的。 一开始,流巽只想定个黄阶绘符笔,但她是最难缠的那种顾客,不仅对法器性能有要求,还会以极为苛刻的眼光审判法器外貌。 将楼做这根笔的时候,流巽看来看去,不是觉得笔杆粗了,就是觉得玉质不纯,这次觉得雕花不够精细,那次又说也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反正瞧着就是不对劲,生生逼得将楼回炉重造数十次,最终一气之下加了顿猛料,开炉时直接把这笔从黄阶升到了玄阶。 更惨的是,因为他们一开始说好的就是黄阶法器,所以,即便将楼被折磨了那么久,最后法器升阶的这部分还得算送的,将楼努力了很久,最终也没能从流巽兜里多抠出哪怕一块灵石。 林尽当然不知道这些故事,他激动得绕着流巽跳了好几圈,最终抛下一句“谢谢师尊”,便一溜烟跑走了。 流巽看着他的背影,暗骂一句“没出息的小鬼”,可话虽这样说,她手里团扇却摇得又轻又快,明显心情甚好。 林尽突然得了两日假期,突然一下子清闲下来,竟不知该做什么好。 想来想去,他用着师尊赠给他的山海笔,画了几张低阶符拿去市集上卖了,换了些灵石充盈自己的腰包,以备明日剧情需要。 他这次问流巽讨来假期,是为了陪韩傲去烟雨山附近的城镇过个小小的剧情。 和凡世一样,修士的地界也遍布城镇,那些城镇里有一部分是低阶散修,有一部分是求修士庇护的凡人。 不同于凡世城镇有皇帝统一管理,修士地界的城镇内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属于无人管辖的灰色地带。 林尽和韩傲这次要去的便是金鳞城,金鳞城城主背后势力错综复杂,总能从各地寻来各种奇珍异宝邀天下修士赏玩,久而久之,这便成了金鳞城一大传统,在每年固定时间里,金鳞城会大张旗鼓地举办珍宝会,邀天下名士共聚一堂赏玩品鉴。 这珍宝会,说白了就是个大型的拍卖会,虽说林尽这次是陪韩傲去买剧情重要道具的,可他心里也好奇这金鳞珍宝会里究竟有什么好东西,所以,在出发前,他清点了自己全部身家,就等着看自己能不能也在拍卖会上淘点感兴趣的小玩意。 金鳞珍宝会将于入夜后开启,林尽和韩傲便约定当日一早从烟雨山出发,赶正午到金鳞城,在珍宝会开始前,还有时间在城内转一转玩一玩。 因此,假期第二日,林尽一大早就揣着自己的小狗崽等在了南乾门外,可韩傲却没有准时到达。 林尽在路边站成了一尊望友石,约莫两炷香后,他才在小道尽头瞧见了垂头丧气的韩傲。 “首先,我要为我迟到的事情道歉。其次,我要为另一件事向你表达诚挚的歉意。” 韩傲一上来,什么话也没说,先鞠躬跟林尽道了个歉。 这把林尽吓了一跳,他后退半步,微一挑眉: “作甚?” “哈!” 还没等韩傲回答,花南枝忽然不知道从哪个旮旯拐角蹦了出来。 花大小姐双手叉腰,抬手指着林尽的鼻子: “我就知道韩傲这个懒蛋难得早起肯定有古怪!果然!说!你们两个,又想去哪里偷偷努力不带本小姐?!” 韩傲叹了口气,朝林尽摊摊手。 林尽看看他,再看看花南枝,脸上的表情垮了。 第49章 至珍行处 话说韩傲一大早醒来准备去赴林尽的约,结果刚出门就被花南枝抓了个正着。 他与花南枝纠缠许久,各种理由都找了,可花大小姐死活不信他的说辞,非要跟他一起过来。 韩傲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将她带在身边,这才有了如今这一幕。 “大小姐,我们这次真不是去做任务,我们就想去金鳞城参加个珍宝会,真是去玩!” 林尽解释得十分心累。 “不信!”花南枝现在半个字都不肯信他: “呵,东离门大师兄?符阵双修天才?本小姐早就听到您苦修数百日不歇一刻钟的光荣事迹了,还想骗我?你这人可能单纯去玩吗?你们两个,肯定又想背着本小姐偷偷努力偷偷用功偷偷修炼!” 听见这话,林尽竟无力反驳。 他也没想到自己一代摆烂咸鱼,有一日竟能在传闻中活成烟雨山刻苦模范。 当然,这都要归功于他那不把弟子当活人的严苛师尊。 林尽在心里叹了口气,正想着要怎样解释,一旁的花南枝便又道: “不过,你刚说金鳞城珍宝会……本小姐早有听闻,也颇感兴趣!传言珍宝会的拍品都是有价无市的稀世珍宝,就你们这俩穷鬼,就算去了,有钱买吗?” ……扎心了小姐姐。 韩傲可能是不愿受此侮辱,他一把揽过林尽的肩: 第102章 “少看不起人!我虽然没钱,但林林有钱!” “?”啊? 林尽自己都不知道这事: “说这话之前你要不要先看看我的裤兜?” 韩傲睁大眼睛,瞅了眼花南枝,赶忙压下声音同林尽确认: “大哥,你说什么呢,你可是符修,谁没钱符修都不能没钱啊!”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林尽就想叹气: “我师尊不让我画符卖钱,画也可以,但只能画五阶以下的中低阶符,且每月每阶不能超过五张,不然就要问我的罪。” “为什么?” “因为……”林尽总觉得自己说这话有点讨打的嫌疑,但想了想,还是诚实道: “因为我画符太容易了,会扰乱市场秩序和价格,影响到其他符修。而且高阶符原本就是有价无市的东西,要是我大张旗鼓量产售卖,使符修掉价事小,引来他人窥伺事大,为了保住我的小命,我师尊只好出此限制。” “……” 原来天才也有自己的烦恼。 韩傲无语。 “呵。” 这俩人鬼鬼祟祟的在这说悄悄话,花南枝在一边听着,有些不耐烦,直接冷笑一声打断了他们: “行了,瞧你们那穷酸样,别绞尽脑汁从破兜里抠石头了……” 韩傲最听不得这种侮辱。 他顿觉屈辱,当即握紧拳头: “我警告你,别以为你有……” 他原本想说,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能侮辱我的人格!我人穷志不穷! 但他这话没说完,因为花南枝先来了一句: “这样吧,只要你俩带我一起去,今日在金鳞城的花销,本小姐全包!” 韩傲直接把话咽了回去,脸上的暴怒也瞬间化为谄媚,将“见钱眼开”一词演绎到了极致。 他和林尽对视一眼,正准备点头,谁想花大小姐还有加码: “不仅如此,本小姐还允许你们一人在珍宝会拍下一样东西,想挑什么挑什么,本小姐出钱!” 好好好,去去去,我背您去都行! 侮辱!我的人格您随便侮辱!我就是穷鬼! 有钱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啊!!! 林尽最是上道,二话不说立马弯腰做出邀请姿势: “大小姐,这边请!” 韩傲也颇为狗腿,又是捏肩又是捶背: “刚才是小的不识抬举,冒犯了大小姐,还请大小姐千万别跟小的计较!哎,您这刀重不重,小的帮您背?” 花南枝不吃他这套,她睨他一眼: “刚你说什么?要警告我什么?为什么不说完?” “没没没,我就想警告你别太有魅力别太迷人,否则大家都被您的光芒遮住双眼,而忽略您在刀法上的造诣和您天下第一小刀仙的身份。” “嘁,这还差不多。就是小刀仙太难听了,罚你重想一个。” 花南枝扬起下巴,对自己新收买的两位仆从颇为满意。 原本林尽和韩傲都在担心自己兜里的灵石够不够,结果花大金主一出手,直接打消了他们所有担忧。 既然全场消费大小姐买单,那林尽和韩傲也不跟她客气,一进城就大逛特逛,争着抢着当拎包小弟。 三人把金鳞城逛了个遍,待到珍宝会开启时,他们随着人流进入了金鳞城内最高的楼阁。 此楼名唤“至珍行处”,建于金鳞城最中央的位置,一到夜晚,楼内数以千计的照明花灯同时点亮,那光芒就算隔着数里开外都能瞧见,活生生将至珍行处变成了一座黄金楼阁。 林尽走在人群中,只觉周边灵气驳杂,还混着许多不知来源的妖鬼浊气。 这也数正常,毕竟,每当金鳞珍宝日前后,天下各地的豪绅修士都会慕名涌进城内,这是金鳞城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最混乱的时候,凡人修士妖修鬼修魔修齐聚一城,人身安全很难得到保障。因此,为了避免杀人夺宝盯梢下手等恶劣事件,进入至珍行处消费的客人都会选择戴面具穿斗篷、或者用法术掩去自己真实的容貌,以避免一些计划外的麻烦。 林尽三人自然也戴了面具遮掩面容,只是,等到佩戴好后,林尽瞧着花南枝脸上夸张的纯金面具,一时竟不知作何评价。 她不觉得重吗? 忍了又忍,他还是用胳膊肘怼怼花南枝,问: “哎,大小姐,你知不知道咱们为什么要戴面具?” “为了不然别人瞧见咱们长什么样子啊。”花南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只觉十分莫名其妙。 “是,是这样没错,但其实本质是为了低调。您觉得您这闪瞎眼的黄金面具低调吗?” 林尽看着她脸上刺眼的土豪金,委婉问。 “低调啊,怎么不低调?” 花南枝摸摸自己的面具: “我还有别的,不然你看看?” 说着,她从储物戒里掏出另外几个面具: “这个是用极品灵石配以特殊压缩工艺制成的,这个是银,但镀了天阶妖丹磨成的粉末,比黄金还闪。还有这个……” “好了好了,收起来吧,是我失言。” 眼前光芒太过闪耀,林尽痛苦地眯起了眼。 不怪花南枝,黄金确实是她手里最低调的面具了。好在至珍行处最不缺有钱人,花南枝戴着黄金面具走在里面,倒也不算太惹眼。 第103章 林尽瞧瞧四周人群,又抬眼打量一番周围环境。 至珍行处不仅从外面瞧着像黄金楼阁,其内部的装潢也极尽奢靡。 据花南枝所说,他们脚下踩的地毯是八阶妖兽的皮毛,墙上随便一处装饰都是镀金,过道里随便一个摆件就是哪哪朝代传下来的古董,就连楼内侍女穿的衣袍都是凡世一年只产三百匹的流光锦。 林尽和韩傲听着花大小姐的讲解,一双眼睛根本看不过来,全程就跟在旁边“哇”、“喔”、“卧槽”,这边摸摸那边看看,只觉得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有那么一瞬间,花南枝突然觉得自己选择跟这两人一起来金鳞城是个错误的决定。 因为实在是有点太丢人啦! 两个没见识的臭男人又在对着一个八阶兽首大呼小叫,花南枝默默离开他们,去到旁边,同侍女亮出了一块令牌。 侍女见到那令牌,立马恭恭敬敬冲她一礼,面上扬起标准微笑,冲她一礼: “原来是贵客,姑娘,请随我来。” 花南枝点点头,抬手指向林尽和韩傲的方向: “我还要带进去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仆人。” 侍女笑得很甜:“没问题。” 见状,林尽赶紧凑过来,讨过花南枝手里的令牌仔细瞧瞧。 那令牌很是小巧,也就有花南枝的掌心那般大,其上镀的颜色也很是奇妙,若让林尽来形容,便是“五彩斑斓的黑”。 “这什么啊?”林尽将令牌还给花南枝,问。 “是至珍行处最高等级的墨珍令牌,我爹爹知道我要来烟雨山,专门找人换来的。叫我没事就来这转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小玩意。可惜……” 可惜她一入门就被林尽卷着用功修炼,根本没有时间下山逛街! “换的?上哪换啊?看着好有面子,我也想拥有一个。”韩傲挠挠头,也过来凑热闹。 花南枝耸耸肩,莫名冷笑道: “我不知道。但听说,想要墨珍令牌,得一年内在至珍行处消费够五十万极品灵石,你掂量掂量呢?” “……”很好。 只字不提穷,句句都是穷。 林尽和韩傲都闭嘴了。 原来今天不是花大小姐非要跟着他们看热闹,而是大小姐带着他们出来开眼界见世面。 失礼,失礼。 看过令牌后,侍女引着他们离开了普通客人的通道,拐进了另一道小廊。 这条小廊的尽头竟是一处独立雅间,侍女将他们引到雅间内,稍作介绍,便恭敬告退,关上了门。 林尽和韩傲又受一次震撼。 林尽将这雅间理解为现世的vip包间,这房间是半开放式,原本该是墙壁的位置被整个掏空,只拉了薄薄一层纱帘。据侍女解释,雅间这纱帘上施了专门的法术,虽然他们可以从纱帘内清晰地瞧见拍场,可拍场内其他人却无法透过纱帘瞧见他们。 不仅如此,雅间内还摆了一桌他们见都没见过的稀奇糕点,韩傲抱着一盘点心,往躺椅上一趟,居高临下地瞧着纱帘外的拍场,好不快活。 林尽也站在旁边往下瞧了一眼。 这金鳞城的珍宝会果真名不虚传,楼下拍场人山人海,只在中央立了个稍高些的圆形台面,想来便是展示拍品的地方了。 他们所在的雅间在三楼,也是拍场内的最高层,专供墨珍贵宾使用,每场只有两间,另一间墨珍阁在场地另一头,隔着纱帘便能远远瞧见。而二楼是四间级别低些的赤珍阁,一楼则是级别更低的八间金珍阁。 林尽抬眸瞧着对面另一件墨珍阁,正在他出神时,一直被他揣在怀里的球球突然从他衣襟中探出了头。 韩傲见状,立马往旁边挪挪,拍拍躺椅表面: “来,球哥,这边请。” 球球瞥了他一眼,勉为其难地顺着他的招呼去到躺椅中间最柔软的部分卧下,也像林尽一般,从纱帘内打量着外面的拍场。 他原本对这些没有多少兴趣,可正准备收回视线时,他忽然瞥见对面墨珍阁后闪过几道黑影,似是有客人进入。 萧澜启微微眯起了眼。 - “领主,这边请。” 墨珍阁内,魁梧男子立在门口恭敬行礼,低头时,他双耳银饰轻晃,发出微微一声响。 被称作“领主”的女子迈步跨入墨珍阁,她着一身黑衣,戴着一张全脸面具,将面容遮得严实。与那男子不同,她只有左耳佩有银饰,走起路来叮铃作响。 她径直走去纱帘前的椅子坐下,边打量帘外光景,边翘起腿,问: “当初缥缈阁送给尊主的炉鼎丢失,负责追回的是谁?过去这么久了,竟没有一点消息?明烛十二卫什么时候多了这种废物?” 魁梧男子抬手擦汗,没敢说话,倒是一直跟在领主身后的精瘦男人迫不及待道: “回领主,领主常年在外,不知这些繁琐小事。当初负责将炉鼎追回的是老十二,也就是溟。他早就死了,魂灯都灭了大半年了。关键死前他一点消息都没能传回来,线索便这样断了,后来接手此事的新十二也不知道从哪查起,这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溟?”领主搭在扶手上的手若有所思地轻轻点着。 听她语气中的疑问,精瘦男人赶紧答: “哦!就是那个画心煞,按理说,画心煞这种低贱血统是没有资格入选明烛十二卫的,可这画心煞是尊主亲自塞进来的。我原本以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没想到如此没用,也不知道尊主为何……” 第104章 领主指间轻点的动作忽地变成叩击,那道轻响打断了精瘦男人没说完的话。 他只觉一股阴冷威压朝他袭来,逼得他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他立马下跪伏地冲领主行起魔族大礼: “是我失言,请领主恕罪!” 领主微微垂眼,瞥了眼男子的惶恐模样。 她轻嗤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妄议尊主之事?” 她目光缓缓下移,稍稍眯起眼,正想说什么,可张口时,她忽像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眸望向了对面远处被纱帘遮掩的另一间墨珍阁。 “有趣。” 许久,领主微微弯起唇: “偶遇故人……当奉大礼。” 第50章 蝴蝶振翅 “欢迎各位贵宾莅临至珍行处,珍宝会即将开始,请允许我占用些许时间,为大家讲解规则。” 娇媚女声不知从何处起,传至拍场每个角落: “本次珍宝会共有拍品十九件,若贵宾们瞧见心仪之物,便点亮手中通行令牌,写下您心中价格参与竞拍,最终,价高者得。 “需要提醒各位的是,至珍行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旦成交,不予以任何理由退换。贵宾们不必担忧自己灵石不够,若贵宾竞拍成功却无法付出相应价格,我们便会自行从贵宾身上寻找并索取等价之物。 “曾经有位小仙君恶意竞价,竞拍成功后却无法交付相应灵石,经过评估,我们最终从他身上拿走的等价之物,是他的金丹。 “其实他的金丹也不值他报出的价格,可没办法,这便是他身上最为值钱的东西了。” “所以啊,各位贵宾,千万记得理智消费,拒绝恶意竞价哦——” 说罢,女声轻笑两声,那笑声配上她话中内容,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因为付不起钱就挖人金丹?那那个修士岂不是一身修为尽废? 不对,别说修为,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吧? 林尽深吸一口气,担忧地望向花南枝: “大小姐,我没有质疑你财力的意思,我就想问一句——你钱够吧?” 花南枝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差把“你在看不起谁”六个大字写在脸上: “拜托,不过一个小小的珍宝会而已,能花多少钱?你知道至珍行处这楼是谁盖的吗?你知道楼里墙上挂饰上那些金子当年是问谁买的吗?你知道金鳞城主办的第一场珍宝会,里边的拍品都是谁的吗?别说一件,今天你就是想把那十九件拍品全部包圆,本小姐都付得起!你就把你的心和金丹一起放在肚子里,挖不了你的!” 花南枝恶狠狠地咬下一口糕点,又耸耸肩: “不对,你也没金丹可叫人家挖,一边凉快去吧!” “……” 林尽默默闭上了嘴。 好的,自取其辱。 在那娇媚女声消失之后,拍场内的灯光突然暗了下去,只有中央那块圆形台面璀璨依旧。 片刻后,随着重重一道鼓声落下,不知名的舞曲响彻全场,八位穿着清凉的面具舞女自拍场各处飞上拍卖台。 她们身上的披帛随着舞姿轻动,像一道道彩色浪花铺在半空,在拍场内落下一片片朦胧的影子。 场内气氛在此刻达到了巅峰,待到一舞结束,一位覆着半脸面具的女掌槌出现在台面上,和她一起出现的还有台面上一处悬浮阵法。 当那阵法点亮时,本场第一件拍品也现了身。不过林尽仔细瞧瞧,发现台面上的并非实物,而是一种类似全息投影的虚拟影像。 那是一块呈长条状的墨色金属,瞧着乌漆嘛黑一坨,实在没什么惊艳之处,活像是被工匠随手丢在火里蹂.躏烧焦的破废烂铁。 但林尽瞧见那东西却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望了韩傲一眼: “阿韩,是不是这个?” 韩傲也一改方才的懒散,他坐直了身子,恨不得凑到纱帘外去看。 确认过后,他点点头: “没错。” 掌槌还在下面介绍此物的来历,大致意思就是哪哪儿的修士偶然间从哪哪秘境里带出来的稀奇玩意,但显然,观众们都对此兴致缺缺。 因为这块其貌不扬的废铁瞧起来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散发出的气息也很普通,唯一的卖点只有它的秘境出身。 修真界的秘境大多是前人留下的洞天福地或传承考验,千百年也难得一遇,无论是破石头还是废法器,只要加上“秘境出身”的前缀,甭管有用没用,身价至少都会翻一番。比如眼前这块废铁疙瘩,扔大街上可能都没人乐意捡,但它是秘境出身,就能够被抬上珍宝会做第一件开场拍品充场面。 不过,宝物不可貌相,虽然看起来又丑又没用,但这可不是什么没用的铁疙瘩,毕竟林尽和韩傲这次金鳞城之行就是为了它。 作为本书男主,韩傲身上的最强外挂并不是他的机缘和那些随手捡来的法宝丹药,而是他从开头就带在身上的那把默默无闻的糙铁剑。 那把铁剑是男主小时候从荒山上捡来的,觉得趁手,就一直用破布条绑着背在身上。他这一背就是数百年,这把糙铁剑也陪着他从籍籍无名的散修到颠覆修真界的一代狂仙。 剧情前期,众人都嘲笑他拿着把废剑就想当剑君,后期,那把废剑却令天下所有修士胆寒。 第105章 只因它并不是路人反派甲乙丙丁嘲笑的废铁剑,而是剧情中唯一一件出场露脸的神器,名唤“破界”。 破界本是上古时期一位杀神的本命剑,后来杀神身陨,祂的本命剑也自封剑刃流落于世,这才被男主机缘巧合下捡到。 后经过一系列剧情,破界被男主的意志和主角光环打动,这才主动认主重新开刃,彻底将他送上龙傲天之位傲视群仙。 而他们眼前这块黑乎乎的铁疙瘩,正是与破界分离数万年的剑鞘。 原剧情中,男主好不容易进了烟雨山,却又被同门师兄穿小鞋,不仅天天被罚,还要给师兄当跑腿小弟。这次他便是被师兄使唤来金鳞城采买东西,顺道来至珍行处瞧个热闹,结果就遇见了这块和身上破界有某种共鸣的黑铁。男主觉得这是机缘,便一咬牙心一横拍下了此物。 而这段剧情里,男主不仅会得到外挂重要配件,还将见证重要人物出场,那便是本书五位女主之一的寒鸮。 寒鸮是魔族第一杀手,是明烛天尊主萧澜承的左右手,也是大名鼎鼎的明烛十二卫领主。 她从小就在萧澜承身边做事,受了很多折磨,性格阴暗又扭曲,前期更是纯纯的反派形象,但后来在和男主相遇并经历一系列故事后成功被男主收编成为后宫一员。 她原本就是明烛天尊主的心腹,策反她后,本身就有光环的龙傲天男主对付明烛天尊主更是轻而易举,从此,世上再无明烛天,而男主也替人族将妖修魔修鬼修彻底踩在了脚下。 只不过,到了韩傲这边,这里的剧情出现了一点点小小的偏差。 韩傲在南乾门确实一直在被师兄穿小鞋,日日月月被惩罚被使唤,可这事男主忍得了,韩傲忍不了。 所以,在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之时,韩傲开始了整顿同门的伟大壮举,他提前解决了一直欺负他的师兄,过上了难得的舒坦日子。他这次来金鳞城也不是被迫当跑腿苦力,而是他的主观行为。 但这点小小的偏差似乎无伤大雅,毕竟大致的剧情还在按原来的轨迹进行。 拍场上,掌槌报了起拍价后,韩傲立马从手边拿起令牌点亮。 得到报价,掌槌声音清甜地报出一句: “雅字墨珍阁出价,五十极品灵石!” “?”正认真吃点心的花南枝听见这句话,赶紧抬头确认了一下他们的房号。 确认完毕后,她气急败坏地踹了韩傲一脚,恨铁不成钢道: “你别那么没出息,看起拍价低就急着报价好吗?你买这个铁疙瘩干嘛?开场的都是些垃圾玩意,好东西可都在后头呢!” 可花南枝话音刚落,掌槌又报出一句: “颂字墨珍阁出价,一百极品灵石!” “哈?” 花南枝抬头望望对面的房间,不可置信道: “还真有人跟你抢这破玩意?看来也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哎,那边那位可不是冤大头,大小姐慎言。 林尽在心里叹了口气。 花南枝口中那位颂字墨珍阁的“冤大头”便是女主之一的寒鸮。 虽然寒鸮今日不是为了破界剑鞘来的,可她看出这黑铁不同寻常,所以也出了价同男主争抢。 几轮竞价后,男主报出了自己全部身家,而寒鸮可能是觉得这块铁疙瘩已不值如今价格,便主动退出了竞争。 但她放弃竞价可不代表她放弃了铁疙瘩,因为她是狂傲不羁的魔修,她买不来想要的东西,便选择在珍宝会结束后跟踪男主然后明抢。 这段剧情的最后,虽然男主如今修为还敌不过寒鸮,但他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摆了寒鸮一道然后溜之大吉,寒鸮也因此记住了这个让自己吃亏的臭小子,为他们日后的相遇冲突埋下了伏笔。 不过,这就是韩傲的事了,跟林尽没有关系。 此时,韩傲还在抠抠搜搜地报价。 “雅字墨珍阁报价,一百零五极品灵石!” “颂字墨珍阁报价,一百一十极品灵石!” 按照剧情发展,抠抠搜搜的男主将以两百极品灵石拍下破界剑鞘,但可能是如今韩傲的穷酸样子刺痛了花大小姐的眼,花南枝看得心烦,直接一把将令牌抢走: “雅字墨珍阁报价,五百极品灵石!” 花南枝把令牌摔了回去: “瞧你那抠门样子,对面也是个穷鬼,照你们这个打法,珍宝会得开到明天早晨去!” 听见那个数字,韩傲大惊失色,他捂着心脏,差点腿一软跪在地上: “大小姐!我兜里就两百灵石!你这么报价,我会被噶腰子的!” “什么腰子?” 花南枝皱皱眉,没听懂: “本小姐还在这呢,你怕什么?不就五百灵石,我给你出,反正答应让你俩一人挑一件拍品,既然你喜欢这个臭铁疙瘩,那就它了。” “……” 对哦。 韩傲一下子清醒了,只是…… 他看向林尽: “这样行吗?” 他想问的是,这样会不会对剧情有影响,但花南枝还在旁边,他不好直接问,好在林尽懂他的意思。 但林尽哪里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剧情,不过仔细想想,韩傲都敢提前整顿师门了,他们都已经从珍宝阁内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升级成顶级会员了,这样一比,买外挂是不是自己掏钱已经不重要了,毕竟,比一比,这居然是他们改变的剧情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第106章 所以林尽最终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感觉,应该,没问题?” “那就行。” 韩傲心里最后一丝负担也没了,他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彻底舒舒服服瘫在躺椅上开始看热闹。 而在花南枝一口气把价加到五百之后,对面的寒鸮果真没有再出价。 颂字阁内,精瘦男人立在寒鸮身边,看看她,又看看拍场,问: “领主,还要加吗?” “不了,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不值得。”寒鸮不甚在意。 精瘦男人见状,眼珠一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谄媚。 他凑近道: “对面人敢跟领主争抢,实在不知好歹。待到珍宝会结束,属下便去教训教训那人,将领主看上的物件献来给您。” “……”寒鸮睨了他一眼,唇角溢出一声不屑的嗤笑: “真是不长脑子的蠢货。至珍行处墨珍令牌的拥有者,也是你说惹就能惹的?你自己乐意惹麻烦无所谓,可若因你害尊主结了不必要的仇家,就算你有十颗魔心,怕是也不够碎的。” 精瘦男人的马屁又拍错了地方,他被寒鸮点醒,回过味来,立马哆嗦着再次跪伏在地。 一旁的魁梧男子见状,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他上前一步,带过话题,问: “领主,也不知对面会是哪位大人?” “跟烟雨山的人在一处,又有墨珍令牌……” 寒鸮轻轻摩挲着手指,思索片刻,才确认道: “赤霞城主花无咎之女——花南枝。” 第51章 来者不善 珍宝会一共十九件拍品,但林尽一件件看下来,并没有瞧见感兴趣的东西。 花南枝倒是淘了件小玩意,是颗系着红绸的金铃。听掌槌说,那是从几千年前多么厉害的炼器师手里出来的多么厉害的法器,林尽没听太懂,花南枝估计也没听懂,但大小姐觉得那铃铛好看,所以大手一挥买下来准备挂在自己刀柄上当挂件。 很快,拍品过到了第十八件。 为了衬托压轴之物,倒数第二个位置一般会安排一个不那么出彩的拍品,就像开场第一件破黑铁,都是为接下来真正的奇珍异宝做铺垫。 果然,这次,掌槌身边的阵法亮出的影像是一枚小小的红色珠子。 那珠子个头不大,林尽瞧着也就能比鹌鹑蛋稍微大一点。 那不像什么稀有宝石,也不像什么法器,林尽心里正纳闷着,就听掌槌道: “接下来这件拍品有些特别,它没有名字,我们称它为‘鬼新娘的红珊瑚珠’。 “这是一位品阶极高的红衣厉鬼的心爱之物,曾浸染过她的鲜血与执念,有着极浓重的阴气怨气。 “虽然红珊瑚珠本身不算很珍贵,可它身上那层极纯极重的宿命执念,将它变成了炼制法器的最佳物引,若是在座有想炼制与阴寒、死灵,或是鬼魂相关法器的炼器道君,此物无疑是您的最佳选择。 “那么,一百五十极品灵石起拍,请各位客人仔细斟酌,理智竞价。” 这话话音刚落,掌槌便欣喜道: “颂字墨珍阁出价,三百灵石!” 花南枝皱起脸,撇撇唇角道: “对面人真奇怪,说她有钱吧,她这么久又一样东西没买,说她没钱吧,她净爱给这种没什么用的破玩意出价,不是废铜烂铁就是破珊瑚珠,真怪。” “……”林尽没有应她的话。 他瞧着那颗红珊瑚珠,微微皱起眉。 的确如花南枝所说,这枚红珊瑚珠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他心里总隐隐有种预感,觉得这红珊瑚珠并不简单,而且,定会有某种特别的用途。 林尽最相信自己的直觉,但他兜里所有灵石加在一起都赶不上寒鸮给出的价格,他只能选择吃花大小姐的软饭。 他当即指着拍场对花南枝道: “大小姐,我要它!” “哈?!” 花南枝又被他震惊一次: “我说你们这兄弟俩,怎么眼光这么好,一选就是这次珍宝会最拿不出手的两个东西?” 但自己看不上归看不上,既然林尽都这么说了,花南枝便拿着令牌开始加价: “雅字墨珍阁出价,五百灵石!” 两间墨珍阁再次对上,可这次,对面的寒鸮并不打算轻易放弃: “颂字墨珍阁出价,六百灵石!” “雅字墨珍阁出价,一千灵石!” 花南枝加价的势头也带着股不顾别人死活的壕气,没一会儿,红珊瑚珠就被她加到了一千五的天价。 那之后,对面暂时没动静了,但片刻后,有至珍行处的侍女过来敲门。 她先冲三人一礼,垂眼柔声道: “颂字阁的客人托我为您三位带句话,客人说,‘无意扰花大小姐雅兴,方才的秘境黑铁已经让了,这次,还望小姐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花南枝不知道对面是谁,但林尽知道。 那可是魔族第一杀手、明烛十二卫领主寒鸮,她如今这般同花南枝说话,一是是忌惮她的背景在跟她客气,二也是警告她,‘我知晓你的身份,莫要不知好歹’。 寒鸮此人虽然没有结交的必要,但也不能轻易得罪,既然人家都上门警告了,不过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珊瑚珠,让出去行个方便,于他于花南枝都好。 第107章 在心里权衡一番后,林尽拽了拽花南枝的衣袖: “算了,大小姐,让了吧。” “让什么让?!你不是喜欢想要吗?想要还让?!没骨气的东西!”花南枝一把甩开他,扬起下巴对侍女道: “她那话什么意思?怎么好像刚那破黑铁是她施舍我似的?你去同那边人说,这玩意本小姐要定了!有本事就继续加价,没本事就退场。这是拍卖会,想要东西就光明正大地打,别搞这些弯弯绕绕,本小姐不吃这套!” “……” 林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还想再劝两句,但花大小姐已然一副被燃起了斗志的模样。甚至,在传话侍女离开后,她还气不过地又举着令牌自己提了价。 “雅字墨珍阁提价,两千灵石!” 花大小姐用自己的财力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生猛生生让寒鸮闭了嘴,后来,掌槌敲下小金锤: “雅字墨珍阁两千灵石,成交!” 很快,侍女端着托盘将红珊瑚珠送进了房间,花南枝付了灵石,顺手把那个红珊瑚珠捏起来瞧了一眼。 她原本只是随便瞧瞧,但也不知看出了什么门道,她突然一挑眉: “咦?” “嗯?”林尽也跟着疑惑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 花南枝叹了口气,把珊瑚珠扔给林尽,有些郁闷地嘟哝一句: “我居然花两千灵石买了个这。” “啊?”林尽也学着她瞧瞧那红珊瑚珠,可看来看去也没瞧出什么异样,只看出这珠子成色实在是好: “有什么问题吗?” “有,有问题,因为这批红珊瑚珠,当年就是从我爹手里出去的。这珠子的色泽品相百年难遇,所以我记得格外清楚。” 花南枝撇撇唇角,回忆道: “好像是六七年前吧,我爹从东海带回来几盒珊瑚珠,这颗就是品相最好的那一批,一共七颗,全让我爹拿去,做了一套首饰,贡给了皇帝。” “六七年前?”林尽琢磨着这个时间点: “是当今皇帝,还是……?” “不知道,不关心,反正我爹说是个昏君。” 好的。 是上一位。 当年从自己亲爹手里出去的东西经过几年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自己手里,自己还为此花了整整两千极品灵石,尽管花大小姐财大气粗不把这区区两千放在眼里,也还是觉得这钱花得冤。 她没心情继续在这待下去了,她扫了眼压轴拍品,觉得不喜欢,便站起身,招呼道: “走吧,压轴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珍宝会真差劲,还不如我爹爹的藏宝阁。” 三人都买到了心仪的东西,林尽和韩傲也没了再待下去的兴趣,三人便按原路离开了至珍行处。 可刚出楼阁大门,花南枝偶然发现韩傲似乎有点紧张,因为她好像依稀听见了有人的牙齿在打颤。 “你干嘛?”花南枝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通: “你冷啊?” “没什么,哎,大小姐,我还有点事,你跟林林先回烟雨山,我晚点就到。” 说着,韩傲还神经兮兮地缩着脖子左看看右瞧瞧。 他这表现落在花南枝眼里,变成了大写的心虚: “哎,你在怕什么?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花南枝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可韩傲总不能说自己这是准备去被人追杀然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见状,林尽赶紧握住花南枝的肩膀将人往另一个方向推: “他有一些私事要处理,咱俩不方便跟着,先走吧,算我求你。” “你……” 也不知是不是林尽的表达方式有问题,听见他的话,花南枝突然愣住了。 而后,她看看韩傲,又看看远处另一座通明小楼,突然红了耳朵。 她指着韩傲的鼻子: “韩傲!你真是……臭男人!你不要脸!!!” “???” 韩傲突然被骂了,十分委屈。 他深吸一口气,刚想解释,可见林尽一个劲朝他摆手,他立马趁这机会撒腿开溜。 按照剧情,韩傲将在回烟雨山的路上“偶遇”试图杀人夺宝的寒鸮,然后经过一番斗智斗勇后险险逃脱。 为了不影响剧情发展,也为了不连累自己两个朋友,韩傲最终决定独自面对这一切。 所以,即便紧张到打牙颤,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走向了那条明知有埋伏的小路。 而林尽望着他的背影,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不过韩傲身上还有他给的几张高阶符呢,到时也不至于逃得太狼狈就是了。 林尽拉着花南枝走上了另一条路。 至珍行处的珍宝会入夜才开启,等到结束时,都已是凌晨了。 傍晚那般繁华的金鳞城在深夜像极了一座空城,只有盏盏金黄色的灯笼挂在檐下随风轻轻晃着。 无论是修仙界还是凡世,城镇内都会有“不许御空飞行”的规定,因此,林尽和花南枝只能先出城,再乘法器回烟雨山。 可能是被韩傲方才的的行为打击到了,花南枝走了半天也没说一句话,林尽瞧她那蔫吧模样,正想说个什么来缓和气氛,可还没等一句话出口,他先察觉附近闪过了一道不同寻常的气息。 第108章 林尽微微皱起眉,稍作辨认,发现那竟是一股隐于暗处的……魔气。 之所以能认出那是魔气,是因为林尽曾在入门试炼时遇见过一只魔族画心煞。 不同于鬼和妖,魔族的气息极为霸道,他们出现时,周身浊气会生生逼散天地灵气,因此极为好认。 察觉那气息后,林尽的第一反应是:韩傲不都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跑了吗?魔修怎么会在这出现? 可片刻后,他又回过味来。 不对,剧情还是被他们改变了。 可能是花南枝的挑衅将寒鸮的仇恨从韩傲那里拉了过来,所以她要动的人从韩傲变成了花南枝。 但这样想也不对,除非那红珊瑚珠当真如此重要,令寒鸮不惜得罪赤霞城也要得到。 事情不可思议的点太多,林尽来不及细想,在察觉到那魔气一点点逼近时,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声道: “大小姐?” “嗯?” “我悄悄跟你说个事,你别害怕。” “你说。” “咱们附近有魔。” “那又怎样,金鳞城里鱼龙混杂,有魔很正常啊。” “但,这可能是冲咱们来的。” “啊?”花南枝有些茫然。 林尽继续道: “一会儿你先走,我留在这拖住他们,有事我来解决。” “就你这小身板能解决什么?来就来呗,不就一个魔修吗,多大能耐啊,本小姐还怕他不成?” 花南枝十分不屑,说着,她还抬手紧了紧自己的护腕,一副即将干架的架势。 林尽才不理她,只自顾自道: “听我的,一会儿我数一二三,你直接跑。” “滚蛋!本小姐才不当缩头乌龟!” “一……” “什么魔修敢招惹我赤霞城?!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爹是谁吗!知……” “三!” 林尽再不愿听花南枝大呼小叫,在跳了二喊了三的同时,他直接往大小姐背上拍了一张五阶风行符,以至于花大小姐一句话还没说完,就乘着风冲去了城门口的方向。 “呼……” 人走了,林尽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当然可以二话不说带着花南枝先跑,但既然跟麻烦的家伙产生了矛盾就要尽力解决,不然留到后面全是麻烦。 他要花南枝先走的理由也有很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花大小姐的脾气实在炸裂,气人和挑衅的本事都是一等一,林尽真怕原本能和和气气解决的事情会被她那一张嘴拔高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高度。 花南枝的喊叫伴随着风远去了,道路再次安静下来。 林尽独自立在路中央,他理理袍袖,扬声道: “阁下不必躲躲藏藏,不若露面,咱们好好谈谈?” “哦?哈哈哈哈……领主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有趣的小子!” 这话一出,暗处随即传来男人的笑声,同时,林尽察觉周边刮过一道阴风,几道黑影闪过,随着银饰碰撞的轻响,一个精瘦男人出现在了林尽面前。 他长相尖嘴猴腮,一双眸子呈深绿色,一头长发编满小辫披散在身后,浑身装饰皆是代表魔族的天星银。 来者竟不是寒鸮? 林尽有些意外,但听那男子话中“领主”一词,心下了然—— 就算来的不是寒鸮,估计也是领了寒鸮命令之人。 林尽这便低头冲他一礼: “烟雨山林尽。” “行了,别跟我整你们人族那些装模作样的把式。” 男人嫌恶地摆摆手,道: “知道把赤霞城少主支开,算你有点眼色。我们不愿开罪赤霞城,你既是她的朋友,只要你按我要求做事,我便不会伤你性命。” 听见这话,林尽心中有了猜测。 不必男子开口,他立马拿出储物戒中的红珊瑚珠: “阁下可是为了此物?抱歉,花大小姐并不知对面阁中人的身份,她生性张扬,骄傲惯了,不是有意冒犯。还请魔君不要同个小姑娘计较。” “……” 男子微微眯起眼睛。 片刻后,他声音沉了些: “哦?你怎么知道我是颂字阁之人?她不知阁中人的身份,难道,你知道?” 糟了。 说漏嘴了。 林尽瞬间起了一身冷汗,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狂跳。 他深吸口气,尽量冷静道: “猜测而已,毕竟我们前脚刚得罪了人,阁下后脚便站在这里要我做事,我斗胆将两件事略作联想罢了。看来,我猜对了?” “哼,不该猜的事就收好你的脑筋,少自作聪明!” 男人冷笑一声,瞧着林尽手里的红珊瑚珠,却不为所动: “区区一个珊瑚珠还不值得爷站在这里,我要的不是珠子。” 听见这话,林尽有些意外,随后,魔修下半句更是令他瞳孔微颤。 魔修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语调里多出些狠意: “我要你身边带的……那条狗。” 第52章 言不由衷 “我要你身边带的那条狗!” 男人的话让林尽心里一震。 狗?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衣领,那是他揣着球球的位置。 他要球球? 他不要寒鸮争了一千多灵石、不惜跟花南枝示弱也要得到的红珊瑚珠,反而要球球? 第109章 可球球只是一只碧目犬,他要他作甚? 电光石火间,林尽突然从回忆里扒拉出自己入门试炼时遇见的那只画心煞。 当时画心煞装成申丙的模样来山洞里找他,同他说令试炼境生变的魔气全部来自于他身边那条狗。 后来,他莫名晕了过去,等再醒时,那只画心煞已经不见了。 虽然当时三宗钰说会彻查此事,可他最后也没告诉林尽事情的来龙去脉与最终结果,感觉像是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原本林尽以为那只画心煞是明烛天派来捉自己回去的,可如今看来,画心煞的动机还要打个问号。 当时,画心煞究竟是逃了还是死了? 如果逃了,那为什么自己到最后也没有再听到它的消息?如果死了,那是谁杀的?球球?可球球只是一只大家都嘲笑轻视的碧目犬而已,他真的…… “愣什么神呢?!” 魔修突然扬声打断了林尽的思绪。 林尽回过神,干巴巴笑了两声,应道: “好,不过一只不值钱的小狗崽,魔君想要便拿去吧。” 说着,林尽作势就要抱出怀里的球球。 魔修见状,十分满意他的识趣,可下一瞬,林尽并没有从怀里抱出他要的狗崽,而是抬指从储物戒里取出了代表最高危险等级的信号烟花。 在烟花发出尖锐声响飞向高空炸开火花的同时,林尽掏出一张八阶风行符,用最快的速度冲向城门的方向! 烟雨山的信号烟花有许多种,不同颜色代表不同危险等级,而林尽放出的烟花是红色,这个颜色的意思是,警告附近同门弟子速速离开,并请求门内高阶修士出手救人。 此魔修既然和寒鸮一起出现,又称她为“领主”,那他多半也是明烛十二卫之一。 他修为很高,至少林尽窥不破,别说单打独斗,就算把他和韩傲花南枝加在一起都不够人家看的。 明烛十二卫是明烛天内专为尊主服务的组织,他们是明烛天尊主的护卫,只有血脉修为最高、或者身负独门秘术天赋的魔族才可能入选。就算是剧情里金手指和主角光环开到最大的男主,第一次遇见寒鸮时也没能在寒鸮手里讨到好,就算侥幸逃脱也颇为狼狈,更别提他。 此刻,林尽只能祈祷附近有烟雨山的高阶修士瞧见他的求救信号,过来捞他一把了。 林尽听到的嗡鸣不知是路过的风声还是自己的耳鸣,他不知道那魔修追上来没有,他也不敢回头看,只能先闷头往前冲再说。 之前林尽还觉得金鳞城不大,可到了此时,出城的路却像是足有十万八千里,连城门都显得那般可望不可即。 手里的风行符快要燃到末尾,林尽正准备再拿一张续上,可也在那时,他心中预警袭来,本能令他立刻刹住脚步。 “轰——” 下一瞬,林尽三步远处的地面突然碎裂,数道黑色荆棘破土而出。那荆棘极速生长互相纠缠在一起,不过几息便化为一道足有一丈高的荆棘墙,瞬间将林尽的退路封死,一丝空隙都未留。 荆棘墙中最长的一根尖刺在生长时险些刺穿林尽的喉咙,林尽连忙后退几步,到此时才生出股浓重的后怕。 方才若再往前一步,他现在就该是一具尸体了。 “方才还觉得你小子识相,如今看来也是个不知好歹的。” 魔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林尽深吸一口气,不自觉抿了抿唇。 怀里的球球似乎是想从他衣裳里钻出来,但林尽抬手按住了他的动作。 他转身看向追来的魔族男人。 “还打算挣扎吗?不过一个连金丹都没结的臭小子,你应当知道,我若是想杀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若不是……” 魔修话说到一半,突然古怪地顿住了话音,随后又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把那只狗交出来。” “我不。” 林尽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召出山海笔: “虽不知你要他何用,但他是我的契兽,自我与他定下契约的那一刻,魂血便替我承诺过,除非我身死,否则,绝不背叛。” 不管球球是不是碧目犬,不管他真实身份究竟如何,至少此时此刻,他是他的契兽,也算是他来陌生世界后认识第一位的朋友。 林尽不会抛下他,更不会为了保全自己,把他送进魔修的手里。 但他心知自己不是魔修的对手,如今自己能做的,只有尽力多撑一段时间,撑到烟雨山来援,方能破局。 好在,他知道自己身板脆,所以身上别的没有,就保命之物最多。 林尽眉目一凛,先丢出一个六阶金钟罩。 六阶法器光芒散出的那一刻,魔修脸上露出一丝轻蔑: “我还以为你有多能耐,就拿个六阶法器,也敢糊弄老子?” 说着,魔修小臂黑雾缠绕,化为一节黑荆利刃朝六阶金钟罩刺去! 区区六阶法器,在魔修的黑荆刃下根本没有一点反抗之力,几乎在接触锋刃的一瞬间就化为了碎片。 魔修嗤笑一声,刚想说什么,可还未等出声,便脸色骤变! 他只感觉有股极为柔韧的力道自金钟罩后涌出,那力量竟顶开了他的黑荆刃,甚至逼得他不得不后退几步。 那力道带着金钟罩碎裂后的金光炸开,待到光芒散去,林尽的身影依然立在原处。 第110章 他碧山色衣摆同发丝一起随风翻飞,十指指缝各夹着一张金色符箓。 “乾三连,坤六断,离中虚,坎中满!” 林尽手中金符随着他的话音发出光芒,分别飞向他周身八个方向。 这是他自己琢磨出的小把戏,将符阵结合,以八卦为基础,配上八张与八卦属性相应的御符,便能依靠八种属性,结出比普通结界坚韧数倍的防御阵法。 符箓脱手后,林尽立马抬手结印: “……兑上缺,巽下断! “八行极御阵,起!” 随着八色金阵在林尽足下显形,他周身也忽起狂风。 那风势互相缠绕,卷进了周边房屋大大小小的灯笼,灯笼纸壳被吹破,只余火星在风中闪烁。 “他娘的,小儿把戏!!” 魔修被风迷得几乎睁不开眼,他一怒之下,再不收敛周身魔气,就任那些黑雾同灵气厮杀纠缠。 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阵法确实有点意思,但若想仅凭这些就拦住他,那他只能啐一句异想天开! 魔修手中黑荆刃又长了几分,他冲到阵前,什么法术都不用,就生生靠蛮力在八行阵上乱砍一通。 但即便如此,八行阵还是在他连续不断的砍击下生出道道细裂,彻底被破开不过是时间问题。 林尽咬牙,一手维持结印姿势维持阵法,另一手召出山海笔,虚虚绘出一道符文。 林尽将那符文逼入阵中: “聚灵!” 八行阵上的细裂在聚灵符融入后一点点修复着,可尽管如此,阵法修复的速度还是不及魔修破坏的速度。 阵上裂痕越来越多,林尽维持阵法也愈发困难,巨大威压冲击下,他不得已单膝跪在了地上,连结印的手都有些许颤抖。 来人啊……再不来人真要完了! 林尽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眼下情况,再出个九阶聚灵符说不定还能多抵挡一阵,但他现在维持阵法已经有些困难,若要分神再画九阶符,他不一定能撑得住。 ……啧。 罢了。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林尽心一横,正准备召山海笔再赌一把,可也是那时,他衣襟中突然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林尽愣了一下,连带着指间灵流都微微一顿。 巴掌大的小狗崽从他衣领里探出头,而后没有丝毫迟疑地挣扎出来,跳去了地上。 “不行……” 林尽下意识伸手想去捞他,可阵法的光芒在此时变暗,他意识到自己不能离开阵眼一步,否则八行阵会失去灵流供给瞬间溃散。 他只能试图叫住他: “别出去!再等等,再等等,支援就会到了!你会没事,我们都会没事!” 这破阵撑不了多久了,再等下去,谁知道等来的会是支援,还是惨败? 萧澜启回头瞥了林尽一眼,并不打算停下。 明烛十二卫……真是冤家路窄。 虽然不知对方是怎样看破自己身份的,可就凭他这种小卒也敢上前挑衅,那才是真正的异想天开。 萧澜启原本以为,林尽被威胁后会第一时间把自己交出去,毕竟那家伙修为太低,在这魔修面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萧澜启倒是无所谓,他不想在林尽眼前暴露身份,被这魔修带走还正好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把麻烦解决掉,对他来说算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没想到林尽会选择保护他。 ……保护? 自己怎么用了这个词? 萧澜启在心里嗤笑一声。 本尊不需要谁来保护,更不需要一个小小人类来保护。 “球球!我能撑住!你信我!我就算再废,但我自己的朋友,我自己的小狗,我护得住!!!” 萧澜启脚步微顿,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他没有回头。 他眸色稍暗,脚步却不自觉慢了些。 谁关心你撑不撑得住? 谁要你护了? 本尊巴不得你被这废物乱刀砍死,好解了这该死的驭兽契。 少自作多情地以为本尊就范是为了你。 才不是。 本尊讨厌人类。 更讨厌脆弱的人类。 尤其讨厌明知自己脆弱、还不懂得看清局势,不自量力地试图站在别人身前的人类。 那废物说了可以放过你,你便听话乖乖把本尊交出去就好了。 何必负隅顽抗,就算本尊被带走,也不会被轻易栽在这种废物手里。 还有,谁是你的朋友? “球球!” 林尽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似乎有些难过: “你信我!!” 听见这话,萧澜启耳尖微动,却也没有更多反应了。 本尊不信。 本尊只信自己。 他踏出了林尽的八行阵。 看见他后,魔修停止了劈砍阵法的动作。 他望向主动上前的狗崽,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林尽见状,自己破开了阵法。 但魔修已经没心思管他了。 “唰——” 萧澜启脚下生出黑色荆棘,荆棘化成一个小小囚笼,将萧澜启困在了里面。 萧澜启和荆棘囚笼一起被魔修持在手中,停顿片刻,他还是隔着荆棘,回眸瞧了一眼林尽。 第111章 林尽发丝乱了,脸上都是灰,身上衣袍也不知被什么刮出了一道一道的破口。 啧。 人类。 萧澜启眸底波澜微动。 ……真是麻烦。 第53章 晚来欲雪 城墙上。 寒鸮负手立于夜色中,远远瞧着城内时不时迸出的光芒,眸色同面具映出的冷光一般冰冷。 金鳞城内什么人都有,杀人夺宝起生死冲突更是常事,金鳞城主对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人就更不敢管了。路人偶尔遇见城内起争斗,都是能避则避,装不知道就好,不会有那种不知死活的东西往跟前凑。 就如现在,至珍行处的珍宝会已经散场,按理说,往出走的宾客不少,城内应该颇为热闹才对,可如今发生争斗的区域方圆数十丈都无人踏足,多的是人宁愿绕最远的路出城,也不愿自己被争斗波及。 “释荆闹出的动静也太大了些。” 寒鸮身边的魁梧男子道。 寒鸮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他想表现自己,就由他去吧。管他闹出多大的阵仗,能把萧澜启带到我面前,就算他有功。” “……”闻言,魁梧男子低头应是,可片刻,他还是没忍住道: “领主,属下愚钝,有一事不明。您为何单让释荆去捉萧澜启?萧澜启从鬼哭崖逃出许久,我们并不知他修为恢复了几成,属下担心,释荆一人恐止不住他,毕竟他的崩云碧火实在是……” “你要知道,萧澜启此人最为致命的弱点,就是高傲自负、目中无人。” 寒鸮声调微冷: “那人类应当不知萧澜启的真实身份,萧澜启也定不愿在他面前暴露自己。所以,即便释荆入不了萧澜启的眼,他也定不会选择当场将惹麻烦的释荆解决。他会选择先示弱被释荆带走,避开那人类后,再寻个无人处,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他。” 说着,寒鸮抬手,露出掌心一只散发着浓稠血气的小小木盒: “我方才要你去后山布下的阵只是引子,到时有这天阶修罗印配合,萧澜启必死无疑。当年关他入鬼哭崖只是权衡之计,那厮身负崩云碧火与梼杌传承,实在难杀,我与尊主耗了数十年心血才炼出这修罗印准备彻底送他上黄泉,可惜,在炼成之前就被他逃了。” 魁梧男人闻言,立马道: “原来如此!领主好计谋!今日,属下必定全力配合领主将萧澜启留在金鳞城。尊主明日收到的第一份大礼,必将是领主亲手奉上的一颗魔心!” 寒鸮并没有为他说的这番话而动容,反之,她冷嗤一声: “省省吧,事情变数太多,不到最后一刻,莫要将话说得太死。若今日我们捉不到萧澜启,明日我奉谁的魔心?你的吗?” 魁梧男人瞬间冒了一身冷汗。 他低头行礼: “属下失言,谢领主教诲!” 寒鸮用余光扫他一眼,没作表示,只继续望着那边光景。 萧澜启果真没有挣扎,就任释荆将其困在荆棘牢笼中。 一切都在按预想的走向进行,只是…… 寒鸮微微睁大了眼。 “麻烦的小鬼。狗我带走了,至于你,赶紧回去洗洗睡吧。你的阵有点意思,但想对付你爷爷我,还得回去再练几百年!” 说罢,释荆拎着手里的笼子转身想走,可还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 “还给我!” 释荆微一挑眉,回头望去,就见林尽冲他跑来,像是要抢他手里的笼子。 释荆高高举起手,像逗小孩玩似的,就是不让他碰,等玩够了,他一脚将林尽踹翻在地: “你以为大爷我跟你玩呢?第一次见上赶着送死的蠢货。若不是领主三令五申不能出人命不能开罪赤霞城,爷杀你也就是刀起刀落的事,哪容你在这跟我大喊大叫?!” 释荆踩住林尽的肩膀使劲碾着。 林尽吃痛闷哼一声。 可能是觉得从他身上找不到什么乐趣,半晌,释荆悻悻收回脚,正想走,却又被林尽用力抱住了脚踝。 林尽抬眸看着他,正想说什么,眼中却突然映进了一道光。 仔细看看,那是释荆左耳银饰晃动时被月光映出的光芒。 左耳?单耳银饰? 林尽心中有道电流划过,可这种情况下,他来不及捕捉那一闪而逝的思绪。 释荆骂了句脏话,他轻松挣开林尽的手,又像是觉得不解气,所以重重一脚踹到他腰侧。 他看着林尽被他踹远后半晌无法起身,这才拎着笼子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林尽活像是被那两脚踹散了架,他痛到呼吸都在发颤,但还是咬牙从地上撑起了身子。 他看着被荆棘困住、被人拎在手里离他越来越远的小狗崽。 那是他养的小狗,是他的契兽。 也是他的朋友。 林尽算不上一个合格的驭兽师,但他与球球定过契,魂血要他们互相扶持,互相保护。这是驭兽师和妖兽的羁绊与责任,也是他与球球的。 现在遇到了危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只小狗站在他身前,不能眼睁睁看着魔修把他的契兽带走。 即便……即便对方强大到他无法反抗,他也要抗争到最后一刻。 他虽然没有多强的实力,却也绝不是任人欺辱的软蛋。 第112章 没人能从他手里带走他的小狗。 没人。 “他是,我的……!” 林尽不知哪来的力气,忍着浑身痛楚再次冲释荆奔去。 他从储物戒中抽出一道八阶震雷符,符箓燃烧时的金光伴着空中隐隐作响的雷声,可还未等天雷伴着巨响劈下,那张符箓突然失去了光芒。 同时,符纸上的朱砂也被大片血迹覆盖,再看不清原本模样。 “呲——” 黑色荆棘自地面破出,瞬间刺穿了林尽的腹部。 他指间夹着的符箓飘着落在了地上。 他没感觉到痛,可他看着手心飞溅的猩红血迹,又有些出神。 “唰——” 荆棘飞速收回地面,尖刺再次穿出伤口,又带出几道令人麻木的剧痛。 林尽腿一软,跌跪在了地上。 “我的……”他喃喃着没说完的话,可刚一张口,便有血迹涌上喉头。 蕴满灵气的血腥味瞬间四散开来,可萧澜启闻见那味道,却难得不为所动。 他怔怔地看着摔倒在地的林尽,目光缓缓下移,又看见了他腹部贯穿的伤口。 所以说,他讨厌人类。 萧澜启竟笑出了声。 为什么非要送死? 为什么不肯放手? 为什么要做无用的挣扎,非要死了才罢休? 他在他眼里,不就是一只最低等的碧目犬而已吗?不就是一只长不大、不好伺候,勉强养来打发时间的狗吗? 周边的温度诡异地升高些许,但释荆并没有注意。 因为他早已被林尽鲜血中那满溢灵气的味道迷去了心神。 同样察觉到不对劲的还有远处一直观望的寒鸮。 寒鸮轻嗅一下空中血气,眸色一变: “不对!这小子的味道……怀玉圣体!他就是逃走的那个炉鼎。真是没想到,原本想放你一马……” 寒鸮微微眯起眼睛,没说下去。 她只抬起手,随后,掌心银光闪过,多出一把白色的骨弓。 那把弓浑身满是阴寒之气,仔细瞧瞧,弓身竟是以数十块脊骨拼接而成,每一块都携着浓重怨气,单是瞅一眼便叫人毛骨悚然。 寒鸮将骨弓握在手里: “事情有变,来不及将萧澜启引去后山了。我去支援释荆,将萧澜启就地格杀,你去救那人类,记住,务必吊住他一口气,等到回明烛天,再献于尊主发落。” “是!” 魁梧男人领命,立马同寒鸮赶去释荆身边,可还未等他们靠近,寒鸮又突然刹住脚步,顺便抬手挡住了他: “不对!” 她微微眯起眼睛,朝天边远处望了一眼,又瞧瞧那边的释荆。 她眸里闪过一丝不甘,却还是道: “那小子刚才放了信号,烟雨山来人了,撤。” “领主?!”魁梧男人一惊: “那释荆怎么办?来者是谁,烟雨山的道士?我们未必……” “蠢货!来者并不简单,若真是我猜的那人,有他,再加上萧澜启,我们未必能得手,是否能全身而退都是未知数!” 寒鸮低声骂道,同时,收起了手中骨弓。 她微微眯起眼睛: “至于释荆……自生自灭吧。是生是死,看他造化了。” “……”魁梧男人虽然不忍,可既然寒鸮这样说,他也只能乖乖应是。 他最后看了眼释荆的方向,叹口气,便闪身和寒鸮一起隐入了夜色中。 那边,释荆夸张地嗅着空中的血腥味,面上闪过几分狂热: “哈,哈哈哈……这是怀玉圣体?!竟被我误打误撞找见了那个逃跑的炉鼎?!报信,对,我要立功,我要跟领主禀报此事!” 释荆整个人都沉浸在大功的喜悦里,全然忘记了手中荆棘牢笼里的萧澜启。 萧澜启眸中青粲光芒微闪。 明烛十二卫……领主……寒鸮…… 立功?立功之前,先等着领死吧! 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个废物只有本尊能杀,你算个什么东西?! 黑雾不知不觉自笼中溢散,萧澜启正欲召出崩云碧火,可下一瞬,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止了势,连带着周身魔气也散了个干净。 下一秒,一把冷玉般的白色长剑携着浓重冰寒气息破空而来。 剑刃刺入地面,在附近结了一层寒霜,白色冰雾溢散,隐隐约约拢住剑身两枚小字—— “欲雪” 来人着一袭缟羽色[1]衣衫,青丝以玉冠半束,身上气息寒凉,却携着些特别的出尘仙气,似三更月,若梨花雪,丝毫不被凡尘所染。 他并未理会地上的欲雪,而是先上前查看林尽伤势,从储物戒中取出丹药喂给他,抬手封住他的伤口,又将人横抱起来。 他抱着林尽迈步走向城门的方向,欲雪随他心念脱离地面,先一步上前,几下便破开了那堵将路封死的荆棘墙面。 他未分一个眼神给释荆,只自顾自带着伤者离开。 释荆哪受得如此忽视侮辱?他抬步上前,可那男子依旧未正眼瞧他,迎接他的只有突然调转剑锋冲他而来的欲雪。 释荆赶忙提起黑荆刃格挡,不过几个来回,黑荆刃便被欲雪劈断好几根尖刺,断口处结了厚厚一层霜。 见状,释荆心知自己不是眼前人的对手,他不愿多纠缠,开始试着向寒鸮求援,可半晌都寻不见寒鸮的气息。 第113章 “领主!救我!!” 释荆徒劳地唤着领主,可始终没能得到回应。 至此,释荆才明白,自己已然变成弃子。 他不甘心地咬牙再次击开欲雪,转头想逃,可还未等他飞身,欲雪便先一步刺穿他的胸膛。 欲雪剑尖直击魔族魔心所在的右肋,从他背后刺入,又从他前胸破出。 白色的剑身瞬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下一瞬,冰霜包裹血迹,又碎裂成片掉落在地。欲雪恢复先前冷玉般的模样,自己归入男子鞘中。 “……聒噪。” 男子微微叹了口气,以余光瞥了眼释荆倒地的位置。 “又杀一人。”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出一句: “……罪过。” 第54章 前尘往事 男子抱着林尽一路走出金鳞城,城外大树下,一身红衣的小姑娘焦急地转着圈圈,等看见男子身影,她睁大眼睛挥挥手: “师兄!!!” 花南枝一路小跑过来,等靠近了看见林尽身上的血,她一张小脸瞬间吓得煞白: “……喂,林尽!你没死吧?师兄,他没死吧?!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跟鱼老和巽门主交代啊!巽门主会让我进天阶苦修境关一百年的!救命啊!救救林尽!林尽!你不能死!!!” 林尽还没从从昏迷中醒来,人还迷糊着,就听见花大小姐的大嗓门像梦魇似的在自己边上催魂。 他张张嘴,咳了几声,却牵扯到了腹部伤口,痛得他只能闭紧眼睛生生扛过去。 等到痛意稍稍散去些,他脑子稍微清醒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正被人抱在怀里。 他吓了一跳。 “别乱动,你伤很重。” 男子语气淡淡,温声提醒道。 林尽艰难地睁开眼睛。 身边的年轻男子携着股冰霜般的冷意,但气息却很温和。他面容清俊出尘,眉目间是不沾人间烟火的淡然。 刚刚,林尽好像听花南枝叫他“师兄”。 林尽勉强回忆着,也试探着唤了他一声: “大师兄?” “嗯。” 果然。 被称作“师兄”,还能如此轻松地将他从魔修手里救出来,估计也只有烟雨山那位大师兄能做到了。 修真界如今有两位天骄,均是武道万年难遇的剑修天才,也是被世人称作最有希望摸到“飞升”门槛的人,其中一位是本书当之无愧的第一女主,另一位,便是这位烟雨山大师兄晓云空了。 晓云空是三宗钰亲传弟子,还是南乾门首徒,论修为论资历都是山门顶尖,加上林尽原本就算半个南乾门人,跟着花南枝唤他一声大师兄也没什么错。只不过这位大师兄在原书里似乎不是什么正面角色,结局也不怎么好,可林尽现在身上痛脑子也痛,没精力细想了。 其实林尽还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被人这样抱实在有点难看,但现在他浑身骨头都像散架了似的,腹部还被人掏了个洞,实在没法逞强,索性彻底摆烂,在晓云空手上当个咸鱼算了。 林尽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浓重困意席卷而来,他觉得自己又要晕了,可就在意识深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突然惊醒: “我的……我的狗呢?” “?” 他这话让晓云空有点茫然。 晓云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望向了花南枝,而花南枝一拍脑门,左看看右看看,赶紧从地上抱起一路跟着晓云空出城、如今正在边上蹲坐着的球球。 “你的狗!快,球球,快见你主人最后一面!别让他去时还留着遗憾呜呜呜……!” “……” 不至于,不至于! 林尽颇为无语,但他没有力气解释了,他最后一点力道,全部被他用来抱紧花南枝送到他怀里的小狗崽。 他的一颗心到现在才彻底放松下来,他蹭蹭趴在他颈窝的那团毛茸茸的温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同他道: “坏狗,还不信我。 “我说了,我能保护你的吧? “下次,不许自己走了……” 林尽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他嗅着小狗崽身上那股火焰和青草交织的味道,彻底沉入了黑暗里。 很疼啊,从小到大,林尽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几乎要撕裂身体与灵魂的痛楚。 也是,和谐社会,才不会有莫名其妙的荆棘从地下蹿出来捅人腰子。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告别这种刀尖走路的日子呢。 好想回去啊…… “小没!不是,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怎么成这样了?!哪个龟儿子把老夫的小没伤成这样?!” 摸鱼子拖着沙哑的嗓音在边上跳脚,没过一会儿,林尽又远远听见一声熟悉的尖叫: “啊!怎么成这样了?!晓云空,花南枝!还有那个姓韩的小子呢?!你们给我解释清楚,我徒弟怎么变成这样了?!” 耳边一片混乱,林尽听不太真切,有时候甚至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他能听出他们的紧张、慌乱,能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手指时的温暖。 他们都在关心他。 他们都爱他。 相比之下,身上的伤,好像都没那么痛了。 那原来的世界呢?有没有人关心他去了哪?如果他悄无声息地死去,会不会有人发现他,会不会有人为他哭泣? 第114章 林尽脑子里被一些乱七八糟的糟糕回忆和想法填满,但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林尽从小到大,都不是个被人爱着的孩子。 他记忆里没有他的父母,即便有也是两道十分模糊的影像。在他的回忆里,从他记事开始,他就一直住在小姨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因为不是自己的家,所以他说话做事一直小心又拘谨,不敢跟大人表达自己的想法,不敢争不敢抢,生怕自己做错了事,就连寄人篱下的资格都没有了。 印象里,他做过最出格的事,是在小姨家附近养过一只脏兮兮的小狗崽。 说“养”也不太准确,因为林尽并没能给它一个家,他只是在垃圾站旁边给它搭过一个简陋的窝棚,然后每天把自己的早餐和午餐钱省下来给它买牛奶和火腿肠。 那只小狗估计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人遗弃了,林尽还记得它是灰黑色的,个头就小小一点点,一见到他就摇尾巴,还会奶声奶气地冲他叫。 林尽很喜欢那只小狗崽,那时候,他就算自己饿肚子也要保证小狗有的吃,他想看小狗长得胖胖的,想看小狗快些长大,想看它度过那个寒冷的冬天,去到温暖的春夏,变成威风凛凛的大狗。 可惜林尽并没能看见,因为,在那年冬季最寒冷的一天,他照常在垃圾站旁边喂小狗,却偶然遇到了提前回家的小姨和小姨夫。 那天好像是个周六,小姨小姨夫一大早就带表弟出去玩了,林尽以为他们要到很晚才会回来,却没想到,一家三口在林尽和小狗玩的正欢时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表弟一看见他就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好脏啊,脏死了!林尽,你怎么跟狗玩啊!” “就是,尽尽,狗那么脏,身上有很多传染病的!而且,它咬着你怎么办,咬着别人怎么办?算谁家的责任?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小姨和小姨夫也皱起眉指责他,后来,林尽被小姨强行拽走了,任他如何哭闹挣扎,小姨都不放手。 他只能努力回头望,然后看着小姨夫一脚一脚把小狗踹回垃圾站里。 林尽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大半,他看不清小姨夫的动作,只能听见小狗一声声凄厉的哀嚎。 他说,它不会咬人,它很乖的,它只是一只没有家的小狗。 他说,姨夫,你别踹它,它自己会走的,它很痛,你别踹它。 他说,我错了,你们教训我吧,你们别伤害它。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话。 那天之后,林尽再没有见过那只小狗。 再后来,林尽再没有动过任何照顾小狗小猫的念头,即便后来,他从别人家里搬出去租了房自己住,也没想过要养一只小狗或者小猫。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家,也没能力给小狗小猫一个家,他知道,一旦养了动物就要对人家负责,可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保护不了那些比他还脆弱弱小的小家伙。 他不想再感受一次儿时的痛苦与无力,不想看他的任何朋友被欺负被伤害,而自己却无可奈何。 他想至少保护点什么,即便要付出的代价是被利刃刺穿,他也想保护点什么。 好在,这次,他好像护住了。 林尽艰难地睁开眼。 他茫然地瞧瞧周边,发现自己还在自己的小屋里,以往冷清的小屋此时还挺热闹,摸鱼子、流巽、三宗钰、花南枝、韩傲都在,连晓云空都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师尊……” 林尽的嗓音有点沙哑。 闻言,正在打盹的摸鱼子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赶紧跑到床榻边握住他的手: “小没!醒了!小没醒……” 可小老头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流巽一把推开: “去去去,臭小没这是叫我呢!” 两位师尊又因为芝麻大点的小事争了起来,林尽瞧着他俩,心里却涌上一股暖意。 他纠正道: “两位师尊。” “哎!” 摸鱼子和流巽立马休战,乖乖排排坐到他床榻边。 三宗钰见状,无奈地摇摇头,上前问: “林尽,你感觉如何?” “……还行,我原本以为我要死了,没想到还能捡回一条命来。就是有点疼。” 林尽在摸鱼子的搀扶下半坐起身子,还有力气开玩笑。 他腹部还有贯穿伤,稍微动一动,就牵扯到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 “臭小子,死是能随便说的吗?赶紧呸呸呸!疼就对了,被人捅了个对穿能不疼吗?!” 流巽抬手就想用团扇敲他脑壳,可看着他那脸色苍白的凄惨模样,又实在没舍得下手。 她叹了口气,瞥了眼旁边的花南枝和韩傲: “昨夜的事情我都听他俩说得差不多了,你们是下山去金鳞城参加了珍宝会,出来之后分头行动,结果你和花南枝遇到了魔修劫道?后来你让花南枝先走,你留下来独自对抗魔修,还放了信号烟花,花南枝看见信号烟花,知道情况不对,所以赶紧回去求援,遇见了恰好在附近办事、也看见烟花准备前去支援的晓云空,是也不是?” 摸鱼子听得直皱眉,他指指屋里几个人: “你说你们这群人,我们家小没才刚醒,你们就急着要问话。能不能让孩子养养伤再说?流巽你也是,你还当师尊的人呢,怎么一点不知道心疼徒弟?” 第115章 “我哪里不心疼他?但这是小事吗?你没听晓云空说的?伤他的是普通魔修吗?那是明烛十二卫!若不是晓云空恰好在金鳞城附近,这小子就当真没命活了!我们得搞清楚他被明烛十二卫盯上的原因,才好做出对策,以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流巽举着团扇教训摸鱼子,三宗钰见状,抬手要她先安静些,才同林尽道: “你师尊说的没错,明烛十二卫是明烛天最精良最神秘的组织,专为明烛天尊主做事,跟普通魔修不能相提并论。我们方才也问了小韩和南枝,可据他们所说,你们在珍宝会购入的只是一些普通物件,并不至于被明烛十二卫盯上并试图杀人夺宝。所以,我想问问,也请你如实相告,明烛十二卫找上你,究竟是为何?” 第55章 款语温言 “……” 林尽微微垂下眼。 明烛十二卫为何找上他? 林尽下意识瞥向了正在自己手边蜷着休息的球球。 小家伙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林尽知道他没睡,因为他注意到了他听见这话后下意识立起的耳朵。 是啊。 明烛十二卫,为何花那么大阵仗,来劫一只碧目犬幼崽? 林尽心里再次浮出那个疑问。 球球,真的只是一只碧目犬吗? 他知道,如果自己今日将事情如实相告,球球肯定无法避免被带走调查刨根问底的命运。若他真有什么隐藏身份,怕还会引出一系列不小的麻烦。 可若隐去这部分…… 罢了,还是那句话。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他只是自己的契兽。 球球没伤害过他,反之,还帮过他不少。 只要他还是自己的小狗,自己的契兽,那么自己,就有保护他的责任与义务。 想到这,林尽抿抿唇,突然撑着从床榻上起了身。 流巽见状,连忙丢了团扇来扶他: “你作甚?说了身上有伤别动别动,我看你是还不够疼,你这条小命彻底不想要了是不是?” “抱歉,师尊,但我想,既然是认错,就应当郑重些。” 林尽低声坚持道。 听他这样说,流巽也没再多言,她只微微皱着眉,同摸鱼子一起小心翼翼将林尽搀扶起来。 而林尽起身后,什么话也没说,只突然屈膝跪地,俯身对他们二人行了大礼: “弟子愧对二位师尊与门主的信任!二位师尊信我爱我,将毕生所学授于我,我却一直对你们有所隐瞒。都是弟子的错,弟子不求师尊原谅,只求师尊和门主别赶我走,留我在烟雨山做个洒水扫地的杂役弟子都好,求你们……” “别说这些,你先起来。” 摸鱼子打断了他的话,他瞧着林尽身上衣袍隐隐渗出的血色,实在心疼。 但林尽拒绝了他的搀扶,他坚持要在地上跪着。摸鱼子见状,重重叹了口气,下意识抬眸看了流巽一眼。 流巽的面色也不怎么好,她听着林尽方才那番话,自己皱着眉,心里七上八下地将事情最坏的可能轮番过了一遍。 他为什么突然要道歉认错?什么情况? 这小子隐瞒了什么? 难不成他是魔修?是叛逃的明烛十二卫?所以才会引来追杀? 不对啊!他不是魔族,又或者说他是某种大家都没听过的、伪装能力极强的魔? 流巽越猜越离谱,都已经做好准备听林尽承认自己就是那个被明烛天尊主恨之入骨的亲弟弟了,结果片刻后,林尽开口说的却是: “我入山门时,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我并不是普通散修,而是缥缈阁牧山道人座下亲传弟子,林尽。” “什么?!” 听见这话,流巽摸鱼子和一边竖着耳朵吃瓜的花南枝异口同声惊叹道。 三宗钰的反应倒没他们那么大,但还是意外地扬了扬眉,连门口的晓云空都稍稍侧目。屋子内外,只有知道内情的韩傲表现还算镇定,但还是悄悄在心里为自己兄弟擦了把汗。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已经是缥缈阁亲传了,还要入我烟雨山?入烟雨山就算了,你还拜了两个师父!意思就是你有三个师尊,你这小子,真是……!”流巽气得想跳脚,不过还没等她跳起来,先被摸鱼子一把按住: “那么激动干嘛!先让孩子把话说完!” “我哪激动了?”流巽高声反驳一句,顿了顿,她又叹了口气,自己摇着折扇气道: “好好好,你摸鱼子跟我抢徒弟还不够,现在还要加上缥缈阁那牧山老儿,岂有此理……罢了,你继续说,然后呢?!” “二位师尊应当发现了,我虽然是缥缈阁出身,可完全不会缥缈阁的心法,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将真实身份瞒住这么久。实际上,我虽然唤牧山道人一句师尊,可并未从他那学到一星半点与修炼有关的功课。我从小在他身边长大,每天要做的就是吃灵丹、吃仙草,用这种办法快速提升修为。” “那怎么可以?!”流巽又没忍住道: “光凭那些外物,可能看起来是可以快速提升修为,可实际上,用草药堆积出来的灵力在修士体内会变得无比虚浮,若不花时间精力将其凝实,根本不顶用!谁家师尊不是要徒弟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修炼,哪有牧山老儿这样教徒弟的?!” 第116章 “是,可能因为,牧山道人本就没将我当徒弟,因为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修为足够高的炉鼎。后来我才知道,我是怀玉圣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不断提升体内的灵力,然后有朝一日,为他人献出血肉,成为他人提升灵力的踏脚石。” “等等……”三宗钰在此时疑惑道: “我先前听人说,缥缈阁不堪明烛天所扰,主动献炉鼎于尊主求和。我原本以为那是不可信的谣言,难不成那是……?” “没错,门主听说的那炉鼎,便是我。”林尽垂下眼: “当时我知晓自己的命运,决心做出改变,所以拼上性命逃脱缥缈阁的掌控,一路赶来烟雨山寻求庇护。来到这里后,我遇见了真诚待我的师尊,和友人,日子过得太幸福,竟得意忘形到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我和阿韩还有花大小姐一起去金鳞城参加珍宝会,却没想到遇上了明烛十二卫,他们识破我身份,想把我掳回明烛天献于尊主,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走到今日这步,我瞒不下去了,我愧对师门信任教诲,还请师长责罚!” 说着,林尽再次伏地一礼。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感受着腹部伤口传来的痛感,默默闭上了眼。 说实话,他心里有点难受。 虽说他的话大半是真,勉强也算是还原了事情来龙去脉,可说到底,他还是掩盖了原本的原因,他还是在欺骗信任他的人。 可不这样的话,球球又会…… 林尽内心十分挣扎,直到他被人温柔扶起。 “行了,别跪了,地上凉,去,回去好好躺着,没人会因为这种事责罚你。” 摸鱼子给他盖好被子,边道: “好好养伤吧,别想乱七八糟的事,有些事情并非你能决定,每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与苦衷,老夫理解,也断不会因为这些事就赶你走,不管别人怎样,你永远是老夫的乖徒小没。”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话就说话,暗地里贬我作甚?”流巽不乐意了。 “行了,别争了,咱们都走,赶紧让小没休息吧。” 摸鱼子一听见流巽的声音就头疼,他拽着流巽的衣袖就要把人拉走,却被流巽一把甩开: “少扒拉我!” 说罢,她理理衣袖,走到床榻边,从自己储物戒里拿出一个小锦囊放在他枕边: “喏,丹药,对你养伤有好处的,记得吃,但一天不能吃太多,反倒伤身。先给你这些,我身上没备多少,明日我再去丹修那里讨点给你送来。 “怀玉圣体我也了解过一二,这种体质单看身体素质还不如常人,养伤也比普通人要慢很多,你自己当心着些,有什么事情,摸鱼子不靠谱,就发个传音符给我。不要为了这些事忧心,没人怪你,也没人赶你走,你是我的徒弟,你在缥缈阁和魔修那里受的委屈,到时候,师尊替你讨。这世上,没人能欺负我流巽的徒弟。” 说罢,流巽又摸摸林尽的发顶,才转身同摸鱼子他们出了屋子,临走还替林尽关上了门。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门外人的声音却还是清晰地传入了林尽的耳朵。 “我原本当那些事都是谣言,听个乐子便也罢了,可缥缈阁竟当真做得出这种下作事来?!喂药养炉鼎,把活生生的人送去明烛天那魔头手里讨饶,当真不是人干的事!钰师兄,这个公道我是必定要替我徒儿讨的,老娘明日就杀上缥缈阁!” “你个疯婆娘,省省吧,缥缈阁现在说不定还不知道小没在我们烟雨山,若你再去闹上一通,到时候情况只会更混乱。” “怎么,你现在倒不心疼你徒弟了?” “老夫心疼啊!但凡事都要动动脑子,钰三,你说是也不是?” “是,流巽别太冲动。这事的实情确实超出我预料,竟还牵扯到了缥缈阁。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处理明烛十二卫的事。南枝,小韩,你二人先回去休息,今日你们听见的事,切记莫要声张。云空,你稍后到我院里来一趟,跟我细说那魔修……” 几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到最后慢慢变得模糊,再也听不见。 林尽抬手拿起了流巽放在他枕边的小锦囊,胸膛里一时被某种复杂情绪填满,酸酸涨涨地堵在他的喉头。 萧澜启卧在他的身边,心情也有些难言。 之前遇见魔修时,明明林尽知道二人实力悬殊,却还是选择保护他。 如今他面对的是他最亲近的师长,萧澜启以为他会把自己供出去,可林尽却选择隐瞒有关他的那部分,半真半假地圆了事情全貌。 难道他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吗?难道他不好奇为什么明烛十二卫非要问他要一只碧目犬吗? 又或者林尽都知道,也猜到他身份不简单,却还是选择保下他。 真是…… 萧澜启微微垂下耳尖,也是那时,他突然察觉林尽的气息好像有些乱。 他以为这人又伤了哪处,可抬头望去,却见他一手握着锦囊,一手挡着自己的眼睛,像是…… 在哭。 哭什么哭?真是脆弱的人类,一点也不坚强。 可心里虽然这样想,萧澜启还是站起来,抬起前爪踩了踩他的肩膀。 本尊这就算安慰你了。 不许哭了。 可林尽却完全没被他安慰到。 第117章 他吸吸鼻子,突然抬手把萧澜启抱在了怀里。 他的语气有些委屈,还带了些哭泣时的鼻音: “你到底是谁啊?你不是狗对不对?人家小狗都会摇尾巴的,你从来不摇尾巴。” ……废话,本尊本来就不是狗! “还是说你会摇尾巴,但你不喜欢我,所以从来不摇。” “……” 麻烦死了!! 看在他替自己隐瞒、为自己省了大麻烦的份上,萧澜启勉为其难地扫了两下尾巴。 本尊都学狗摇尾巴了,还不能让你开心吗!赶紧把你烦人的眼泪收回去! 答案是不能。 因为林尽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用指腹蹭蹭萧澜启的脑袋,小声说: “你知道吗,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第一次听人跟我说这样的话。原来,被人关心在意是这样的感觉。 “你有小狗家人吗,他们爱你吗? “你知道有妈妈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哦,你听不懂,妈妈在我们那,是娘亲的意思。 “我没有爹爹,也没有娘亲,但我想,我好像找到比那更珍贵的人了。即便他们在我那个世界根本不存在,可我还是……” 什么妈妈,什么世界? 萧澜启听不懂他说的话。 林尽总是跟另一个人类一起说些他听不懂的怪话。 什么爱不爱的,什么被人关心在意。 本尊才不需要。 这种婆婆妈妈的肉麻东西,只有你们人类在乎。 萧澜启靠在一边,他嗅着林尽身上清淡的花香味,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可片刻后,他突然被人蹭了蹭,那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尊贵的皮毛似乎湿漉漉的,像是沾了水。 ……混蛋!!! 谁给你的胆子用本尊来擦眼泪?! 本尊是你的抹布吗?! 萧澜启大怒,他张嘴就要咬林尽的脸,可林尽却靠在他耳边,有点委屈地小声抱怨一句: “好疼啊……” “……” 萧澜启又收回了自己的尖牙。 他叹口气,认命似的卧在林尽颈窝,又再次被他抱紧。 疼了就哭,你是小孩吗? 本尊三岁就不屑掉眼泪了! 笨人类。 ……笨死了! 第56章 清泉解意 “所以,少尊主主动来寻我,究竟所为何事?” 点滴泉,折玉瞧着小几对面那位臭着脸双手抱臂一言不发的稀客,心觉好笑,却又万万不能表现到面上。 今天萧澜启风风火火赶来这点滴泉,来了就往椅子上一坐,什么话也不说。 他不开口,折玉也没问,二人就这样沉默对坐一炷香后,折玉才给萧澜启斟了一盏酒,主动打破了这僵局。 “……”萧澜启侧目瞥他一眼: “谁主动寻你?本尊只是闲来无事随便遛弯,恰好走到这罢了。” “好好好。”折玉顺着他,耐心道: “既然来都来了,少尊主有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萧澜启又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速快了不少: “明烛十二卫找上门了,想必已经知晓了本尊身份。” “嗯,我知道。” “林尽的怀玉圣体也暴露了。” “我知道。” “那日的嗜荆灵临死时曾唤过‘领主’,说明当时寒鸮也在暗处,那女人心思狠辣,手段不可小觑。这次只是个开始,她没得手,定不会轻易罢休。” “我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知道你还问本尊作甚!” 听到这,折玉终是没忍住轻笑出声。 萧澜启像是被人拽了尾巴: “你笑什么?!” “没事,少尊主遇见事情主动与我分享,我很高兴。” “少自作多情,是你问了,本尊勉为其难答一下罢了。” “嗯嗯。只是没想到,少尊主竟还会忌惮寒鸮?” 折玉意有所指道,说着,微微弯起了眼睛。 “怎么可能?”萧澜启嗤笑一声: “她还不够入本尊的眼。” “哦?那少尊主为何要强调她‘手段狠辣,不可小觑,这次未得手必不会轻易罢休’?难道不是希望我对她多加警惕,好提防她下一次行动吗?”说完,不等萧澜启回答,折玉又作恍然大悟状: “哦,我懂了,寒鸮此人虽然对少尊主您不算威胁,对林尽却是。若小鬼落在她手上,怕是一点反抗之力也无,所以,少尊主说这话是希望我保护他,对吗?” “胡说八道!” 萧澜启拿起酒盏一口饮尽,又把它重重拍回桌案上: “本尊可一个字都没提他,你少曲解本尊的意思,他是死是活,又关本尊何事?” “可他才救了你不是吗?” 萧澜启一提起这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谁要他救了?就算没有他,本尊解决那嗜荆灵也就是一把火的事,别指望本尊能感谢他!知道自己弱还不赶紧跑,知道打不过还非要站在前面逞英雄,弄得现在只能躺在榻上疼得哭鼻子,实在愚蠢至极!” 折玉看他那模样,笑得有些无奈。 “因为他并不知道少尊主是少尊主,在他眼里,你只是一只小狗,所以他要站在前面保护你,因为你比他更弱小。” 第118章 折玉温声道,说罢,他抬手将萧澜启的酒盏斟满,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 “对了,前几日,事情发生之后,我亲自去了一趟金鳞城,还在金鳞城的后山中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少尊主可想知道?” 萧澜启微一挑眉: “说来听听?” 折玉抬手轻轻一挥,指尖灵流便凝成根根细线,在二人眼前拼凑出一副意义不明的图形。 折玉又在其上稍作修改,方解释道: “我在后山发现了类似阵法的东西。按照时间、手法,和遗留在其上的气息判断,此阵定是寒鸮一行所留。” “……”萧澜启皱起眉,抬眸仔细打量那阵法片刻: “本尊没见过这种阵法,看起来,似乎是残缺的?并不完整。” “没错,因为此阵少了阵眼。” 折玉又凝出一团小小的红色灵力光球,将其安置在阵法的最中心: “我曾在古籍中见过此阵雏形,据说,此阵需要以一种极其残忍霸道的天阶法器做阵眼,这法器极难炼制,可待阵成之时,无论神魔,入者必杀。此阵名字也颇为有趣,古籍中称它为,‘修罗血狱’。我听说,萧澜承的心腹,也就是身为明烛十二卫领主的寒鸮姑娘,除却一身毒功天下第一,于炼器一道也颇有造诣,你说,她有没有可能,真炼出了那传说中的修罗血狱阵眼——天阶修罗印?” “……”萧澜启微微垂下眸: “你的意思是……?” “没错,当日的嗜荆灵只是个引子,嗜荆灵背后还藏着更大的杀机。看来寒鸮姑娘很了解你,她知道你定不会轻易在小鬼面前暴露身份,所以并没有把小鬼逼到绝路。她要小鬼交出你,也算到你不会把小小嗜荆灵放在眼里,你会选择将计就计,待嗜荆灵将你带到无人之处再露面解决这个麻烦。 “不得不说,寒鸮姑娘好计谋,将你的性子拿捏得恰到好处,事实上少尊主差一点就中计了,如果你真的被嗜荆灵带出金鳞城,那么等着你的,便是修罗血狱的绞杀。 “可惜,寒鸮了解你,却不了解小鬼,她没有算到小鬼身上的变数。小鬼并没有选择交出你保全自己,他选择保护你,拼死也要撑到援军到来。 “所以说,少尊主,不管你承不承认,这次,小鬼确实救了你一命。” “……” 听折玉这样说,萧澜启许久没有应声。 折玉耐心地等他自己理顺整件事,只是,片刻后,折玉举起酒壶的动作突然一顿。 他冲萧澜启微挑眉梢,提醒道: “小鬼来了,少尊主,要避一避吗?” “?”萧澜启瞧瞧四周一眼能望穿的竹林,心头无名火起: “你要本尊避哪去?” 折玉没说话,只冲他拉开了自己的袖口。 “……”萧澜启翻了个白眼,但最终还是化为巴掌大的小狗崽,钻进了折玉的衣袖里。 折玉结了个简单的印,掩去萧澜启的气息,又理理自己的衣袖,将萧澜启遮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些,他抬眼望去,白雾间果然出现一个清瘦的人影。 林尽走得很慢,他脸色也不怎么好,瞧着有些病态的苍白。 “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养着,跑这么远到我这来作甚?” 说着,折玉不动声色地将案上酒盏撤去一只,换了只同样以白玉制成的茶杯: “你伤还没好,我便不请你喝酒了,且尝尝我这的茶吧。” “都行……已经在屋里躺了好几日了,实在无聊,不如出来转转,而且,晚辈心中有许多疑问未解,自己实在想不通,日日被疑惑困扰着,躺着坐着都不安稳,只想尽快来寻掌门解惑。” 林尽坐到折玉对面的椅子上,解释道。 折玉点点头,边抬手从储物戒内取出一套茶具布在案上,舀了一盏点滴泉水用来煮茶,边道: “有何疑惑,你说。” 林尽叹了口气: “掌门应当也听说了,我这次去金鳞城,遇见了魔修。 “我知晓魔族境内有支独一无二的矿脉,产出物名唤天星银,和银相似,但放在阳光下或者暗夜中,却可发出星河般的璀璨光芒,故名唤天星。魔族世代钟爱天星银饰,天星银算是魔族象征之一,那日我遇见的明烛十二卫之一也佩了满身天星银。 “可有一点,我注意到他只有左耳佩了耳饰,这是为何?可有什么说法?” 左耳,单耳。 这两个关键词加在一起,林尽很轻易就能联想到皎月医仙柳拂心。 他记得很清楚,原著作者描写柳拂心时,曾提过她只有单耳穿了耳洞,林尽原本以为这是某种伏笔,可一直看到结尾,文中也没解释这个单耳耳洞的原因。 柳拂心此人在原著中是个不容置疑的纯良形象,而在这个以原书为基础构造的世界中也应当如是,林尽知道自己不该质疑,就算问了也是多余,毕竟没人规定普通人不能穿单耳。可那日,林尽瞧见那魔修只有左耳挂了银饰,心里就是莫名有些在意。 无论如何,既然与设定有关,还是早点问清楚比较好些。 “哦……你问魔族的单耳银饰?”折玉微一挑眉: “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好奇而已,这……有点特别。” 第119章 折玉点点头,表示理解,淡淡开口同他解释: “这跟魔族一种很特别的习俗有关。 “在魔族文化中,穿耳是一件极为神圣之事,每只魔诞生之时会被父母或者其他至亲亲手以天星银穿过左耳,这标志着他们生命的开始。而魔族最重要的魔心在右肋处,他们的右耳离心脏最近,在他们看来,右耳是与魔心同样重要的部位,所以轻易不会去碰。 “只有一种情况,那便是当此魔认为自己遇见了生命中最重要之人时,他们才会主动邀请对方为自己穿耳,这标志着他们生命的圆满。” “最重要的人?比如,爱人?” 林尽若有所思问。 “不一定,魔并不是什么忠诚痴情的种族,他们的文化里也很少会出现‘爱情’。至于所谓最重要之人,有些魔会选择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誓死效忠的主人、改变自己一生的恩师……毕竟,‘最重要’一词,不该被限制在任何位置。” “哦……” 听见这些话,林尽点点头,心中有了答案。 看来,确实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原著中,柳拂心似乎没有家人,也没什么特别的相识。在故事里,她只有男主,她和男主共同经历过许多磨难与考验,才认定彼此对对方的心意,后来柳拂心为男主大业尽心尽力,多次以命相护,可直到最后,柳拂心也没提过让男主帮自己穿耳之类的要求,甚至到后期,作者压根都没提过耳洞一事了,估计连他自己都忘了还有这档子事。 可能,这真的只是作者为了让柳拂心显得特别一点,而随笔写下的一个小小设定吧。 林尽微微垂下眼,抬手接过折玉递来的茶杯,道谢后默默啜饮一口。 可能是他出神的时间有些长,折玉温声提醒一句: “除此之外,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哦哦,还有一个。” 林尽立马回过神,只是说到这时,他心里莫名有点紧张,甚至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白玉茶杯。 直到滚烫的茶水溅到指间,林尽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抖,他抿抿唇,有些尴尬地把茶杯放回了原处。 “就是想问……” 林尽把手缩回袖子里,默默在衣袖下蜷起手指,顿了顿,才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问: “就是想问,掌门,我的契兽,就是那只叫球球的小狗崽,他……真的只是一只普通的碧目犬幼崽吗?” 第57章 烟视媚行 听见林尽问出这话之后,折玉察觉到藏在自己袖中的萧澜启似乎动了动。 他不动声色地抬指轻轻按了按他的耳尖,才道: “为什么这么问?” 林尽耸耸肩,同折玉细细数道: “嗐,就是……其实以前也有不少奇怪的地方,但我从来没有仔细想过,现在出了点事,我把所有细节结合起来一想,才终于察觉不对劲。比如,大家都说碧目犬是世间最低等的妖兽,可球球却很特别,他很强,还会喷火。说来惭愧,当时我在入门试炼拿的那七千分,其实都是他的功劳,是他用他的火烧尽了闯进洞内的妖兽,作为一只碧目犬,还是幼崽,他似乎不该有这种力量。可当时,所有长老都说他是碧目犬,大家都没有觉得他有问题,我也就没当回事了。 “还有,他在我身边待了也将近一年了,可他好像一点也没长大,对于妖兽来说,这似乎也不太正常吧?” 最重要的还是这次,明烛十二卫专门来劫道,却只点名要球球一只碧目犬幼崽,实在古怪。 可这事,林尽已同师长隐瞒,如今也不能跟折玉说就是了。 “当初我与球球结契是掌门您做的介,我想,掌门您博学多识,又接触过我与球球的魂血,应当早就知晓球球的真实身份。或者,您是否知晓,这世上有没有哪种妖兽,长得像碧目犬,实力却比碧目犬强去许多?” 听见这个问题,折玉并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微微弯起唇,问: “我可否多问一句,若你的小狗当真有其他身份,若他是什么修罗煞神,或者有其他穷凶极恶的称号,你当如何?会害怕吗?会与他解了驭兽契吗?会后悔自己在魔修手里护住了他吗?” 林尽轻轻抿起唇。 他倒是当真没想过这种问题。 不过,是啊,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他还能不要他吗? “做都做了,自然是不会后悔的。至于解契,也不会,除非他自己想离开。什么穷凶极恶的煞神……我觉得不会吧,虽然小家伙平时脾气大,又难伺候,但他也没那么坏。我想要个答案,也只是想知道,我究竟该怎样对待他罢了。如果他本身就有强劲实力,我却还不知好歹地想当他的契主想保护他,似乎有些太不自量力,也太自以为是太愚蠢了。” “这样啊。” 折玉点点头。 他垂眸看着衣袖中的萧澜启,微一挑眉,故意道: “既然你都这样问了,我也不好再瞒你。你的小狗确实不是一只普通的碧目犬,他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萧澜启便隔着衣料一口咬住折玉的手。 咬得好狠,一点情面都没留。 折玉笑容未变。 微微一顿后,他望着林尽,一本正经道: “他是碧目犬中一种极为珍稀的变异血脉,这样的变异个体虽强,却极难传承,所以知之者甚少,而且,在你这只小狗之前,修仙界已经有数千年没出现过他这种情况了。所以他要比普通碧目犬强,也更聪明,而且因为变异原因,他长不大,可能永远都是那副巴掌大的模样。 第120章 “这种变异实在是太少见,所以定会有别有用心之人想拿他去做别的事,比如炼毒,炼器,他的血肉会成为绝佳的引子。” “……”萧澜启默默松开了牙。 编吧。 谁能编得过你啊。 这世上哪有这种离谱传闻,谁信谁就是大傻瓜。 可大傻瓜林尽信了。 哦,是了,怪不得明烛十二卫非要抢他的小狗! 原著中,寒鸮一身毒功天下第一,同时还对炼器一道颇有造诣,若是她差人来劫球球回去做引子,那确实能说得通。 想到这,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那某种意义上,他和我是不是有点像?怀玉圣体,坏人想拿我当炉鼎,而球球是变异碧目犬,坏人就想拿他的血肉做引?” 折玉送给他一个颇为赞许的目光。 得到了折玉的肯定,林尽微微睁大眼睛,眸底带了些欣喜: “所以,是我想多了,球球真的只是一只小狗?他只是比别的小狗都要特别而已,他没有什么神秘身份,也没有什么惊天阴谋,他只是跟我一样,是一只被太多坏人盯上的可怜小狗对吗?” 看着林尽眼睛里亮晶晶的光芒,折玉微微扬了扬眉,没有回答。 不能说对,也不能说不对。 折玉心里难得生出一丝愧疚。 欺骗这样一个单纯的小鬼,真是罪过。 林尽解了心中疑惑,喝完茶道了谢便高高兴兴回去了。 等他走远,萧澜启才从折玉衣袖中出来。 他抖抖身上的毛,重新化为人身,坐到了林尽坐过的位置上。 “你这人,说瞎话的本事当真一等一。” “不然要我如何?少尊主反应那样大,我真怕我多说一个字便会被你咬去一只手。” 折玉给萧澜启指指自己自己手上那圈还带着血痕的牙印。 萧澜启瞥他一眼,轻嗤一声: “但你可以换种说法,你可以告诉他,本尊不是普通的狗,也不需要他保护。省的他下次遇见类似的情况,还要不知死活地站到本尊身前保护本尊,省的再被人家在身上多掏几个血洞,弄成现在这般病恹恹的样子。” “有道理,但这样一来,他对你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亲近了。” 折玉抬眸悄悄观察着萧澜启的神色: “少尊主不喜欢这样吗?什么都不用想,只用当个无忧无虑、被人溺爱保护的小狗,不觉得轻松吗?” 萧澜启往椅背上靠了靠。 他的目光瞥向别处,不自然地以舌尖碰了碰唇边的小尖牙,才嗤出一声: “……谁稀罕!” - 林尽这次受伤可惊动了不少人,他本身就是两位长老的唯一亲传,还算得上是东离门的大师兄,他遇袭之事传出之后,前来探望他的人多到快要踏破他小院的门槛,四面八方送来的各种疗伤丹药在他储物戒里快要堆成小山,林尽成天就躺在床上像一只猴子一样被各种人观赏,还要负责笑眯眯地把人迎来再送走。 本身这就是他师弟师妹们的好意,林尽也不好拒绝,直到有一次流巽来看他,恰好遇见一群师弟妹结伴来访,她大怒,当即下令不许任何东离弟子在林尽伤好前来打扰他休息,那之后,林尽才算是清静了些时日。 但清静归清静,虽说这养伤的日子比以前卷生卷死学习时要好过太多,可人在床上躺久了,也是会无聊的。 林尽便托韩傲在去凡世走剧情时给自己带些话本回来,可这也有个问题,他笑点低,看话本的时候经常被逗笑,原本这没有什么问题,可要命的是他的伤在腹部,一笑一用力就扯着疼啊! 林尽只好放弃话本,从别的事上找点乐子打发时间。 可他院子拢共就那么大,他受着伤又干不了农活,看来看去,他只能把目光对准球球。 由于之前一直被人洗脑碧目犬连土狗都不如,林尽对球球从来没有太多要求,只要他开心快乐吃得饱就好。但现在折玉掌门说了,球球虽然是碧目犬,却要比普通碧目犬都要强也都要聪明。 既然这样,林尽便动了心思,想训练他学一些基础技能。 虽然林尽不知道折玉口中的“聪明”能到什么程度,但他觉得,最差最差应该也能跟二哈比肩吧?学个坐下握手之类的简单指令应该没问题。如果能聪明得像边牧,那就最好不过了,基础技能应该都能学会,好好训练说不定还能听懂人话! 林尽心花怒放,他立马托摸鱼子处理好一只山鸡,又自己拖着受伤的身体辛辛苦苦烤了球球最爱的烤鸡,一半给了摸鱼子,另一半把肉剔下来备用。 万事俱备,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林尽把球球放到桌上,自己抱着一小盆鸡肉,郑重地坐到他面前。 “?” 萧澜启不知道这人类又要发什么疯。 不过这人类烤的山鸡确实香,既然他诚心诚意地喂到了自己嘴边,萧澜启也就大发慈悲地吃了。 可吃到第三块的时候,事情就开始变得不简单了。 林尽先给小狗喂了两块鸡肉,让他尝尝甜头,然后到第三块的时候,他严肃地收起了鸡肉,转而冲小狗伸出手: “伸爪爪!” “?” 蠢货! 你把本尊当什么?! 第121章 萧澜启大怒,他扬起下巴,不予理会。 林尽见状,自己握住他的前爪晃一晃,边解释道: “这个叫爪爪,伸爪爪就是把前爪给我,知道了吗?” 教学完毕,林尽又松开小狗的前爪,重新道: “伸爪爪!” 小狗还是不理人。 所以林尽又给他演示了一遍“伸爪爪”的动作,再奖励他一块肉。反正训犬视频是这么说的,小狗听不懂人话,所以要让它们的记忆将“完成指令”和“奖励”挂钩才行。 但他家这小狗好像光记得吃肉了,根本记不住动作,教多少遍都没用。 眼见着一小盆肉要见底,小狗却连脚都不抬一下,林尽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挫败感。 “怎么就是教不会?” 林尽叹了口气,放弃了自己的训犬计划。他把装肉的小盆放到桌上,由着球球随便吃了。 “林林!” 正在林尽看着球球出神的时候,韩傲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一溜烟跑进了他的屋子: “我刚路过的时候见鱼老吃烤鸡呢,你烤鸡啦?你伤还没好,受得了吗?鸡还有我的份吗?” “喏。”林尽冲他示意桌上的小盆: “都在这了。我就烤了一只,半只给我师尊,半只用来训狗。” “训狗?怎么想起来训狗了?你教他啥?” 韩傲坐到桌边,拿了把瓜子边磕边问。 “没什么,就伸爪,握手呗。” “教会没?” “没有,压根不理我。” “一盆肉都没了还没教会?那你这小狗崽不行,也忒笨了些。” 韩傲撇撇嘴: “我跟你讲啊,我小时候,我家也养过一条狗,边牧!可聪明了,别说坐下伸手这种低级指令,他还会帮人拿东西呢。拿拖鞋拿纸巾关门什么都会!有时候我都觉得他不上学可惜了。” “这么厉害?”林尽眼睛亮了亮: “我以前一个人的时候,看那些宠物视频,特别羡慕,就老想养只小狗,然后教它各种技能,肯定特有意思。”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也有小狗了,美中不足的就是你这小狗实在笨了些,怎么连握手都学不会?” 韩傲撑着下巴,突然想起来一节: “哎!对了,我有个师姐养了只驭风犬,最近下了一窝崽,正在给狗崽找主人呢。那狗我见过,巨机灵!别说握手,我师姐说个简单点的话它都能懂!既然你家球球笨,那就养只新的,养只聪明的!你觉得怎么样?想要的话,我现在就给你要只崽过来。” 听见这话,埋头吃鸡的萧澜启默默立起了耳朵。 林尽听他的形容,轻笑一声: “真那么聪明?” “真聪明!我觉得比边牧还聪明!再说了,就算不聪明,也比你家连握手都不会的球球强点吧。你搞只小崽从小养着,给球球当弟弟,说不定人教狗不会,狗教狗就会了呢!球球还能被带得聪明点。” 虽然听着感觉不错,但林尽并没有再养一只小狗的打算,毕竟别的小狗再聪明,在他眼里也不如他们球球。 所以林尽没多考虑就打算拒绝,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他突然注意到桌上原本正闷头吃鸡的球球突然走到了他这边来。 球球走到桌边,自己坐下,而后,他像是做出了某种狗生中的重大决定一般,自暴自弃地扭过头,抬起前爪,递给了林尽。 “?!” 林尽又惊又喜。 他连忙握住球球的前爪,又松开,然后再试探着道: “球球,伸爪爪?” “……” 啧! 玩一遍就够了,怎么不嫌烦的! 萧澜启无比嫌弃,他皱紧小狗眉头,扭过头紧闭双眼,但还是依言伸出前爪递到了林尽手里。 “学会了!学会了!我们球球崽会伸手了!阿韩,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要不是有伤在身,林尽都能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看他那惊喜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家球球考上了清华大学。 韩傲实在没眼看。 “天哪,受不了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小狗!” 林尽由衷地夸赞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高兴这么有成就感,他激动得夸了人家还不够,还要抱起小狗,在小狗脑袋上亲了一口。 林尽得到了爪爪,幸福晕了,完全没注意自己亲到的是小狗崽的右耳。 “?” 萧澜启人傻了。 他一爪拍到林尽脸上,疯狂从他手里挣扎出来,不可置信地抖了好几下耳朵。 混蛋…… 你碰哪呢!!! 萧澜启大怒,他气急败坏地朝林尽呲呲牙。 混蛋人类,伸屁的爪! 滚蛋!养你的驭风犬去吧!!! 第58章 年终考核 “来,世界上最聪明的球球殿下,来给小花姨姨表演一下,伸爪爪!” “谁是小花姨姨!叫姐姐,姐姐!” 花南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坐在这里看林尽给她表演狗伸爪,还要跟一只狗争执到底是叫姨姨还是姐姐。 要不是林尽做了好吃的点心,非要诱惑她来欣赏他们小狗的基础技能汇报演出,她才不会来呢!! 她重重叹了口气,一边吃点心,一边度秒如年地看着桌上的小狗崽给自己表演伸爪、坐下、卧倒,转圈等一系列无聊动作。 第122章 “好好好,演得好,太好了!” 等终于熬到了演出结束,花南枝赶紧拍手鼓掌。 林尽骄傲地挺直肩背,仿佛得到花南枝夸奖的是他自己。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院里养伤,实在闲着没事,只能教球球做这些。 他们家这些小狗崽,说笨其实也不笨,不过他心里那点小聪明,全用在吃上了。 比如为了教狗崽伸爪,林尽使出了半只烤鸡,可后来他再想用烤鸡做奖励,狗崽就不吃这套了。 球球的原则就是,学技能可以,但奖励必须要到位,还不能重样,所以林尽为了让他学技能,天天变着花样给他做肉吃,比如坐下用了辣椒炒肉,卧倒用了红烧肉,转圈则是小鸡炖蘑菇。 原来,智慧不是第一生产力,利诱才是。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肉能使狗转圈! 汇报演出结束,林尽满意地端上自己新做的炸肉丸献给聪明的球球殿下品尝。 “唉,真羡慕你啊,每天什么也不用操心,就养养狗做做菜浇浇花,好舒心。” 花南枝吃着点心,沉默片刻,突然莫名其妙重重叹了口气,道。 “你干嘛?”林尽被她这副颓丧模样惊到了。 这还是那个成天跟他卷生卷死的花大小姐吗? “我这悠闲可是被人捅个对穿换来的。再说了,你不是成天嫌我偷偷努力吗?现在我想努力也努力不了了,你还不高兴?” “那怎么能一样?本小姐要的是跟你站在同一起点,然后堂堂正正超过你,现在你被迫悠闲了,本小姐一个人用功多没意思?超过你了是趁人之危,超不过了又实在丢人,怎么也不痛快。” 花南枝把最后半块点心丢进口中,拍拍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行了,演完了是吧,演完了我就要走了!本小姐可没时间跟你浪费,过几日就要年终考核了,我得加紧练习才是!” “行,你去……等等?” 林尽捕捉到了她口中的关键词: “年终考核?那是什么??” “?”花南枝微一挑眉: “你不知道吗,新入门的内门弟子在山内修习一年后,需要从任务堂接取一个五阶任务作为年终考核,以考察一年来的学习成果。这个考核很重要,若评定不及格,可是会被降级去外门的!” “不是?”林尽倒是知道烟雨山内门有这机制,毕竟原著里男主曾靠这场考核升了重要一级,可: “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哈?”花南枝上下打量他一眼,突然扬扬眉: “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因为你伤还没好全,你两位师尊心疼你,特意给你申请了免试。说起来,这两天老有弟子讨论这事呢,你自己注意点。” 听见这话,林尽又疑惑道: “讨论?讨论这事干嘛?” “你傻呀?”花南枝叉起腰: “你本来就是烟雨山中的特例了,两位长老的唯一亲传!这么招摇的身份,可有好多眼红的家伙盯着你呢,如今你又在年终考核里得了免试名额,知道的是你受了重伤还没好透,不知道的就难免有些腌臜想法了。无非是说长老偏心说你搞特殊之类的,无所谓啦,□□点评人类,听个过耳就好。” “……” 花南枝随口安慰他几句,可林尽听在耳里,却微微皱起了眉。 是啊,他这身份原本就显眼,如今又免试年终考核,难免遭人指点。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那些流言蜚语又不只是冲他来的,他的两位师尊必定会遭受闲言碎语,被人指责心有偏颇。 这样的话…… “不行!” 议事堂,听了林尽来意后,摸鱼子和流巽难得默契,异口同声道。 “你伤好全了吗,就想这想那?年终考核可需要你独自完成五阶任务!你的小命想不想要了?” 流巽摇着团扇,皱眉道。 “好了!全好了!师尊不必担心,弟子现在精力充沛,恨不得绕着烟雨山跑上一百圈!” 林尽夸张地跟在座各位展示着自己的肱二头肌,但除了将楼“噗嗤”笑出声,其他人对他的话和动作并没有太多表示。 “行了行了,小没啊,你就别作了,少个考核无所谓,毕竟你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就算不走这个流程,各位长老也不会有异议。” 摸鱼子安抚林尽两句,就想将人打发走,可林尽却十分坚持: “不行!长老们是没有意见,可烟雨山又不止有各位长老。我能同时拜入南乾东离,原本就是掌门为我开了个先例,如今我又搞特殊免试年终考核,难免会有师弟妹心生不平。” 流巽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哪些臭小子嚼舌根被你听见了!胡言乱语!你不必在意,今后谁再拿此事说事,自有为师来教训!” “对付流言蜚语,堵为下策,疏为上策,师尊惩罚背后嚼舌之人,是能令耳根清净一时,可只会令心有不满之人滋生更多怨怼,除非我能令他们心服口服!师尊,我既然有着比旁人多的头衔,就应该肩负更多责任,更该做好表率,而不是凭着这一份特别让师长为我开更多的特例。我想参加内门弟子年终考核,还请二位师尊和各位长老准允!” 林尽又是一礼。 “……” 第123章 闻言,议事堂几位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能做出决断。 直到议事堂门外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 “说得好!” 回头看去,只见折玉和三宗钰一前一后行入议事堂,三宗钰身后还跟着韩傲与花南枝。 “流巽妹妹,瞧你徒弟考虑得多周到?你啊,就是脾气太差,孩子想考核,你就由他去就行了,管那么多作甚?” 折玉懒洋洋地道出一句,说着,他身形一闪,下一瞬,人便毫无形象地翘着腿横躺去了议事堂的主位之上。 “你这话说得轻巧,不是你徒弟,你又不心疼!他身上伤没好全,你让他自己去做五阶任务,岂不是为难人?” 流巽撇撇唇角,不愿搭理他。 “所以我叫钰师弟带了这俩小孩过来,他俩不是和小鬼最为要好吗?正好也都要参加考核。小鬼,你便挑个心仪的伙伴,同他搭伙,一起去领任务吧。” “……”林尽默默回头,同韩傲和花南枝三脸对懵。 “你的意思是,两个人做一个五阶任务?我们臭小没要的是公平,你这么一来,不还是在搞特殊?” 流巽双手抱臂,挑眉道。 “我又没说领五阶任务,我看看……两个人,半步金丹的修为……七阶吧,七阶差不多。两人做一个七阶任务,难度和一人一个五阶差不多,甚至还要再高点,应当没人会对此指指点点了,如何?” 流巽不说话了,折玉知道她这是默认的意思,便望向林尽: “好了,小鬼,你看看,哪个朋友愿意同你一起考核?” 林尽空咽一口,看看韩傲,又看看花南枝。 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 一人一个五阶变成两人一个七阶? 这年终考核和他们上次挑三阶任务时的情况并不相同,上次是纯纯海里捞针,但年终考核的所有任务都是长老们按照参与考核的弟子修为比较挑选后精准分配的,所以说,上次走不了剧情是因为遇到了概率事件,但这次,韩傲必然能拿到原书安排好的剧情点。 按照原剧情,男主会借这次考核正式迈入金丹期,然后吸纳此次任务boss的力量,短暂唤醒神器破界的剑灵,还会初次领悟到他们剑修最最重要的“剑意”,当然,还会得到很多附加的天材地宝。 这对于男主的龙傲天之路来说是个颇为重要的机缘点,不能轻易改变,林尽自然不会让兄弟放弃升级去陪自己做七阶任务。 那就只剩…… 林尽扭头望向花南枝,然后冲她挤了挤眼睛。 “?”花南枝瞪大双眼。 林尽抿唇,希望她能懂自己眸中传达的真诚与恳求。 “……”对视片刻,花南枝翻了个白眼,然后冲他眨了一下右眼。 这就算是同意了。 “回掌门,回师尊,回各位长老,弟子愿跟花南枝一道!” 折玉冲他笑笑,正准备拍板,流巽却突然插了一句: “等等!七阶任务,就算有两个人,我还是觉得不保险!他俩上次出门就被魔修盯上了,这次更应该小心提防才是。” 说着,流巽不怀好意地望向了三宗钰,清清嗓子: “钰师兄,借你爱徒一用!反正晓云空近来无事,这次考核,便让晓云空带他俩一道去吧。” 三宗钰略一沉吟: “可以是可以,但以云空的修为,七阶任务似乎……” “又不是叫他也搭伙做任务,本身七阶任务难度跨度就大,对这两个小鬼的修为来说,随时会有生死危机。晓云空当个监督便好,不插手考核任务内容,只在危难时出手相助,以保这俩小鬼的性命,如何?折玉!你觉得呢?” 折玉当然没意见: “我觉得甚好。” “那就这么定了!” 流巽拍拍椅子扶手,又望向林尽: “臭小没,这次我可依你了,若你再像上次那般血淋淋地被人抱回来吓人,我可轻饶不了你!” 摸鱼子听他们三言两语定下了个七阶任务,一颗老心脏担忧得突突狂跳,难得依着流巽的话,竖起眉头严肃道: “没错!这次我站你流巽师尊,记住,少逞强,安全第一!” 虽然流巽和摸鱼子的语气严厉,但林尽却弯唇笑了。 他冲二位师尊一礼: “是!” 第59章 光影殊途 年终考核日期将近,林尽又开始像一只小仓鼠似的往储物戒里疯狂囤保命法宝。 他这次要面对的是七阶任务,虽说他有花大小姐作伴,还有如今修仙界战力天花板之一的大师兄晓云空坐镇,可小命事大,万万不可有疏漏。 显然,他两位师尊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把各种法器丹药给他囤了不少,还千叮咛万嘱咐任务完不成没关系,遇见危险就往晓云空身后躲,只要人平安无事就好。 考核正式开始那日,林尽起了个大早,他备好早餐,给摸鱼子和流巽各送一份,顺便和二位师尊告别,分别在他俩那里听了一通嘱咐安顿,又赶回自己小院,和花南枝韩傲一起吃了早餐,才搭伙一道去任务堂。 “所以,你俩真要和晓云……和大师兄一起下山过考核啊?” 去任务堂的路上,韩傲挠挠头,问。 “那还有假?”林尽轻笑一声。 第124章 “哦……”韩傲点点头,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同林尽道: “你……当心点。” “什么?区区七阶任务,有大师兄在还要当心什么?上次林尽遇见魔修,还是大师兄救了他一条小命呢!” 林尽还没应声,花大小姐就先跳出来不满道。 林尽算是看出来了,花南枝就是个顶级慕强批,比她强一点的她会不服气,但比她强得多的她当迷妹还来不及。 比如这次,得知他们过考核会有晓云空监督陪同,花大小姐吃不香睡不好,一有空就要练刀法,生怕没法在晓云空面前展示自己最强的一面。 林尽只好顺着她的毛,道: “他的意思是让我当心别拖了大师兄的后腿。” 花大小姐对这个解释颇为满意: “这还差不多!” 林尽看看他,有些无奈,又望向韩傲,递给他一个明白的眼神。 他当然知道韩傲要他当心什么。 他要他当心晓云空这个人。 晓云空此人天资卓绝,灵根是罕见的变异冰属性,为人也如冰雪淡薄,素有“漱冰濯雪晓云空”之美名。 他由武道转无情道,年纪轻轻便已当世唯三剑君之一,其他两位,分别是他师尊三宗钰,还有本书第一女主,缥缈阁大师姐江娴柔。 算下来,他也算是本书战力天花板之一,只是此人在原著中的形象实在不算太好。 晓云空和男主同门,可一山不容二虎,气运之子只有一位,有了男主,晓云空便黯然失色。 原书描写晓云空受限于道心不稳,修为卡在瓶颈始终无法突破,同时,男主开始显露锋芒所向披靡,竟慢慢威胁到了他的光芒与地位。自那之后,晓云空开始嫉妒男主天资,在门内处处针对不说,后来还屡次见死不救,甚至主动出手害男主于危难之中。 无情道讲求无情无欲情淡如水,晓云空心中阴暗嫉妒越浓重,道心便越动摇,如此恶性循环,后来甚至还生出了心魔。 男主在本书后期的成长速度如同坐上了火箭,晓云空担心被他赶超,在修炼上愈发急功近利,最终走火入魔道心碎裂,修为尽失,一代天骄沦为师门笑柄,就这样消失在了故事角落。 这角色就是个经典的对照组脸谱,几乎每本小说都会有这么个人,表面光风霁月实则虚伪善妒,前中期当主角的磨难工具人,最终被真正的天骄撕开假面,然后变成主角用来提升声望的垫脚石。 但可能因为自己被人家救过一次,林尽觉得晓云空也没有原著写的那样不堪。 毕竟,折玉的名声在原著里也差到底了,可几次接触下来,林尽觉得折玉又好又靠谱,跟“坏”这个字,根本不沾边嘛! 所以,他并不打算靠着知道点剧情就自以为是地戴着有色眼睛看人家,毕竟一切皆有变数,谁都没资格以未发生之事审判某个人。 “看来韩傲你也是能吐出象牙的嘛。之前你一见大师兄就绕道走,我还以为你对大师兄有偏见呢。如今见你也敬重大师兄,本小姐就放心了!”花南枝拍拍韩傲的肩膀,十分满意。 韩傲反应却很大: “我敬重他?!我……!” 可有些话不能在花南枝跟前说,韩傲又默默闭上了嘴。 “你?你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我……他上次罚我,我心眼小,我怀恨在心不行?” “呵!你说话有点道理好吗!大师兄上次罚你难道不是因为你练剑的时候打瞌睡险些伤到五师妹?上上次不是你在功课时间偷懒在后山睡觉恰好被他发现?他罚你可都是有道理的,因为你就是个懒蛋!” “我不是!” “你就是!” 晓云空首席迷妹花大小姐对他的态度表示不满,两人打打闹闹去了任务堂,最终,花大小姐揪着韩傲的耳朵,逼迫他说了三遍“大师兄天下第一”才放过他。 林尽不想参与他俩的战斗,他俩吵架的时候,林尽就默默走在旁边,一边漫不经心听着,一边给趴在自己肩膀上的球球喂炸肉丸,一派岁月静好。 三人一道去了任务堂,分别从长老那里领了五阶任务和七阶任务,又一起沿着小路下山。 路上,韩傲一边把玩任务竹简,一边叹气道: “唉,这次一个人做任务,没有林林一力承包任务汇报书了,想想就觉得难受。” “看,本小姐说你是懒蛋你还不承认!” 花南枝叉起腰,正准备再絮叨韩傲一通,可抬眸时,她突然瞧见远远等在山门处的那道缟羽色身影,立马亮起星星眼: “大师兄——” 花大小姐一溜烟追星去了,只留林尽和韩傲慢悠悠走在后面。 韩傲一看那边的人就觉得头疼,他用胳膊肘怼怼林尽: “我靠,你们约在这了?那我先绕路溜了,你赶紧去吧。对了,你现在光芒比我耀眼,去的又是七阶任务,遇事多留个心眼,千万记得当心点,花南枝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我还不知道吗?” 林尽把肉丸掰成小块,抬手送到球球嘴边,边道: “其实,我感觉原著有时也不一定准确,咱似乎不必如此警惕。放松点啦。” “原著不准什么准啊?既然提前知道故事,那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行了,我先走了。” 第125章 “哎,你身上符箓够吗?不够再拿点,我这多的是。” “够了够了,你都塞我一大堆高阶符了,就别瞎操心了,这段剧情我清楚着呢,肯定没问题。” 韩傲拍拍他的肩膀,转头想拐去另一条路,可走出两步,他又突然停下来,唤住林尽: “林林。” “嗯?” 林尽下意识回头看他,却见韩傲突然敛起了他那吊儿郎当的模样,难得认真同他说: “你有没有发现,你越来越沉浸了?” 顿了顿,他又道: “你得记着,这不是真实,也不是家。” “……” 林尽微微一愣。 不过很快,他回过神,弯唇冲韩傲笑笑: “当然。” 韩傲用两指比在额角冲他致敬,便闪身走进了草木遮掩下的小道。 他的肩上是阳光穿过树木枝叶洒下的光斑,他走在浅绿色的荫蔽下,背着一把用破布条绑起的糙铁剑,身影在山林间越行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林尽站在原处,望着他的背影,略微有些出神。 直到山门外的花南枝突然出声唤他: “喂!林尽!你愣着干嘛?!慢吞吞的,还不赶紧下来!大师兄可等你好一会儿了!” “……来了!” 林尽收回视线,沿着白石台阶慢慢往下,最终,台阶两侧的参天树木到了尽头,刺目阳光洒在白石地砖上,亮晶晶的。 花南枝打量他一眼: “你们两个在后面说什么悄悄话呢?韩傲呢?怎么不见了?” “他走另一个门比较近,所以中途拐过去了。” 林尽随口胡诌。 说着,他冲晓云空一礼: “见过师兄。实在抱歉,还要劳烦师兄跟我们跑这一趟。” 晓云空眉眼淡漠清冷,一身缟羽色衣袍更衬出他几分干净出尘。 他微微垂下眼,朝林尽稍稍颔首: “无碍。” “那么,人都齐了。” 会面结束,花南枝突然激动地挥起拳头,她一动,背后大刀背面悬的九环也哗啦啦碰撞作响: “咱们出发吧!” 可她这话之后,久久无人回应。 半晌,晓云空看看林尽,又看看她,轻声附和一句: “出发。” 花南枝莫名有些尴尬,她收回拳头,不确定道: “那……走?” 许久,晓云空点头: “走。” 话说了两轮,却还是没人动。 天空有乌鸦飞过,最终,晓云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一挑眉,提醒道: “地点?” “……”林尽早已是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他叹了口气: “任务玉简在你那里,你不会忘了吧,大小姐。要不咱们先打开看看?” 花南枝丢了人,一张脸立马红到脑瓜顶。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任务玉简,注入灵力,打开任务信息。 任务堂中,一到五阶是以竹简记录,六阶之后便统统换成了玉简。如今他们拿的七阶任务,连弹出来的字样都是代表危险的深红: [鬼雾山村疑案] [任务等级:七阶] [任务地点:凡世双喜村] [报案人:未知] [任务目标类型:鬼] [任务目标危险评级:红衣] [任务时限:九个月] [被接领次数:九] 这次的任务信息与上次的三阶任务相比,多出了一条“被接领次数”。 要知道,任务堂的任务被接领后是无法主动更换的,除非任务时限过,或者接领任务的弟子身死,玉简方可回归任务堂,重新等待挑选。 如今这个数据摆在这,说明这个任务已有九拨弟子接领过,却要么超出九月时限未完成,要么已身陨于此任务中。 可这仅仅只是个七阶任务而已,这个数据,是否有些太过了? “嗯?是这个?怎么选了它?” 就在林尽看着任务信息出神时,晓云空突然问出一句。 啊? 这话问得让林尽有些茫然。 任务是能选的?不是长老准备好之后直接分配吗? 林尽不知道,因为当时领任务是花南枝的工作,他一直站在任务堂外面等着。 可能是感受到了他疑惑的视线,花南枝眨眨眼睛: “哦,长老说我们这组比较特殊,直接分配不太好,所以提前准备了五个任务让我选。我还没见过鬼修呢,这还是个红衣,我好奇,想杀一杀,而且这个任务看起来也最难,配得上本小姐的实力与身份,就选了,怎么了?师兄也知道这个任务?” 晓云空点点头,淡淡答: “有所耳闻。这是任务堂全部七阶任务中最难、最棘手、最危险、留存最久、死亡人数最多的任务。” 他每说一个“最”字,林尽眼前就更黑一点。 关键最后,晓云空还夸赞一句: “选得不错。” “?”林尽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在真诚夸赞还是在开嘲讽。 他只觉得自己的前路一片灰暗。 “好奇红衣厉鬼所以选了” “难度配得上身份所以选了” 好后悔。 他错了。 他不该信任花南枝。 第126章 更不该把领任务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她。 林尽看着如同血渍的深红色字样,只觉两眼发晕。 您慢慢卷。 我死一死先。 第60章 三阳荒镇 双喜村的位置在凡世南方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三人按照地图标注一路寻过去,却在靠近时迷了方向。 林尽和花南枝蹭的是晓云空的方位法器,晓云空身上都是好东西,按理来说不该出错,可每当他们行到地图标注附近,方位法器的指针便开始滴溜溜乱转,根本寻不到准确的位置。 三人把自己身上的法器挨个拿出来试了个遍,最后发现不是法器失灵,而是此地有异,无奈之下,便落于双喜村附近一个稍大些的镇子,想着在镇中同凡世人打听了方位后再徒步过去就是了。 双喜村所在的位置,单是看地图都能感受到其荒凉,周边只有零星几个小村落,再就是方圆百里内这唯一一个小镇——三阳镇。 虽说这小镇的名字听起来光明灿烂,可等到了地方,林尽才发现这镇名和实际情况根本就是两模两样。 不知是天气原因还是为何,三阳镇看着灰蒙蒙阴沉沉,房屋破败,街道荒凉,甚至镇头写有“三阳”的牌匾还掉了一角,一有风吹过就吱呀乱晃,仿佛随时都会砸下来似的,瞧着都叫人心慌。 小镇只有唯一一条街道,他们站的这位置一眼就能望到头。 道上空荡荡的,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许久,也只有不知谁家的空草笼被风推着孤零零滚过。 这典型的中式恐怖氛围实在叫林尽心颤,他看看身边气势威武的花大小姐,只觉安全感爆棚,所以默默侧过一步,躲到了她的身后。 “这地方也太破了吧?真的能有人供咱们问路吗?” 花南枝眯起眼睛试图在镇里寻找一个会动的人影,可看来看去,她只在墙角瞧见一只一闪而过的小野猫。 “试着找找客栈吧,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小镇,别的可能没有,但一定有供旅人落脚歇息的地方。” 林尽躲在大小姐的九环大刀后,十分安心,连说话都有底气了些。 花南枝采用了他的提议,这便一马当先跨进了三阳镇的大门。 从他们从飞行法器落地的那一刻起,考核便已正式开始,若非必要,晓云空不会干涉他们的任务内容,他本人也恪守自己的职责,落地后便站在两位师弟妹身后,他们走他就走,他们停他就停,一言不发,活像一只背后灵。 说实话,他这样,还穿了身白衣服,确实怪吓人的。 林尽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他一眼,而他每每回头,晓云空总会对上他的视线,再茫然地眨眨眼,算作疑惑。 不知是不是林尽的错觉,他总觉得,他们这位战力天花板大师兄,似乎有点呆。 林尽的推测没错,没过一会儿,花南枝果真在街边发现一间客栈。 这还要归功于她眼尖,毕竟这客栈实在是太破了,瞧起来就一间漏风的小木屋,也没有门头,只有门口搭了张沾满油污和灰尘的木板,依稀可见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住店”二字。 花南枝看看那木板,又看看小店脏兮兮的门板,表情十分嫌弃,但短暂地做了一会儿心里斗争后,她还是抬步上前,屈指敲敲木门: “有人吗——” “吱呀——” 花南枝觉得自己也没用多少力,但这木门被她轻轻一敲后,竟就这样开了。 门开后,屋里瞧着也是黑糊糊一片,花南枝闻到一股浓郁的、木头发霉后和灰尘混在一起的古怪味道,难过地皱了皱鼻子。 等了一会儿,她见门内无人应声,便打算推门进去瞧瞧,可还没等她迈步,她眼前颜色忽然一晃,黑暗中突然钻出一个老妇,佝偻着背在门后瞧着他们。 那老妇干瘦,又驼背,整个人瞧着活像一根拐杖。 她脸上皮肉松垮,垂下来堆在一起,挤得一双眼睛只剩了一条缝。 “啊!!!” 花南枝被这老妇吓了一跳,她差点从地上飞起来,本能地抽出了自己的啸月刀。 而老妇也被她这动作惊着了,她向后踉跄几步,脸上褶皱也拧出了惊恐的弧度。 “大小姐!冷静!” 林尽见状不对,赶紧抱住花南枝举刀的手,生怕她一激动就条件反射一刀砍下去。 银白刀背映着天光微晃,片刻,花南枝才算是在林尽的拉扯下缓过劲来。 她皱皱眉,刚准备发作,可一看对方是个老人家,又闷闷地把气咽了回去,只委屈巴巴地嘟哝一句: “怎么都没个声儿啊,吓死我了……” 林尽拍拍她的肩膀算作安慰,见她把刀收回去,才抬眸看向对面的老妇: “老人家,我们可以进来坐一会儿,跟您打听点事吗?” 林尽这话问出后,老妇并没有回答。 她只茫然地看着林尽一张一合的嘴巴,迟疑片刻后,她指指自己的耳朵,又用双手同他比划几个意义不明的手势。 林尽只能看出她指耳朵再摆手的动作是表示自己是聋哑人,再多的,他也不懂了。 他回头看向花南枝,花南枝也撇撇嘴,冲他摇摇头,显然也对手语一窍不通。 好曲折的一场问路行动,林尽有些头痛,正想着老人家是否识字、用纸笔沟通是否现实,却突然听身后传来淡淡一句: 第127章 “她是聋哑人,眼睛也不好,所以没看见来人。她让我们稍坐,她会去叫她儿子下来,有什么事,可以跟她儿子说。” 林尽十分意外,他看向晓云空,还没等问,晓云空便主动解释道: “略懂。” 林尽给他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又望向老妇,冲她点点头。 老妇这便手忙脚乱地挪到店面内唯一一张桌子跟前,随便擦擦桌椅,要他们先坐。 林尽不是讲究的人,和宁愿站着也不愿坐这脏椅子的花大小姐不同,他坐得十分利索,顺便从怀里抱出了球球,要小狗崽出来透透气。 他还从储物袋里拿了一盘炸肉丸,先分给花南枝一把,轮到晓云空时,却有些迟疑。 “师兄,吃东西吗?” 林尽觉得自己这话很蠢,他为什么要问一个无情道剑君吃不吃东西?人家明摆着早就辟谷了。 可大家都有份,若不问问他,又实在不合适。 果然,晓云空道: “不必,我已辟谷多年。” 闻言,花南枝往口中扔了两颗肉丸,嘴里含含糊糊道: “师兄,我也辟谷了,但你尝尝,你尝尝嘛,林林手艺很棒的!” “……”听她这样说,晓云空眨了下眼,略一沉吟,便十分优雅地拦袖拿了一颗肉丸浅浅尝过。 林尽和花南枝都盯着他,却实在没能从他表情中看出什么。 最终,还是花南枝忍不住问: “师兄,好吃吗?” 晓云空颔首: “甚好。” “那……”林尽又试探着朝他递递盘子: “要不要多吃一点?” “不必。”晓云空一本正经答: “我已辟谷多年。” “……” 有那么一瞬间,林尽觉得,这店里虽然有整整三个人一只狗,气氛却比外边空荡荡的街道还要凉。 林尽默默把原本要给晓云空的肉丸塞到了球球嘴里。 “说来,这个地方可真是古怪,找不见双喜村就算了,连周边的镇子也这般荒凉,咱们走这么一圈,竟只这一家店有活人。” 老妇上楼后许久也没有动静,花南枝等得有些无聊,一双眼睛转着将店面和窗外打量了个遍。 听着这话,林尽古怪地笑了一下,突然幽幽地来了一句: “说不定连这也没有活人呢?” “!” 花南枝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仰头看看天花板,又看看林尽,突然压低了声音: “你的意思是……?” “没意思,我逗你的。” “?” “真的,我就随口一说。虽然这城里没什么活人气,但也没什么鬼气。” “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花大小姐勇猛威武,怎么会被短短一句话吓到呢?” “你……” 两人做着任务也不安分,一有空就要拌两句嘴,林尽一边逗她,一边给球球掰肉丸吃。 萧澜启趴在林尽手边,享受着饭来张口的服务,虽然耳边吵了些,但也还算舒坦。 但片刻后,他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总觉得,身边似乎总有个人在盯着自己。 萧澜启微微皱眉,侧过脸瞥一眼,果然对上桌对面那个人类的视线。 “……” 萧澜启眯起眼睛。 晓云空。 被关进鬼哭崖前,他经常光顾烟雨山,可从来没见过这个小子,想来该是修仙界近些年的新秀。 上次在金鳞城时,萧澜启也感受过他的气息与剑意,不得不说,这个人类很强,也还算优秀,虽不及当年的楚听雪,可也算是人类修士中顶尖的水准。 所以说,这人估计没有眼前这两个蠢蛋那么好糊弄。 他为什么盯着自己? 难不成,他看出了什么? 萧澜启和晓云空沉默对视,林尽原本没注意,直到他发现自己掰好的肉丸许久没有小狗来接,才下意识垂眸看了一眼。 他看看球球,又顺着球球的视线看向晓云空。 他们这一人一狗之间的气氛实在古怪,林尽心里一惊,立马生出个猜测: 莫不是晓师兄看出了球球不是普通碧目犬? 他张张口,正准备给球球打两句掩护,却忽然见晓云空抬眼,双眸冰冷,直勾勾望向了他。 晓云空此人情绪极为淡薄,整个人无论何时都似覆了层薄冰,林尽很难从他的神情和眸色中判断他的意图。 他没忍住空咽一口: “师兄?” “嗯。”晓云空应了一声。 沉默片刻,他又开口问: “你的狗?” “是。” 可能是晓云空的气场太有压迫感,林尽竟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了吗?” “……” 晓云空又垂下眼。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人狗对视后,晓云空眨了下眼: “可爱。” “?” “能摸吗?” “……”林尽内心五味杂陈。 他看向花南枝,二人同时从对方眼里瞧见了不解与震撼。 好好好,毛绒控是吧。 林尽深吸一口气: “……您请。” 下次说话,不许大喘气! 第128章 第61章 双喜秘闻 “谢谢。” 晓云空认真道了谢,才冲萧澜启伸出手。 他只伸出食指,很轻很轻地碰了碰小狗毛茸茸的脑袋顶。 萧澜启还沉浸在晓云空方才说出“能摸吗”那三个字的震撼里,一时竟没来得及闪躲,等他回过神时,晓云空的指腹已经碰了上来。 萧澜启心里一惊,原本以为晓云空说那话是糊弄林尽的,伸手后肯定还留有后招。可后来萧澜启才发现,晓云空的指尖当真没带一丝灵力,真的就只是单纯地用指腹摸了摸他的绒毛。 “?!” 可恶,你算什么人,本尊的头颅也是你说摸就能摸的?! 萧澜启往后跳了一步,躲开他的触碰,冲他呲了呲牙。 “……” 见状,晓云空指尖一顿,默默收回手: “他不喜欢我。” “啊,不是……哈哈哈,我们小狗就是有点凶,不太喜欢被人碰,不是针对师兄你,你别在意。” 林尽有些尴尬,他赶忙把小狗崽从桌上抱起来,像平时一样,让它趴在自己的肩膀上。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他注意到对面的晓云空还依依不舍地望着球球,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才算是垂下眼,放弃了这场注视。 林尽莫名松了口气。 不是,没人告诉他晓云空是这样的啊? 晓云空确实没有他想象中的无情道剑君那般冰冷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相反,这人还算好相处,但若要想同他正常交流却实在是有点困难,因为旁人根本跟不上他的思路,也很难猜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做什么,同他说话时,心底总会不自觉生出些局促和微妙的尴尬来。 谁懂啊! 林尽有些崩溃,好在,在气氛再次僵住之前,小店二楼传来一阵脚步声,老妇的儿子揉着眼睛姗姗来迟。 那少年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他像是刚睡醒,下楼时还打着哈欠,等走近了,他又揉揉眼,努力睁大眼睛望着桌边三人: “你们好。抱歉,近来觉有些多,怠慢了几位。” 少年瞧着确实没什么精神,十分困倦的模样: “您三位是住店,还是吃点喝点什么?我们这边有……粥。” 林尽面带微笑稍微等了一会儿,等笑容僵了也没见下文,才后知后觉这店里可能只有粥,同时包揽了吃喝两样。 他干巴巴笑了两声: “不用了,我们就是路过此地,想打听点事。” “哦,那您随便问吧,我知道的也不多,能说的我肯定就尽量……哈……尽量说了。” 少年真是困极,三句话的功夫就打了三个哈欠,又伸手挠了挠耳后。 林尽微微皱起眉,想仔细打量这少年一番,可店里灯光实在太暗,他看不清。 他只好收回视线,道: “嗯,就想问问小哥,你们这三阳镇附近,有没有个叫做双喜村的地方?” “双喜村?”听见这个地名,少年突然古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你们是仙君?你们也是去查双喜村的?” 说着,他又摇摇头: “这么多年来,跟我打听这地方的人也好,仙君也罢,就没谁能活着回来。那里很危险,我劝你们还是早些打道回府吧。” 林尽微一挑眉。 他又想起了任务玉简中整整九次的被接取次数。 难不成都……? “行了,你别管我们死不死,你就只管说,这双喜村怎么走,此地又是发生过何事,才成了如今这般鸟不拉屎的荒凉模样?” 花南枝听得有些不耐烦,大小姐不想绕弯子,也不懂委婉,她扬扬下巴,直问道。 “行。” 少年见这又是一群不听劝的,便也没再废话了: “我们三阳镇以前也是热闹过的,还有你们打听的双喜村,也曾是个颇为富饶的小村。直到七年前,双喜村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被整片黑乎乎的浓雾包裹,外面的人进去查看情况就再没出来,里面的人又传不出信来。谁也不知双喜村那浓雾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里面还有没有人,不过,这都与世隔绝六七年了,里边就算有人,估计也早就水尽粮绝,饿死了吧。” 少年顿了顿,又道: “双喜村成了个闹鬼的古怪地方,周边的好人家当然也有多远躲多远咯,双喜村附近的村子早就搬空了,我们这镇子也搬的搬逃的逃,如今,只剩了我们家,还有零星几个散户还住着了。若你们想找双喜村,便从镇头出去,沿着南侧的小道一直走,走二里地,会瞧见一棵歪脖子老树,沿着老树歪倒的方向再走一里,走进雾里,便是双喜村了。” “好,谢谢小哥。” 林尽点点头,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块碎银子算作答谢。 瞧见那银子,少年目光一顿,像是愣住了。片刻后,他伸手想接,可林尽又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多问一句: “对了,小哥,如果这镇子中只有你与你母亲,和其他几位散户,那你们平时的用水与粮食,都是从何而来呢?” 听见这个问题,少年又挠挠自己耳后,皱起脸,迟疑许久才道: “我们有井可以打水啊,也自己种了菜,不够吃的话就推着车去隔壁村镇买,很简单啊,问这个作甚?” 第129章 林尽瞧着他,得到了答案,他弯唇冲他笑笑: “没事,随口问问。” 他把手里的碎银子递给少年,便同他告辞,离开了那个小店。 但出店后,林尽并没有依少年所言直奔双喜村,而是悄悄绕到了客栈后面。 花南枝瞧他这鬼鬼祟祟的模样,心觉奇怪,但还是跟了上去。 一般来说,像这种小镇中的居民,都是店在哪家就住哪,就像这间客栈,前面是店门,后面则是后厨,和一方不大的院落。 小院院墙很矮,还破了一截,刚好够林尽挤进去。 他艰难地穿过院墙,果然在小院里看见了少年说的菜地,只是如今,菜地早已杂草丛生,显然已经有很久没被人使用过了。 林尽又去到院里唯一一口水井前,他弯腰捞了一桶水上来,只见桶里井水表面飘着一层枯枝烂叶,水质也不怎么清澈,也如菜地一样,是一副废弃许久的模样。 看见这些,林尽心里有了底。 他把桶扔回去,拍拍手上的污渍,又原路返回,从院墙裂开的缝隙离开了小院。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花南枝一直跟在他后面,只是看来看去,她也没瞧出什么门道。 花大小姐是不愿主动开口问的,因为这样会显得她不聪明,有失颜面。她等着林尽自己解释,可等了好一会儿,林尽也没有要给她解惑的意思。 花南枝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 “林尽!你究竟在打什么哑谜?你方才为什么要进人家的院子,捞那桶水又是何意?” “嗯?” 林尽愣了一下,先慢悠悠卖了个关子: “确认了一件事。” “何事?” 林尽撇撇嘴,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叹道: “这个镇里,可能已没有活人了。” “你又吓我!”花南枝双手抱臂: “这话你方才已经说过一次了,同样的伎俩,本小姐可不会上当两次!” “这次没骗你,这次是真的。” 林尽看着她,无比真诚。 他这眼神让花南枝有些动摇,她扬扬眉,还是自己下了一步台阶,问: “何以见得?” 刚都那么明显了,您还问作甚? 林尽心里缓缓升起一个疑问,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 花大小姐金尊玉贵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知道这些常识也属正常。 “刚我问那客栈小哥,问他们平时从哪得到粮食和水,他告诉我,他们会种菜,会打水。但方才那菜地你也瞧见了,按那杂草长势,这块地至少有一年未被使用过了。 “还有那口井,捞上来一桶,半桶都是脏东西。若真有人靠这口井吃水,肯定会常常清理,不会让它变成如今的模样。那么,活人有可能不吃不喝过日子吗?显然不可能。除非他们是修士,可显然,也不是。” 花南枝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 可她又有点不服气: “可方才,小哥还说会去附近村镇买米面菜呢,说不定他们平时都是买着吃喝的呀?” “好问!”林尽一拍手: “他方才还说,附近村子的人都跑完了,除掉这些,若我没记错的话,更远的镇子还在十五里外,他们要跑那么远去买菜?他家也没见马车驴车,要怎么去,走着去?新鲜菜容易坏,意思就是,他们每隔几日就要出趟远门,徒步去十五里开外的地方买菜吃?” “……”花南枝瞅他一眼,不信邪地打开玉简地图。 果然,最近的四水镇,距此十八里地。 她又默默把地图关掉,继续嘴硬: “那,那说不定他们就乐意跑呢?” “好!那我再问!”林尽突然感受到了当老师的快乐。 会主动提问题的捧哏真是太棒啦! 他清清嗓子: “钱从哪来?” “啊?” 花南枝茫然。 显然,这触到了她的知识盲区,因为赤霞城少主从来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普通人的钱是会花完的,所以他们才需要干活挣钱。已知,客栈小哥和她的母亲是开客栈营生,可周边村子的人全跑完了,连他们镇都没人了。双喜村闹鬼,连带着村庄附近也没人敢靠近,整整七年,此地只偶尔有查案修士路过,那么,这母子俩怎么赚钱,他们靠什么生活?” “这……” 花南枝彻底没话了。 她抿起唇,略微思考后道: “可你不是说过吗?他们身上没有鬼气,他们不是鬼!师兄,你说说,方才那小哥是死人还是活人?” 晓云空眨了下眼: “看不出。” “对,问题就在这,他不像死人,又不像活人,更不是鬼,实在古怪。所以,我在想另一种可能。” 林尽声音低了些,若有所思道: “不是人,不是鬼……我之前在院里养伤的时候,曾经闲着无聊从掌门那里借过几本古籍打发时间,里面有本书是讲魔族的。里面说,魔族有个罕见的分支叫做‘傀儡师’,他们有种独特的血脉天赋,可以把活人变成自己的傀儡。那些傀儡的状态会介于生死之间,不用像活人一样饮水进食,却也不会像死人一般慢慢腐烂,他们能够保留自己的记忆与思想,有时候甚至意识不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就那样浑浑噩噩地行走于世间。” 第130章 “可任务玉简上明明写了任务目标是红衣厉鬼,现在你的意思是,这个案子背后可能还有魔族傀儡师?” 花南枝疑惑道。 “很有可能。”林尽点点头,又看向晓云空: “师兄,我想问个问题,七阶任务中,以红衣厉鬼作为目标的任务多吗?” 晓云空略一停顿,答: “不算多,但也算常见。” “那么,其他与红衣鬼修相关的任务,平均被接取次数是多少?” “越是高阶任务,弟子越是慎重小心,大家都懂量力而行,没有绝对把握不会挑选。所以,绝大多数都是一次解决。” “所以,接取七阶任务的弟子,完全有对抗红衣的能力,可唯独双喜村这个任务,竟有九拨弟子在此栽了跟头。说明任务难度比评定等级要高出不少,也说明,这任务的红衣厉鬼背后,真有可能藏着个高手。” 林尽兀自思量着,片刻,花南枝突然插进一句: “不行,我还是没想通。如果此案背后真藏着傀儡师,那他为什么要把傀儡放在三阳镇?没道理啊,辛辛苦苦炼个傀儡,把傀儡放在那,啥也不干,就在破镇子里等着给人引个……” 话没说完,花南枝自己先顿住了。 对啊! 引路! “是,我们拿着师兄的地阶法器,都找不见双喜村准确位置所在,所以才想先来三阳镇问路,七年来,有这种想法的绝对不止我们三人。 “可如果三阳镇的人走光变成空城,那么,谁还能找见传说中的双喜村? “方才那客栈中的小哥,便是傀儡师放在此地的路标,目的就是为了引过路修士前去双喜村投网。 “小哥说,多年来,走进双喜村迷雾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那么,双喜村内究竟有什么?傀儡师封住这个村子多年还不够,还要不断引人进入,又是为何?” 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然按照小哥所指,抵达了那棵歪脖老树。 沿着老树歪倒方向望去,果然见远处弥漫着一片灰黑色浓雾。 “大小姐,你当真给咱俩选了个好任务。” 林尽微微叹了口气: “此案绝不简单,想来,必得一番苦战。” 第62章 云迷雾锁 远远瞧去,笼罩双喜村的浓雾活像是团团下沉至地面的阴云,灰雾滚滚,遮天蔽日,将整个村落包容在内。 若要计较起来,此案背后还有傀儡师参与,任务难度绝对不止七阶,也早已超出了他们年终考核该有的难度,若要求稳妥,他们现在应当立马回山将情况禀告给师长,然后换个七阶任务从头来过。 可花大小姐不太乐意,她觉得这和临阵脱逃也没什么两样。林尽想了想,觉得也是,如今有关傀儡师的种种还只是猜测,他们拿不出证据证明此地不止有红衣作祟,不若就硬着头皮上了,反正他们身边还有晓云空,要真遇见什么他俩处理不了的棘手敌人,那便缩头往师兄身后躲就是了!不丢人!堂堂修真界战力天花板,不用白不用! 晓云空对此自然无所谓,毕竟,有没有傀儡师对他来说,只是杀一个和杀两个的区别罢了。 他也不会干涉师弟师妹的决定,所以,他全程就站在一边,默默看那俩人达成一致,再默默跟着他们走进浓雾中。 花南枝知道林尽身板脆,所以主动拎着刀走在前面,和晓云空一前一后把他保护起来。 双喜村中的灰雾比林尽预想中还要更浓一些,浓到他看不清离他两步远的一身扎眼红衣的花大小姐。 他微微皱眉,把肩膀上的球球装进衣服里,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张凝光符,试着照亮眼前的路。 可五阶凝光符的强光直射出去,竟也无法穿透浓雾,反倒像是被那雾气生生吞吃了一般,消散得一点痕迹也无。 林尽抿抿唇,丢掉了手里的凝光符,道: “这不是雾。” “啊?”花南枝愣了一下,她转头看他一眼,又抬手挥挥眼前翻卷着的灰雾: “那是什么?” 林尽没答,他只再次从戒中抽出一张符箓。 这次,都不用他主动注入灵力,金色符纸在出现的那一瞬便自己爆出金光,瞬间燃成灰烬。 见此,林尽才笃定道: “是鬼气。” “哈?!”花南枝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当初上小学堂时,夫子不是讲过,鬼气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息吗?就跟天地灵气一样。” “嗯,但我刚用的是七阶探魂符,只对鬼气有反应,有鬼气便会自行燃烧,鬼气越浓,烧得越快。它方才那燃烧速度你也看见了,这说明,咱们周围的鬼气确实浓郁到了有点可怕的程度。” 怕花南枝不信,林尽又拿了张八阶探魂符,这次符箓燃烧的速度,居然跟七阶不相上下。 “鬼气,实际是魂魄的魂力糅合其怨、悲、哀,痛等负面情绪所化而成,和天地灵气确实有几分类似。天地灵气经过修士修炼凝实可转化为可见可触的灵力,那么,若鬼气足够浓郁再经手段炼化,按理来说,应当也能够化为实质。” 见二人困惑,晓云空便插话解释一句。 话音刚落,还没等身前二人应声,晓云空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话音一转: 第131章 “当心。” 这次出发之前,三宗钰嘱咐过晓云空,要他保护师弟妹的人身安全,但也要保证他们有独立面对危机的机会,以免他们太过依赖他而对危险放松警惕。因此,晓云空尽职地当着保镖,在进入浓雾时便放出神识随时留意四周,也在发现异样时出声提醒,却并没有出剑相助的意思。 “铃——” 远处蓦地传来一阵诡异铃音。 除此之外,林尽从周边微风走势判断,浓雾中正有什么东西在他们前方不断移动。 “来者何人?休要装神弄鬼!” 花南枝握紧啸月刀警惕四周,但浓雾中并没有人回应她的话。 “铃铃——” 铃音再响,比上次急促不少。 “有人靠近。” 林尽并不像晓云空那般可以神识探物,他只能靠怀玉圣体的特殊天赋,来感知周边气息的细微波动。 几乎在他说出这话的下一秒,三人身前的浓雾后多出一道不大明显的黑影,很快,有个怪物破开浓雾,张牙舞爪地朝他们扑来! 之所以说那是怪物,是因那家伙有着人的身形,肩膀上却架了一颗牛头。 林尽和花南枝谁也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东西,都被吓了一跳,站在前面首当其冲的花南枝更是惊叫一声,抡起大刀就朝着牛头怪劈砍下去! 花大小姐身为赤霞城少主,从身上佩饰里随便抠个珠子下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被她时时带在身上的这把本命刀只会比那更夸张更珍贵。 听说,这把啸月刀还是当年赤霞城主花无咎花重金请了几十位高阶炼器师共同为他宝贝女儿定制的一把九环刀。锻造这把刀时,花无咎大手一挥往里面扔了不少有价无市的传承级法器和珍宝铺底,所以,啸月刀成品的品阶比普通天阶还要再高出一点,单是挥刀时刀锋带出的气流都可削铁如泥,更别提若配上花大小姐神挡杀神的生猛战斗风格,会产生多大的杀伤力。 林尽怕接下来的画面太血腥,所以没忍住闭了闭眼,但令他意外的是,花大小姐这一刀并没能令牛头怪尸首分离血溅当场。 抬眸望去,花南枝还保持着劈砍的姿势,但她的啸月刀在离牛头怪脖颈仅一寸时生生僵住了。 定睛一看,原是有一道带着寒气的灵流抵住了花南枝的刀锋,止住了她落刀的势头。 林尽有些意外,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晓云空,不知他此举何意。 只是,还没等他问出口,牛头怪所在的方向突然传来“扑通”一声。 方才还挥舞着双手朝他们扑来的牛头怪此时正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仔细看看,他的脑袋似乎还随着他跌坐的动作,歪向了一边。 “?” 头歪了? 林尽傻了一瞬,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歪掉的不是牛头怪的脑袋,而是他的头套。 果然,“牛头怪”坐在地上,瑟瑟缩缩地抬手取下了头套,露出其下一张人脸。 那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他面色有些发灰,抱着黑牛头套,哆嗦着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你是人?!” 花南枝算是知道师兄为什么不让自己落刀了,若师兄反应慢些,她现下便已犯了伤人命的大忌。 但这也不能怪她!谁叫这家伙在满是鬼气的地方扮成这不人不妖的模样扑出来吓人? “今后遇事,切记,先判断,再出手。” 晓云空轻声提点一句。 花南枝委委屈屈地应了声“哦”,不情不愿地用衣袖擦去刀刃上结出的白霜,把刀收回了鞘中。 “我……当然是人,不然还能是什么?山中那吃人的恶鬼吗?!” 人类大叔估计是被险些落在自己脖子上那一刀吓傻了,连带着语气也不怎么好。 “你是人,那你搞这么个怪头套跑出来吓人做什么?” 花南枝叉起腰,不满发问。 “还不是为了将你们这种不知死活瞎晃悠的人吓走!你这小姑娘,好心当作驴肝肺,好好的阳光大道不走,非要进去被恶鬼残害才舒心吗?!我在帮你,你倒好,还反过来指责我!哪有你这样的!我看,就该叫你被那恶鬼捉去,剥皮生吞了才好!” 大叔不知被那个字点着了怒火,突然一蹦子从地上跳起来,指着花南枝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花大小姐哪受得这委屈? “呵!拜托,本小姐只是问一句,你这么大反应作甚?你吼什么吼,凶什么凶?什么叫‘被鬼捉去生吞活剥才好’?你这家伙,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当真恶毒!这世上还没人敢跟本小姐这么说话,你知不知道本小姐是谁?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花南枝情商不高,不会说话,还是个一点就着的脾气,根本不懂什么叫退让,有人点火她必然要往上泼盆油。 眼看着那大叔被气的脸红脖子粗眼睛瞪大青筋暴突,林尽赶忙一把将花南枝拉到身后,抬手朝大叔一礼,在他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先来一句道歉: “实在抱歉!我这小妹脾气暴躁,无意冒犯,还请您别跟小孩一般计较。” “你说谁是……唔!” 花南枝还想再犟,林尽脑门直抽抽,直接背过手往她身上画了个噤声符。 花大小姐发不出声音,气得直跺脚,但好歹人是安静下来了。 第132章 林尽抬手擦擦脑门上并不存在的冷汗,继续解释道: “多谢大叔好意相劝,只不过,我们并非误入此地,我们是听闻双喜村有厉鬼作祟,特来帮乡亲们解决问题的。” 林尽在这好声好气地道歉又解释,但大叔却根本不当回事,他还是一副暴躁模样,扯着嗓子骂道: “解决个屁!几年来,你们这种所谓仙人修士,老子见的多了!都说要驱鬼除魔,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赶紧滚,滚滚滚!见了你们就心烦!!” 在大叔说这些话的时候,林尽不动声色地将他打量了一番。 头发扎得随意,布衣,双手生茧,是最普通最平凡的庄稼汉模样。 他肤色很黑,应当是多年在地里劳作被太阳晒出来的颜色,只是,不知是不是林尽的错觉,他的脸似乎还有点发灰,若一定要形容的话,这种颜色偏差,让他想起了某些影视作品中的丧尸。 除此之外,林尽还注意到,他一生起气来,额角和脖颈的经络会凸起,这配着他凶恶的表情与语气,实在是有些吓人。 等他一通怒火发完,“嗬哧嗬哧”喘气之时,林尽才又道: “我知道大叔是担心我们的安全,不愿见我们死于厉鬼爪下,但我们并非没有把握之人,双喜村的情况,我们来时已大致了解过。我不知乡亲们这些年是怎样度过,但想来,你们一定也想摆脱现状,重新回归正常生活,所以,还请您允许我们入村一看,请给我们一个帮助你们的机会,请最后再相信我们一次。” 林尽垂下眼,又冲大叔一礼。 可能因为他的态度和言语实在挑不出错误,大叔的情绪竟也慢慢平稳了下来。 他将眼前三人挨个打量了个遍,最终,他重重嗤了一声: “你们瞧着,跟先前来这里送命的家伙似乎确实不同,希望你们真有几分本事。提前警告你们,我们村里那只恶鬼可比你们想象中要凶恶得多,且进去了就没有回头路,识相的还是早些顺着原路滚回去吧!免得又送命给那恶鬼当了养料。” 大叔将他那黑牛头套夹在臂弯下,另一只手冲林尽一挥: “若真想送死,我也拦不住!那就带好你们这些劳什子仙君用来吃饭和保命的家伙,跟我来罢!” 第63章 丹蔻点冰 大叔带着他们深入浓雾之中,林尽跟在他身后,微微垂眸,忽然瞧见他耳后似乎有什么东西。 再走近几步仔细瞧瞧,林尽发现,大叔耳后似乎生了一小片红疹。至于那具体是什么,林尽不是医修,瞧不出门道。 他盯着那一小片类似出血点的小红点,略微有些出神,直到他被身后人拽住了衣领,脚步被拉扯得一顿,才回过神来。 回头看去,花大小姐正气鼓鼓地盯着他,见他一副不明就里的茫然模样,她又怒气冲冲地指指自己的嘴巴。 哦! 花大小姐还闭着麦! 林尽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他赶紧解了花南枝身上的噤声符,见花南枝深吸一口气又要发作,他又连忙指指前面的大叔,又用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花南枝翻了个白眼,但还是配合地放轻声音: “林尽,你真是个伪君子!” “?”这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林尽拽着她的衣袖,把人拉到自己身边: “好端端干嘛骂我?” “他态度那么坏,那么凶,还诅咒我们被鬼吃掉,你干嘛还好声好气跟他说话?” 花南枝撇撇嘴。 林尽看她这模样有些好笑: “那大小姐想怎样解决?跟他吵一架,然后扭头就走,此生不复相见?还是直接抽刀让人横死当场?” “我……!” 花南枝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我的大小姐,以后遇事冷静一些,跟人交流时多想想再开口,解决问题可不是比谁嗓门大,吵架是最最糟糕的交流方式,有时候做先退步的人,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哼。”花南枝轻嗤一声: “本小姐可受不了那委屈。他骂我,我还好声好气跟他道歉?好像是本小姐求着让他允许我们帮助他们似的,世间哪有这种道理?” “可能是有一丁点委屈吧,但如今事情的走向正是我们所需要的,这才最重要,不是吗?” 林尽好脾气地安慰道: “若是大吵一架,谁来带我们进双喜村呢?逞了一时之快,却搞砸了任务,岂不本末倒置?” “话是这么说……” “好啦,有委屈也是我受,有软话也是我说,大小姐不会受闷气的。以后这种事情交给我就行了,你要做的,就是控制一下你的脾气,别张嘴把情况变得更棘手就好,好吗?” 花南枝在赤霞城当惯了目中无人骄横跋扈的大小姐,在外面也受不得一点气,林尽十分理解,也并不讨厌她这性格。 总归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罢了。 花南枝看看他,张口像是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不乐意道: “那以后不许说我是小妹,谁是你的小妹?叫姐姐还差不多。” 林尽失笑:“论年岁,我可比你大。” “我不管。” “铃铃——” 林尽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可在那之前,他又听见了浓雾前方传来的铃音。 第133章 他微一挑眉,再没管花南枝,而是上前几步同大叔道: “大叔,我想问问,雾中这铃音是什么意思?” 大叔瞥了他一眼,开口语气不大好,但还是同他解释道: “这雾气古怪得很,人进去后会迷失方向,最终被活活困死在内。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甘心被困在这个鬼地方,是我们不想出去吗?所以,每当有人进入浓雾地带,就得有人在雾后拨铃,好帮雾中人寻见正确方位。” “哦……多谢!” 林尽低头道谢。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几人已被大叔带出了浓雾。 正如大叔所说,雾后的空地上以木头架子支着一个生锈的铃铛,有个妇人正站在铃铛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见雾后有人出来,妇人微微一愣,随即面上便露出嫌恶之色: “不是叫你赶人吗?将人带进来作甚?!” 大叔啐了一口: “他们非要进来送死,我能有什么办法?!行了行了,死婆娘,也别跟老子在这吼,赶紧回去煮饭!饿死老子了……” 大叔一边骂,一边推着自己媳妇离开了,他们夫妻俩只顾着吵架,从头到尾再没搭理身后三人哪怕一眼。 那夫妇俩拉扯着走远了,林尽看看他们,又看看远处光景。 进了里面他才发现,浓雾并非将双喜村整个浸没,而是像一个倒扣的巨碗一般,将整个村子罩在了里边。 这小村子瞧起来,反倒要比先前的三阳镇正常得多,至少里面有活人,还不少。 只是…… 林尽皱了皱鼻子。 他看看花南枝,又看看晓云空: “你们有没有闻见什么奇怪的味道?” 晓云空点了点头。 花南枝也答: “有,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 “不知道。”林尽又仔细嗅嗅,还是没闻出门道。 那味道不是从某个方向飘来的,而是混在空气中,无处不在。 像花香,又像女孩脂粉的味道。 而且,他们越走近村庄的方向,那味道就越浓郁。 不过,目前来看,这味道除了腻人些,倒没有什么其他问题,至少林尽这么脆弱的身板还没感到不适就是了。 所以他将此事先放去一边,转而打量起眼前的双喜村来。 村头是个类似门框的巨大木架子,上边用麻绳挂了块木板,其上写着“双喜”二字。令林尽意外的是,木板上的字迹骨架匀称,笔锋凌厉,颇有书法大家之韵味,倒和眼前这充满淳朴乡野味道的小村格格不入。 往村内看一眼,环境还算整齐干净,内部也颇有生活气息,除了头顶灰色浓雾笼罩导致入目一片灰暗颜色以外,这地方竟跟普通的小村没什么两样。 据先前三阳镇那位客栈小哥所说,双喜村已经被鬼雾困住六七年了,这期间,里面的人出不来,也传不出丝毫音信。六七年,没水没粮,早该被困死在里面了才对,可此时看来,这村庄内部竟还算正常。 村内也有不少村民走动,他们多是扛着农具的汉子,或者坐在门口浣衣的妇女。 林尽仔细观察了这些村民,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肤色都同先前那大叔一样,略微有些发灰,且每人面上都笼着一层阴云,瞧起来就是一副不好惹的坏脾气模样。 他们看见林尽三人后,反应也都不怎么好,无一例外摆出一副厌恶表情,更有甚者直接啐一句“晦气”,然后抱着洗衣盆进了院子,将院门“砰”一声摔得震天响。 “我说方才那大叔怎么那般没礼貌凶巴巴,原来他住的地方就是这般风气!他们这村子不该叫‘双喜’,应该叫‘暴躁’,或者‘坏脾气’!” 花南枝进村后可是受了不少白眼,以往她去哪不是被人捧着恭维着,哪里受过这种不待见? 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可又记着林尽方才的话,所以没有发作,只跟在他身边悄悄吐槽道: “怎么都见不到一个笑脸啊?别说笑了,连个稍微和善些的眉眼都瞧不见,个个都是怨气深重的模样,你听,好像四面八方都是吵架声,真是个不友好的地方。” 的确如花南枝所说,他们见到的人都板着一张脸,路过四家院子,有三家都传出叫骂摔砸的声音,还剩一家,倒是没人吵架,因为里边传来的是不知谁人的凄厉哭嚎。 林尽叹了口气: “我们现在看着是觉得古怪,但深入想想,倒也能理解。你说,假如你被困在一个地方,六七年无法联系外界,还日日见不到阳光,见到的世界都是灰蒙蒙阴沉沉的模样,整整七年啊,你能笑得出来吗?” 花南枝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然后诚实地摇摇头: “不能。” 是啊,当然不能,不抑郁发疯都不错了。 但林尽看着这地方,觉得自己要抑郁了。 更抑郁的是,这次任务玉简里依旧没有给任何详细信息,因为双喜村的情况实在太特殊,外边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谁都不知道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自然也没有任何有效信息能够被记录。 所以,任务的具体背景只能由他们自己探索,可若这村里所有人都是这副模样,他们该上哪去问有关这案件的具体情况呢?难不成还要他挨家挨户上门讨骂装孙子?那他也太冤了些。 第134章 正当林尽心里发愁之时,他突然听见身侧传来“吱呀”一道木门开合的声响。 他们是沿着村头主道一路深入走到这里,路上已经遭受了无数次白眼和十多句啐骂,见过他们的人要么快步离开,要么扭头摔门进屋,难得有个主动开门的。 林尽闭了闭眼,正在想自己会不会不明不白挨顿打,可静默片刻后,他听见的却是: “三位可是仙门派来为我们驱鬼的仙君?” 恶言恶语听多了,这话落在耳中就变得无比亲切。 林尽赶忙点头,顺便打量一眼来人。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材高大,眉眼舒展大气,面容完全没有村中其他人那股烦躁怨气。 他还主动自我介绍道: “我叫兆康,是双喜村现任村长,三位若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我,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这浓浓的发布任务npc味,不免让林尽想到了先前被放置在三阳村的“路标”小哥。 但送上门的背景故事,不听白不听。 林尽便冲兆康笑笑: “我们就是想问问,双喜村是发生了何事才变成如今这样?盘踞在村庄附近的那只厉鬼,又是谁?村长可知其身份?” “啊,这个嘛,自然是知道的。” 兆康也学着林尽的模样,冲他弯了弯唇角。 只是,不知怎的,这个笑容落在林尽眼里,总显得不大自然,甚至有些诡异的生硬。 林尽微微眯起眼睛,正待细看,却突然察觉到自己脚踝处传来一丝异样感。 仔细感受一下,像是有什么人轻轻握住了他的脚踝,他能感受到被人抓握的力道,甚至还隔着衣料隐隐觉出那人手中如寒冰般的冷意。 但哪有好人家没事干趴在地上抓他脚啊!!! 林尽空咽一口。 他看看村长兆康门头上挂的灯笼,又看看周边灰扑扑的小村庄,这浓浓的中式恐怖氛围,再加上脚踝处传来的冰凉…… 不行。 不敢。 真不敢低头看。 他只好拉拉花南枝的袖子: “大小姐。” “干嘛?” “你帮我看看,我脚上有没有东西?” “?”花南枝一脸莫名其妙,她低头看看,如实道: “有袜子和鞋子。” “……”林尽深吸一口气: “别的呢?” “没了。” “真没了?” “那你想有什么?” 闻言,林尽又深深换了口气。 可能是自己神经太敏感产生的幻觉呢?说不定真就什么都没…… 林尽一个念头没能过完。 因为他已经低头往自己脚踝看去。 然后,他便惊喜地发现,自己脚上不止有袜子和鞋子,还有一只手。 那手的颜色惨白到有些发青,手腕上还有不少凝固发黑的血痕。 它正紧紧握着林尽的脚踝,林尽垂眸,还看见了它被丹蔻染得如血般鲜红的指尖。 第64章 鹤短凫长 “呃……” 林尽口中发出一道奇怪的音节,惹得花南枝疑惑地望向他,却发现这人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惨白。 她皱起眉: “你怎……” 人在极度恐惧下是无法发出声音的,林尽盯着那只鬼手,张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差点从地上跳起来,之所以忍住了,是因为他实在不敢动自己被握住的那只脚,他怕地上那位染红指甲的小姐姐一怒之下会连着脚扯掉他的腿。 他就保持着这样一个僵硬而古怪的姿势停在地上,旁人看不见他脚踝上那只手,不知道林尽身上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帮不了他分毫。 直到被林尽揣在怀里的球球冒出了头,他从林尽衣襟中探出脑袋,挣扎着跳下了地面。 林尽看得很清楚,小狗青粲色的眸子光芒微动,他朝鬼手的方向微微露出齿尖,下一瞬,鬼手握住林尽脚踝的力道便稍稍松了些。 接着,它迟疑片刻,在狗崽再次做出威胁举动前松开了手,化为烟尘,瞬息间下沉融入了地底。 林尽这才松了口气。 他整个人从脚底麻到了头顶,腿软到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 花南枝赶紧伸手捞了他一把。 她打量林尽一番,满脸莫名其妙: “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吓成这样?” “有,有鬼……”林尽好久才缓过劲来: “刚我让你看我脚上有没有东西,因为有鬼,有鬼抓我的脚。” 林尽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他弯腰重新抱起地上的狗崽,而后心有余悸地瞅瞅自己的右脚。 他穿的是一双白色靴子,此时,靴子白色的表面还隐隐约约残留着几道血色指印。 “可我刚才确实什么都没有看见啊。真是奇怪,你若说这鬼弱,它却能被你看见甚至被你感知到,可若说它强,我却看不见它丁点影子。” 花南枝歪歪头,盯着林尽的脚踝看了很久,正想问问晓云空遇没遇过这种情况,旁边的村长兆康却突然插话道: “小仙君看见了鬼影?可是个年轻姑娘?” 林尽到此时才稍微冷静下来。 听见这话,他抿抿唇: “我没看清其全貌,但单从那只手来看,应当是个姑娘,她的指尖还染过丹蔻。” 第135章 “果然。”兆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便是多年来在我们村中作祟的恶鬼,我正想同仙君们说道说道她,却没想到她先自己找上了门,竟这般按捺不住。这些年,她已残害了不少前来助我们脱困的仙君,仙君如今没事便好,可她既已缠上你,多半不会善罢甘休,你一定要对她多加提防。” “……”在兆康说话的时候,被林尽抱在怀里的球球一路顺着他的手臂爬到了他的肩膀处趴下。 闻言,他抬眸瞥了眼兆康,眸里波澜微动。 林尽没在意小狗崽的动作,他只顺着兆康的话问道: “还请村长解惑,那位姑娘,究竟是何人?怨气为何如此深重?又是因为什么才变成了如今模样?” 兆康重重叹了口气。 他先抬手指指双喜村内主道尽头、两方并在一起的院落: “那姑娘原名祝尔瑶,以前就住在那里。他们祝家不是双喜村的原住民,祝老汉原先是镇上的教书先生,后来娶了老婆才搬来我们村上。我们村的大伙都是热情好客的性子,这不,他们家那院子就是大家伙帮着盖起来的。你瞧,他们院相邻的人家姓周,当年祝家能尽快在双喜村落脚,就属周家出力最多。” 听到“热情好客”四个字,花大小姐夸张地撇撇嘴,显然并不认同这话。 “周家崇拜文化人,恰好老祝又是个教书先生,他们乐意来往走动,关系也就越来越好。后来,老祝媳妇有了身子,两家人便说好,若是个男孩,便同周家小子结拜兄弟,若是个女孩,便定个娃娃亲。那个孩子就是祝尔瑶,她和周家小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小就喜欢周家小子,若有大人问她以后想做什么,她准答要和小周成亲、当小周的媳妇。 “再说周家那个小子,实在有出息。他长得好,人又聪明,当年跟着老祝念书,十二岁就中了秀才,还是那年的案首!可惜,也是在那年,老祝和他媳妇去四水镇采买,回来时糟了山贼,人就这么没了,就剩了个十岁的祝尔瑶。老周家的人心善,他们见祝尔瑶失了父母,便将她带回家当亲姑娘养着。 “后来,当了秀才的周家小子离开了村子,去更大的镇里念书考试,他也争气,直接连中三元,成了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祝尔瑶听见这个消息很高兴,毕竟她从小就想嫁给周家小子,如今周家小子出人头地,她还能跟着沾沾光,多么荣耀?可惜啊,妾有意郎无情,周家小子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娶她,当年两家人说的娃娃亲也是大人的玩笑话,没过明路,本就算不得真。 “原本,祝尔瑶歇了心思在村里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安安稳稳嫁了便罢了,可祝尔瑶心气高,说死了非周郎不嫁,还苦苦纠缠周家父母,逼着让他们儿子娶她,弄得整个村子都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直到最后,周家小子传信说自己已在京城有了婚约,又苦口婆心劝慰一通,才彻底让祝尔瑶死了心。 “当时大家都以为,这场闹剧该就这么过去了,可谁能想到,当晚,祝尔瑶便穿着他父母留给她的嫁衣,自戕在了后山山神庙。 “山神庙内见血腥可是大忌,果然,这事后,山神大怒,再不庇护我们村子,村内几百亩良田颗粒无收,全成了荒地。祝尔瑶对周家怀恨在心,死了也不安宁,就化成恶鬼缠在村子里,将我们困在这鬼地方,整整七年!我看,她就是要冲我们全村人发泄她痴恋不得的怨气,要将我们所有人都困死在此地才好。” “……” 听了这个故事,林尽心里格外平静。 他并没有评价,也没有再确认细节,只话头一转,突然问: “村长,我倒是有个疑惑。若你们整整七年被困此地,村中良田也颗粒无收,那你们这几年,是靠什么生活的呢?” “哦,这个啊……” 兆康稍稍侧身,好让林尽看清自己的院落。 林尽的目光越过他,望向院中,竟见院子的角落里堆放着不少白色的花。 “当年发生的怪事不止这围住村子的古怪浓雾,还有一夜之间开遍田野的白花。我们也不知这白花是什么,原本对它是十分惧怕的,直到村中粮食米面和菜都吃空了,我们才不得已打起了这花的主意,没想到竟真可食用。这七年来,我们都靠这白花生活,这花就像野菜,炒着,煮着,蒸着,怎样都能吃,我们一村近百户人,吃了这么多年,也没发现什么问题,身板甚至比吃米时还要更硬朗些。” “好。”林尽微微皱皱眉,没再说什么,只道: “这花我竟未曾见过,想来还是稀罕物,村长可否给我一朵?” “当然。” 兆康点点头,折回院中,挑了一朵递给林尽。 林尽拿到花并未细看,而是问: “我们初到此地,还缺个留宿的地方,不知咱们村中可有空出的房屋?” “这……”兆康像是有些为难: “若三位不嫌弃,可以去祝家暂住,我们村中,也只有那一间空院落了。” “好,多谢村长。” 林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们同兆康告辞,兆康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便后退一步,抬手关上了自己院中的木门。 道上再次只剩了他们三个,方才在外面晃悠的村民不知何时都钻回了家中,若不是四面八方传来的争吵哭闹声,这瞧着真是像极了一座无人鬼村。 第136章 林尽慢悠悠往祝家的方向走去,边走,他边看着手中那朵白花。 那花展开花瓣后跟他的手掌差不多大,它共有七片花瓣,边缘呈古怪的锯齿状。花瓣外侧颜色呈纯白,越到花心越泛着些红,中心还生着七条长长的鲜红花蕊,像是厉鬼伸来索命的染血长舌。 林尽盯着这朵花,略微有些出神,他又凑近闻了闻,确定这村子里那股融在空气中的异香也是源自它。 他师尊摸鱼子是天下第一的驭兽师,对各种动植物的了解无人能及,林尽储物戒里现在还躺着六本笔记,其中三本记录灵兽妖兽,三本记录修仙界中各种稀奇古怪的植物。 “触怒山神,良田尽废?这世上哪有什么山神?土地长不了粮食也能赖到红衣身上?好怪。” 花南枝还在琢磨兆康的话,她微微侧目,瞧瞧林尽手里的花: “他们七年就靠吃这花生活,能行吗?这花能吃吗?说来,这到底是什么花?一夜之间长满田野,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林尽点点头,仔细瞧瞧手中花朵: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花叫做‘死灵花’,只在鬼气浓郁之处生长。至于人吃了会怎么样……不知道,没吃过。我试试。” “行……啊???” 等花南枝反应过来林尽说了什么屁话时,林尽已经把花塞嘴里嚼嚼咽下去了。 “你疯啦?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塞?!” 花南枝一把掐住林尽的脸,恨不得把花从他嗓子眼里抠出来: “你吐出来,吐出来!你身板这么弱,吃死了怎么办啊!!” “吃不死,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玩意没太多危险,而且,就算它有毒,我身上还有我师尊给我装的解毒丹呢,不怕。” 林尽摇摇手指,心很大: “古有神农尝百草,如今,不亲口尝尝,万一漏掉什么关键的信息和线索怎么办?” “那也没有你这样的啊!” 花南枝气得要命,她翻了个白眼,也不愿再管林尽死活了。 她转而问: “那你觉得,方才那村长说的有关祝尔瑶的事,有几分可信?我怎么总觉得这故事听着怪怪的?能成红衣的生魂一般都是生前遭受过极大的打击与折磨,就他说的那个故事,我总觉得不至于?到底是多恨嫁的姑娘才会因为嫁不了心上人,就穿着红嫁衣自戕成鬼报复全村啊?” 林尽十分认同她的话。 他轻轻叹口气: “是啊,大小姐,你要知道,人本质自私,他们给别人转述的故事,多多少少都会经过美化与修改,通常,会去掉对自己不利的部分,再添油加醋地加重别人的过错,好把自己变成无可挑剔的受害者。所以……” 林尽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这个故事,我一个字都不信。” 第65章 鬼使神差 “我也觉得不该信,他们肯定扭曲隐瞒了重要部分。” 花南枝叹了口气,有些烦躁: “真讨厌,这些家伙就不能诚实一点吗?只有知道了真相,我们才好帮他们脱困啊!像他们这样遮遮掩掩有什么意思?都被困了七年了,还觉得不够吗?” “这……” 林尽轻笑一声,正准备说什么,脚步却突然一顿。 因为,他又察觉自己右脚踝传来一道冰冷的抓握感。 他心里一跳,垂眼看去,果然见自己脚踝处又出现了那只染着鲜红丹蔻的鬼手。 一回生二回熟,再来一次,林尽便没有先前那么怕了。 他只略微停顿了一瞬,就大着胆子试着往前走了一步。 鬼手并没有因为他乱动而生气,更没有同林尽先前害怕的那般扯掉他的腿。 它就默默拽着他,然后随着他迈步的动作被往前拖一截,停顿一下,再被拖一截。 “……” 林尽倒想瞧瞧它究竟想做什么,此时见它没有威胁,便暂时不打算管它了。 他甚至还劝住了肩膀上正准备跳下去帮他驱鬼的小狗崽。 而后,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在身边两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拖着鬼手往前走,边接着先前的话跟花南枝讲: “我可以给你讲个类似的故事,你想不想听?这故事来自我的家乡。” “行,你说。” 花南枝抱起双臂,洗耳恭听。 林尽清清嗓子: “我们那边也有个出身贫寒的书生,叫做陈世美,他还有个发妻,叫做秦香莲。秦香莲跟陈世美过了多年苦日子,始终不离不弃,一直伴他苦读,还为他生儿育女。后来,陈世美进京赶考,中了状元,当时的皇帝不知道他有妻儿,见他人不错,就想招他做驸马。” “怎么可以?”听到这,花南枝不满道: “他已经有妻子了,怎么还能做驸马?他若是个男人,就该拒绝皇帝,然后把他的发妻接来身边享福才是!” “没错,但比起妻子,他更舍不得驸马荣华。所以他跟皇帝隐瞒了自己妻子与孩子的存在,他想将糟糠妻永远抛在荒凉地,而自己留在皇城脱胎换骨,从此便是高高在上的驸马爷。” “混蛋!!!” 花大小姐听不得这种憋屈故事,她气得直跺脚,但怒骂一句后,她又回过味来: “等等,你这故事倒和兆康所说的有几分相似。同样是贫寒地出去的状元郎,同样是被留在家乡的痴情女子,你的意思是,双喜村里那个姓周的状元郎,也学了那陈世美的做派,得了荣华便忘恩负义?” 第137章 林尽摇摇头,边吃力地往前迈着步子,连说话都变得有些费劲: “全貌未知,尚且还不能下定论,目前,仅仅只是双喜村的周祝二人,让我想起了这么一个故事罢了。” “哦,那你倒是跟我说说,这陈世美后来怎样了?” “后来啊,秦香莲带着孩子去驸马府找陈世美讨说法,最终为自己讨回了公道。” “那还行,不过,秦香莲还知道讨公道呢,若祝尔瑶真遇上了负心汉,为何不替自己争一争?反倒要穿着嫁衣自戕?似乎还是说不通。” “是,所以……!所以,我觉得,连祝尔瑶自戕这部分,都得存……疑……呼!” “你干嘛呢?” 花南枝听见林尽这半死不活的动静,拧紧眉看向他。 这才走了几步路啊,怎么这么费劲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拉车的驴呢,这是拖了多重的东西才累成这样? “我……不知道,实在是……太重了!” 林尽一开始只是拖着只鬼手在走,并没有什么重量,但不知为何,越往前走,他脚上拖的东西就越重,如今,已重到他险些迈不开腿。 林尽擦擦汗,回头看了一眼。 果然,如今,他脚踝上已不止拖着一只手了。 只见他身后,一位穿着嫁衣的姑娘正脸朝地趴在地上。 她一手握着林尽的脚踝,什么也不干,就像个破麻袋一样被他拖着往前走。 花南枝还在旁边追问: “什么东西太重了?” “鬼!鬼太重了!祝尔瑶一直拽着我!” 林尽努力挣扎一下,却根本挣不开祝尔瑶的手。 他很崩溃: “小姐姐,你到底要干什么?实在不行你跟我好好说句话呢?我是真拖不动你啊!”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祝尔瑶?我连鬼气都没觉到!” 花南枝又仔细感受一下,无果,便看向后面的晓云空: “师兄,你看见祝尔瑶了吗?你察觉到鬼气了吗?” 晓云空抬眸看看林尽,摇了摇头。 “不应该啊?”林尽皱皱眉: “连鬼气都察觉不到?” “是啊,你该不会是吃那破花吃出幻觉了吧?” 花南枝漫不经心道。 林尽顺着花南枝的话考虑了这种可能,但很快他便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不是花的问题。吃花之前我就见过她,还记得吗?我还让你帮我看看我脚上有什么东西。” “是哦,那是为什么?” 花南枝摸摸下巴: “难不成只有修为弱的人能看见她?” “我修为不弱!”林尽强调道: “我只是身板弱!” “难不成只有身板弱的人能看见她?” 花南枝及时更正。 “不会。”晓云空淡淡出言插道: “对于凡人来说,体弱之人确实更容易看见‘鬼魂’,但那仅限于漂泊的生魂,或不能完全化形的白衫。到了青火的级别,鬼类便已有了化形的能力,身为红衣的祝尔瑶存在感只会更强,断不可能出现这种连修士都无法察觉的情况。” “那问题只可能出现在林林你身上了。” 花南枝笃定道: “要不你再试试?说不定真是你的幻觉呢?” “我……就算是幻觉,可我腿上的重量真不真实我还不知道吗?” 林尽又试着拔了拔腿。 好,根本拔不动。 他叹了口气,只好从肩膀上抱下小狗崽: “而且,我的小狗也能看见她,之前就是他帮我赶走了祝尔瑶的鬼手,这你怎么解释?” 说着,林尽抱着小狗崽凑近祝尔瑶: “来,球哥,帮我赶她走。” 球球不为所动。 可笑,刚才本尊要帮你,是你自己不知好歹拒绝了本尊的好意,现在拖不动了又想求助?不可能! 林尽见自家狗崽又犯起傲娇,立马低头示弱: “求求你了。” 呵! 这还差不多。 萧澜启勉为其难冲祝尔瑶呲了呲牙。 而后,林尽很清楚地瞧见,祝尔瑶似乎被吓得微微一激灵。 “嘤——” 她抽泣一声,这才放开林尽的脚踝,再次化烟沉入了地底。 她走后,林尽腿上负重立马消失。 他松了口气,连忙活动活动自己发酸的右腿。 “走了?”见他这动作,花南枝问。 “走了。” “她到底找你干嘛?她说话了吗?” “说了,但又好像没说。她只‘嘤——’地哭了两声。” “嘤?那……” “不对。” 花南枝一句话还没说完,晓云空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他看看花南枝,又看看林尽,自顾自接上了明明已经过去很久的话题: “问题不在林尽身上,此地有异,是我们的感知被影响了。” 瞧着对面两人疑惑的目光,晓云空抬手结印,做了个凝灵的动作。 按理来说,此时本该有携着霜寒气息的灵力出现在他掌心,可林尽和花南枝只看见了一团空气。 “不止看不见鬼,一同被隐去的,还有灵。” 花南枝愣了一下,不信邪地自己也尝试凝灵。 第138章 果然,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事!可若我们的感知受了影响,那林尽和他的狗为什么能看见祝尔瑶?” “羁绊。”晓云空笃定道: “林尽和祝尔瑶之间存在某种羁绊,羁绊打破了感知的限制,使鬼可以出现在他眼前、直接触碰到他。至于狗,狗和林尽订过契约,交换过魂血,林尽的羁绊,在他身上同样有用。” “羁绊?” 花南枝睁大眼睛,一把拽住林尽的衣领晃晃: “你认识祝尔瑶?!” “我……” “谁在提那贱人的名字?!” 还没等林尽回答,他们旁边的院墙中突然传来妇人暴怒的话音。 下一瞬,有人踹开门走了出来,那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荆钗布裙,原本该是淳朴老实的长相,却因她面上凶恶表情而变得有几分怨毒可怖。 林尽被吓了一跳,他看看那妇人,又看看他们所在的位置。 方才闲聊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了祝家小院附近,如今这妇人是从祝家隔壁院里出来的,想必便是故事中周家郎君的母亲了。 可是,在兆康的故事里,周母该是个十分和善的人,也一直把祝尔瑶当做亲女看待,可现在林尽看她这态度和对祝尔瑶的称呼,实在不像那么回事。 “抱,抱歉。”林尽拍拍花南枝的手腕,花南枝配合地松开了他的衣领。 他整整衣襟,边道: “是我们说话声音太大,吵到您了?” “是那贱人的名字恶心到我了!” 周母以一种极其刻薄的眼神将门口三人一狗打量了个遍: “生面孔?想必又是来我们这送死的仙君吧?滚!赶紧滚远!别跟我提那晦气的名字!贱人!!老娘一家人好吃好喝待她,她却一门心思惦记老娘的儿子!我们文才十二岁中秀才,是最年轻最优秀的状元郎!未来有大好的前途!要做大官,要尚公主!就凭她个乡野村妇也敢惦记!贱骨头!死!死得好!你们也死!没用的东西,连只鬼都杀不死,你们也死!” 周母莫名其妙就是一通咒骂,将泼天怒气全发泄到了三人身上。 林尽不明不白挨了顿骂,就像是好端端走在路上被人踹了一脚,他心中某根筋跳了跳,一股无名火自体内缓缓蔓延。 但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压下了那股异样,温声同妇人道: “夫人不要动怒,不若你同我们讲讲有关祝尔瑶的事,我们都到这了,自然是要帮你们解决问题的,但前提是,我们得知道事情的全貌。” 周母冷笑一声。 她额角和脖颈的青筋暴突,瞪大的眼中隐见血丝,发灰的面容也因太过激动而多出几分涨红: “全貌?全貌就是祝尔瑶那个不知死活的贱人肖想我儿子!对我儿子百般纠缠,还试图毁了他的前程和姻缘!她是个什么东西?她也配嫁我儿子?她的存在只会玷污我儿子的名声!如今死了也阴魂不散,真真是个不要脸的歹毒娼妇!” 林尽微一挑眉,深吸一口气: “夫人,您……” 他话音一顿,突然提高了声调: “去你的,我忍不了了!你这话说的,你算什么东西,你儿子算个什么东西?!一口一个你儿子,真当你儿子是块宝啊?他是黄金啊,谁人都想要?!” 林尽再也忍不住心中怒气,他指着周母的鼻子: “我真是受够了你们这个破地方!我看祝尔瑶不像鬼,你们这些人才像鬼!一件破事藏藏掖掖不肯说,七年,好一个七年,你们就活该……!” 在林尽说出更恶毒的话之前,旁边的花南枝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花大小姐冷汗直冒,说实话,林尽这个样子让她有点害怕,她生怕下一秒林尽就会上去跟这妇人互殴。 什么情况? 林尽怎么会发这种疯? 他被人夺舍了? “拜托,林尽,你冷静一点,你先前不还告诉我解决问题不是靠谁嗓门大吗?你不是说吵架是交流的下下策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你现在在干什么???” “……” 花南枝的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林尽心中鬼火。 ……是啊。 他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不对。 林尽抬手摸向自己心口。 心脏跳动的频率并不正常。 有东西在支配他。 这不是他的情绪。 第66章 恶花七情 “……不对,先走。” 林尽深吸一口气,他压下心中那股翻涌的诡异情绪,从储物戒中取了颗清心丹服下,没再和周母纠缠,只自顾自进了隔壁祝家的院门。 周母还不依不饶地在后边叫骂,听见那些声音,林尽一颗心突突跳,脑中满是极端又危险的念头。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抵在掌心,略微有些刺痛,这才使他稍稍清醒了些。 他逼着自己冷静,直到走进祝家小院,他设了个隔音结界,体内那些古怪的冲动才随着恼人的噪音彻底消失。 林尽并不是一个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人,反之,因为从小寄人篱下看人眼色,他很会收敛自己的心性。 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是太怪了。 第139章 就像是有人往他身体里塞了个爆竹,一碰火就噼里啪啦地炸成一团。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未曾察觉的时候影响了他的心性,使他变得极其情绪化,变得根本不像他,就像…… 眼前闪过几张面容,有引路大叔,有洗衣妇人,有过路汉子,还有周母。那些人脸唯一的共同点,便是皆被负面情绪扭曲得像一只只怪物。 进双喜村后,他们就一直被浸在村民的恶意中。林尽之前一直以为那些臭脸和吵闹是村民们在长期被困下产生的心理或精神问题所致,可现在看来…… “是花。” 林尽笃定道。 如果扭曲心性引诱情绪的力量藏在空气或其他东西中,那没道理只有林尽一人出现问题。 比如方才同周母争吵的时候,花南枝和晓云空明显要比自己要冷静太多,晓云空便先不提了,单说花大小姐那性子,本就揉不了一点沙子,若再加之引诱,她只会炸得比自己更快更烈。 但方才花南枝不仅没发脾气,还主动阻止了林尽的恶言,从这点便可看出,她多半没受到情绪引诱的影响。 从进村到现在,林尽只比另外两人多做了一件事——吃下了那朵死灵花。 按照这个思路想想,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了。 双喜村这么多年来全靠着吃死灵花生活,怪不得他们整个村庄除了行为古怪的兆康以外,再没有一张笑脸,怪不得村民们一言不合便要骂街,怪不得四面八方都是争吵和哭闹的声音。 可林尽还是觉得事情有哪里怪怪的。 按照兆康所说,死灵花是在祝尔瑶自戕那日,一夜之间生满田野。可死灵花是靠鬼气生长,就算祝尔瑶化为红衣,她的鬼气也不足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供养那么多死灵花。 “……” 林尽微微皱起眉,从储物戒里拿出了自己的植物笔记。 旁边的花南枝还一直等着他的下文,此时见他突然开始翻书,她没忍住问: “什么花?怎么不说了?你的意思是,你方才突然那般激动,是受了先前那朵花的影响?” “没错。”林尽点点头。 “哦!那就难怪了!原来这花是个坏心情花,怪不得整个村子的人都那么疯那么不友好,天天吃坏心情花,能不暴躁吗?” 花南枝双手抱臂,想了想,又道: “不过,你说,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若真有幕后之人,他用坏心情花创造那么多坏心情,到底是为什么呢?” “……” 林尽原本还在翻找笔记中记录死灵花的部分,闻言,他动作突然一顿: “等等?” “啊?” “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花南枝被他问得有些懵: “我说,这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不是这句。” “那是……他用坏心情花创造那么多坏心情?” “没错!” 林尽仿佛被这话拨开了某处关窍,他加快了翻书的动作,边顺着花南枝的话道: “先前在迷雾中时,师兄曾说过,鬼气,实际是魂魄的魂力糅合其怨、悲、哀,痛等负面情绪所化而成。但是,双喜村内明明就祝尔瑶一只红衣,她哪有那么大的能耐用鬼气困住整个村子?所以,困住双喜村的迷雾,与其说是鬼气,倒不如说是经过人为手段凝实之后的负面情绪。红衣厉鬼的鬼气只是媒介,真正困住这村子的,是村中近百号人的情绪。” 花南枝艰难地跟着他的思路: “那就是说,困住村子的其实是村民自己?村民吃死灵花,死灵花带给他们坏心情,坏心情再变成鬼雾的养料,如此一直恶性循环,他们才被困了这么多年?” “没错。而且,我现在还在怀疑,那玩意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死灵花。” “不是死灵花,那还会是什么?” “大小姐,你还记得吗?” 林尽抬眸瞥了她一眼: “大半年前,咱俩把幼年焰云雀错认成了红绫山鸡,因为焰云雀与山鸡太过相似,唯一的差别只是额上翎羽数量的不同。修真界中很多动植物都是如此,虽然看起来相似,但细节不同,便是天差地别。 “我学艺不精,只隐隐约约记得死灵花的模样,但我师尊曾跟我讲过,世间万物的存在皆有规律与道理可寻,比如生长在火山口的焱冠草抗火,生长在冰川的护心草驱寒,若死灵花是以鬼气做养料而生长,那么它的效用应当也与鬼、魂等相关,不可能会影响心性支配情绪。所以……” 林尽话音一顿,同时,翻到笔记某页,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找到了。” 他做笔记有画图的习惯,此时,有关死灵花的记录旁还躺了一朵以毛笔随意勾勒的小花,这花看着与林尽吃下肚的那朵很像,但林尽数了数,确认图上的死灵花只有六瓣六蕊。 他再往后翻一页: “七情花,形似死灵花,却生七瓣七蕊。七情花极其罕见特别,因,其所需养料,为人之……” 林尽话音略微停顿片刻,才说出最后二字: “恶意。” 不知为何,听林尽说这话,花南枝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生于恶意,长于恶意,所以人服用后,被其支配负面情绪,吐出的,说白了,自然还是恶意。这,才是这里真正发生的恶性循环。” 第140章 “那……” 花南枝空咽一口,突然想到了某件很可怕的事: “之前村长说,七情花当年一夜之间长满田野,若这花是靠人的恶意生长,那么,那晚,究竟发生了多可怕的事啊……我都不敢想!如果这些村民真做了恶事,那他们如今被自己的恶意困在这里也是咎由自取,我们还要救他们吗?感觉真憋屈!” “不。”林尽在笔记上补充了七情花的功效,才合上笔记,把它重新放回储物戒内。 他边慢悠悠道: “我们要做的,从来不是‘救’某个人、某些人,而是剖开真相,还冤屈者公道。因果轮回,恶有恶报,做了坏事的人会得到惩罚,可我们没资格持刀。” 林尽虽然受了七情花影响,可他吃的不多,还及时服用了清心丹,缓一会儿也就差不多好了。 之后的时间,他便和花南枝结伴将双喜村内部及附近细细查了一遍。 双喜村内的房屋都挤在一处,而村民各家的田地遍布四周,竟像是将村子围了起来。 田是庄稼人的根与魂,可此时,供养几代人的田地瞧着竟呈片片黑灰色,其上生长的也不再是小麦,而是朵朵代表恶意的七情花。 七情花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浓郁到有些腻人。 林尽觉得,来自村中人的负面情绪与恶意肯定不会直接化成鬼雾的一部分,其中定还掺了人为手段。而若想连续不断年复一年地进行转化,单靠人力肯定无法做到,唯一可能的,便是阵法。 所以林尽拿了张纸,走到哪画到哪,绕一圈下来,他便拥有了双喜村的完整地图,想试着能不能从地图看出点门道。 干这事,费心又费神,等到将双喜村整个转遍,林尽体力早已飘红,最后能活着走回祝家小院,全靠意志力。 “你说说你,不就在村子里外转了一圈吗,就累成这样?你平时就不能多练练吗?” 花南枝实在看不过眼,所以大发慈悲地伸手搀着他。 林尽痛苦地捶捶腰: “这是我想练就能练好的吗?我不就地飞升是因为我不想吗?” 他抬手推开了祝家小院的门,又重重叹了口气: “祝家该有好多年没人住了吧,也不知道屋里会脏成什么样子,想一想进屋不能立马躺倒,还得打扫屋子,我就……” 林尽话没说完。 因为推开院门后,他发现祝家小屋好像变得跟他走前不大一样了。 之前他和花南枝急着在天黑前摸清双喜村地形,所以匆匆来又匆匆走了,没怎么注意祝家小屋,只记得那木屋又破又烂,看着实在不像是能住人的模样。 但现在,小屋屋顶上的破洞被人补好了,歪掉的门框被人扶正了,甚至窗内还透出暖融融的光,瞧着竟有几分温馨。 林尽和花南枝同时在对方眼里看见了不解,他们快步推门进屋,发现屋内不知何时已被人打理得干净整洁,那人甚至还往里填了不少摆设,雕花红木桌台上的黄铜小炉飘着阵阵檀香,墙上还多挂了一幅颇有意境的山水图。 晓云空正坐在桌边用一套青玉茶具品茶,看见林尽和花南枝,他慢慢眨了下眼: “回来了?” 林尽张大嘴巴,把小屋里里外外转了个遍,十分震撼: “师兄,这都是你整理的?” “嗯。”晓云空给他俩各自倒了杯热茶: “左右无事可做。听师尊说,你与其他修士不同,每日需要睡眠,我便整理了一间卧房供你和你的小狗休息。” “?” 好好好。 晓云空和花南枝不需要睡觉,找个地方打坐修炼便算是休息了。可林尽不行,他确实累坏了,他喝了晓云空煮的茶,便进了晓云空给自己准备的卧室。 晓云空把房间整理得十分温馨,还在角落里摆了几盆花草调节氛围。 卧房的床褥被套全是新的,摸起来十分柔软舒适。林尽迫不及待倒了上去,总算是让疲惫至极的身体放松了些。 怀里揣着的毛球稍微挣扎两下,从他衣衫中探出头来。 球球踩着林尽的胸脯,溜到床边,跳上了床榻侧边一个小台面。 林尽这才注意到床边还有个这玩意。 他侧目仔细看看,见那是个竹制的缩小版床铺,瞧着竟有点像婴儿床。这小床上面也铺了厚厚一层软垫,瞧着竟比林尽的床还要厚实舒服些,甚至,晓云空还贴心地在床褥上摆了一只小布偶,和一只拨浪鼓。 只不过球球没领他的好意,他嫌那两个东西占地方,所以一脚把它们踹了下去,自己舒舒服服卧在了软垫中心。 “……” 林尽哭笑不得。 好歹是晓师兄的心意,林尽便把布偶和拨浪鼓捡起来放在自己枕边。 晓云空,还真跟原著描写的大相径庭。 自私善妒是一点看不出来,清冷无情道剑君也不像。 是天然呆,是毛毛控。 林尽摇着拨浪鼓,再看看自己的温馨小卧房,实在觉得好笑。 还像男妈妈。 第67章 枯鱼涸辙 双喜村可不小,林尽跟着花南枝里里外外转了一下午加半晚上,早就累得不成人形。 他原本还想逗球球玩会儿拨浪鼓,但球球不稀罕理他,他自己玩着无趣,不知怎的就睡着了。 第141章 睡前太累,连做的梦也光怪陆离,林尽在梦里一会儿跟着摸鱼子喂绵绵兽,一会儿被流巽罚画符解阵,一会儿在苦修境武界遭雷劈,一会儿又被十几个魔修追在屁股后面索命。 林尽睡得实在不踏实,大概到了后半夜,梦中环境一转,他突然从阳光明媚的烟雨山到了一望无际的雪原冰川。 他浑身上下突然冷到发抖,他像是被埋在了雪原下面,不仅温度寒冷刺骨,身上还隐隐传来压迫感,重得他喘不过气。 林尽实在太过难受,他皱皱眉,努力从梦境中挣扎出来。 可等稍微清醒些,他才发现,无论是寒冷还是压迫,都不是梦中的想象,而是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发生在他身上的感受。 意识到这点,林尽心凉了半截。 重,冷,这两个字叠在一起,很难不令他联想到某位鬼姐姐。 “……” 有冰凉气息扫在他的脖颈,林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听见有很轻很细的声音在他耳朵附近念叨着什么,但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如何,他竟听不太清。 他感觉有两只冰凉的手不停在他身上游走,但那动作并不带其他意义,倒像是手的主人正焦急慌乱地试图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 林尽空咽一口。 他觉得逃避不是办法,所以他默默做足心理建设,然后试探着睁开了眼。 摆在床头的烛台晃晃悠悠,足够他看清眼前景象。 哈,果然。 他觉得重,是因为他身上趴了只鬼。 他觉得冷,是因为他身上是极阴极寒的红衣厉鬼。 之前林尽只看过祝尔瑶的手,和她趴在地上时的背影,但此时,他直接和祝尔瑶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这画面实在太震撼,即便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也被吓得不轻。 祝尔瑶头上配饰歪斜,青丝散乱,她墨黑的发丝和身上血一般鲜红的嫁衣加在一起,衬得她原本就青白的肤色在夜里更加刺目显眼。 她原本应该属于清秀甜美的长相,但林尽不敢多看哪怕一眼,因为她一双大眼睛根本没有黑眼珠,只有带着些血丝的眼白,眼眶下还生长着瓷器碎裂般的血色纹路,一眼看去,像极了道道淌下脸颊的血泪。 一人一鬼对视片刻,都懵了。 几秒后,同时发出惨叫。 祝尔瑶直接从林尽身上弹了起来,她“啪叽”一下撞到了墙角,然后瑟瑟缩缩地滑坐到地上,“嘤嘤嘤”地哭着眼泪直流。 林尽则像只被丢进油锅里的虾,在床上跳了一整段霹雳舞,什么困意什么腰痛腿痛,全没了。 一人一鬼混在一起的惨叫快要掀翻房顶,不仅惊得旁边的球球一骨碌爬起身,还惊动了隔壁打坐修炼的晓云空和花南枝。 晓云空闯进来时,墙角的祝尔瑶又被吓得一哆嗦。 小姐姐,你怕什么,你才是鬼! 林尽把她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他看看祝尔瑶,又看看抬手结印的晓云空,正准备出言劝阻,可晓云空却不知怎的,微微僵住了。 祝尔瑶便在这短暂空隙中回过神,化烟消失在了角落。 花南枝在此时姗姗来迟,她拎着啸月刀跑进来,瞪大眼睛环视一周,还是没能看见哪怕一道鬼影。 “怎么了?祝尔瑶又来了?把你怎样了?没缺胳膊少腿吧?” 花南枝扶着林尽的肩膀,确认他还是一颗脑袋两条手臂两条腿,才松了口气。 “倒是没有……” 林尽抬手摸摸被祝尔瑶碰过的地方,总觉得隐隐有阴寒气息残留,弄得他不太舒服: “她半夜趴到我身上,像是在找东西,我只听见她嘀嘀咕咕在说什么,但没听太清。” 林尽微微皱起眉,仔细回忆着祝尔瑶发出的音节。片刻,他抬眸正想说什么,余光却瞥见了屋内另一个人。 他侧目看向一边的晓云空,发现晓云空还垂眸盯着自己结印到一半的指尖,似乎在出神。 林尽这才想起来,方才他抬手欲召欲雪时,也像这般诡异地僵硬了一下。 “师兄?” 林尽试探着唤了一声: “你还好吗?” “……” 晓云空似是这才回过神来,他缓缓蜷起手指,抬眸看了师弟妹一眼,诚实道: “不大好。” “啊?” “此地有异。” 晓云空再次结印,林尽知道,这是剑修召本命剑的动作。 可几息后,晓云空的欲雪剑还安安静静待在剑鞘中,一动未动。 他这才道: “我与自身灵海的联系模糊了很多。” 听见这话,林尽心里一惊。 和可以直接调动天地灵气的怀玉圣体不同,普通修士依靠引气入体运转大小周天炼化灵力,自身灵力储存之地便叫“灵海”。林尽将它理解为游戏里的蓝条,就像游戏人物没了蓝条放不出技能,修士无法从灵海调动灵力,便与凡人无异。 “怎么可能?!” 花南枝瞪大了眼睛,她立马握紧啸月刀,像往常一般试着将灵流导入刀身,可静默片刻后,啸月刀只有寒光闪烁,再无事发生。 花南枝不信邪,再次尝试,这次,啸月刀隐隐闪过两道光芒,刀身终于在灵流引导下燃起火焰。 “怎么样?”林尽看不出门道,只能问。 第142章 “不怎样。可以强行联系灵海,但灵力的消耗比平常多出五倍不止,很费力。” 花南枝熄了刀上火焰,收刀入鞘,紧紧拧起眉: “这鬼地方实在古怪,咱们不能等了,得速战速决。先是感知,再是灵海,时间一长,我和师兄与自身灵海的联系怕是会被彻底切断,说不定还会多出其他问题。我算是知道前边那些师兄师姐为什么会白白在这七阶任务中送了命,修士被卸了感知和战力,岂不就成了人家案板上的鱼?” 花南枝说着,急得直转圈圈: “这到底是什么?阵法吗?你不是东离门第一天才吗,你可有看出什么门道?” “看不出。” 林尽彻底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先是感知,再是灵海,然后呢?要这样推算,接下来被剥夺的便是五感。 他从未见过这般离奇的手段。 “等等,我想想,我想想……” 林尽从储物戒中取出之前画的地图: “只要是阵,就一定有破解之法,可问题是,对方以什么起阵?我实在看不出。风,火,金,木,土……都不像。” “林尽。” 正在林尽盯着地图绞尽脑汁时,晓云空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他看着林尽的眼睛,语气中没什么波澜: “你先前说,此案背后除了鬼,还可能有魔?” “是。” 林尽点点头,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可你方才说的,是人族阵道。于魔,你不可以人类眼光对待,他们的阵,和我们并不一样。” “……” 晓云空算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林尽眨眨眼,心下蓦然清明。 没错,他不能以人族阵道去揣测魔的心思。 人类起阵多以天地自然元素,是因为人族修行本就靠天地灵气,借助自然之力方可将自身能力与阵势发挥到极致。 可魔不同。 魔生来与自然对立,他们修行靠浊气、血气,甚至怨气,起阵自然也同此脱不开关系。比如林尽曾在古籍中看过的杀阵“修罗血狱”,便是以尸起阵,再以九九八十一道惨死怨魂炼成的法器“修罗印”为阵眼,阵成后,修罗降世,入者必杀。 想想,林尽,想想…… 林尽闭上眼,在脑海中搜罗着各种可能性。 魔族,傀儡师,若真是傀儡师,会以什么起阵? 傀儡师最擅长什么? “我知道了。” 林尽睁开眼,他呼吸略显急促: “人,以人起阵! “之前我便在想,幕后人究竟以何种手段将村民的怨气与恶意炼化为鬼雾,如今看来,他根本无需炼化,因为双喜村每人都是此阵的一部分,他们产出的怨气,自然能够为阵法供给。” “可……”花南枝有些不大理解: “如何以人起阵?人是活物,又不是死物,他怎能保证以人起阵后不会有变数发生?万一阵成后,人死了一个,或者跑了一个,这阵都会溃散的呀。” “因为他是傀儡师。” 林尽笃定道: “还记得我们在客栈遇见的那个小哥吗?当时我便发现,他说话时总会不自觉抓挠耳后的位置,后来在迷雾中,我在引路大叔耳后相同的地方发现了一片如同出血点一般的红疹。那不是疹子,而是傀儡师控制傀儡的手段,也就是傀儡丝。 “为了保证阵法不生变,傀儡师给所有人植入了傀儡丝,可为了保证阵法有足够的怨气供给,他并没有将他们完全控制。此阵内,完完全全受傀儡师操控的傀儡只有一个,那便是村长兆康。” “为什么?”花南枝顺着他的思路想想: “客栈放傀儡是为了引路,那在村里放兆康是什么意思?” “留人。” 林尽答出二字。 顿了顿,他又道: “兆康告诉你祝尔瑶的故事,如果是你独自来到此地,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自然是找到祝尔瑶,然后驱鬼啊。” 花南枝歪歪头: “这怎么留人?” 听到这,林尽古怪地弯了弯唇角。 看见他这个笑,花南枝心里突然有点发毛。 而后,她便听见他说: “可是,你看得见鬼吗?” “……” 花南枝整个人从脚底麻到了头顶。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是啊,他们一入村子就被屏蔽了感知,他们根本看不见鬼! “若不是我碰巧携了祝尔瑶的羁绊,我们恐怕到此时都无法意识到这点。 “第一日,剥夺感知,第二日,切断灵海,那接下来呢?五感?再然后呢?入此地的修士一开始无法发现问题所在,等到反应过来,就已经晚了。在迷雾中时,大叔说过一句话,他劝我们离开这里,然后说,‘免得又给恶鬼当了养料’。所以,我大胆猜测,入阵修士会被活活困死在这里,最终化为阵法的一部分。” “这也……”花南枝都听傻了: “这也太恶毒了……” “没错,但只要是阵,就有阵眼,找到阵眼,便也找到了此阵破解之法。” 林尽再次展开地图,他的手指划过村落,比划着家家户户的方位,而后又划去了后山: 第143章 “怨气无法成形,只能依附鬼气,再化成古怪鬼雾圈住双喜村。按这个思路,阵眼也不该是人,那便是……” 指尖落到了后山。 “山神庙。 “祝尔瑶。” 第68章 举棋不定 阵眼是阵之核心,是阵成之关键,亦是阵法最为脆弱之处,若是破开阵眼,任此阵再离奇古怪,也逃不开瞬息溃散的命运。 目下破阵方法已有,他们很快就可以脱离困境,可尽管如此,林尽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毕竟这次情况实在特殊。 这次的阵眼不是一花一草一木,说挪就能挪,说扔就能扔。傀儡师以人起阵,鬼为阵眼,若想破阵,唯一的方法便是屠鬼。 可“鬼”又不等同于“极恶之徒”,任务堂的宗旨也一直是度化为主,至于诛杀,那是当此鬼残害人命无数且毫无悔过之心的情况下才会选的下下策。目前看来,祝尔瑶似乎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毕竟困住双喜村的鬼雾不是她放的,困死修士的阵也不是她布的,她出现在林尽身边三次,也没有做任何可能会伤害他的举动。 反倒是一夜间开满田野的七情花,无声地控诉着被埋藏在此地多年的巨大恶意。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祝尔瑶又为什么选择穿着嫁衣死在山神庙? 是像兆康说的那般,爱而不得最终因爱生恨,还是遇见了陈世美般的负心人? 林尽知道,他们如今应该一步步找见事情真相,然后还冤屈者公道,救困者于水火。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做这些并不算难,可眼下,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若要按照原计划查清案件始末与细节,他们三人便会慢慢被此地阵法剥离战力甚至五感,最终为人鱼肉,任人宰割。可若想尽快脱离困境,又不得不牺牲祝尔瑶破阵。 林尽跟在花南枝身后,走上后山小道,他看着脚下的地面,心情十分复杂。 花南枝在凝光符帮助下走在前面开道,她拨开小路两侧遮挡视线的枝叶,低头看看地图确认路线,片刻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林尽,问: “对了,林林,你之前说祝尔瑶趴在你身上找东西,她在找什么?” 林尽回过神,摇摇头: “不知道,我后来仔细回忆过,她边找,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话,像是在说‘哥哥’,还有什么‘三’、‘珠子’,我没听太清。” “哥哥?珠子?什么珠子?你拿人家哥哥的珠子了?” 花南枝把几个词拼凑起来,随口问。 林尽好冤,他轻笑一声: “我上哪拿她的珠子?我又不是小姑娘,身上全是玲琅配饰,我身上哪有什么……” 说到某处,林尽话音突然一顿,唇角笑意也微微凝住了。 等等。 珠子? 林尽突然从角落扒拉出某段记忆,他立马抬手从储物戒中拿出一物,自言自语般道: “难不成是它……?” 听见这话,花南枝好奇回头瞅了一眼。 这便见林尽掌心躺着一颗圆润透亮、成色极好的红珊瑚珠。 “是它?咱们在至珍行处花两千极品灵石买下的珠子?!” 花南枝还特意加重了“两千”这个数字,看得出来,大小姐是真觉得自己这钱花得冤,才念念不忘到了现在。 “没错,你还记得当时至珍行处的掌槌对它的描述吗?她说这颗珠子被称作‘鬼新娘的红珊瑚珠’,是‘一位品阶极高的红衣厉鬼的心爱之物’。这些描述,现在看来,似乎……都跟祝尔瑶对的上号。” “但不可能啊。”花南枝拿过那颗红珊瑚珠,放在凝光符下借光仔细瞧瞧: “这种品相的珊瑚珠可不多见,这么多年,也就我爹爹从东海带回来了那么几颗。可那几颗珠子,连我都没捞着,全被我爹爹做成首饰送给了当时的长公主,此时应当躺在皇家宝库里,怎么会成了祝尔瑶的东西?” 林尽抿抿唇角: “祝尔瑶只是个乡野姑娘没错,但,若这珊瑚珠是别人送给她的呢?比如,周文才?她当时口中念叨的‘哥哥’,会不会就是‘文才哥哥’?” 林尽试着理清这小小一颗珊瑚珠背后的人物关系。 花南枝有些糊涂: “周文才是谁?周家那个状元郎?” “是。还记得我给你讲的故事吗?陈世美中了状元后,皇帝见他人不错,便想招他做驸马爷。那么,周文才会不会也遇见了这等机缘?当时跟周母吵架时,我脑子虽不大清醒,但还记得她其中有句话是‘我儿子是状元郎,要尚公主’?如今看来,她这话并非空口妄想,若周文才真成了驸马爷,那他能拿到公主首饰中这颗红珊瑚珠,便也不奇怪了。” 林尽越说,眉头便拧得越紧。 花南枝顺着他的话想想,回过味来,顿时暴跳如雷: “什么?!好啊,你故事里那个陈世美为了做驸马,抛妻弃子,这个周文才更是青出于蓝,一边做着驸马享受荣华富贵,还要偷了公主的珠子送给远方的小青梅?这什么人渣啊!真是给本小姐开了眼了!就这,村长和周家那妇人还要说周文才压根不喜欢祝尔瑶,全是祝尔瑶死缠烂打单相思?真是话都被他们说完了,理都被他们占了!” “莫气莫气,只是猜测而已,说不定是我想多了呢?” 第144章 林尽收好那颗红珊瑚珠,安慰道。 先前晚些的时候,林尽曾和花南枝来过后山,但当时已经很晚了,山路又难走,两人便没有上去,只在山脚远远瞧见山神庙的位置,再在地图上标注一下就算完了。 所以他们也是第一次爬这座山,不过好在双喜村的村民似乎十分信仰这位“山神”,看得出来他们经常上山拜神,因为山中已经被他们生生踩出了一条小路,倒给林尽他们这种不识路的外人行了方便。 双喜村的“山神庙”建在后山半山坡的位置,是个很大的院落,围墙很高,还被人用花花绿绿的绸布装饰了起来,瞧着颇为喜庆。 推开院门,院落中间摆着一尊两人高的泥塑,那泥塑瞧着像是一位怀抱麦穗盘腿坐的老人家,只不过经过多年风吹雨打,泥塑的外形早已模糊,上边的彩绘也都脱落成斑驳的碎片,瞧着脏兮兮糊成一团。 山神泥塑的脚边是一方供台,上边摆着几颗腐烂发黑的果子,中间老旧香炉里还插着几根东倒西斜的香。 除了这些,让林尽在意的还有一点。 院子中间除了泥塑和供台,竟还有一块正方形的台面。那台面的边缘有成人三步长,位置也摆得颇为巧妙,林尽试着跪坐在台面中心,抬眸望去,竟和微微低头的山神泥塑对上了视线。 “这个台子是做什么用的?” 花南枝站在下边,抬腿踩了踩台面的边缘: “泥塑我知道是神像,供台和香炉我也知道,可这为什么还多出个台面?我以前也去过不少什么寺庙观之类的地方,却从未见过这种摆在神像前的奇怪台子。难不成是戏台子?给神像唱曲听?也有点太小了吧?” 林尽十分佩服花大小姐跳脱的想象力。 他跪坐在祭台中心,理好自己的衣摆: “我猜,是祭台。” “祭台?!”花南枝愣了一下。 “嗯,有些地方会有这种习俗,村民为了寻求庇护,就给所谓山神林神供猪羊牛之类的牲畜,把牲畜用红绸五花大绑往祭台上一丢,便算作上供了。” 林尽边说,边好整以暇地从袖中拿出那枚红珊瑚珠。 “有用吗?”花南枝双手抱臂,不大理解: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山神林神土地神?” “有没有不重要,人们也只是想为生活找个寄托罢了。” 说着,林尽以两指夹着珊瑚珠,动作很慢地放到了自己身前的位置。 “呼——” 几乎在红珊瑚珠碰到祭台表面的那一瞬,周遭忽起阴风,头顶上空浓稠的鬼雾也不安地翻涌起来。 丝丝阴寒鬼气出现,隔着林尽的衣袍渗入他的骨血,他看见眼前有屡屡白色烟雾自地面渗出,那些白烟越聚越多,汇聚成团,最终在他眼前化为一道鲜红鬼影。 “……” 阴云下,祝尔瑶睁着那双惨白的大眼睛,学着林尽的模样,跪坐在他对面。 她看看林尽,许久,她才试探着伸出手,想去碰二人中间那颗红珊瑚珠。 “不可。” 在祝尔瑶的指尖快要碰到红珊瑚珠时,林尽突然出言制止道。 祝尔瑶指尖一顿。 林尽只说了简简单单两个字,如果祝尔瑶想,完全可以抢走珠子然后消失,可她没那样做,她当真听了林尽的话,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委屈巴巴地收回了手。 “可是……” 收了手后,可能是觉得不服气,祝尔瑶声如蚊呐,控诉道: “可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为什么不能还给我?” 祝尔瑶越说越委屈,眼里甚至滚出了泪珠,她用嫁衣的袖口擦擦眼泪,就这样坐在林尽跟前,“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 林尽看着她,心情好微妙。 不是说鬼魂只有怨与恨两种情绪吗?不是说红衣厉鬼都杀人如麻吗?不是说鬼不会流眼泪所以鬼魂第一滴眼泪凝成的鬼凝珠才价值连城吗? 那现在在他面前“嘤嘤嘤”的小窝囊又是什么东西? “林林,祝尔瑶出来了?” 花南枝和晓云空一直站在祭台旁边,他俩都看不见鬼,也察觉不出鬼气,此时,见林尽在这跟空气说话对视,花南枝才没忍住问。 “嗯。”林尽点点头: “但,她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可话虽这样说,林尽还是按原计划,从储物戒中抽出一张九阶定魂符,轻声道一句“抱歉”,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入祝尔瑶体内。 祝尔瑶被突然没入自己身体的金色符箓吓了一跳,她重重一抖,慌乱地拍拍自己的身体,试图把那符箓拍出来,发现无果后,她又试着像先前那样化烟散入地底,尝试几次,却始终没能逃离。 “九阶定魂符,你逃不掉的。” 林尽从祭台上站起来,他拍拍自己衣袍上的灰尘,垂眸看着受惊小猫般的祝尔瑶。 他微微皱眉,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些: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打散她,这样一来,阵就破了,鬼雾会散开,双喜村得救,我们的任务也完成了?” 花南枝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她点点头: “是啊,不是你说她是阵眼吗?若想破阵,就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吧。” “……是啊。” 第145章 林尽轻轻眯起眼,他召出山海笔握在手里。 如今,只有他能看见祝尔瑶,自然也只能由他来屠鬼。 这并不难,只要随便画个杀伤力强些的符文下去,再配合方才的定魂符,祝尔瑶就必死无疑。 这很简单,眼前这红衣根本不懂如何挣扎,也不懂反击,她就瑟缩着坐在祭台上流眼泪,到目前为止做的最出格的事,也只有违背了林尽方才“不可”二字,从地上拿走了那颗红珊瑚珠。 祝尔瑶把红珊瑚珠握紧捧在心口,她看看面前持着法器的少年,下意识地抗拒害怕想逃,却被定魂符死死困在原地。 她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掉,她抬眸看着林尽,半天,也只小小声问他: “我做了坏事,你要杀我,对吗?” “……” 林尽没有回答。 他迟疑着抬起手,用山海笔虚虚勾着笔画。 不能拖了,村中阵法实在太古怪,他们多待一秒都是危险。 鬼魂阶层到了红衣,便很难再以寻常手法度化了。 比起祝尔瑶,晓云空和花南枝的安危才是自己应该在意的,如今他们二人灵海受制,暗处还藏匿着修为不明的傀儡师,万一对方发难,他们三人都得葬身此地。 再说,这也不是真实世界,这只是一本书,他如今是修士,他杀一只鬼,是职责所在,没人能对他指指点点。 可是…… 林尽看着眼前正蜷成一团、闭紧眼睛浑身发抖等待制裁的祝尔瑶。 笔尖下未成形的符文,终究还是在收势成符前,瞬间溃散了。 第69章 兵行险着 林尽微微皱起眉,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山海笔收回了戒中。 旁边的花南枝一直睁着俩大眼睛瞅着看他,见他什么也没干就收了笔,难免觉得奇怪: “结束了?” 她又抬头望望天上依旧汹涌的灰雾阴云,半天也没看出它们有要消散的意思。 “没,我没杀她。” 林尽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看起来估计可笑极了,但他还是道: “我觉得这件事不是她的错,至少事情还没明了,我没资格这么早审判她的性命。” 院里三人,只有林尽看得见祝尔瑶,花南枝瞧不见一丝鬼影,只知道祝尔瑶是一只传说中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红衣厉鬼。 此时听林尽这样说,她十分不解: “她可是红衣,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征求你们的意见。” 林尽看着祭台下的花南枝和晓云空: “我知道你们看不见祝尔瑶,但请你们相信我,祝尔瑶和其他红衣并不一样,甚至当我威胁到她生命时,她也没有丝毫挣扎反抗,她只问我是不是要杀了她,其余什么也没做,就算怕到发抖,也只敢缩在那里等待魂飞魄散。 “夫子曾说过,生魂成鬼后会丢失大半记忆,留下的只有促使他们成鬼的执念。所以他们所做之事,一半源于本性,一半源于极端怨恨的情绪。可祝尔瑶什么都没做,她连反抗都不会,她只在乎那颗珠子。 “我觉得,这样一个姑娘,不会做出残害人命之事,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若我就这样将她就地处决,她便是枉死了第二次。 “所以我想铤而走险试一试,看看有没有可能用解她执念将她度化的方式破开此阵。但这肯定需要时间,在如今情况下,这个决定并不只与我一人有关,它关系着我们三人的性命安危,所以,我想问问你们的想法。” “……”花南枝皱皱眉: “我懂你的意思,你不想残害无辜,本小姐也不想。可是……哎呀,罢了,反正我也没同祝尔瑶打过交道,不好评价,总之,若你有把握能顺利解决此事,本小姐便愿意陪你冒这个险。” 花南枝干脆利索地投了林尽一票,见状,晓云空略一思索,没直接回答,而是抬眸问了林尽一个问题: “修士本该如此,你不必介怀。可此案疑点重重,且距今跨度足有七年,村中当事人配合度极低,加上鬼魂的特殊性,它们对于为人时的记忆多半只余与执念有关的零星碎片,很可能提供不了什么有效信息,这种情况下,若真想查清案件始末,肯定不是短时间内便能完成,但我们等不起。现在,我想问你,你是否有周全办法,能在最短时间内解决这些问题? “我答应过师尊要护你二人周全,我理解你于‘道’之一字的坚持,但做事不可盲目,若无把握,我不会允你走这步险棋。” 跟二话不说投了支持票的花大小姐不同,晓云空考虑的事明显要更多。 他说的也很对,在这种前路未知的生死关头,想捆着三人一起冒险可以,但不能毫无计划,否则便是送死。 林尽早想过这点。 他点头,语气十分笃定: “我有把握。只需半日。” “什么?!”花南枝差点没站稳: “怎么可能?方才师兄提的那些问题个个致命,你怎么可能能在半日内解决?” “有可能。” 林尽瞥了眼旁边的祝尔瑶,停顿片刻,吐出三字: “驭鬼契。” 这话一出,不等晓云空和花南枝反应,林尽怀里的球球先不可置信地跳了出来。 他的小狗眼睛里只写了三个字——你疯了? 第146章 理论上,驭兽师确实可以跟妖兽灵兽以外的鬼和魔定契,可鬼魔二者与妖兽不同,他们比妖兽强大数十倍不止,也有自己的思想,不会被轻易驯服,更不可能甘心臣服于人类。修仙界历史上确实有驭兽师成功与鬼中摄魂定契,可当时的情况极其特别,因为与那位驭兽师定契的摄魂是他的亡妻,两人都全心全意信任彼此,这才能够成功。 毕竟定契一事需要交换魂血,若没有绝对的实力压制,万一在交换魂血的过程中,对方毁约使诈,碎了修士魂血,修士便死得透透的,一点生还可能也无了。 林尽是哪里来的胆子,哪里来的自信,敢跟一只怨气深重的红衣定驭鬼契?! 但林尽没有理会他。 他只弯腰把球球抱起来,安抚似的揉揉他的脑袋,把他放去了自己肩膀上,再同祭台下二人解释: “定契过程中,需要交换魂血,即便祝尔瑶自己已记不清当年之事,可她的魂血会替她记得。那些记忆,比任何人讲述的故事都要客观,只要知道那些,便能知晓祝尔瑶的痛苦与执念,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不可。” 林尽话音刚落,晓云空便皱眉拒绝: “太危险。交换魂血时,万一她有什么歹念……” “师兄,我相信我的直觉,也相信她不会。” 林尽温声坚持道: “若事真有变,我也会做好万全准备,在自己死前捏碎她的魂血。到时村中阵法依然会溃散,不过,如此一来,便得托师兄和花大小姐回山后,代我为我二位师尊道无法尽孝之歉了。 “我不想不明不白地审判任何一人,这于我良心有愧,也不是我想追求的公道。我想有自己的坚持,那就必然得付出代价,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认。” 说完这话,晓云空和花南枝皆是沉默。 林尽知道,这便是默许他冒险的意思。 所以,他看向了还坐在祭台之上的祝尔瑶: “我不杀你。你可愿跟我定驭鬼契,让我通过魂血看看你身上发生的事?若有冤屈,若有不平,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所有问题。若你愿意,待到一切真相大白,我便可将你度化,送你重入轮回。” “驭……鬼契?” 祝尔瑶眨眨白色的眼睛,那一片茫然的纯白和她眼下的血色裂痕对比明显。 她声音很轻很细: “那是什么,会痛吗?我怕痛。” “不痛。” 祝尔瑶歪歪头,又问: “若我跟你定了这个什么契,我就是你的仆人了对吗?” “不,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 祝尔瑶想了想,朝林尽摊开手掌,露出掌心那颗小小的珊瑚珠: “那若我答应和你定契,这颗珠子,可以还给我吗?” “……”林尽失笑: “当然。” “那好。”祝尔瑶仰头看着他: “我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必做,只要信任我就好。” 说着,林尽盘腿坐在祝尔瑶对面,吐息匀称后,他抬手结印,召出山海笔,绘制出几道意义不明的符文。 一人一鬼的发丝与衣摆无风自动,晓云空和花南枝知林尽心意已决,便再没出声打扰。 花南枝担忧地望着祭台上的林尽,片刻后,她见林尽的小狗崽从他肩膀上跳了下来,又跃下祭台,一颠一颠地走来了他们这边。 花南枝弯腰把他抱起来,她叹了口气: “球球殿下,你要有个鬼妹妹咯。” 鬼妹妹?小小红衣,她也配?! 萧澜启心里窝了一肚子火,他不愿被花南枝抱在怀里,他仰头看看,嫌花南枝个头太矮,便跳到了晓云空身上。 晓云空从刚才开始,目光就黏在狗崽身上没下来过,此时突然被宠幸,更是受宠若惊。 他看着小狗崽,一点不敢动,生怕把他伤了摔了。他只挺挺脊背,努力站得又直又稳。 萧澜启对他这个爬架很满意,他沿着晓云空的手臂一路上到肩膀,最后还觉得不够,索性爬到了他的头顶卧下。 这视角不错,比林尽那家伙高多了! 驭鬼驭鬼,驭去吧!倔得像一头死驴,非要纠结什么公道什么正义,都是你们人类的臭毛病,真希望那只红衣突然暴走捏了你魂血给你点教训! 讨厌!讨厌人类!讨厌林尽! 萧澜启趴在晓云空的头顶,心里怒骂林尽一百万次,视线却还一直落在他身上没有挪开。 林尽的脸色有些发白,显然,这驭鬼契对他来说并不轻松。 他的修为并不足以与红衣定契,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他需要找一个高阶修士做介,才能确保一切顺利进行。 但如今晓云空受制,林尽又需要亲自从祝尔瑶的魂血窥得往事,所以,即便会被反噬,他也得逞这个强。 好在他没看错人,祝尔瑶全程十分配合,就算被外人剥离魂血,她也没有丝毫抗拒。 林尽交换两枚魂血,用自己魂血沾染祝尔瑶的气息,又在祝尔瑶的魂血上打入自己的烙印。 到这一步,驭鬼契的签订便已完成了九成,下一步,魂血归位,驭鬼契成。 但林尽拖了些时间,因为,他还需要用神识探入魂血,去搜寻祝尔瑶的记忆。 第147章 魂血是生灵根本,一般情况下不可能被外人神识窥视,除非打上某人烙印,魂血防备才有可能松懈一丝。 这也是林尽一定要和祝尔瑶签订驭鬼契的原因,可也不知是二者修为相差太多还是如何,林尽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直到最后,似是祝尔瑶主动向他敞开了心门,林尽探入魂血的过程突然畅通无阻,他本人似瞬间坠入旋涡,心中猛地袭来一股极其强烈的失重感。 接着,怨、恨、哀、痛,浓郁情绪如风暴般挤进他的神识,压得林尽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听见什么人的哭喊,听见谁的尖叫,感受到了谁的冰冷颤抖,又感受到了谁濒死的绝望。 耳边声音嘈杂,似人声,又似雷鸣,林尽听不太清。 他在情绪海浪中浮浮沉沉,头顶是瓢泼暴雨,是电闪雷鸣,是一轮一轮即将将他按入海底的情绪。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雨停了,风暴平息,海面平静,阴云散去,阳光从云后探出了头。 林尽有些恍惚,直到身后传来不知谁人的呼唤: “阿瑶!” 视角一转,林尽看见小院外清瘦干净的年轻书生,听见了自己发出了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文才哥哥!” 身体的主人跑向立在院外的少年,毫不避讳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那一瞬间,林尽眼前过了很多记忆。 夏夜田野中随夜风转动的风车、过家家掀盖头时的羞赧对视、牛车上颠簸的儿歌、少年少女爽朗的笑。 后来,家中挂上了白绸,两具棺椁并排摆在院中,夜晚,少年将一身孝衣的女孩护在怀里,告诉她,伯父伯母不在了也没关系,以后,有我的地方,便是你的家,阿瑶,等我考取功名,一定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再后来,便是少女一次次的目送,是日复一日立在村口盼那人归来。 直到今日,所有的想念具象化,祝尔瑶带着满腔欣喜扑向了他。 那日阳光应该很好,因为林尽感觉身上暖融融的,一颗心脏也在胸膛中飞速跳动。 情绪再次淹没了他,只不过这次不再是怨与恨,而是爱。 祝尔瑶喜欢周文才。 那是少女最真挚最纯粹的爱意,至少在此时的阳光下,不必说,林尽也能感受到—— 祝尔瑶,真的很爱他。 第70章 暗弱无断 祝尔瑶是家中独女,祝父老来得女,对她万般宠爱,家中虽然不算多富裕,却也不愁吃喝。 隔壁姓周的邻居跟他们关系很好,周家的小哥哥跟着爹爹学学问,爹爹从来不收一分钱,周家的伯父伯母很感激爹爹,经常给家里送吃食和布匹。他们还很喜欢祝尔瑶,总给祝尔瑶带新鲜的点心和小玩意,还总开玩笑说要祝尔瑶长大后给他们家当媳妇。 在祝尔瑶的记忆中,那对夫妇脸上总是挂着和善亲切的笑,她很喜欢他们,也很爱去他们家做客。 周家的小哥哥也对她很好,没功课的时候便会带她去田野里晒太阳,他们躺在麦地里,周文才会给她编精致漂亮的小风车,风一吹,风车便呼啦啦转起来,带着阳光和麦穗的味道。 祝尔瑶无忧无虑长大,需要做的便是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她的人生平坦得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头,不出意外的话,她会一直和父母亲幸福生活在这个不大的村子,等到长大了,便穿着母亲留给她的嫁衣,漂漂亮亮地嫁给隔壁小院里的文才哥哥,再幸福一辈子。 可意外总是来得悄无声息,叫人猝不及防。 祝尔瑶十岁那年,周家夫妇去四水镇送周文才考试,她爹娘便顺道跟着去镇上采买,那次,祝尔瑶因为更想跟着村里的庄伯母去赶集,便没跟父母一道。 可她没想到,那天她坐着庄伯母的牛车,开开心心挥着手冲另一条路上的爹娘告别,那一瞬间,便是此生最后一眼。 再见到爹娘时,他们躺在冰冷的棺材里。 祝尔瑶从此成了孤儿,她在棺木旁哭得几近晕厥。 周家伯母说,爹娘是在回村路上糟了山贼,被那些歹人杀害了。他们还说,阿瑶不会是孤儿,从今往后,他们会待阿瑶如亲女儿,他们便是阿瑶的爹爹和娘亲。周文才也说,伯父伯母不在了没关系,从今往后,他会替他们保护她,等他未来考取了功名,定风风光光将她娶回家。 那些话,祝尔瑶都信了。 爹爹曾说,周文才是他带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事实看来,的确如此,因为周文才十二岁便中了案首,之后更是一路高走,成了当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周文才忙着学习,常年在外,很少回家,祝尔瑶便留在家里替他照顾伯父伯母,每日做完家务和农活,若还有时间,便去村口坐一坐。 村头的“双喜”二字是周文才写了挂上去的,祝尔瑶坐在下边的大石头上,想他了便抬头瞧一瞧。 那两个字真好看,当时,周文才反反复复写了好多遍才满意,祝尔瑶就一直坐在旁边陪着他。 她喜欢看他写字时认真的神情,更喜欢看他化开严肃,笑着举起木板,问她这次写得好不好看。 周文才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祝尔瑶一直这么觉得。 “村长说,文才哥哥中了状元,我不知道状元是什么,但村长告诉我,状元就是最最厉害的书生!文才哥哥好厉害!你成了状元之后,是不是就能做大官了?” 第148章 初秋的田野,祝尔瑶像小时候一样,跟许久未见的周文才并肩坐在土堆上。 周文才低头折着风车,应道: “或许吧,做不了大官也没关系,如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是我成了状元,有了荣誉,便能风风光光地娶你了。” 祝尔瑶脸颊有些热,她低下头,拨弄着周文才递给自己的小风车。 她想说,其实不用。 就算你不是状元郎,没有荣誉,就算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穷书生,我也愿意嫁给你。 可祝尔瑶这话没能说出口,因为在她开口前,身后突然有人远远唤她: “阿瑶!!” 祝尔瑶愣了一下,回头望去,见是周母。 周母双手叉腰,表情不怎么好,祝尔瑶一激灵,像是想起了什么,赶忙望了望天空。 天空不知何时变成了橙红色,原来已经到傍晚了。 “糟了。”祝尔瑶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忘了做晚饭啦!” 周文才看着她,又看看远处的母亲,欲言又止。 他跟在祝尔瑶身后站起身,周母瞧见他时,表情明显顿了顿: “文才?方才村长说你回来了,我还当他开玩笑呢,你真回来啦?” 她小跑几步拉住周文才的手,将儿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方才严厉的表情立马跑得无影无踪,换上了眼角眉梢洋溢的喜色: “哎哟,我们状元郎,回来怎么也不跟娘说一声?” 说着,她瞥了眼身边的祝尔瑶,神情又变得有些复杂。 她放开了周文才的手: “好好好,怪不得阿瑶今儿一下午都没见影。你这臭小子也是个没良心的,回来都不先跟爹娘打招呼,就顾着找你的好阿瑶?” 周文才有些无奈: “母亲,别这么说。我回家时,你与父亲不在家,家中只有阿瑶,我便先同她待了一会儿。再说了,阿瑶怎么了,以后,不都是一家人吗?” “谁……” 周母冒出个字,却抿抿唇,没继续往下说。 她只勉强冲祝尔瑶笑笑: “阿瑶,赶紧回去做饭吧,我们都等着呢,记得做几道好菜,好好犒劳一下我们家状元郎。” “嗯!” 祝尔瑶迟疑一瞬,点点头,又看看周文才: “那,文才哥哥,你陪婶婶慢慢走吧,我先回去做菜了。” 周文才看着她,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点了点头。 祝尔瑶这便转身跑了,离开时,她只依稀听见身后传来周文才与周母的对话: “母亲,阿瑶又不是咱家的仆人,你总将她使唤来使唤去,是不是不太好?” “这就心疼了?我不使唤她还能使唤谁?你知道心疼她,怎么不心疼心疼你老娘?再说了,我们这些年好吃好喝供着她,叫她做个饭捡个柴挑个水又怎么了?你……” 两人的声音一点点变得模糊,林尽随着祝尔瑶的视角,跑在日落余晖下,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祝尔瑶小时候,周家那对夫妇要指着祝老头这个文化人教他们的儿子,所以对他们一家人都和颜悦色体贴入微,对祝尔瑶也颇为照顾。可现在不一样了,祝尔瑶变成了那个有求于人寄人篱下之人,地位自然也愈发卑微。 借着祝尔瑶的视角,林尽看她每天都在家里做着大大小小的家务,几乎整个家的杂务都在她身上扛着。的确如周文才所说,祝尔瑶不像这个家的一份子,反倒像个仆人。再看周母对她那颐指气使理所当然的样子,显然,他们的儿子如今有了大出息,他们不仅于人有恩还高人一等,早已看不上祝尔瑶这个乡野姑娘了。 可惜,祝尔瑶心性纯良,她总觉得自己做这些是分内之事,即便周母态度再坏,她记得的,也永远是小时候周母笑着抱着她玩拨浪鼓时的亲切慈祥模样。 祝尔瑶在厨房忙活了一晚上,做了一大桌子菜,但可笑的是,周家的饭桌太小,坐不下四个人,祝尔瑶只能端着小碗,搬着小凳,坐在矮人一截的位置。 她若想吃菜,须得站起来从桌上的盘里夹,为了不站起来太多次惹人烦,她大多时候都默默坐在底下,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 “……”林尽看着碗里的白饭,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有些出神。 直到另一双筷子夹着鸡腿放进了祝尔瑶碗里,林尽微微一愣,随着祝尔瑶抬眸的动作望去,便瞧见了眉眼温柔的周文才。 周文才看出了祝尔瑶的窘迫,他不停给祝尔瑶夹着菜,又将鱼肚子上最好的一块肉挑出来。 可还没等他把那块鱼肉放进祝尔瑶的碗里,先有人不满地摔了筷子: “还吃不吃饭了?阿瑶是死的吗,她自己不会夹菜,还要你给她夹?这是你的接风宴!你还没吃几口,全进了人家的肚,像什么样子?!” “……” 祝尔瑶看着碗里还没来得及动的鸡腿,赶紧把它夹回了周文才碗里: “我吃饱了,文才哥哥,鸡腿上的肉最香了,你是功臣,你吃!那个……后院的鸡笼坏了,我还得重新编一个呢,你们吃完了叫我就好,我来收碗。” 祝尔瑶找了一堆理由,想快些离开这里,可还没等她迈出一步,周文才突然放下筷子,握住了她的手腕: “等等。” 第149章 “?”这下,不仅祝尔瑶愣住了,连对面的周母和一直默不做声闷头吃饭的周父也抬眸望向了周文才。 周文才从桌边站了起来,语气温和坚定: “父亲,母亲,我与阿瑶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从儿时起,你们便说未来要我娶她回家。后来,你们说等我长大点再说婚事,再后来,又要我考了功名再谈这些。如今,我年及弱冠,金榜题名,也应当完成当年对她的承诺,风风光光迎她进门。我这次回来,一为探亲,二便是为了此事,还请父母亲准允!” “……”祝尔瑶微微蜷起手指。 她有些紧张,一颗心藏在胸膛中怦怦跳。 她和周文才还有在家中没有话语权的周父都等着周母的点头,但静默许久,周母也没有回应,开口时,只淡淡道: “吃饭呢,突然说这些作甚?阿瑶,你不是还有事要做吗?赶紧去吧。” 前一秒还急促到吵人的心跳声突然停顿一瞬,又慢慢沉了下去。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祝尔瑶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等到。 她便微微垂下眼,轻轻挣开了周文才的手。 而周文才的手臂停在拉住她的那个角度,迟疑许久,才在母亲的目光中缓缓垂了下去,重新拿起了桌上的筷子。 初秋的夜有些冷,祝尔瑶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里,用被风吹得冰凉的手慢悠悠编着鸡笼。 屋里传来一家人的争吵声: “小时候那些话都是玩笑话!怎么能当得真?!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脑子都读轴了!连你娘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你读那么多大道理,懂不懂百善孝为先?你连你娘都不孝敬了吗?好啊,状元郎气死娘,我倒要看看这世上有没有这个道理!” “你当年读书是谁供的?是我还是她祝尔瑶?没有我,哪来的今天的你?天天阿瑶阿瑶,也不知道那小狐狸精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你现在是状元郎,是那皇城最闪耀的星星!什么样的好姑娘你娶不到?非要巴着一个乡野村妇!她配不上你!做妾都不够格,更别说正妻!你啊,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吧!” “……” 祝尔瑶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听着屋内的吵闹,一时不小心,被竹条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手指。 鲜红的血液从指尖冒出头,祝尔瑶有些难过,她擦掉指尖的血迹,又将冰凉双手放在唇边,轻轻哈了一口气。 片刻,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便从怀里取出了周文才折给她的风车。 可那小风车似是被她压坏了,拿出来后,它病恹恹地歪下了头,怎么吹也不转了。 指尖又渗出了血珠。 祝尔瑶把小风车放到了手边的台面上,没再理会它。 好疼啊。 她最怕疼了。 第71章 事与愿违 周文才是个很温柔的人,对谁都同样温柔。 他不想伤祝尔瑶的心,却也不想跟母亲争执吵闹,两边为难下,他这次回乡,终也没能如愿娶了心上人。 祝尔瑶像以往无数次一般,送他到村口,祝他一路顺风,步步高升。 周文才看着她,眸中波澜微动。 临走前,他轻轻拉起祝尔瑶的手,问她: “阿瑶,你信我吗?” 祝尔瑶冲他笑了笑: “信呀,你是文才哥哥,我当然信你。” 听见这话,周文才悬着的心放了下去,这才微微弯起唇。 她冲祝尔瑶点点头,认真道: “那阿瑶,你等等我好不好?母亲只是还没想通,只要我坚持,她一定会同意的。等我劝好母亲,一定会娶你进门,到时候,我便带你去皇城,皇城有好多好吃好玩的,你肯定喜欢。” “……”祝尔瑶微微垂下眼。 她抿起唇,没有回答,只道: “文才哥哥,快走吧,别让车夫等久了。” 似是看懂了祝尔瑶的态度,周文才的眸光慢慢暗了。 但他没有放弃,临走前,他拉着祝尔瑶的手,说了很多遍: “等我。” 祝尔瑶始终没有应他。 她原本就是个不够坚强的小姑娘,那天,周文才走后,祝尔瑶一个人躲在田里,哭了很久很久,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桃子。 她想说,她信她的文才哥哥,却再也不想等了。 这些年,她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她不想再做停留在村口目送他远去的那个人,不想再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一天天地无望地盼着他回来,不敢妄想风光无限的状元郎能娶她一个乡野丫头,即便他们曾经那么亲密地躲在田野里嬉戏玩耍,即便他们曾经玩过无数次拜堂成亲掀盖头的游戏。 可游戏终归是游戏,事实是,即便周文才力排万难娶了她,也会有无数人对他和她指指点点,说她配不上他。 祝尔瑶不想周文才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她更不想自己被人家指指点点,被人家贬低轻视。 爹爹说过,阿瑶是世上最好的孩子,配得上世上最好的人。 爹爹说,未来无论如何,都不许阿瑶委屈自己,阿瑶要快快乐乐一辈子。 可现在,她不快乐了,即便在最喜欢的文才哥哥身边,她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开心了。 祝尔瑶不想受委屈,可她的文才哥哥保护不了她,若想留在他身边,她就只能一直受委屈,一直等下去。 第150章 那天,祝尔瑶哭到傍晚才回家。 她怕被周母责备,所以一路小跑回去赶着做晚饭,可令她意外的是,回家后,周母并没有质问她跑去了哪里,她只笑眯眯地把祝尔瑶带回家里,然后跟她介绍了一个人。 “阿瑶,这是五龙村方猎户家的儿子,方大明。来,大明啊,这就是我们阿瑶,模样水灵吧?” 祝尔瑶愣住了,不过很快,她便明白了周母的意思。 周母不想让她嫁给周文才,也怕周文才再惦记她,所以,周文才前脚刚走,她后脚便叫来了适龄郎君给祝尔瑶相看。 方大明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个头很高,站起来时,祝尔瑶还不到他的肩膀。 他长相乍一看有些凶,祝尔瑶有些怕他,但相处久了才发现,他个性其实憨厚又内敛,同祝尔瑶对视时,总会忍不住略显慌乱地撇开眼。 祝尔瑶看着他通红的耳尖,没忍住偷偷笑了。 她并不讨厌他。 那天之后,方大明总会大老远从五龙村跑来找她。 方大明不会折风车,但他会骑马,还会用木头雕各种各样好玩的小玩意。 他会很耐心地教祝尔瑶骑马,还会带她去双喜村外、更远些的地方。有次他们在野外遇见了狼,方大明把祝尔瑶护在身后,自己打跑了那些野兽。 那时祝尔瑶站在他身后,感受到了她丢失很久、自从爹娘故去后就再也没有过的安全感。 她想,她愿意一直站在他身后。 亲事就这么定下了,一切都很顺利,就是方大明的父母嫌弃祝尔瑶是个孤女,定亲时多说了几句。方大明虽然话少,但并不愚笨,他一直护着祝尔瑶,还把他们暗里贬低祝尔瑶的话一句句还了回去。 在和方大明相处的日子里,祝尔瑶难得找回了曾经的无忧与快乐,定亲后,她一直盼着成亲的日子,盼着那个傻大个红着耳朵掀开自己盖头的时刻。 成亲的那天,祝尔瑶换上了娘亲留给自己的嫁衣,娘亲曾经说过,要她穿着这套衣服,笑着嫁给能带给她幸福的人。 祝尔瑶想,她大概做到了。 祝尔瑶没有爹娘,便将茶奉给了爹娘的牌位,还有这么多年来收留他的周家夫妇。 之后,方大明会牵着她上花轿,带她回五龙村,等正式拜了堂,她便是方大明的妻子,从此,她便有了自己的小家。 花轿晃晃悠悠,不一会儿便到了五龙村,到了方家门外,可还不等她在方大明搀扶下离开花轿 ,她隔着盖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声嘶力竭一句: “不可!!!” 听见这个声音,祝尔瑶重重一抖。 见她如此,方大明知她害怕,便上前一步护在了她身前。 在参加喜宴的乡里乡亲近百道目光下,周文才摔下了马,他看起来十分狼狈,他跪在地上,一时不能起身,就那样颤着嘴唇,问祝尔瑶: “阿瑶,你当真不顾我们多年情分,要嫁与他人做妻?那我呢?我怎么办?阿瑶,没了你,我要怎么办?” 听他这样说,周围的乡亲们开始窃窃私语。祝尔瑶向来是个胆小的姑娘,她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往方大明身后缩了缩。 她悄悄抬手掀开盖头,想看看周文才,可抬眸对上他滚烫的目光,她又有些害怕。 她张张口,想说,可你又不娶我。 你只会让我等,你又不娶我。 我不想等了,不想嫁给你了。 现在有人保护我,我想嫁给他。 可不知是太紧张了还是如何,祝尔瑶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心很慌,她听着周边各种恶毒的言语和指责,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你!你又是什么人?!她只喜欢我,她说她只愿嫁给我!祝尔瑶只愿嫁给我!你为何要强抢我妻子?!” 周文才不愿逼迫祝尔瑶,便将矛头对准了方大明。 方大明看着他,只道: “她现在是我的妻子。” “不!你们还没有拜堂,做不得数!阿瑶,阿瑶!我知道你是被逼迫的,你跟我走好不好?你跟我走,我娶你,我们一起去皇城,好不好?” 周文才温柔怯懦了一辈子,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做的最胆大最出格的事。 祝尔瑶曾经无数次盼着他勇敢一回,盼着他带自己走,可在她再不期待之时,周文才又将勇敢用到了最糟糕的地方。 祝尔瑶难堪地低下了头。 她听见旁人的话,几乎能感觉到他们戳在自己脊梁上的手指。 “好热闹,光明正大来抢亲,老方家的脸算是丢尽咯。” “是啊,也不知这小娘们有多美,迷得两个男人神魂颠倒。” “这是双喜村的吧?我听过传闻,小娘们和抢亲这个一直不清不楚的,说不定,老方家这次是捡了个破鞋。” “那他们还要这个儿媳妇吗?” “要就要呗,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捡一辈子破鞋!” “哈哈哈哈……” “那又怎么样,老方儿子又不在乎,人家只要他的小娘们,之前老方两口子说了人家几句,小方还不乐意,跟他们老俩口顶嘴呢。破鞋又怎么样,人家宝贝着呢。” “老方要昏过去咯哈哈哈,要我是他,我就不要这个儿子了,让他抱着他的宝贝破鞋过一辈子吧!” 第151章 这些话,方大明同样听见了。 但他始终没松开祝尔瑶的手,他也没再理会周文才,只执意要带祝尔瑶进门拜堂。 但祝尔瑶却轻轻挣开了他。 对不起。 祝尔瑶太害怕了,她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一遍遍跟方大明道歉。 她知道方大明不在乎这场闹剧,知道他会一直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受委屈。 可这委屈,不落在她身上,便会落到方大明身上,会落到方家所有人身上。 若方大明今日真娶了她,他和他们一家人都会跟着自己,被指点一辈子,被骂一辈子捡破鞋,一辈子抬不起头。 她不能这么做。 原本事情就是因她而起,那么,那些流言蜚语,就让她一个人承受好了。 周边议论唾骂的声音越来越大,在这些声音里,祝尔瑶一步步走向了周文才。 走到周文才身前时,她抬手掀开了盖头。 小时候,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掀盖头的时刻。 可此时,她掀开眼前红色,面前是自己从小就想嫁的人,她眼里泪珠大颗大颗滚落,却不是想象中的欣喜,而是委屈,是不甘,是难过。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可周文才看到她,却笑了。 后来,瘫坐在地上的周文才像是再也坚持不住,身体晃悠两下,栽倒在了地上。 再后来,有个陌生人将周文才和祝尔瑶一起带回了双喜村。 祝尔瑶卸了钗环,换了嫁衣,静静地坐在自己房间里。 屋外的人在争吵。 “这么好的亲事,你抽了哪根筋要去抢亲?人家要脸不要,我们老周家要脸不要?!你以前那么乖一个孩子,怎么变成了这样?谁教你的?都是谁教你的?!都是祝尔瑶把你带坏了对不对?!不对,她嫁人这事我一直瞒着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完这话,周母怒气冲冲闯进屋子,抬手一巴掌重重扇在祝尔瑶脸颊,直把她打得偏过脸去。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个小贱人?!是不是你给我们文才通风报信怂恿他来抢亲?他是读书人,是状元郎!是大官!没你吹风,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野蛮事?!你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贱人!做出这档子事,我看看以后谁敢娶你!” “我娶!” 周文才跑进来,“扑通”一下跪在了周母面前: “我娶她!我要娶她!我周文才这辈子,非祝尔瑶不娶!” “你娶个屁!” 一直站在旁边的陌生男人没忍住道。 他似乎是周文才在皇城的友人,他一把将周文才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娶了她,公主怎么办?皇上那边你又要怎么交代!你想带着你全家人掉脑袋吗?!” “公主?什么公主?” 周母歪了重点,突然两眼放光追问道。 男人冷冷嗤道: “皇上的长女,长公主殿下,对他周文才一见倾心,说非他不嫁!皇上指名要他周文才做驸马爷,他却从皇城跑回这破村子,一路上不眠不休跑死了八匹马,就为了来抢这个破亲!你抢了又怎样,你能娶吗?!” 男人说这话时,指尖一直指着祝尔瑶,就差怼着她的脸骂一句“红颜祸水”。 “你说说你,周文才,你那聪明劲都到哪去了?放着公主不娶,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跑回来找一个乡野村妇?!” 男人骂道,周母也跟着帮腔: “就是,都是这小贱人!我告诉你,祝尔瑶,我们家文才是要尚公主的人!是驸马爷!若公主怪罪下来,任你有十颗脑袋也不够掉的!” “……” 祝尔瑶又说不出话了。 她只默默地擦着眼泪。 她在想,他们为什么要指责自己呢? 是她做错什么了吗?是她做了坏事吗?明明自己也很委屈,为什么还要坐在这里挨骂? 她早就不想嫁周文才了,今天闹了这么大的笑话,她才是受伤最多的那个,可听他们的意思,这事到头来怎么全成了她的错呢? 事情的最后,周文才被那个男人拎走了。 祝尔瑶又像以往无数次一样送他到村口。 这次,她看着周文才一步步走远,但那人走到半路,又跑了回来。 他拉起她的手,又跟她说了她无比熟悉的一句: “阿瑶,你等我,你等等我,我一定娶你,一定。 “等我回了皇城,我便跟圣上和公主说清楚,大不了我不做官了,就算不做官,我也要娶你! “今天受的委屈,来日我加倍补偿给你,我发誓,我周文才发誓,我这辈子只爱祝尔瑶,只娶祝尔瑶一个人!否则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着,周文才摸摸自己的衣裳,从怀里摸出一颗红珊瑚珠。 看见那颗珠子,他似乎怔愣了一瞬。不过他没时间细想,他只像是想证明什么似的,将那珠子塞在了祝尔瑶手里: “等我,阿瑶,你等我。再等等,再等等,我保证。” 祝尔瑶将那颗珊瑚珠握在手心,她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再次看着周文才远去。 冰凉的珠子在她手里,慢慢被体温变得滚烫。 她能怎么办呢? 她又回到了这里。 上次她还能拒绝,可如今,她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了。 第152章 她能怎么办呢? 错是她的,骂名是她的,等待是她的。 就算周文才要她等一辈子,她也只能等了。 第72章 惨绿愁红 祝尔瑶没嫁成方大明,也没嫁成周文才。 她又回到了周家。 她是个女人家,没什么营生的活计,除了做饭和杂务,她什么也不会,她只能继续留在周家干些杂事,好换口饭吃。 村里的人也都听说了她成亲当日的闹剧,他们说她是妖女,说她不要脸,说她给状元郎灌了迷魂汤,说她是贱人,是小娼妇,说她害了周家方家这么好的两个儿郎。 他们还笑她,说她抢亲那日阵仗闹得那样大,最后方大明没嫁成,周文才也没嫁成,闹来闹去,坏了名声,不可能再有人愿意要她。 那日之后,方大明还来找过她,但祝尔瑶一见到他就说不出话,她害怕,她愧疚,她只能坐在那里流眼泪。 方大明在她身边站了很久,也看她哭了很久,最后,他什么话也没说,只默默转身离开了,之后,再没来过。 听村口的婆子说,方大明又说了一家好亲事,是四水镇的某个好姑娘,这次,方家父母打心底里满意,快快就定了亲办了事,如今已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祝尔瑶偷偷在边上听着,她打心底里为方大明开心,却也打心底里觉得难过。 后来,她又偷偷上田里去哭了一鼻子。 祝尔瑶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坚强,遇见什么事都爱哭,一激动就说不出话,也难怪总会被人欺负。 而且,自从成亲那日之后,她就越发爱哭了,遇到点事会哭就罢了,有时候一个人待着什么事没做也掉眼泪。 她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不开心,也越来越不爱笑了。 她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 周文才给她的那颗珠子,她一直留着,没事就拿出来看看,可说要回来娶她的周文才,却再也没回来过。 她在等,她一直在等,可这次,她又没等到。 祝尔瑶就这样日复一日在村口坐着,她过了女孩最好的年纪,成了个没人要的“破鞋”,日复一日活在十里八乡茶余饭后的笑谈中。 又过了一段时间,外面似乎起了战乱,说是哪个王爷反了,民间人心惶惶,生怕战火会烧到自己头上。 那年天灾连连,收成也不好,靠庄稼吃饭的双喜村家家户户揭不开锅,每日就靠喝米汤过活。将希望寄托于山神的村民们生生踩出了一条往返山神庙的路,就盼着神仙泽世,能给他们一口米吃。 祝尔瑶被周家人赶出来了,因为周家的粮不够吃,他们嫌祝尔瑶浪费粮食,便要她出去自生自灭。 祝尔瑶没办法,连着饿了两天后,她试着找去后山,想看看有没有野菜野果之类的东西能填肚子。 她背着个小背篓,拿了一把生锈的镰刀,在后山晃了一圈,还真被她寻见了个生满野菜的小坡。 她心下欣喜,正在她认真挖野菜时,她突然听见身前有人唤她: “姑娘?” 祝尔瑶愣了一下,抬头看去,见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 老头子一身道士打扮,白发稀疏,张口一口黄牙。他背着浑身“法器”,冲祝尔瑶笑了笑: “我想问个路,这附近是不是有个什么双喜村?该怎么走啊?老头子我迷路了。” 祝尔瑶擦了擦额上的汗,指着来时的小路: “您顺着这条路下去,便是双喜村了。” “哦,谢谢啊。” 道士老头用一双浑浊的眼睛将祝尔瑶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最终,他怪笑一声,捋着胡须,晃晃悠悠地走了。 祝尔瑶并没有在意自己遇见的这个怪人,她只挖了一箩筐野菜,等着回家后炒熟了填饱肚子。 她动作慢,在山上待了足有大半天,等她下山时,天已经黑了。 以往这个时间点已不会有人在外了,可如今,村民们却古怪地聚在了村庄主道上。 一见祝尔瑶出现,他们一个个都盯着她瞧,那眼神说不清道不明,像一头头眼睛发光的恶狼。 祝尔瑶暴露在他们的目光下,实在害怕。 “你背篓里装着什么?” 周母率先拨开人群,眼尖地发现了祝尔瑶身后的东西。 祝尔瑶抖了一下,她慢慢地摘下背篓,小声道: “野菜……我在后山找见的,如果你们想要……” 她原本想说,我知道大家都没饭吃,若你们想要,我可以分你们一点。 可还没等她说完,周边的村民便一哄而上,抢走了他的背篓。 祝尔瑶被他们推搡到了地上,她无助地看着村民们,张口想制止,却又发不出声音。 她辛苦挖了一下午的野菜,最后,连片烂菜叶子也没捞着。 他们抢走了她的野菜,只扔给她一个被踩烂的竹背篓。 祝尔瑶抱着那个烂背篓,鼻尖一酸,又要哭了。 “妖女!” 当她委屈抹泪时,人群后突然跳出来一个声音。 村民们默契地让开一条路,祝尔瑶抬眼,便瞧见了下午找他问路的那个老道士。 此时,他举着一把脏兮兮的旗子,冲她挥了又挥,边神神叨叨地喊着: “此妖女,法术极强,最擅惑人心魄,尤其爱迷惑男子!夭寿啊……夭寿啊!她所做恶事太多,你们还善心泛滥始终包容,山神见状震怒降罪,才连带此地天灾不断,良田荒芜!!可怜,可怜的村子!可怜的凡人啊!” 第153章 “果然!” 周母第一个站出来帮腔。 她捂着脸,高声哭喊着: “果然是她!天哪,我那可怜的儿子果然是受了她的蛊惑,说什么非她不娶,还被妖法迷惑,干出了抢亲这档子荒唐事!害我们家被嘲笑这么久!我!我居然还执迷不悟,好心收留她这么多年,待她如亲生女儿!天啊!我真是瞎了眼,养了只白眼狼啊!” 听她这样说,其他村民也纷纷做恍然大悟状: “是啊!难怪了,五龙村方家那小子也被她哄得五迷三道,她就是妖女!” “是啊,我们今年天灾连连收成惨淡,原来都是因为她!” “老周媳妇,你就是心太善了,竟养着个妖物这么多年!” “妖女!杀了她!” “……” 祝尔瑶抱着背篓坐在地上,她看着面前一张张恶鬼般的面容,身体忍不住发抖。 她想说,她不是妖女。 她在双喜村出生、长大,她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要说她是妖女? 她看向村长,伸手抓住他的衣摆。 她想说,兆康叔叔,我小时候还骑过你的脖子,我不是妖女。 可兆康一脸嫌恶地踢开了她。 她又看向庄伯母。 她想说,庄伯母,我小时候经常跟你去赶集,你还会给我买糖人吃,你还记得吗? 庄伯母拧紧眉,避开了她的视线,躲在了其他人的后边。 她又看向周母。 周母却压根没理她,她只抓着那老道,迫不及待问: “道长,那要怎么办?我们要如何处理这妖女,山神才能原谅我们?” 听见这话,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而老道士装模作样地摇摇头: “把她打扮漂亮些,供给山神,再由我做场法事,若山神对她满意,自然会高抬贵手。” 听见这话,村民们对老道士感激不尽,千恩万谢地送走老道士后,他们又将凶狠目光投向了无助的祝尔瑶。 他们说她是狐媚子,是毒蛇转世,是小娼妇。 他们依言给祝尔瑶“打扮漂亮”,妇人们用丹蔻包住她的手指,可祝尔瑶一直挣扎,那丹蔻没染好,弄得她指尖上都是,活像是沾了一手血。 他们又从祝尔瑶家里翻出她母亲留给她的嫁衣,母亲对她的祝愿是,希望她能穿着这套衣裳笑着嫁给能让她幸福的人,可此时,她换上红嫁衣,却哭泣着一步步被恶人拖入深渊。 她的双手被人用麻绳绑在黑驴后蹄上,被黑驴拖着往前走。 一边走,道路两侧的人一边往她身上扔石子,老道士说,这是驱邪的方式。 一开始,祝尔瑶还会挣扎。 但后来,她发现自己的挣扎太微弱,索性放弃了。 她就那样被拖着走完了那条格外漫长的路,她感受着扔在身上砸得她生疼的石子,只想着这场折磨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她恍惚地听着天空中沉闷的雷鸣,她在想,这天气不太好,好像,要下雨了。 再后来,她被村中最强壮的大汉扛在肩上,沿着山路上了山。 山路两旁的树枝刮着她,她怀里藏着的红珊瑚珠硌着她。 那珠子硌得她好疼,疼得她忍不住在妄想,周文才,你会不会来救我? 如果你能把我从只差一步就能够到的美满拖入地狱,那如今,你能不能把我从只差一步就要落入的炼狱里拉回人间? 周文才,你说你要回来娶我的。 你说让我等等,可我等了这么多年,从小等到大,从生等到死,如今,你人在哪呢? 周文才…… 你个大骗子…… 祝尔瑶觉得,自己又要哭了。 她被人摔在山神庙的祭台上,她听着老道士神神叨叨的咒语,看着村民们虔诚地对着神像和老道一拜又一拜。 最后,村民们离开了。 老道士关上了山神庙的门,他扔掉了手里的破旗子,对着祝尔瑶露出了那口黄牙。 他说:“小娘们,长得真带劲,不妄我费那么大工夫将你弄来。” 祝尔瑶眼里的泪还是流出来了。 她躺在祭台上,和微微低头的慈祥神像对视,又越过它,看看天上翻滚的乌云。 她在想,我做错了什么呢? 如果我真的是妖女就好了,这样一来,如今遭受的一切便是我罪有应得,我便不会这么难过了。 痛啊。 她最怕痛了。 祝尔瑶花了很长时间来反思自己的罪行,好让眼前的一切变得合理一些。 直到漫长的折磨终于结束,天上的雨滴终于落下,它们打湿了她,替她冲刷着从她浑身伤口流淌到祭台上的血。 老道士头也不回地走了。 祝尔瑶就看着老道晃晃悠悠离开山神庙,看着他踹开那扇遥远的门,再看着门外被暴雨摧残摇晃的植物。 好痛。 好冷。 来啊,周文才。 你怎么不来了? 祝尔瑶眼前漫上一片血色,血泪从她眼底漫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山神庙的门外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一步步走向她,但她眼里全是血,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她只听见那人问: “你恨吗?” 第154章 恨啊。 “想报仇吗?想杀了那些欺负你的人吗?” 报仇?杀人? “不应该啊,明明怨气这么重,为什么还是成不了鬼?” 这个问题,那人并不是在问祝尔瑶,可祝尔瑶还是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想。 为什么成不了鬼呢? 如果她变成鬼,她就可以做坏事了,她受的那些折磨,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可她不想。 做坏事的代价太痛了。 她不想再痛了。 也不想,让别人如自己一般痛了。 祝尔瑶闭上了眼睛。 她想死,她只想要死。 可在她失去意识之前,有人往她体内注入了一股力量,那力量剥离了她的魂魄,拖拽着她,离触手可及的解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为什么,她都要死了,还要折磨她呢? 祝尔瑶眼角划过最后一滴泪。 她怀里的红珊瑚珠不知何时滚了出来,那滴血泪便淌过她的脸颊,混着雨水,落在了那颗珊瑚珠上。 鬼泪凝珠,和那颗红珊瑚珠彻底融为一体。 我不要再等了。 可我又,不得不等下去了。 第73章 按迹循踪 记忆过到此处,林尽才发现事情似乎和他想象中不大一样。 祝尔瑶的遭遇凄惨,临死前怨气浓郁,虽说完全符合化鬼标准,可林尽能感受到,她本人并没有多深重的执念和怨恨,她不想成鬼,比起化鬼报复,她更想要的是死亡,是解脱。 这种情况下,她的魂魄不可能被怨气沾染,更不可能化为如今的红衣厉鬼。 在她濒死之际来到她身边的是什么人?那股强行剥离她魂魄将她炼化成鬼的力量又是什么? 林尽百思不得其解,而祝尔瑶的记忆还在继续。 魂魄化鬼后,基本便只能被执念和情绪裹挟着做出种种选择了,化鬼后的祝尔瑶记忆十分模糊,按她浑浑噩噩的状态来看,林尽猜她并非一开始便是红衣,她那种懵懂茫然的视角,更像是未开智的白衫或者青火。 她被困在自己的死地,也就是这方小小的山神庙。若庙里来了上供的村民,她就飘在他们身边,偶尔会心血来潮吓唬他们一下,可村民们看不见她,她自己也觉得没趣,便日复一日蹲在山神泥塑的脚下。 直到有一天,山神庙里来了个奇怪的男人。 那男人身材魁梧,身上戴着许多亮晶晶的银饰。他个头很高,比方大明还要高,祝尔瑶坐在泥塑脚下眼巴巴地看着他,又注意到他手里还拎了一个人。 看见那个人,祝尔瑶心绪一震,连林尽都能感受到她身体中死寂许久后重新激荡起的情绪。 那是个穿着身脏兮兮道袍的小老头,他像只小鸡仔一般被男人拎在手里,笑得谄媚,不停地冲他讨饶。 “大爷,我与您无冤无仇,您何必要为难我?小的只是个江湖骗子,靠招摇撞骗赚些吃喝罢了,还是说小的碍您眼了,抢您生意了?您行行好,就放了我吧,您看您也拎了我一天了,您……哎呦!” 老道士话没说完,就被男人丢去了祭台上。 老道士赶忙一骨碌爬起来,对着男人又是“哐哐”几个响头,但男子从头至尾没分他一个眼神,他只望着神像脚下的祝尔瑶: “女子,你不是恨吗?这便是带给你痛苦的人,现我将他交予你处置,无论你想做什么,都随你。” “……” 祝尔瑶有些茫然。 眼前的男人是在和她说话?他能看见她? 那老道士发现男子居然在跟空气对话,再想想他话中的“女子”,和这方祭台,他想起了自己在这做过什么,浑身立时抖如筛糠。 “你忘了吗?” 男人见祝尔瑶没有动作,继续冷冷开口道: “是他将你虐杀于此,是他害你承受了那般污名与恶意,你难道不想将你所受痛苦加倍奉还,不想要他偿命?” 听着这些话,祝尔瑶眼前闪过许多画面。 雷鸣、暴雨、一张张恶鬼般的面容,还有和鲜红嫁衣混在一起的血。 她登时头痛欲裂,她盯着那个老道士,下意识站起了身。 “不行……”看到这里,林尽下意识想要阻止祝尔瑶。 不可以,祝尔瑶,你不能被他蛊惑,你若杀了人,便回不了头了! 但林尽只是个旁观者,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祝尔瑶一步步靠近那老道。 “偿命?”祝尔瑶微微歪了歪头: “我要他偿命?” “对。”男子声音沾染了些许笑意,他重复着她的话: “要他偿命。”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蛊惑心神的魔力,祝尔瑶的思绪越发恍惚。 “我不是妖女……” 眼前闪过的画面越来越多,最终,祝尔瑶尖叫一声: “我要他偿命!!!” 血色泼洒、腥味弥漫、手心中跳动的热意缓缓变凉,又被吞吃入腹。 祝尔瑶指尖的丹蔻彻底被血色覆盖,林尽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天空愈发浓郁、不断翻涌扩张的灰色鬼雾阴云…… 恨啊,怨啊,好痛,太痛了…… 祝尔瑶恨的不只是那年雨夜的血色,她更恨自己懦弱,恨自己没出息,恨自己随意被别人摆布,恨自己只能等,一直等…… 第155章 她还恨村民的冷漠,恨他们的恶毒,恨他们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恶意。 有人用这些情绪控制着她,将她一步步变成了世人所谓的厉鬼红衣。 可即便她变强大了,有用处了,她还是无法离开那方小院落,她每日只能坐在小院的围墙上,看看山下的小村庄。 她看见村子被灰雾围起来了,看见以往长满金黄色麦穗的田里生出了一朵朵漂亮的白花,她闻见从村庄里飘上来的怨气,她大口吸食着那些怨恨、暴怒、悲伤,痛苦……她喜欢这个味道。 只是,除此之外,陪伴她的便只有院里一日日老去的神像了,在漫长的时间里,她经常会觉得孤单。 少女时,她便一直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等啊等,望啊望。 后来,她死了,又麻木地在泥塑脚下过着一天又一天。 再后来,她又坐到了山神庙的围墙上。 她在等什么呢? 她其实没在等具体的某个人。 她只是在等,等一个人出现,把她从那种漫长的无望期待中带出来。 她在等,能救救她的人。 林尽的神识被魂血中涌出的浓郁情绪强行弹了出来,这种神识震荡令他有些招架不住,他被祝尔瑶的情绪裹挟着,只觉头晕目眩,整个人像是被人塞进木桶中滚了百八十遍。 他几乎坐不稳了,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他头很疼,眼前是一片片虚晃的影子,还有依旧阴沉灰暗的天空。 “林尽!!!” 花南枝见状不对,赶忙冲过去翻到祭台上查看他状况。 有人比她更快。 萧澜启眉目一凛,直接拿晓云空的头顶当了跳板跳上祭台,几下就踩到了林尽身上。 他用前爪按按林尽的脸颊,可这人始终没反应。 “……” 萧澜启微微眯起眼睛,抬眸看向了对面的祝尔瑶。 这红衣小鬼做了什么?捏这小子魂血了? 也不像啊,若真捏了,现下这小子就已经凉了,不该还有气可喘。 不管怎样,这小子脆得要死,很容易杀。 但这可是他萧澜启养的食物,也是一只小小红衣能碰得的? 萧澜启踩着林尽的脸颊,威胁似的冲祝尔瑶呲了呲牙。 祝尔瑶被吓得一哆嗦,不过还没等小狗崽发威,他便被人拎着后脖颈提溜了起来。 “球哥,有话好好说,别踩人脸……” 林尽一手拎着狗崽,一边撑着身子从祭台上坐起来。 他摇摇头,又拍拍自己的脑袋,这才将那股晕眩感从识海中赶出去一些。 “你怎么了?你这也太吓人了,本小姐都已经在想要怎么为你准备后事了。” 花南枝捞着林尽的臂弯把人扶起来。 “不至于,不至于……神识受了些震荡,人有些晕罢了。” 林尽抬手把小狗放到自己右肩,站稳后,他闭着眼睛又缓了一会儿,神识震荡的余韵和心里那些不属于他的情绪才算是被彻底清除。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 “事情我大概了解了,但有些地方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什么?”花南枝顺着他的话问。 林尽眸底浮上些凝重: “使祝尔瑶化鬼的,并不是她自身意愿,而是有外力介入逼迫所致。” 花南枝眨眨眼,没太懂: “那又如何?” 跟花南枝不同,晓云空常年行走在外,接触过无数妖魔鬼类,也自然晓得林尽此话的严重性。 他皱起眉,替他解释道: “普通魂魄以执念化鬼,若将执念散去,此鬼怨念不再,自然可重入轮回。但若有外力介入,跳过执念,强行将魂炼化为鬼,此鬼便很难被度化了。” “啊,我懂了!” 花南枝不笨,被这么一点,自然能够想通: “没有执念,自然也无法消散,可若不能度化,岂不是只能……” 只能斩杀? 花南枝没说出后半句话,但在场三人都懂这个道理。 “都走到这一步了,容我试试吧,我们先……” 林尽抬步想离开祭台,但临走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还乖乖坐在边上的祝尔瑶。 看见她,林尽便又想起了记忆中那些无助的瞬间,他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温声问: “要跟我一起走吗?” 祝尔瑶歪了歪头,她惨白的大眼睛里似乎有些茫然: “可我走不出这里。” 祝尔瑶并非寻常红衣,她被外力所困,只能留在她的死地,也就是这方小小的山神庙。先前能够到林尽身旁,也只是因为林尽身上携着那颗与她的鬼凝珠融为一体的红珊瑚珠。 “如今你与我定了契,便可离开这里了。” 林尽弯起唇,冲她笑了笑: “一直等在这里很无聊吧?要出去走走吗?” “……” 祝尔瑶看着他,片刻,迟疑着轻轻点了点头。 她从地上飘起来,慢悠悠去了林尽身边。 她先微微歪头,看看林尽右肩上趴着的球球,又看看他空着的左肩。 她以为定了契的契兽或者契鬼都得这样,可自己太大了,趴不上去。 她迟疑片刻,只好试探着用两手轻轻扶上他的左肩。 第156章 “……” 林尽哭笑不得。 不过祝尔瑶只放一双手,也不重,而且别人也看不见他这右肩一只狗崽左肩一只鬼的壮观景象,便也随她去了。 “对了,林林,你在祝尔瑶的魂血里看见了什么?还没跟我们说呢。” 花南枝瞥他一眼,好奇道。 她看不见祝尔瑶,不知道祝尔瑶是什么模样,自然也看不出她是个怎样的人。但就照她与林尽如此顺利地定下驭鬼契来看,这姑娘的确如林尽所说,和其他红衣不一样,不是一只坏鬼。 “嘶……这故事有点长,而且,你肯定不会喜欢。” 林尽边说,边走出山神庙,打算沿着来时的路走下山。 他们上山时已是后半夜了,如今再次走上山路,天色已蒙蒙亮。 林尽漫不经心地往山下望了一眼。 “你说呗,我好奇,那个姓周的状元郎到底是不是负心汉?” “这个啊……” 林尽话说到一半,话音突然微顿。 他盯着山下某处,微微睁大了眼。 魂血记忆中,祝尔瑶在山神庙的围墙上坐了很久很久,每天就看着山下的小山村。林尽如今的视角和她差不多,他本意只是随便扫一眼,却意外在山下花田里瞧见一个人影。 那是谁? 这么早,都还不到鸡叫的点,别人家都还没起床,为什么有人已经上了花田? 林尽心里有些异样,他从储物戒中随便取了张远视符,符纸燃烧的瞬间,他的视野被放远数倍,十分清晰地看见了那人的面容。 那人曾在祝尔瑶的记忆中出现过无数次,那是…… 周母? 第74章 恢诡谲怪 “什么?!好啊,周文才居然比我预想的还要更不要脸!他凭什么不娶人家?凭什么抢了亲把人家脸丢完了还不娶人家,还要人家等一等?!等着等着就再也不见人了?!这是什么混蛋啊!他娘也是人中龙凤,这一整个村子的人都不要脸到家了!怎么什么错都往人家一个小姑娘身上推?!收成不好跟人家小姑娘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是些什么东西?!” 果然如林尽所料,花大小姐听完这个故事立马暴跳如雷: “这整个村子的人都是罪有应得!这样,林尽,你就想法把咱仨弄出去得了,这任务咱不做了,本小姐就算被贬去外门也不想救这些渣渣!我要把这些畜生全都砍死,都砍死!!! “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一个女孩子,凭什么?把他们全都砍死!!!” “哎哎哎,冷静冷静,不至于,真不至于!恶人自有天收!” 林尽一边拍着花南枝给她顺气,一边盯紧山下周母的动向。 发现周母在花田里之后,林尽便没再急着下山,他留在原地,一边讲故事,一边盯着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背着个背篓,下地采了一箩筐花,又背着花回了家。 但这并不是结束,因为她回家在后厨忙活一通后,又拎着个食盒般的东西匆匆忙忙出了门。 她此行绝不简单,因为林尽注意到,她走路时还东张西望着,显得偷偷摸摸的,还有……她似乎并不希望自己此行被其他人瞧见。 有意思。 林尽微微弯起唇角。 做饭,送饭,还要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做,就已经够奇怪了。 她想将这饭送给谁?这村中有何人是需要她这般照顾的?又有何人是如今见不得人的? 林尽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祝尔瑶。 祝尔瑶还像只小猫似的乖乖搭着他的肩膀,见林尽突然看自己,她疑惑地轻轻歪了下头。 “没事。” 林尽冲她笑笑: “我带你去找公道。” 周母最终又回到了原本属于他们的那片田地,她穿行在白色花海间,走到某处,突然弯下了腰,人也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她人呢?” 花南枝远远瞧着,怀疑自己是不是漏看了哪里,十分惊讶: “凡人还有遁地的本事?!” “凡人没有遁地的本事。” 林尽收了远视符,道: “但他们会挖地窖,用来储存粮食,或者其他东西。” “那她揣着饭盒下去是什么意思?” 花南枝一头雾水。 “不知道,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林尽抬手弹了一下花大小姐背在身后的大刀刀柄: “走了。” 三人一狗一鬼自山神庙原路返回,下山路上,祝尔瑶一直伸着脖子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对一切都颇为好奇。 魂魄化鬼后,会丢失大半记忆与情绪,祝尔瑶也一样。她记不太清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由于她是被外力强行炼化为鬼,她连自己的执念都记不太清,她只认手里那颗红珊瑚珠,就连方才林尽讲与她有关的故事时,她也一直一副懵懂模样,似乎根本不晓得他们故事中的主角是自己。 至于情绪,她剩的也不多,连怨和恨都基本没有,她只有恐惧,一点也不禁吓,稍微有点什么动静就发抖,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再怕点就一个劲流眼泪,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比球球还要省心,一点也不像传说中嗜血成性的红衣。 祝尔瑶望着周围的一切,她那摇头晃脑的模样却晃了萧澜启的眼。 第157章 萧澜启原本一直趴在林尽的肩膀上,可祝尔瑶来后,少尊主不愿跟她一个红衣小鬼站在一样高的地方,有失身份,所以爬去了林尽的头顶趴着,以彰显自己在此绝对不容置疑的王者地位。 此时,见祝尔瑶晃来晃去晃人眼睛,萧澜启大怒。 他从一开始就不大喜欢这小窝囊,都说红衣厉鬼怨气浓重能屠一城,哪有她这样一受委屈就哭哭啼啼掉眼泪的?真给红衣丢脸!凭你也跟本尊站一个高度?不可能! 萧澜启趴在林尽头顶,漫不经心地瞄着旁边的祝尔瑶。 可也不知是他的目光太有攻击性还是他的眼神怨气太重,祝尔瑶某个瞬间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突然被他吓得重重一震,反应大到整个鬼都飞了出去,“啪叽”一声撞到了树上。 小路旁的大树突然晃了晃,摇下来几片叶子,花南枝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一眼: “这也没风啊,树为什么在晃?” “……”林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祝尔瑶撞树上了。” 他有些无奈,回头想看看祝尔瑶又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便见小姑娘缩在树干边,怯怯地盯着他的头顶。 林尽微一挑眉,懂了。 他抬手把球球拎下来,边问: “他吓到你了?” 祝尔瑶点点头。 “???” 谁吓你了!本尊只是看你一眼,是你自己吓自己,这也要怪到本尊头上吗! 没这个道理! “你为什么吓人家?不知道小姑娘胆小吗?” 林尽眯起眼睛,教训小狗崽。 “???” 她胆小关本尊屁事! 你对她语气那么好,转过头就来凶本尊?!她只是一个只会流眼泪的窝囊小鬼而已,她能救你命吗?遇到危险她能给你出头吗?!真是不知好歹! 萧澜启冲林尽呲呲牙。 “不许呲牙,坏狗!” 林尽握住了狗崽的嘴筒子,任他如何挣扎也不理会。 而后,为了避免此种情况再次发生,林尽剥夺了球球放风的权利,把他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还要评价一句: “狗吓鬼,鬼好,狗坏!” 见凶小狗被藏起来了,祝尔瑶才试探着从树边飘过来。 她像方才那样搭住林尽的左肩,片刻,她看看林尽空荡荡的右肩,心念一动,索性一手搭一边肩膀,乖乖飘在他身后。 都是她的! 真宽敞! 三人一路走下山,径直找去了村中花田。 林尽在祝尔瑶魂血中来过无数次周家的田地,因此,如今就算是对着大片相似的花海,他也能轻车熟路从中寻见属于周家的那块。 七情花的异香弥漫整个村庄,在田野间尤其浓郁,林尽忍不住用衣袖掩住口鼻,才堪堪将这浓香掩去一丝。 三人穿行在花田里,林尽回忆着周母消失的位置,找过去后,果然在地面上瞧见一块被杂草遮掩的木板。 他踢开那些杂草,弯腰试着把木板抬起来,可这木板比他想象的要重很多,林尽努力过后,它也只堪堪往旁边挪了一寸。 旁边的花大小姐一脸不忍直视: “得了,你赶紧让开吧,你记得我说的话,以后出来做任务一定要找个力气大的人搭伙,否则,就算有线索,你也会被困在寻找线索的路上。” “……”林尽被花大小姐羞辱一顿,但他不得不承认,花南枝说的都是事实。 他乖乖让到一边,花南枝顶替了他原本的站位,轻而易举地搬起了那块在林尽手里显得无比沉重的木板。 木板被搬开,露出其下一个黑乎乎的大洞。 几乎在木板打开的那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便自洞中涌出,扑上了几人面门。 那味道像是有人死了烂了好几天的腐臭,可其中又混着七情花的浓香,还被地窖这等闷热之处捂了许久,一扑出来,人毫无防备吸进一口,酸爽直冲天灵盖。 “呕——” 花南枝首当其冲,她差点没扶住手里的木板: “这是有人死在里边了吗?!呕——” “不会。” 林尽从旁边捡了两根木棍,把木板支起来: “当傀儡师将傀儡丝植入凡人体内时,那些人便已不算‘活人’了,自然也不会死。” “那还有什么味道能这么恶心?” 花南枝仰头猛吸好几口新鲜空气,此时此刻,连七情花呛人的浓香都变得无比好闻。 她在原地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一把拉回准备下地窖的林尽: “你走我后面,你太脆了,万一底下有什么怪东西,你嘎嘣一下就死了,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我只是脆,又不是傻。我还能用符,可你如今与自身灵海的联系那样微弱,你的处境比我更险。” “别废话,我就算没有灵力,也还有力气挥刀。” 花南枝不容拒绝地将林尽拖到身后,自己先一步钻下了地窖。 这地窖的入口不大,只能勉强容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通过,但再往下沉一段,便豁然开朗了。 让林尽意外的是,这地窖还挺大,竟像个小型的地下室,有通道有转折,壁上还有前人悬挂的油灯。 地窖的味道也比上边要浓郁太多,花南枝仗着身体素质强,直接屏住了呼吸,好让自己少受点这气味刑。 第158章 “咔嚓——” 黑暗地窖中,林尽听到了某种重物挣扎时拖拽铁链的响动。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东西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怪物般恶狠狠的咀嚼声。 林尽取下了壁上的油灯,跟在花南枝身后往前行去,晓云空和之前一样,走在最后面。 三人又拐过一道转折,看样子,前方应当是个较为开阔的空间,走近时,方才的声音越来越近,看来这便是地窖的尽头。 可就在林尽还想往前时,前边的花南枝突然停住了步子。 林尽愣了一下,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便抬手拍拍她的肩膀: “花大小姐?” “……” 花南枝迟疑片刻,才缓缓回头看他。 她的表情在油灯昏黄的光下显得很微妙,她张张口,像是想解释,但可能是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形容,她往旁边退了一步,要林尽自己去看。 林尽古怪地瞥她一眼,而后,他上前一步,自己抬眸看去。 下一瞬,他眸光重重一顿,险些没拿住手里的油灯。 地窖的尽头的确是一方较开阔的圆形空间,方才的怪声,也确实是此地之人发出的——如果那还能被称作“人”的话。 那是一个浑身沾着血垢和排泄物的男人,他没穿衣服,身上只挂着几缕布条,身材干瘦到能清晰看见他身上的骨头,可他一颗脑袋却是旁人的两三倍大,头顶发丝稀疏,一张脸肿胀到几乎看不清五官。 他脖颈上戴着只有凡人才会戴的枷项,同时困住了他双手和脖颈,除此之外,他脖子上还捆着一圈锁链,锁链另一端没入墙壁,这便是方才怪声的来源。 此时,他正扯着锁链,努力往此地另一人身边靠拢。 那便是方才消失在花田间的周母。 周母正跪坐在地,她一手端着饭碗,碗里都是炒熟的七情花,另一手拿着一支铁勺,正在一口一口往怪物嘴里喂饭。 昨日凶神恶煞骂天骂地的妇人此时的动作温柔到了极致,她眉眼间弥漫着只属于母亲的柔和,她看着眼前的怪物,像是在看什么令她无比骄傲的珍宝。 “我们文才今天很乖呢,对,就这样,大口大口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才是妈妈的好儿子。” 怪物却完全没在听她说话,他一双浑浊的眼睛始终盯着周母,张口吃饭的力道大到像是想直接咬断那根铁勺。 牙齿和金属碰撞,发出“铮”一声响。 周母显然很满意,喂完一勺,她还奖励般摸了摸怪物的头。 在昏暗灯光下,林尽注意到,周母碗里似乎不止有七情花。 他还注意到,周母抬手时,露出了她衣袖下手腕上染血的纱布。 她在用血和七情花喂养眼前这个东西? 林尽微微睁大眼睛,不过很快,他有了个更恐怖的猜测。 周母方才提到了“我们文才”。 所以,眼前这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祝尔瑶记忆中那位温柔却怯懦的书生—— 周文才。 第75章 画荻和丸 “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花南枝显然有点不在状况,她甚至震撼到忘了屏息,猛然吸入一口恶臭,再配上眼前那恶心的大脑袋怪物,她又没忍住发出了夸张的一声: “这怪物是状元郎呕——他怎么变成这样呕——” 林尽有些无奈,他拍拍花南枝的背给她顺气,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我对七情花的猜测还是太过片面。周文才如今变成这个样子,恐怕和七情花脱不开干系。” “你是说,他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死样子,都是吃花吃的?” 花南枝强撑着不呼吸,连带着她说话的语气也显得十分滑稽: “那别人也吃花,怎么没有变成他这样?” “因为其他村民早就不能算是完整的‘人’了,记得吗?” 林尽点点自己耳后的位置: “傀儡丝,他们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傀儡师控制下‘不生不死’的状态。按之前周母出门时那偷偷摸摸的行为来看,周文才的存在可能至今都是个秘密,没人知道这地窖里还藏着一个人,包括傀儡师。所以,周文才以凡人之身吃了多年七情花,才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那也太奇怪了吧,我从未听过有什么花能将人变成怪物的,这真是……” 花南枝再看一眼周文才,他那模样实在瘆人,花南枝一激灵,没往下继续说。 “……是啊。”林尽低声,自言自语般道。 修仙界中,虽然有很多功效或神奇或怪异的植物灵草,但林尽从未听说过有哪种东西能直接将活生生的人变成这种丑陋失智的怪物。 他总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他感觉自己似乎弄错了某些关键部分,以至于如今推理出来的答案欠了些逻辑。 他又仔细打量一眼周文才。 身材枯瘦,像一把干柴,但脑袋却肿胀到常人的两三倍大,乍一看,像是…… “你们是谁?!” 正在林尽沉思之时,妇人尖锐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昏暗洞窟内,周母收好被周文才吃空的碗勺,正拎着餐盒打算离开,可刚转身便瞧见了洞窟出口处不知何时立在那的几人。 她被吓得跌坐在地,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一般张开双臂挡在了周文才面前。 第159章 她借着昏暗的灯光将眼前人打量了几遍,突然发出一声怪笑: “好啊,是你们,来捉鬼的道士!怎么,你们放着厉鬼不捉,想法子跟踪我做什么?!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过来看我儿子,你们跟着我有何图谋?!你们滚!你们这些不怀好意的东西,把我儿子吓着了怎么办?!” “……” 看着妇人的疯癫模样,林尽心念一动。 正好,他正好有些疑惑,想叫她帮自己解上一解。 想到这,他微微弯起唇,上前几步,抬手拎着油灯举到妇人和周文才的面前: “你确定,他真的是你儿子吗?” “我确定!从我肚里生出来的孩子,我还能不确定?你这是个什么问题?!” 周文才像是被突然出现的光源和陌生人吓到了,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而周母心疼地摸摸他的大脑袋,伸手搂住他枷项下枯槁的身子。 “哦?可你儿子不是惊才绝艳的少年状元郎吗?不是一表人才的驸马爷吗?为何变成了如今这种……” 林尽微微眯了下眼,措辞道: “丑陋不堪的怪物模样?” 说着,林尽又往前走了两步,将油灯又靠近了些: “你要看看他吗?” 闻言,周母浑身一震。 静默一瞬后,她像是被刺激到了,猛地从地上弹起: “什么怪物?我们文才不是怪物!他只是生病了!他会好的!你是什么东西,还敢来评价我儿子?我儿子十二岁中案首!连长公主都对他一见倾心非他不嫁,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评价他?当心公主殿下砍了你的脑袋!” “公主?大娘,朝代早就变了。” 林尽回头瞥了花南枝一眼,扬声问: “花大小姐,你可知,先帝长公主的下落?” 花南枝双手抱臂,冷哼一声: “先帝暴虐无度,他最宠爱的长公主也骄奢淫逸荒唐至极,当年皇城破后,她便和先帝一同死在了叛军刀下,尸首分离,被悬于城墙数日,以震慑余孽。” “那驸马呢?” “驸马?不知道。谁关心驸马啊?”花南枝耸耸肩。 林尽盯着无端出现在这里的周文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想,驸马应当是从战乱中的皇城逃回了家乡,原本想来找青梅竹马的爱人,却发现那人早已死在了骗子的虐杀下。而最爱他的母亲怕他被追兵查到,也怕他被厉鬼报复,所以将他送进了地窖中,原本只想叫他避避风头,却没想到村庄被鬼雾封锁,他就这样被关了整整七年。 “看来,他不只是一个满口许诺却不曾实现任何一句的负心人,还是个贪生怕死的亡国奴、一个抛弃妻子苟且偷生的丈夫。” “你放屁!你胡说!我儿子是这天下最优秀的男子,他只是被世道逼迫罢了,他是被逼的,你不懂!你们都不懂!!” 周母似乎被林尽这些话刺痛了,她疯狂地反驳着林尽的言语,林尽却没有被她的叫喊打断思路: “我想想,是什么把他变成了今天这样?不不不,不是这世道逼的,而是……” 片刻,他拍拍手: “哦!是最爱他的母亲啊,也就是您。” 周母突然僵住了,连带着口中无意义的辱骂也哑了声。 “都是报应!都是报应!你们一个懦弱至极负人真心,一个恶毒势利害人性命!都是报应!哈哈哈哈……” 林尽突然拍着手笑了起来,他这模样把花南枝吓得不清。 她赶紧看看晓云空: “师兄,林尽怎么了?他也吃那怪物花了,不会也被……怎么办啊!咱们救救他吧?!” “不必。”晓云空抬手拦住了她。 他抬眸看着林尽,笃定道: “他看起来并无异样,想来,是有自己的打算。” “啊?” 这还没异样? 花南枝十分担忧。 “婶婶,文才哥哥真的是生病了吗?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还像是一个人吗?” 听见林尽对他们的称呼,周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整个人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猛然添了气焰: “是你!祝尔瑶,你个小贱人,原来是这样,原来是你上了他的身!我就说,寻常人哪敢这么对我们文才说话!都是你害的,都是你把我们文才害成了现在这样,你高兴了吧?你还敢回来?!” 洞窟角落里的祝尔瑶眨巴眨巴大眼睛,又看看离自己好几步远的林尽,十分茫然。 她怕那个大怪物,所以从一开始便没有选择跟林尽一起靠近。 “我害的?我曾经历过的种种,有哪件事是我的错?!是周文才要我等,是他毁了我的姻缘却又不履行对我的承诺,是你们轻信那个坑蒙拐骗的老道,害我在暴雨夜惨死于山神庙!当初你在我爹娘灵前发誓,说一定待我如亲女,然后呢?便是将我当做一个使唤丫头,连吃饭都不能坐桌,是你们句句羞辱,把我当个烫手山芋,送不出去,便污我名声使我惨死!你当真信我是个妖女吗?!周婶婶,我唤你一句婶婶,我就只问你一件事,当年你同我爹娘一起上四水镇,路遇山贼,为什么你夫妻俩安然无恙,只有我爹娘惨死山贼刀下?!你说啊!!!” 林尽的声音回荡在这处黑暗洞窟内,使得所有人皆是一震。 第160章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周母听见自己这段话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起了抖。 他先前在祝尔瑶魂血中时就一直觉得祝尔瑶的父母死得蹊跷,当时情况很混乱,两人被送回家时就已是两具棺木,祝尔瑶连他俩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因为周家人一直拦着她,说尸首太吓人,怕吓着她。 祝尔瑶人也单纯,竟真乖乖信了这番说辞,没坚持开棺看一眼。 可事情落在林尽眼里,当时的阻拦,明晃晃写着“心虚”二字。 但事情隔了太多年,早已无从查证,直接问,对方定不会讲真话,他只能将周母的情绪逼到极点,逼她自己失控道出。 果然,周母的神色在昏暗油灯映衬下显得愈发可怖,她嘴唇翕动片刻,突然像疯了一般尖叫道: #value!   “贱人,贱人!是那两个老东西自己不知好歹!我们当时手里没现银,我们只是想像别人家一样,借些钱财冲那些负责考试的官老爷买个心安罢了,谁想老祝那个穷酸鬼满口什么文人什么道义?谁管他那些酸啾啾的道理,他们只是不想给我们借钱,看不得我们家文才好罢了!呵!他们家搬来村里,我们家出了多少力?什么鸡鸭鱼粮时时往他屋头送,到头来他却连点银子都不肯借!穷酸小气鬼!我就推了他一下,是他那老东西不中用,自己磕桌角上磕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他家那口子也是个不省心的,看见血就尖叫个不停说要报官!她怎么能报官?她报了官,我们文才的未来就全毁了!她懂不懂啊!为了我们文才,我也只能让她闭嘴了,都是没办法的事,你怪我作甚?! “就是可怜我们文才,总觉得自己对你个小贱人有愧疚,说什么娶你娶你,你也配?我们文才是状元郎,是大官!你个乡野丫头也配?还痴心妄想想嫁给我们文才,将他哄得五迷三道,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不过是觉得自己家害得你没了爹娘,傻乎乎想补偿你罢了,我呸!他就是心太善,才中了你这小贱人的拿捏!” “……” 林尽听了这话,久久不能回神。 他猜到祝尔瑶父母之死可能和周家人有关,却没想到周文才也知道这事。 实在是…… 见他没说话,周母自以为震慑住了他,她笑了两声: “祝尔瑶,你个妖女,不要脸的小贱人,没人要的小娼妇,你就活该……” 她边说,边不自觉地往后退着。 而她身后,周文才始终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她,见她靠近,他竟像某种野兽一般做了个嗅闻的动作。 不好! 林尽心里一惊,他看着越退越后的周母,正想出言提醒,可周母却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以为他要伤害自己,便又往后连退两步。 她口中还胡乱地唤着: “祝尔瑶!祝尔瑶……” “噗呲——” 话没说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便填满了整个洞窟。 周母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垂眸望去。 周文才伸头死死咬住了她的腰侧,她望下来时,他还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眸里竟有一丝只属于幼童的懵懂。 “嚓——” 下一瞬,他生生扯下了周母腰侧那块肉。 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响起,周母站立不住跌倒在地,而周文才一点反应也无,他只麻木地嚼着嘴里的肉,同时,似乎还在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林尽听清了。 他自言自语般低喃着: “阿瑶,阿瑶……” 第76章 破釜沉舟 “喜欢阿瑶……” 周文才茫然地呢喃着,他咽下口中碎肉,又俯低身子去嗅周母的腹部。 周母躺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抽搐。 她一双眼睛瞪得很大,嘴巴颤抖着张开,只“嗬嗬”喘着粗气,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她瞳孔颤动着,十分缓慢地将目光挪向周文才,眼中却再也没有了曾经的赞许、慈爱、温和,那些东西被替换成了浓重的恐惧。 可能,她这一生,只在此刻短暂地正视过自己的儿子。 可他已不是青涩少年,不再意气风发风光无限,他甚至已不算是人,而是一只生吞母亲血肉的怪物。 “母亲,你杀了伯父伯母,你应当主动投案……” “母亲,我不想远赴他乡孤单求学,我只想留在家里……” “母亲,我不愿做那风光的状元郎,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和相爱之人厮守一生……” 周文才埋头咬破了周母的小腹。 “母亲,我喜欢阿瑶……” “母亲,我想娶她,我只想娶她……” “母亲,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逼我与不喜欢的女子成亲,为什么你要将阿瑶嫁给他人为妻……” “母亲,为什么,你总是不听我的请求,不问我的决定……” 周文才咬破周母的腹部,却再没咀嚼她的血肉。 他只是无意义地用头部一下一下蹭着她腹上的破口,弄得半张脸都是血迹。 林尽一开始还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后来想通了,他整个人从脚底麻到了天灵盖。 周文才在试图钻入母亲的腹部。 他想像未出世的婴孩一般蜷缩在母亲的子宫寻求保护。 “你说你是保护我,说为我好……” “可为什么,我变得一团糟……” 第161章 “母亲,让我回去吧……” “这样,我便不会痛苦了,你便能,一直保护我了……” “……” 林尽手里的油灯掉在了地上。 他再忍不住,低头干呕了起来。 封闭空间中的血腥味和眼前画面一同刺激着他的感官,他看见周母还未死亡,她像一条濒死的鱼一般抽搐着,听着儿子的呼唤,感受着他的亲昵。 对了,她有傀儡丝,她非活人,自然也无法“死去”。 可她……是能感觉到痛的。 林尽颤着手从储物戒中取了张探物符,符纸向周母飘去,扯出了她耳后的傀儡丝。 傀儡丝离开她的身体后,她整个人猛地一僵,终于再没了声息。 事到如今,周母有错,是肯定的,可周文才就无辜吗? 即便他的母亲对他百般逼迫、屡次干涉他的选择,可他是个人,他有拒绝和抗争的权利,他错便错在太过软弱,还以自我为中心,妄图他人能够包容他的软弱、能为了那点可笑的情爱等他一辈子。 他一生就勇敢了唯一一次,可惜还是大错特错。也正是他这唯一一次勇敢,害了祝尔瑶一生的幸福。 林尽艰难地将目光从那个怪物身上挪开,也是那时,他眼前突然闪过一道携着冰寒灵光的剑。 欲雪出鞘,直冲周文才而去,可让林尽意外的是,欲雪并未刺中他,而是飞过去斜斜插入了地面。 他有些意外地看向晓云空,发现晓云空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而后,他抬手再次结印,欲雪剑身颤动,试图让自己脱离地面,努力许久后才成功。 这次,携着寒气的剑锋刺入了周文才后心,周文才震颤几下,软软歪倒在地。 “他早已不算是人,留他于世也是徒添痛苦,此是解脱,而非罪过。” 晓云空声音很低,但落在安静的洞窟里还是十分清晰。 林尽从他的语气听不出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他们说话,他张张口,正想接点什么,可他目光一晃,突然注意到周文才尸身有异。 欲雪早已拔出,可他身上没流出哪怕一滴鲜血,除此之外,林尽还注意到,他的头部似乎又涨大了些。 借着微弱的烛光,林尽竟瞧见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薄到几乎透明的头皮下蠕动,似乎即将破颅而出。 “……” 林尽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下一瞬,周文才的头颅果然撕裂开来,只不过从他颅中破出的并不是什么污秽之物,相反,那是…… 那是一朵纯白的花。 巨大花朵在洞窟内绽开,七片雪白花瓣舒展,露出中央七根鲜红娇嫩的蕊。 周文才干瘦的身体,在此刻变成了花朵细瘦的枝。 这还不是结束,林尽还注意到,地上周母的尸体竟也不知何时失去了全部血肉,以至于只剩一副骨架撑着衣衫,相对应的,她的头部越涨越大,发丝片片脱落,越撑越薄的头皮终在某个时刻随着一道轻响裂开,绽出纯洁无垢的雪白花朵。 一道微弱的电流在花朵绽放的那一刻蹿过林尽的大脑。 “我懂了,是这样,这样就说得通了,我懂了……我错了,错得离谱。” 林尽脸色苍白,他喃喃着,突然快步走向花南枝和晓云空: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走!” 走出几步,林尽又发现自己落了一个人。 他走向洞窟的角落,拉住眸光呆滞地望着地上两具尸体的祝尔瑶: “走了。” 花南枝刚被周文才吓得不轻,此时连洞窟中的恶臭都无法影响她半分了。 她被林尽弄得不自觉紧张起来,忙追问道: “你懂什么了?错哪了?” 林尽跟在她身后找向洞窟的出口,边解释: “我懂了,双喜村田野里的花,并不是七情花!” “那是什么?!” “是七情花的‘种子’。” 林尽眉眼间略显凝重: “我的家乡有一种药材,叫做‘冬虫夏草’。虫草的‘虫草菌’,你可以把它理解为‘种子’,冬天,虫草将自己的种子播撒入某种幼虫的体内寄生,一点一点蚕食着幼虫的血肉,霸占它的身体,吸干养分后,再在春暖花开时破开它,从幼虫口中长出自己的枝干。 “七情花的原理或许与它是相似的,它们不断控制着食用者的情绪与恶意,吸干他们身体中的养分,等到宿主油尽灯枯,它们便‘破土而出’,绽放出真正的七情花。 “七情花以人类的恶意为养料,还不够准确,恶意只能使七情花‘播种’,若要使真正的七情花绽放,需要的,是人类浸满恶意的血肉。 “所以,周文才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被七情花控制、情绪与精神在长年累月的极端紧绷下而失常的‘花苞’。” “……” 花南枝哑了。 她好像懂了,却又没懂,总之现在没时间纠结了,她又问: “那你说你错了,错了什么?” 闻言,林尽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傀儡丝: “推断错了。傀儡师并非以人起阵,而是以‘花苞’。” “哈?花苞不就是人吗,这有什么区别?” 林尽苦笑一声: “阵法,牵一发而动全身,起阵之物判断错,那区别可就大了……” 第162章 说话间,他们已经从洞窟爬了出去,花南枝一把将林尽拉上来,正准备继续追问,可垂眼时,却发现晓云空的状态有些奇怪。 晓云空一直微微垂着眼,从洞窟内脱身站稳后,他眨了好几下眼睛,突然皱了皱眉。 他问: “二位,如今是黑夜还是白天?” 听见这话,林尽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们下地窖时,天边暗色将散,如今,天已大亮了。” 晓云空什么话也没说,先叹了口气,才慢悠悠道: “坏消息,我看不见了。” 果然! 感知、灵海被模糊后,紧接着就是五感。 怪不得方才晓云空第一剑没有刺中,就算他与灵海联系将断,他也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灵力用得越多,受这古怪阵法的影响便越深、越迅速,方才我只是双目模糊,可调动欲雪刺杀周文才后,很快便完全看不见了。” “糟了……” 林尽皱起眉。 若晓云空失去战力,他们该如何解决此阵真正的‘阵眼’,如何破阵脱身? “林尽,你先别急。” 旁边的花南枝呆呆地望向某处,空咽一口: “更糟的来了……” 啊? 林尽麻木地抬头看一眼。 随后便惊喜地发现,村庄的方向正有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朝花田方向围过来。 不是别人,正是个个陷入狂暴状态、双目通红的村民,瞧一眼便知来者不善。 以晓云空和花南枝如今的状态,估计很难对付这么多陷入狂暴状态的傀儡,若不能敌,他们很快就会被这些傀儡撕成碎片,更别提接下来的…… 林尽心里绝望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 他看着那些村民,心中某条思路在下一刻瞬间清晰。 他甚至没忍住笑了出来。 “喂,你吓傻啦?你笑什么?快想办法,现在是杀还是不杀?他们到底算人还是算什么啊?杀了他们不会破戒吧?” “现在会。” 林尽默默召出山海笔,边问: “师兄,大小姐,你们信我吗?” “废话!不信你我能跟你站在这吗?”花南枝举着大刀,十分崩溃: “快说啊!!!” “好,我现在有破阵的办法,虽然听起来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但我有至少八成的把握能成。” 林尽手持山海笔绘出一道符文玄妙,待玄妙势成后,立时光芒大盛。它飞向村中涌来的人群,牵扯了数百道傀儡丝,再送到林尽手里。 “按照师兄所说,越使用灵力,受阵法影响便越深越迅速。一炷香后,师兄和大小姐多半会彻底与灵海断开联系,再糟糕些,还可能会失去视力。那之后,我要你们做的,便是躲入方才的地窖里,然后全心全意信任我,将咱们那至少八成的胜率,全都赌在我身上。敢吗?” 说着,林尽下意识看了眼身边二人。 晓云空竟罕见地微微扬了扬唇角: “有何不敢?” “就是!”花南枝嗤笑一声: “有何不敢!林尽,先说好,本小姐可以信你,但若你辜负了本小姐的信任,害我死在小小的七阶任务、丢尽脸受尽耻笑,本小姐做鬼也放过你!来吧!说,接下来一炷香,要我和师兄做什么?” 林尽拿着那一把傀儡丝,听着村民们失去傀儡丝后的痛苦哀嚎,再看着他们一点点消瘦的身躯、一点点肿胀的头部。 他缓缓勾起唇: “如今,它们便算不得人了。 “我要这村子里开满真正的七情花!大小姐,杀!” “哈哈……” 听见这话,花南枝放心地榨干了自己最后一点灵力,同时,她与灵海的联系也被彻底切断。 但啸月刀燃起了熊熊烈火,花南枝盯着那些被收走傀儡丝而僵直在原地的“花苞”,冷笑一声: “哈,一群吃人的混蛋!本小姐忍你们很久了!! “砍死!本小姐要把你们……” 花南枝一句话还没说完便飞身而出,林尽只觉红影一闪,便有洁白花朵自他眸中绽开。 远处远远飘来花大小姐的怒吼: “全都砍死!!!” 第77章 七杀鬼冥 花大小姐孤身一人冲进人群“种花”,林尽看她没什么问题,便抬眸望向了身旁负手而立的晓云空: “师兄,保重。” 晓云空微微颔首: “你也是。” 林尽点点头,意识到晓云空已无法视物,便转为低应一声。 转头看去,祝尔瑶还在身后出神,林尽不确定她能否跟上自己,便用傀儡丝挽住了她的手腕,顺便往自己身上拍了张风行符。 以风速行过花田之时,白色的花瓣被他冲撞着带入空中。 漫天异香间,林尽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人群中绽放的一朵朵巨大的七情花,看见在“花苞”间穿梭的花南枝,还有…… 还有自村庄中缓步踱出的一人。 那不是别人,正是最开始为他们提供信息的那位村长“兆康”。 林尽从一开始便发现,兆康跟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面上没有其他人那种发灰的颜色,也不似他们情绪极端。 第163章 还有一点,他的院子里堆放着很多七情花种。 今早周母一大早匆匆忙忙下地采花的行为让林尽很困惑。 他在想,她为什么要专门跑出来一趟,她家里难道没有提前摘好的七情花种可以用?为什么还要往返多次,如此麻烦不说,还白白增大被旁人发现的风险? 想来想去,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七情花种,即摘即用。 如今回忆起来,兆康院内那一堆七情花种的数量实在不大正常,虽说最上面那层被林尽看见的部分是新鲜的,可下面什么样,估计只有兆康本人知道了。 他为什么不需要吃七情花种? 如果不以七情花种果腹,那他为何能像个正常人一般存活至今? 除非,他不是正常人。 思绪纷乱间,林尽注意到,远处的兆康似有所感般望了过来。 他们二人虽然隔着极远的距离,可对视时,林尽依旧能感受到那目光中浓浓的压迫感。 他心里一惊,下意识加速,朝着山神庙而去。 “……” “兆康”望着远处那个于花海中随风行去的碧山色人影,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唇。 领主所言果真没错。 这小子,有意思。 片刻,“兆康”身形变幻,身量缓缓拔高数十寸,本就高大的身形愈发显得魁梧。 一丝黑雾缓缓缠上他的身体,他农民庄稼汉的模样不再,反而换上一身深色衣袍,双耳乃至全身都戴着天星银饰做点缀。 “猜到了吗……?” 施儡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出一句,而后,他缓缓抬手,在半空中做出一个虚虚抓握的动作。 可后来,他的手在原处停顿片刻,竟无事发生。 他微微睁大眼,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又重新尝试几次。 为什么? 他那些以魔族傀儡师血脉魔纹之力凝出的、不毁不灭不断的傀儡丝,落入那人之手后,竟完全与他断了感知。 他用了什么方法? 施儡自认自己的傀儡丝无人可断无人可敌,数百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可破解他傀儡丝之人。 施儡实在好奇,他抬步便想追去,可追出几步,他又迟疑地回头看了眼花田间另外两人。 一个使剑的小子,一个耍刀的丫头。 将这二人解决了再追去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可那炉鼎小子奇思怪招格外多,领主特意叮嘱自己要小心提防,若他的目的是以那二人拖延时间要如何? 可,若他的计划是引开自己调虎离山,又当如何? ……罢了。 施儡收回视线,凛眉追向林尽离开的方向。 小卒而已,就算他不动手也必死无疑,没必要浪费时间。 林尽一身碧山色衣袍没入山林后几乎与其中枝叶融为了一体,施儡再看不清他的身影,但他知道那小子要去哪里。 施儡以最快速度赶去了山神庙。 他到的时候,那只红衣小鬼正飘在祭台中心,而林尽就盘腿坐在她面前,双手似在结印。 看见施儡,林尽微微睁大眼睛,整个人都一震,像是十分惊讶的模样。 “怎么?” 见到他的状态,施儡突然放下了心来 他此时倒不急了,反倒从容地背起手,缓步走进了山神庙: “看见我很惊讶?可你明明早就猜到我身在此处了,不是吗?” 林尽的表情有一瞬的微妙,不过很快,他语气带了些微自嘲: “但我没想到你会来得这样快。” 施儡不动声色地将林尽打量了个遍。 此人本就是缥缈阁养来的炉鼎,没多少手段,就只会画画符布布阵。这种东西,就算学得再精,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也根本无用。上次在金鳞城,他与释荆对上那次就是最好的例子,当时,若非烟雨山及时来援,这小子如今早已是不知哪处的孤魂野鬼。 可来前,寒鸮特意提醒他要格外当心此人,说这小子看着弱不经风,实则狡猾诡诈,若是轻敌,很容易入他圈套,陷入被动境地。 施儡对普通人没兴趣,但他格外喜欢和聪明人过招,他本想趁林尽下山在外时与他碰一碰,但大概是天意,这次行动,对方正好来到了他最喜欢最满意的作品——“花田”。 原本他以为可以在此处玩得尽兴,可如今看这小子的表现,并没有他想的那般有趣,除了傀儡丝的部分,他都觉得有些失望。 施儡肩膀稍微放松了些。 他的七杀鬼冥杀阵是他完善数十年才创出的精妙阵法,无声无息杀人于无形,葬送了无数修士的性命,创造了无数怨魂,至今无人可解。 这小子先前的确窥出了点门道,可惜思路大错,当断时未断,如今就算回过味来,也已经晚了。 此时,他的两个人类同伴皆被七杀鬼冥蒙蔽,手边可用的棋只有一个哭哭啼啼没什么用的红衣小鬼,再就是同样被七杀鬼冥影响、如今真只能安安分分当只狗的萧澜启。 所以,任他再聪明,也绝不可能破开此阵阵眼。 “你的阵法很有趣。” 在施儡步步逼近时,林尽突然看着他的眼睛,道。 “哦?”施儡微一挑眉,神色浮上些愉悦: “那么,给我讲讲,你都看出了什么?” 第164章 “你的阵法,误导性极强。我先前便是受了表象迷惑,以为你起阵之物为‘人’,经推测后,阵眼就只有‘鬼’这一个答案。当时我若决心杀鬼破阵,是可以驱散此阵鬼雾大半效力,从而逃出这里,可相对的,我也将永远失去找寻阵法真正玄机的机会。” 施儡点点头: “所以,你选择放过这红衣,顺着她的记忆查下去?你的确找见了七杀鬼冥的真相,可那又如何?你失去的,是你活命的机会。” “原来此阵叫做七杀鬼冥?” 林尽岔开了话题,沉吟片刻后,他另道: “此阵表面是以‘人’起阵,实则是以被傀儡丝伪装成活人的‘七情花苞’。这招很妙,以七情花苞起阵,七情花种的香味为饵,当外人首次踏入此地、首次闻到花种的香味,便已成了阵后之人的猎物。就像误入蛛网的飞虫,挣扎,只会使桎梏越紧。” 听着他的话,施儡眸中浮起一丝赞赏,但更多的是自己被对手肯定后的满足: “不错,不错。那阵眼呢?既然已经猜到了这里,那你可知,七杀鬼冥的阵眼,究竟是何?” “是你。” 林尽笃定道: “一个优秀的阵修,会选择将阵法最脆弱的阵眼,放在最不易察觉、最易被忽略之处。这也是你在此阵中设计最巧妙的地方,你以自己的傀儡丝连接所有七情花苞,又一手创造了祝尔瑶这个鬼气来源,你以身入阵,掌控全局,是此阵真正的核心,自然是‘阵眼’。” “哈哈哈……” 始终摆着一副严肃面容的施儡竟忽然开怀笑了起来: “好,好!那既然如此,‘阵眼’就摆在你面前,你觉得,你可破得?” 说到这,林尽神色一黯: “按理来说,阵眼当是此阵最脆弱之点,但你出了老千,你以自己为眼,但你身为高阶魔族,如此强大,并非我能抗衡。所以,我认为不能。” “那你如今想做什么?或者说,还想怎样挣扎?” 施儡瞥了眼飘在半空的祝尔瑶,又看了看始终保持着结印手势的林尽: “你想度化她?小子,你前面都很聪明,为何偏在此事上犯了蠢?你该知道,她几乎被不可能被你们修士的手段度化,就算你能驱散七杀鬼冥的限制又如何?我现在就立在这里,一息间拿你性命,轻而易举,你已经逃不掉了。” “我逃不掉又如何?” 说到这里,林尽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傀儡师,你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却独独漏算了一点。你可知,同我一道来的那位师兄,是何人物?” 施儡面色一怔。 “漱冰濯雪晓云空。你可听说过他的名号?如今我与祝尔瑶定了驭鬼主仆契,我的命令,她不可能不从,如今我若要她为我献祭,将一身修为都奉给晓云空,虽说她的修为与七杀鬼冥之力相比犹如沧海一粟,可只要她能为晓云空破开哪怕一瞬的限制,你猜他的欲雪剑,会不会在那一瞬贯穿你的胸膛?” 施儡眉心一跳。 晓云空……竟是晓云空?那人向来见首不见尾,为何会在此地跟着这小子出现? 可看眼前人的神情,又实在不像虚张声势。 晓云空可是连领主都要避让三分的家伙…… 一个念头未尽,施儡忽然瞥见林尽结印的动作变了。 不行! 这小子确实跟红衣定了驭鬼契,虽说这只红衣弱得令人瞠目,可施儡不敢用自己的命去赌那一个万一! 得阻止他! 施儡下意识就催动魔纹冲林尽而去,可也在那一刻,他突然瞥到林尽唇角扬起了一抹笑意。 不对! 这小子话里有个天大的破绽,若他真有把握以献祭之法破开晓云空身上的限制,那他在哪不能破?为何非要引自己来山神庙,还同自己闲聊这么久?原本施儡以为他在刻意拖延时间,可若他真有杀招,他根本不必费心拖延! 自己被晓云空的名号唬住,中计了! 施儡忙想收势,可已经晚了。 在他露出破绽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突然被数道熟悉的冰凉柔韧之细物捆缚得动弹不得! 仔细看看,林尽方才哪是在结什么印,他是在以结印动作,遮掩自己指间缠绕的傀儡丝! 林尽十指傀儡丝猛然收紧,他面上始终似有若无的紧绷神色也蓦然散去。 “前边铺垫那么多废话,就是为了等你露出破绽的这一刻。” 林尽冲施儡弯唇笑了一下,眸中满是狡黠: “以为只有你会出老千?傻大个儿,我骗你的。” 第78章 以牙还牙 “雕虫小技!” 施儡怒骂一句,他尝试挣脱捆缚,可越挣扎,身上的傀儡丝就捆得越紧。 “哎,你自己的东西,是不是雕虫小技,你应该比我清楚。” 林尽绕着手指,将傀儡丝慢慢收短,施儡也挣扎着被他一步步拖向祭台。 施儡面色黑如锅底。 这是他以血脉魔纹凝成的傀儡丝,为了防止傀儡凭修为或蛮力挣脱,他在傀儡丝的坚韧程度上费了很多心思,他几乎敢打包票,若不是绝对的血脉或实力压制,只要傀儡丝融入猎物身体,就绝对不可能被挣脱! 他完全没有给猎物留一点后路,因为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被傀儡丝捆缚的会是自己。 第165章 “不可能!傀儡丝源于我的魔纹、我的血脉,你怎么可能调动它?!” “我说了,不只有你一个人会出千,我也有我的伎俩。” 简单来说,林尽就是卡了个bug。 这也是林尽偶然之间发现的漏洞,当时他想带着祝尔瑶跑,所以用傀儡丝缠住了祝尔瑶的手腕,却没想到傀儡丝碰到祝尔瑶后却融入了她的身体。 “驭鬼契约第五条,契主拥有鬼魂意愿与身体的绝对支配权,这个‘身体’,自然也包括他人埋入鬼魂体内、成为鬼魂身体一部分的傀儡丝。” 林尽没说的是,以上是主仆契的契约内容,但他与祝尔瑶订的是平等契,此条前应当加一条“鬼魂对契主全身心信任”的前提。 他冲施儡笑了一下: “你的傀儡丝很好用,但现在,是我的了。” 一直在上边飘着用背影演戏的祝尔瑶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便悠哉地飘到了林尽身后。 她看看施儡,又看看林尽,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有开口。 林尽没有注意她,他只一步步将施儡拉来祭台中心。 施儡不仅个头大,力气也大,尽管林尽事先在自己身上画了好几道增强力量的符文玄妙,此时也还是有些吃力。 “你想干什么?!” 施儡用尽浑身力气抵抗,可始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祭台越来越近。 他可以轻易打死一百个林尽,却无法对抗凝聚自己毕生心血的傀儡丝。 林尽忽略自己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他轻轻眯起眼睛: “我之前有句话并不是骗你。 “你是阵眼,可你的修为与实力,非我能抗衡。 “所以,傀儡师,我要用‘你’,来对付你。你是生是死,全看你对你的猎物留了几分退路、亦或是几分狠绝。” 林尽从猜到阵眼是傀儡师本人的那一秒,就知道自己是破不了了这阵法了,绝对不可能。 此地唯一能与傀儡师抗衡的晓云空,不仅失去了战力,还失去了双眼,他们似乎陷入了死局,唯一的破解之法,只能从“阵眼”本人下手。 虽然林尽没和傀儡师打过交道,可他确信,傀儡师是个极其自信且自恋的人。 他的阵法设计得确实完美无缺,他很自信,自信到没把他们任何一人当危险,自信到在向他们展示“七杀鬼冥杀阵”,在花时间向他们表演。 林尽知道原著的明烛十二卫中有个傀儡师,傀儡师这个分支极其稀少,自己在这碰到一位,绝不可能是巧合,傀儡师的目标,应当是自己和球球。可在众人陷入七杀鬼冥后,傀儡师却未第一时间向他们出手,反而装成原住民藏在暗处,大方地给他们提供线索。 他应当很喜欢看他人在自己的作品中被自己的计谋困住、挣扎,然后慢慢走向死亡的过程,所以他才会在七杀鬼冥中设计如此特别的杀人机制——先废感知,再废灵海,最后慢慢断掉五感,就像懵懂无知的孩童扯掉蝴蝶的翅膀,拔掉它们的腿,再一点点看他们死于绝望。 自恋者通常都是极端的完美主义,这是他们的优点,亦是他们致命缺点。 某种东西的创造者,应当是最了解它们缺点与短板的人,可完美主义不会允许自己的产物有缺点,他们会润色每一处细节,以确保这是件完美无瑕的作品。就如傀儡师的七杀鬼冥杀阵,他认为此阵这样完美,不该有缺点,所以就把阵眼变成了他眼中同样完美的自己。 “我给这招起了两个名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和‘七杀鬼冥反杀阵’,你觉得哪个好听?” 听见林尽的问题,施儡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抬头看去—— 只见,祭台上方不断旋转翻涌的鬼雾阴云,竟缓缓停止……不,不是结束!它旋转的方向竟逆转了! 之前林尽就疑惑,为什么祝尔瑶明明是个红衣,却像最低级的白衫一般被困在了自己的死地。还在疑惑,明明双喜村的面积这样大,可为何只有祭台上方的天空中有旋。 后来他明白了,因为这里是此阵的能量源泉。 祝尔瑶吸食双喜村村民们的怨气与恶意,将它们融入自己的鬼气,转换为维持鬼雾屏障的力量,再由祭台涌入上方天空。 这个机制很妙,若能反过来,便更妙了。 于是林尽便开始琢磨“反阵”的问题。 一个阵法成后,除非“毁眼”或者“破势”,否则就算毁掉所有起阵之物,其中“因果”也不会被改变。 那如果自己更改阵内排列,使其形成一个新的“因果”呢? 七杀鬼冥这阵确实妙极,林尽自己可创不出来这般迷雾重重阴狠毒辣的阵法,但他现在,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世界”。 巨人已经把前面的步骤都算好了,他稍微改动,便可照抄。 所以他让用来起阵的七情花花苞开放,变为真正的七情花,而原本用来控制花苞的傀儡丝控制住了阵眼,因果颠倒,效果逆转,花苞不再向“源泉”提供怨力与恶意,反倒是天空中翻涌的鬼雾,将鬼气与那些难以招架的极端情绪之力一股脑塞入阵眼。 傀儡师并不蠢,他很快便想通了这点。 但让林尽意外的是,他眼里并没有恐惧,而是某种诡异的狂热。 “哈哈哈哈……林尽!领主说得没错,你果然有趣!!是我轻敌,是我轻敌!!!我怎么可能打败我自己,死在自己手里,我心服口服!这样完美的阵法,不可能有弱点!不可能有任何猎物逃脱!” 第166章 天空中翻涌的鬼雾在某一时刻凝聚成股,猛然沉降至施儡的身体! 林尽看见施儡的脸色一时变得如泥墙般灰白,他像是坠入了极其痛苦的深渊,他双眼上翻,表情瞬间扭曲,好像拥有极度的痛苦、愤怒,又像是掉落进极致的绝望与悲伤。 但即便如此,他竟还能发出类似“笑”的音节: “哈,哈……但你怎么就敢确定,我没留后手?!你以为,我为何以身入阵?!” [施儡,林尽此人,若无法生擒,便同萧澜启一起,就地诛杀。此人决不能留。] 寒鸮的声音隔着回忆传到施儡耳畔。 [若你的“花田”失败,必要时,可用此物。] 施儡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他的眼前是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觉,是无数人趴伏在他耳边的嘈杂,混乱中,林尽注意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突然生出一片一片的赤红色裂痕状纹路。 同时,他右肋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隔着他的血肉与衣衫发出了光芒。 林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有些茫然。 萧澜启察觉气息不对,立马从林尽衣领后跃出。 混蛋! 怎么又一个自爆魔心的疯子?! 看来林尽这怀玉圣体不仅倒霉,还招疯子! 萧澜启回头看了眼林尽,一咬牙,抬起前爪一踏便想以魔纹起界,可连踏三次后,此地依旧无事发生。 ……糟了。 萧澜启之前从未把身边人类遇到的异样放在心上,竟一直没意识到这傀儡师的古怪阵法不只对人类有用,对他也有限制,并且限制得更加彻底! 人类只是切断灵海而已,而他不仅无法调动崩云碧火,竟连血脉魔纹都被禁锢了! 眼见着那疯子的魔心就要爆裂,萧澜启思绪一顿,还未等他做出决断,他脚下的地面先浮起了一圈金色阵法。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便见林尽正在结印布阵。 八行极御阵?反应还算快。 林尽将小狗崽往后带了带,又一把将飘在半空的祝尔瑶扯入阵中,下一秒,傀儡师的魔心彻底从胸膛爆出,一股强大的气浪威压扑上八行阵表面。 八行阵隐隐现出裂痕,但比起上次,林尽显然要从容多了。 自上次在金鳞城被劫后,林尽便在不断完善八行阵的防御机制,如今,他画符补裂,不断以周边灵气加固阵法,从容不迫,直到魔心爆裂的威压渐渐止歇,尽管八行阵有多处碎裂,也还依旧稳稳立于原地。 无伤扛下高阶魔族自爆魔心的威力? 在接连的混乱中,萧澜启微微皱眉,终于认真看了林尽一眼。 但也是那一眼,他发现林尽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微微睁大了眼。 下一瞬,萧澜启忽然嗅到一股极其危险血腥的气息,他猛然回头看去—— 傀儡师的尸首正歪倒在祭台中央,而他右肋处原本生长魔心的地方已变成了一个血洞,此时,血洞正诡异地往外冒着血气,而那丝丝缕缕的深红色雾气,竟一丝不落地全被一直漂浮在空中的小小方形木盒吸收入体! 这是…… 林尽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正方体般的小木盒瞧着十分朴素,但林尽透过它外围的血雾,依稀能看见其上暗色的繁复花纹。 它散发的气息十分诡异,令人心底直发毛,仿佛多看一眼,那盒子中便会爬出恶鬼将人拖入无尽深渊。 林尽见过这个东西。 准确来说,他在古籍上见过有关它的记载。 天阶修罗印! 这个法器单拎出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作用,它最妙的用处,在它作为阵眼之时方能展现。 所以,它不可能单独出现,此物现世之时,必定会伴随着一个极其恐怖的绝杀之阵。 疯子……真是疯子! 傀儡师为什么会留这种后手?古籍中都记载不全的东西,他为何能做出来?! 不对……不可能只出现阵眼,若想成阵势,必定要有起阵之物。 此阵是以…… ……尸。 林尽心彻底凉了。 此时此刻,双喜村内存在最多的,便是尸! 山下横着近百具被七情花当做养料的尸体,眼前还有个高阶魔修新死祭阵。 不知是太过恐惧还是如何,林尽耳中传来阵阵嗡鸣,使他无法清醒思考。 他脑中一时只有古籍中用来记录此阵的那一个个恐怖字眼—— [以尸起阵,强魂祭阵,范围以阵眼为心,以最远新尸为径,阵成后,白虹贯日,赤天玄地,尸山血海,修罗降世,血肉碾尘。] [无可解,无可逃,无可生。] [待阵中活物尽碎,修罗隐,阵势散。] [修罗血狱。] [踏足者,身魂尽碎,万死无生!] 第79章 修罗血狱 糟了…… 林尽看着那个不断自四面八方吸收血气的小盒子,大脑有一瞬的宕机。 眼下离修罗印最远的新尸应当是山下花田里那些“七情花”,若要以此为半径,修罗血狱的面积将覆盖整个双喜村与后山。 毒。 太毒了。 林尽有些无法理解。 傀儡师应当是从了寒鸮的吩咐来把自己这个炉鼎捉回明烛天的吧?自己不就出了个老千摆了他一道吗,至于用这么毒的法子不惜祭了自己的魂也要拖他一起下地狱? 第167章 林尽脑中一片混乱。 他储物戒里还有不少高阶风行符,若是一次性全拍身上,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另说,全速情况下,应当能逃离这个鬼地方。 可问题是,修罗血狱范围内不止自己一个人,他是能跑,可晓云空和花南枝要怎么办? 林尽要他们信任自己,要他们躲在地窖里等好消息,现在发生了计划之外的状况,自己转头就跑,留他们在修罗血狱里等死? 没这个道理。 过去把人接出来一起跑?时间绝对不够。 在林尽纠结的这几息间,漂浮在半空的修罗印表面已然浮起了一层暗红色光芒。 那层暗红结界飞速涨大,很快包裹住修罗印,又以极快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开来。 当那结界边缘路过自己时,林尽只觉得自己五脏肺腑像是受了一记重拳,他猛地吐出口血来。 身体各处的血肉痛到仿佛搅在了一起,但林尽没有时间细细品味,他抬手用袖口擦了把血迹,而后召出山海笔,颤着手绘出几道符文。 符文玄妙打入修罗印之后,周遭结界蔓延的速度肉眼可见地迟缓了下来。 林尽又吐出口血,他甚至没站稳,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他方才凭借手里的玄阶山海笔强行绘出玄阶破阵符,可他自身对于玄阶符文的理解远远不够,难免会遭到反噬。 玄阶破阵符在天阶修罗印前完全不够看,如眼下这般、能尽量拖住修罗血狱的成阵速度,已是最好的结局。 林尽知道,当修罗印结界蔓延至最远的那具新尸,修罗血狱阵势大成,一切就真没了转圜之地。 想想,林尽,想想,你还能做什么…… 剧烈疼痛蔓延至浑身各处,令他本就不够清晰的头脑愈发混乱。 更令人绝望的是,林尽发现自己眼前画面已经开始模糊发黑,七杀鬼冥的效果未散,他要失去视力了。 真的来不及了。 林尽撑着身子跪坐在地,抬眸瞧着眼前那只被血气包裹的方形盒子。 如今,只有一法可以一试。 既然修罗血狱起阵需要生魂来祭阵眼,那若在阵成前以祭魂对冲,是否可以扭转眼下死局? 这只是个猜测,林尽并没有把握,但如果横竖都要死,不如放手一搏,说不定还能为别人拼一线生机。 想到这,林尽没有丝毫犹豫,立马结印准备祭魂,但还未等他抬指,旁侧便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的动作。 林尽的视线有些模糊,他只能从一片虚影中看见那人白到发青的肤色,还有指尖如血般鲜红的丹蔻。 林尽愣了一下,他顺着那只手抬眸望去,看见了祝尔瑶冲他微笑的唇。 “谢谢你。” 祝尔瑶只冲他说了三个字,而后便毅然决然地飞身扑向修罗印。 那个稍微出点动静都会被吓得发抖的小姑娘,在此刻拾起了一生中最大的勇气,她知道等待自己的结局是什么,但还是凝聚魂力包裹住了那只充满血气与杀伐气息的修罗印。 “祝尔瑶!!!” 林尽瞳孔一震,原本想说些什么,可还没等开口,修罗印又荡开一层气浪,林尽眼前一黑,只感觉有股温热自自己鼻底与唇角涌出。 后来,世界翻倒了,林尽眨眨眼,才意识到,跌倒的不是世界,是自己。 “谢谢你,我都想起来了。” 但,明明林尽什么也没说,祝尔瑶却似乎懂他的意思。 气浪掀着她凌乱的发丝与衣摆,祝尔瑶听见了修罗印中怨魂的哭嚎。 祝尔瑶不懂他们这些大人物的手段,也不懂那些花里胡哨的名词,她只知道,林尽想要对付眼前这个小盒子,看他的表现,这小盒子很难对付,他似乎下了献命的决心。 祝尔瑶不能看着他死,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帮他。 她能感受到,眼前这小盒子的力量大半来自于其内魂魄的怨气。 她是红衣,即便她弱得可怜,她的魂力精纯度也非这些普通怨魂能够比拟,那么,只要她把怨气全部吸收到自己这里,将这些怨魂尽数度化,林尽和他的朋友们,应该就没有危险了。 祝尔瑶不是个勇敢的小姑娘,她从小就胆小,遇见什么事都不敢拒绝不敢反抗,一遇见事情就控制不住地掉眼泪,一紧张就发不出声音。 她很没用,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做不好。 她还很倒霉,从小到大没遇见过一件好事,死得糊里糊涂不说,死后还要被人拎出来强行变成鬼,继续被困在小院子里无所事事。 她怕疼,还怕死,但比起这两样,她更怕漫长无望的等待,和没有尽头的孤单。 这个叫做林尽的人类把她从孤单与等待中解救了出来,还替她找回了迷失在时间里的真相,甚至还帮她报了她不敢报的仇。 祝尔瑶是个没见识的乡野丫头,但爹爹教过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别人对她坏,她不敢报复,可别人对她好,她拼上命也要报答。 祝尔瑶以红衣之力尽数吸纳修罗印中的磅礴怨气。 她以前也经常吸食怨气,她还挺喜欢那种感觉,但这次的怨气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 它们好霸道,还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它们进入祝尔瑶的身体,不断冲撞、撕扯着她的魂魄,似乎试图将她搅碎后逃之夭夭。 第168章 不行…… 祝尔瑶咬牙坚持着,完全没注意自己的身体已经开裂出了道道血痕。 “不行……” 林尽倒在地上,他看着眼前那抹被怨魂包裹的模糊红影,用尽所有的力气,道: “以鬼身度魂,你会彻底消失,便再也……入不了轮回了……” 他的声音很微弱,可祝尔瑶还是听见了。 她勉强弯弯唇角,声音有些颤抖。 她说: “没关系,做人一点都不好,活着只能受欺负。 “我再也不想做人了。 “我再也不想受欺负了。” 痛。 好痛。 魂魄像是要被生生撕碎,痛得祝尔瑶淌下两道血泪。 你们为什么有这样浓重的怨气呢?你们也被骗过,被负过,被推入过深渊吗? 我来救你们。 我能救你们。 作为交换,你们便不能伤害这世上如今唯一对我好的人了。 祝尔瑶身上的裂痕越来越多,待到她的魂魄被霸道怨气撑至临界点,她再也承受不住那比死亡还要浓烈百倍的痛苦,她张了张唇,发出了她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一道声音: “啊——!!!” 凄厉的尖叫几乎要穿破云层,在她为人时,她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她第一次这样肆意,那声喊不仅是痛,也发泄出了她数十年来遭受的所有冷眼与不公。 她仿佛在那一瞬间得到了真正的解脱,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痛了,她看见自己身上的血色痕迹一点点变成了漂亮的金色,她看见一只只怨魂飞出了木盒、飘在她身边,给她留了一片片叠在一起的“谢谢”。 祝尔瑶弯唇笑了。 她感觉一阵微风路过,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又被轻风吹散,和世间万物融为了一体。 我也算是一只……有用的鬼了吧。 修罗血狱不断蔓延的结界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九九八十一道被度化至纯白的魂魄争先恐后地涌出了修罗印,它们一点点包裹住化为金色粉末的祝尔瑶,带着她重新飞回了修罗印内部。 金色粉末一点点镀上修罗印红到发黑的表面,但林尽已经看不见了。 他只能听见祝尔瑶最后那声惨叫。 你疼吗? 傻丫头,你不是最怕疼了吗。 周遭的气息已经没有先前那样危险,林尽知道,祝尔瑶成功了。 他们都会没事了。 可为什么,他还是那样难过。 我明明没有为你做什么,可你为什么愿意为我付出这种代价? 你没有来世了,你没有未来了,你再也不会存在了。 林尽眼底涌上一股热意,他不知道那是眼泪还是血。 他无意识地缩了缩身体,周围好像有些冷。 他看不见的是,漂浮在半空中原本红到发黑的修罗印被一点点镀成了金色,同时,修罗血狱结界内原本血红的天空也逐渐变得清澈,有透明的雪花自结界内飘落,慢慢净化着结界内的浑浊的杀伐血气。 “……” 萧澜启仰头看着这一切,心情十分复杂。 修罗血狱,神仙难救。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次真要死了。 傀儡师是冲他来的,这后手也是留给他的,倒是他对不住这小子,还要害得他和其他两人一起糊里糊涂给自己陪葬。 萧澜启没想到林尽会试图祭魂阻止修罗血狱势成。 更没想到那个红衣小鬼会选择以鬼身度化修罗印中所有怨魂。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萧澜启来不及反应。 明明那个小红衣胆子那么小,被他看一眼都吓得要死直哭鼻子,可关键时刻,她勇敢决绝到有些惊人。 她那么弱,却救了所有人的命。 祝尔瑶? 很好听的名字。 萧澜启站起身子,走到已陷入昏迷的林尽身侧。 他抬起前爪碰了碰林尽的脸颊。 这小子也是,连修罗血狱第一层气浪都扛不住,还试图祭魂阻阵。 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人也好,变成鬼的人也罢,为什么都总是傻乎乎地想献出自己救别人的命? 萧澜启以前从不关心这种问题,但此时,他竟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 结界内净化万物的雪越下越大,萧澜启注意到,林尽缩了缩身体,似是觉得冷。 “……” 麻烦。 萧澜启眸底光芒微闪,用七杀鬼冥散去后刚刚恢复一丝的力量解了他下在自己身上的禁制。 原本巴掌大的小狗崽身形慢慢变大,他的前额生出两根黑色犄角,脖颈处长出又长又厚的鬃毛,原本垂在身后的短尾巴也越来越长,眉目间再无幼崽时的憨态,反而是王者睥睨天下般的威严。 萧澜启将身形停在兽态时的少年期,他走到林尽身后,用身体把他圈起来,让他枕着自己柔软的毛。想了想,又不大情愿地扫扫尾巴,将尾巴轻轻搭在他身上盖住他的身体。 看你冷得要死,本尊只是稍微可怜可怜你,才没有别的意思。 放眼万年,也就只有你小子能把梼杌当枕头。 还不感谢本尊? 萧澜启挪挪前爪,让林尽靠得更舒服些。 就这一次。 本尊最讨厌人类,尤其讨厌你,下次…… 第169章 下次,任你胡闹送死,本尊也绝不会再管你了! 绝不!! 第80章 尔似瑶光 林尽做了个梦。 梦里,他好像在一望无际、被血腥味空气填满的雪原中跋涉,他很累,很冷,很疼,身体疼,心脏也疼。 他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但就在他即将倒地的一瞬,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接住了他。 那是个大大的小狗崽。 他明明和自己的球球崽长得一模一样,却比球球大了好几十倍,从小小的憨货变成大大的憨货。 大球球用腹部柔软的毛接住他,这家伙的体温很高,窝在他怀里、被那些毛毛裹住的时候很暖,林尽忍不住往他怀里缩缩,深深嗅一口,还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火焰和青草混在一起的奇妙味道。 不过,很快,林尽就在梦里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 那人像是压着怒火: “臭小子,再乱动,本尊就要燎你头发了!” “?” 林尽一激灵,即便在梦里也立马变得规规矩矩,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鼻腔内的血气散去了,柔软温暖的大狗狗也消失了,他回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像家一样的地方。 这种久违的安全感令林尽睁开了眼,不知是不是七杀鬼冥效力未尽散的原因,他眼前视线还有些模糊,但稍等片刻,视力慢慢恢复,他也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小屋天花板上的木纹。 木纹……? 他回烟雨山了? “醒了?” 正在林尽茫然之时,他突然听见一道陌生的女声。 他愣了一下,往声音来处望了一眼,便瞧见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那女子看起来还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模样,却生了满头如雪白发。她穿着一身桃粉色衣裙,面容算不上多美,但很是清秀,如一抔春水,瞧一眼便叫人不由自主地安下心来。 她坐到林尽床边,温声道: “我再帮你把一下脉。” 林尽乖乖伸出手,没忍住问: “前辈是……?” “啊,忘了你是第一次见我。” 女子冲他弯唇笑笑: “我叫见桃,原本是西坎门主,医修长老,如今已经撂挑子不干了。我与你流巽师尊是好友,你可唤我一句师叔。” 见桃? 好耳熟的名字。 但可能因为她在原著中出场太少,林尽已记不太清剧情中与她有关的部分了。 “原本你两位师尊都在这守着你,但他俩的性子你也知道,说两句就吵,吵两句就闹,我担心他们打扰你休息,便将他们赶出去了。” 说话的同时,见桃收回了替林尽把脉的手: “你体内有些许魔气残留,脏腑也受了震伤,且近日心绪起伏太大,未来这些时日,须得静养。” 林尽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却听见自己院里传来一阵熟悉且令人心安的吵闹。 见桃笑得有些无奈: “又吵起来了……我帮你把他们叫进来?” 林尽应了一声: “麻烦师叔了。” 见桃起身,推开木屋的门,还未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在院里吵架的二位师尊便急匆匆跑了过来: “怎么?醒了吗?我那死小孩醒了吗?” 流巽的尖嗓门快要冲破屋顶,摸鱼子不甘示弱地跟上一句: “瞧你那张嘴,什么死小孩?人家都伤成这样了,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老娘的徒弟,老娘爱怎么叫怎么叫,你这老东西,想跟我上武场吗?” “动不动就上武场,你丢不丢人?!” “丢人也不能丢面子!” “你……” “师尊——” 林尽拖长声音唤道: “省省吧——” 听见这声,流巽才给了林尽三分薄面,她冲摸鱼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而后整个儿变了脸,亲亲热热地挎住见桃的胳膊往里走: “小桃,我们臭小没身体怎么样了,可有大碍?” “大碍?不会伤及性命,但如此重的内伤,若是不好好调养,怕是会落下病根。我一会儿差人送些药材过来,再给他写个方子,按我的方子好好休养便是。” 说罢,见桃拍拍流巽的手腕: “好了,这也没我的事了,你俩慢慢闹吧,我先回了。有空上我那吃茶去。” 见桃冲流巽笑笑,又冲摸鱼子和林尽点点头,待她离开后,原本笑眯眯的流巽又变了脸色。 这次,她不似对待摸鱼子的暴怒,也不似对待见桃的温柔,她板起了脸,叉腰望着床上的林尽: “臭小没,可真有你的。你说你想参加年终考核,保证不会有事,我们才应了,结果你就是这样回来的?怎么,每次下山都是一个流程,竖着下去,再横着回来?怎么人家都能竖着回来,就你得横着被晓云空带回来?你又逞强了是不是?” “真没有。” 林尽无奈苦笑,将事情简化过后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二位师尊。 但听着听着,俩人的面色却变得有些古怪,到最后,连摸鱼子都沉下了表情。 “好啊,好你个三宗钰,好你个晓云空,敢耍老娘?” 流巽气得直在屋里转圈圈,最后,她点点林尽: “傻小子,你被人哄啦!” 第170章 “啊?” 林尽有些茫然,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流巽看着他那傻乎乎的无辜模样,心里鬼火直冒: “你知道晓云空是什么人吗?你知道他最棘手的一道神通是什么吗?叫‘破障’!他能无视一切外力加在自己身上的负面影响,他的破障连天阶慑心铃都能无视,还能被个魔修阵法限制?他哄你的!” 和功法及道法不同,神通类似天赋技能,能否得到,纯看每位修士的悟性和机遇,有人神通一箩筐,有人却终其一生也无法领悟一道。 这些技能都是比较私密的东西,是修士的底牌和杀手锏,一般不会挂在外边大肆宣扬,原著对晓云空的描写不多,林尽确实不知他有一门神通“破障”。 “罢了,这话后面再说。我更生气的是,你说你试图以祭魂来阻止那个什么修罗血狱?” 流巽拧起眉,语气严厉: “小没,你就这么不爱惜你的生命?我跟老鱼就你一个徒弟,你要是死了,我俩怎么办?你个臭小子,真不让人省心!” 听见这话,一直卧在林尽枕边的萧澜启轻轻嗤了一声。 骂! 好骂! 就该这样骂! 给本尊好好地骂! “当时,我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我在古籍中看过有关修罗血狱的记载,若这阵成,那此阵范围内所有活物将身魂尽碎,再无转圜余地。”林尽解释道。 流巽可不吃他这套: “少来,按你的说法,这阵起阵后并非瞬成,那就是有逃脱的可能。你当时第一想法应该是尽可能地保住自己,而不是用你的糟糕办法把魂祭给那个破修罗印。祭魂,你知道什么叫祭魂吗?你的魂会永远被困在那个东西里,永远都得不到解脱!倒还不如直接碎了来的干脆。” “可是我当时信誓旦旦说我能够解决此事把大家救出去,才让师兄和花大小姐留在原地等着,我若是跑了,便是失信失义之人。”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流巽心里就来气: “晓云空是装的!他若发现不对,会第一时间出手救下你二人。” 林尽微微垂下眼,再开口时,他声音低了些,语气却依旧坚定: “可当时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答应了别人事就一定要做到。要么大家都死,要么我死换大家活,总之,我不可能独活,我不能当逃兵。” “……傻小子。” 流巽原本还想同他争一争,但看林尽这个样子,她张张口,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她只重重叹了口气,抬手用团扇敲敲他的头: “你遇到的情况原本就在所有人意料之外,这不是你的错,谁也不能怪你。如果以你的能力解决不了这个麻烦,那就先尽可能保全自己,而不是傻乎乎地搭上自己性命去拼一个可能性。你并不确定祭魂能否阻止修罗血狱势成,这只是个猜测对吗?如果你祭魂后失败了,你还是没能救下想救的人,反而害自己永世不得超生,这又要如何?天塌下来了还有个子高的人顶着,有义自然是件好事,但也要衡量自己的能力,动不动就拼命,像什么样子?你有几条命?上次就是,这次也是,上次外伤,这次内伤,你啊……” “……” 眼见着流巽的白脸唱完了,摸鱼子赶紧过来和稀泥: “唉,行了,小没怎么刚醒就要挨教训?差不多就行了吧,咱们赶紧走,让小没一个人好好休息。” “好你个老东西,我训完了你开始当好人是吧?你还怪会做人。” 流巽嗤一声,没理他,只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物来递给林尽: “这是晓云空带回来让我交给你的。原先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拿去给将楼瞧了一眼,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只能看出是个天阶法器。如今听你描述,这大概就是那修罗血狱的阵眼,修罗印。只不过它被那只红衣度了魂,被彻底洗去了血气,相当于一次‘重铸’,法器性质和效用估计也因此改变了。它是你的了,养伤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研究一下它的用途。” 说罢,流巽又安顿两句,便推着摸鱼子离开了林尽的小屋。 待他们走后,林尽若有所思地拿起流巽递给自己的那只方块。 若他先前看得没错,修罗印应当是木质,上面的花纹则是一层层绘上去、红到发黑的血。 但眼下他手里这个小盒,通体是清透的玉质,其上花纹也是璀璨的金色。 是祝尔瑶吗? 是她以一人之力度了八十一道怨魂,在最后一刻以鬼身悟“道”,再次提纯了魂魄之力,才将那个叫人看一眼都觉得恐怖的修罗印,淬成了如今这般光华流转不染尘埃的模样? 林尽握着玉盒的手微微有些用力。 他合上眸子,窥了眼自己的魂血。 他的魂血上有两道印记,一道是青粲色的,代表球球,另一道原本该是红色的,可如今已经发灰淡去了。 林尽缓缓睁开了眼,他看着手里的玉盒,喃喃着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某个人听: “祝尔瑶不是妖女,祝尔瑶是个很好的姑娘。” 他用指腹摩挲着玉盒上微微凸起的花纹。 这玉盒似乎天生就爱与他亲近,它的气息很温和,它接纳着林尽的触碰,似乎是在邀请他赐名认主。 第171章 “修罗太难听了,也不再适合你,今日起,你便叫……” 玉质盒身光华流转,林尽眸底映着那丝微弱的光芒,略微停顿便道出一个名字。 玉盒的边角处也因此多了两个小字—— [瑶光] 第81章 水雾朦胧 明烛天。 脚下的土地呈诡异的深红色,目之所及各处皆是闪着如星河般细碎光芒的银色装饰物。 带着银质全脸面具的女人行在夜色中,周遭路过的魔族纷纷冲她行礼问好,再以最快的速度离她远去。 他们看不见寒鸮的脸色,但能透过面具的空隙看见她冷峻森然的目光。 寒鸮没有理会任何一人,她径直去了明烛天中央一座巨大的墨色宫殿。 宫殿通体以乌木制成,廊上门上悬着以天星银丝织就的纱帘,寒鸮抬手拨开纱帘,帘身随着她的动作浮起璀璨波光。 她进了宫殿,过了几扇门,最终停在一面屏风后。 屏风表面是半透明的薄纱所制,透过店内明亮烛火,依稀可见屏风后的床榻上坐着一个女人。女人身侧,一个略显清瘦的男子正半跪在地,低头搅着手里的碗,似乎正准备给她喂东西吃。 “尊主。” 寒鸮无意瞥到一眼,便垂下了眼,再未多看。 “嗯。” 萧澜承轻轻应了一声: “有事便说。” 银质汤匙随着搅拌的动作与碗壁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寒鸮迟疑片刻,才低头道: “傀儡师……败了。” 银物碰撞声戛然而止,但也只有一瞬。 很快,搅拌声再次响起,萧澜承语气是如先前一般无二的温和: “怎么败了?我记得,在他行动前,你将修罗印也给了他。修罗血狱一成,神仙也难活,何况萧澜启?” 虽然萧澜承的声音十分平静,可寒鸮还是起了一身冷汗: “是,傀儡师的‘花田’失败后,确实按照我的吩咐,舍炉鼎,祭魂开启修罗血狱将二人一同绞杀。可那炉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在修罗血狱势成前毁了阵眼,这才……” “哦。” 萧澜承淡淡应了一声,再无下文。 许久,只有他几声轻咳。 沉默半晌,寒鸮试探着开口: “尊主,属下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再炼制一枚修罗印,这次……” “不必。” 萧澜承轻轻叹了口气: “上一个修罗印已经耗费了你小半精血,你还未休养好,不必逞强。再说,人家已经寻见了破解之法,一个注定失败的招数,用两次,又有什么意思?算一算,萧澜启的修为已恢复大半,如今要同他动手,胜率不足五成,我们不必冒这个险。” “那……” “罢了,既然打不过,便先不管他了。” 说着,萧澜承又咳了几声,他稍微缓缓气,才接着道: “我了解他,若真将我那弟弟惹急了,他不会服输,只会变成一只疯狗回头乱咬一通,不划算。先放一放吧,为了他,明烛十二卫前前后后已折损三人,先养精蓄锐,毕竟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做,不是吗?” 寒鸮低头应是,离开前,她又看了眼面前的屏风。 屏风后,萧澜承似乎终于吹凉了碗中的汤,他抬起头,动作很温柔地将汤匙喂去女人唇边。 而女人从始至终只是坐在床榻上,一动也未曾动。 寒鸮低头行礼,再未多看,她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宫殿。 - 林尽似乎陷入了受伤、养伤、受伤,再养伤的循环。 在屋里躺了两天后,林尽想起这次的任务汇报书还没动笔,便从花南枝那里要来了任务玉简。谁知花南枝得知后,偏要跟他一起写,花大小姐说了,她可不是韩傲那样的懒蛋,既然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任务,那写汇报书也得两个人一起才行。 林尽自然没有意见,只是,花大小姐虽然能打,但文笔堪忧,通常洋洋洒洒一大段下来,一大半都是废话和错漏,林尽只好再返工帮她改一遍,这样下来,和他自己写也没什么区别,甚至还要比那更累一点。 这次任务,他们还得到了晓云空的赞誉印信。 将赞誉印信送来时,晓云空特意同二人道了歉。 他在进双喜村时就将自己的修为压到了筑基,察觉有异也没用破障神通,因为他知道,若是二人潜意识里知道有自己这张底牌,那么就算遇见再危急的情况也会失去紧迫感,所以他将能力隐瞒,等真正的生死关头再出手,好让二人能在最大程度上依靠自身能力完成这个七阶任务。 只是他没想到傀儡师还留有那种底牌。 当时他察觉情况不对,第一时间将花南枝送出双喜村再赶去救人,可当时的山神庙已被结界困住,那结界很是古怪,晓云空想尽所有办法也没能从外面将它强行破开,直到后来,结界深红色的表面逐渐变得透明,直至完全消散。 晓云空进去时,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七窍流血昏迷在地的林尽、卧他身边的狗崽、掉落在地一看就知不是凡物的玉盒,还有山神庙中央,自肩部碎裂成两半的山神泥塑。 任务末尾,林尽昏迷不醒,花南枝视力灵海皆被封锁尚待恢复,所以最后的扫尾工作都是晓云空在做。 第172章 他处理了村庄内的七情花,烧毁了花田中的七情花种,驱散了包围村庄的鬼雾,还在后山给祝尔瑶立了空冢。 他甚至还记得回一趟三阳镇。 先前客栈中那对被傀儡丝控制的母子,已浑浑噩噩在那里待了很多年,如今傀儡师身死,傀儡丝失效,他二人自然也活不成了。晓云空将那人安葬,然后用自己另一道神通“雪藏”,将周边百里所有的阴云与怨气,以一场大雪尽数驱散。 男妈妈做事就是周全,林尽很放心。 这次的七阶任务,有林尽润色的汇报书,还有晓云空赞誉印信的加分项,加上远远超出任务难度的实情与意外状况,他们的任务毫不意外地再次被任务堂长老们评为完美案例,被风风光光地挂在了公告栏。 花大小姐对此很满意,时不时就要“不经意”散步过去瞅两眼,再对着汇报人“花南枝”三个字来来回回欣赏好几遍。 写完任务书,林尽又回到了无所事事的状态。 好在他这次受的是内伤,跟上次翻个身都疼得要死的情况不同,如今,他简单活动不成问题,倒是不用一天到晚躺在床上了。 他每天就帮摸鱼子喂喂鸡、在自己院里种种菜做做饭,再就是去点滴泉找折玉喝喝茶聊聊天。 他每天都在吃见桃开的药,过了几日,流巽又来看他,她知道他喜欢看书,便给他带了几本与符阵相关的古籍,还给他带了见桃新备的药和药方。 那天傍晚,林尽送走流巽,才坐在床上打开药方。 但不知怎的,扫过几行字,林尽突然睁大了眼,然后惊讶又激动地“嗯”了一声。 一边闭目养神的萧澜启抬眸瞧他一眼,不知他又在搞什么名堂。 他冷眼盯着他,便见那人类开始忙前忙后地捣鼓东西。 受伤了还瞎忙活,死了活该! 萧澜启嗤了一声,不想理会他,却又实在好奇他究竟在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便看见林尽不知从哪搞来了一个大木桶摆在屋里,又画了几张符,先让桶里装满水,再用火把水烧热。 看他这架势…… 要煮汤? 不像。 要沐浴? 他脑子有病吗,一个清洁术就能搞定的事,弄这么麻烦作甚? 林尽又往木桶里放了不少药材。 做完这些,他叉着腰,嗅着木桶飘来的混着药香的热乎乎水汽,舒坦地叹了一声: “爽!” 他直接抖掉了碧山色外袍,又解开腰带,脱掉白色内衬,边絮叨: “一年了,一年没洗过热水澡了!见桃师叔真贴心,药浴,我都不敢想有多舒服!” “……” 癫人又在说胡话。 眼见着林尽脱到了里衣,萧澜启面无表情地从床榻上站起身,打算去外边回避一下。 但他才刚跳下地,林尽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 他直接过去把狗崽拎起来: “别想跑,你也很久没洗澡了!” “???” 滚啊! 你们人类不是最矜持做作的种族吗?你这癫人怎的比淫.魔还要放荡不检点?! 居然如此轻易与人共浴,你真是……! 萧澜启崩溃地试图咬掉林尽的手,可惜林尽拎住了他命运的后颈皮。 滚啊!!! 不要试图把本尊拉下水,谁想和低贱人类共浴?!简直玷污本尊的名节! “扑通——” 萧澜启的抗争没能成功,他被林尽扔进了木桶里。 林尽还贴心地在木桶内壁临时安了个小台面,以保小狗崽站到上面能露出头,不会呛着水。 萧澜启陷入了绝望,他看着水面,等到发现林尽抬腿准备跨进来,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人类的身体上居然没有漂亮的魔纹图腾,尤其眼前的人类,不仅没有魔纹,还瘦得像一根柴火棍,他们看见自己的身体时难道不会自卑吗?自己躲起来自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邀人共浴自取其辱? 萧澜启不愿看。 他怕伤了自己的眼睛。 “干什么呢?” 看着小狗崽紧闭双眼的痛苦模样,林尽有些好笑。 他敲敲狗崽的脑袋: “热水泡澡,不舒服吗?” 舒服个…… 好像是还行。 但就你这个小木桶可不够本尊看的,明烛天有一处银月泉,那可是天然的热泉,泉地是整块整块的天星银,到了夜晚,天上和泉面共有两个月亮,比你这小桶强多了。 最初的抗拒后,萧澜启逐渐放松了身体,可能是觉得一直闭眼也不是个事,他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 林尽这木桶实在是太小了,眼前雾气弥漫,就算隔着热腾腾的水雾,林尽的模样也清晰可见。 这家伙虽然不是萧澜启会欣赏的长相,不硬朗,不坚毅,反倒像只灵动狡黠的兔子,但看久了也还算顺眼。 萧澜启一直觉得这家伙很瘦,衣服下面估计只剩骨头了,就像之前在双喜村见过的那些七情花苞一样。但让萧澜启意外的是,这家伙还是有点肉的,还算匀称。 可萧澜启还是想不通。 怎么能没有魔纹呢! 人类的身体怎么没有漂亮的魔纹呢!这还算身体吗?! 第173章 不过…… 萧澜启明明挪开了眼,可不知为何,又默默挪了回来。 这家伙怎么这么白?跟死了三天似的。 白就白,关节怎么还会透粉红色?要被煮熟了吗? 还有…… “发什么呆呢,我给你洗洗。” 林尽见小狗一直看着自己,索性把狗拎过来,拿过一旁的皂角给他搓搓毛,一路从后背搓到左耳。 但搓到右耳时,小狗一甩头,躲了一下。 萧澜启大怒。 这是本尊最后的底线,管好你的脏手,不该碰的地方别…… 林尽一把就捉住了他的耳朵,还用皂角搓了好几下。 “脏小狗还不爱洗澡,批评!” “……?” 萧澜启耷拉着耳朵,整只狗埋在水里,目光阴狠地在水里引了点火。 本就温热的水温诡异地往上升了好几度。 胆大包天的惨白人类! 烫死你活该! 第82章 枕稳衾温 林尽把小狗崽洗干净,把他重新放回木桶边缘的台面上,自己从一旁拿起早就备好的果酒和点心,悠哉地品下一口。 惬意,太惬意了! 闭上眼睛好好品味一番,再睁眼时,林尽发现从水面上冒出的水雾好像比方才多了些,再感受一下,水温似乎也比刚才高了点。 “嗯?好神奇,水好像变热了。” 林尽放下了酒杯和点心,感觉只有自己在这吃东西有些不大公平,便从储物戒中拿出之前炸好备着的肉丸,掰开给球球喂了点,边念叨: “刚还想着水温变凉了点,但懒得加热水,没想到它还能自己加温,能一直泡在温度合适的水里也太幸福了吧?” “?” 萧澜启轻嗤一声,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张口吃下了他喂过来的肉丸。 “啧,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林尽伸个懒腰,长叹一口。 他舒舒服服靠在木桶边缘,捧着被加热过的果酒啜饮一口。 过了一会儿,他看看同样闭目养神的球球,突然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 “崽,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最大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 萧澜启睁开一只眼睛瞥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林尽虽然是在问他,说话时却并没有看他,他只是有些出神地盯着手里的果酒: “我就想有个这样的家。” 顿了顿,他又强调道: “自己的家。” 林尽抿抿唇角,声音低了些: “房子不用很大,也不用多精致,是我的、能容得下我就行。还记得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我身上没钱,还背着助学贷款,你知道贷款是什么吗?就是钱,我自己都没法活下去,还要给人家还好多钱。我找的第一份工作,老板抠得要死,我成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跟人家挤在几平米的小单间里,每天就吃两桶泡面,偶尔舍得给自己加根肠。 “那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我都想不通。不过我运气还不错,日子没多久就慢慢变好了,我换了不错的老板,有了不错的工作,把钱还完之后自己还存下不少,然后,我就精心挑选,租了个新房子。” 林尽的脸颊泛着些浅浅的红色,也不知是被热的还是喝酒醺的: “搬进去那天我还刚好发了年终奖,我就斥巨资买了瓶红酒,然后舒舒服服喝着酒泡着澡,那简直是我人生中第二幸福的时刻,你知道第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时候吗?是发工资的时候哈哈哈…… “我感觉我这人挺怪的,有时候很想活着,想靠自己的努力给自己一个家,但想一想,就算有了自己的房子,房子里面不也还是我一个人吗?过节过年都一个人,索性自告奋勇替同事值班,然后一个人看窗子外面放烟花。没人记得我的生日,每年只有电信公司给我说生日快乐,去哪都是一个人,估计哪天死在外边了都没人发现。这种时候就很想死,每次看见手机上那些社会新闻人间惨案家破人亡,总忍不住想,死的是我就好了,要是我能替他们死就好了,反正我死了也没人给我哭,我死了正好。” “……” 萧澜启微微歪了下头,疑惑地看着林尽。 这个癫人又在说他听不懂的怪话。 什么年中酱,什么炮面,什么点心公私? 什么死不死的,谁让他死了?遇见事冲着往前送死就罢了,怎么如他所愿在热水里泡着也要死来死去的? 一大杯果酒喝完了,林尽又给自己满上。 今天这澡泡得也太舒服了些,他原本想泡到水凉就结束,但每当桶里温度降下去一点,水就会自己加热到合适的温度,好神奇好省心,弄得他总想多待一会儿,实在不乐意出去。 他又喝了一大口果酒。 这酒是花大小姐给他的,说是从赤霞城带来的,用的原料水果都是万里挑一顶顶好的品质,每年就产那么点,一半送到皇城,另一半由赤霞城分配,只有极少数能流到市面上,多得是人有钱都买不到。 花南枝身上有价无市的东西太多了,一开始林尽还能震惊一下,但后来也就习惯了。 这酒确实好喝,带着浓浓的果香,酸酸甜甜,跟现世的果汁饮料似的,林尽都怀疑这玩意到底有没有酒精,怎么感觉一点也不上头。 他豪气地又灌下一杯,可能是觉得这种好东西自己一个人喝有点不讲义气,就用手指沾了点送到萧澜启嘴边: 第174章 “来,崽,你尝尝,你尝一口,好喝!” 滚啊! 萧澜启嫌弃地扭开了头。 “啊?你看不上这一点?” 林尽眼里已经蒙了些雾气,眼下也染了些酡红,他把酒壶里最后一点全倒进杯子里: “来,宝,用这个喝。” ……死醉鬼! 萧澜启盯着那快要怼到自己鼻子上的杯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但还是赏脸浅浅尝了一口。 什么玩意,太过甜腻!不喜欢! “好喝吧?” 林尽冲他笑笑,自己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甩手扔了杯子。 他抬手揉了揉狗崽小小的脑袋,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凑近,伏在他耳边,悄悄同他说: “哎,我告诉你个秘密。” “?” 萧澜启微一挑眉。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林尽有些晕,他趴在木桶边,枕着自己的胳膊,微微闭上了眼: “我从另一个世界来,那个地方,跟这里一点也不一样。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回去,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回去…… “我好像有点想回去,毕竟那里比这安全多了,不会遇见什么鬼啊魔啊,也不会有修罗血狱这种恐怖东西。 “但我又不太想回去,我想留在这里,对我来说,这里好像比那里更像我的家。这里好热闹,真的,我舍不得你,还舍不得……” 林尽的声音越来越小,即便萧澜启贴到他嘴唇边也听不太清了。 什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他是哪的人? 萧澜启从来没听过这么古怪的话,但想一想,这人说的怪词怪话确实不在少数。 之前他以为是自己在鬼哭崖被锁了太久,跟不上他们人类想鬼点子的速度,但后来他才发现,那些他听不懂的古怪词语,只有林尽和那个姓韩的小子会说。 所以,是酒后胡言,还是酒后吐真言? 这家伙是单纯的喜欢天马行空异想天开,还是如他所说,真的来自另一个地方? 萧澜启盯着他,眸光微暗。 罢了,管他是从天上地下来的,与本尊又有何干? 谁关心一块肉来自南方北方,反正吃进肚里都一个样。 想到这,萧澜启趴上木桶边缘,跳下了地面。 他甩甩自己身上的水就打算上床休息,但走出两步,他又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看木桶里另一个人。 醉鬼睡着了,在水里待一晚上不会被泡死吧? 泡死就泡死,死了正好吃肉! 小狗崽昂首挺胸毅然决然地走了,没过一会儿,披散着长卷发的男人又臭着脸回来。 他的发丝和细辫混在一起,湿哒哒往下滴着水,显得有些凌乱。 一滴水路过眉骨,又从他眼睫间落下,被他青粲色眸子的微光映亮一瞬,又迅速黯淡着坠落。 萧澜启有些烦躁地理清和左耳银饰缠在一起的头发,边从旁边的衣架上随手扯下林尽搭在上面的外袍,扔进木桶把人裹起来。 他一手穿过林尽后背,一手没入水中寻见林尽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 布料带着水在不大的木桶里下了场雨,萧澜启简单用了法术,连衣裳带人一起弄干了。 “蠢死了,在水里也能睡着。一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萧澜启皱皱眉,掂了掂手里的重量: “真是柴火棍,还没把刀重。” 他抱着林尽走到床榻边,弯腰把他放下,但等起身时,他发丝突然被什么东西扯得一痛,一不小心又跌了回去。 他的膝盖磕在了地上,浑身银饰晃得叮叮当响,他眼前属于另一人的面容突然被放大,他身上属于果酒的香味也突然浓郁了些。 萧澜启有些不自在。 他平时以兽态示人时总歇在这家伙枕边,偶尔一睁眼,看见他一张大脸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眼下这情形好像和平时不一样,他总感觉不大对味。 萧澜启不愿再这样僵持,他扒拉一下方才扯痛自己的东西,发现是他头发上那些细碎的小银饰缠住了林尽的发丝。 “……” 真是麻烦死了! 林尽这人怎么喝醉了睡着了也这么麻烦?!他不是人类吧,他应该是魔族一个全新的种族分支,萧澜启愿将他命名为“麻烦精”。 萧澜启懒得弄这些小事,他想直接把林尽这缕头发削了算了,但刚要下手,又想起他们人类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劳什子破规矩。 有什么不敢毁伤的,本尊看你送死时倒敢毁得很! 本尊就算把你头发全削光,你又能如何? 萧澜启内心挣扎片刻,什么话都骂了,什么理由都想了,但最终还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干脆利索地削了自己的头发,再耐着性子把被缠住的发丝给林尽解开。 烦!烦!烦! 萧澜启耗尽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半跪在床边给林尽解头发,他气得要死,劝了自己很久才没有一把火把这家伙的头发全燎完。 等到终于把自己的头发和银饰解下来,萧澜启一刻都等不了,直接用崩云碧火把它们烧成灰一把扬了。 做完这些,萧澜启原本想直接休息,可他又看见了屋里没倒的水和没收的桶。 烦!!! 澡是你泡的,酒是你喝的,觉是你睡的,收尾全得本尊来! 第175章 本尊是你的仆人吗?! 萧澜启用极其凶狠的动作把木桶拎出去倒了水丢到墙角,这才回来关上门。 变回兽态前,他还一把给林尽扯上被子。 死醉鬼,冻不死你! 萧澜启重新化成狗崽模样,原本打算踩着林尽走到床榻内侧卧下,谁想还没过去便被林尽一把拎了起来。 他一开始还以为这家伙醒了,但看他眼睛还闭着,才知这是睡梦中无意识的举动。 林尽翻了个身,把萧澜启搂到了怀里。 林尽身上原本就只裹了件外袍,如今稍微一动,衣领散了,露出其下明显的锁骨。 萧澜启盯着那块形状漂亮的骨头,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先前它在水里微微泛着粉红色的模样。 想了想,萧澜启扬起下巴,把小脑袋轻轻枕了上去。 啧,吃起来估计没多少肉,但枕起来不错。 还有…… 虽然那果酒喝着腻人难以下咽。 但闻起来,倒还算香甜。 第83章 斑驳陆离 林尽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一觉醒来后,他头还有些晕。 没想到花大小姐那果酒乍一喝跟果汁似的一点也不上头,后劲却如此之大,大到他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桶里出来、如何倒水收拾好房间再安安稳稳躺倒在床上了。 重要的是,林尽醒来后发现被子下面的自己是光着的,只有床下扔着他皱巴巴的外袍。 自己昨天到底醉成什么样子了? 他不会从桶里出来随便披着件外袍就出去倒水了吧? 请问这跟裸奔有什么区别? 自己昨天洗到几点了,应该很晚吧,自己那样子应该没被人看见吧? 林尽小小的脑袋里有多多的问题,他在床上茫然地坐了很久,但没能得到哪怕一个答案,连一个零碎的画面都没能从记忆里抠出来。 林尽着急忙慌病急乱投医,他捧起球球的小脑袋,惶恐发问: “我昨晚喝醉了没裸奔吧?没光着到处乱跑吧?” 小狗当然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他只以睥睨天下的姿态赏了他一个眼神。 “……” 还用问吗,除了半夜有田螺姑娘帮他收拾房间,不就只剩自己光着到处跑这一个可能性了吗? 那么烟雨山有田螺吗? 显然没有。 林尽重重叹了口气,他把狗崽放下,心如死灰地穿好了衣裳。 他系好内衬,正慢吞吞绑腰带时,他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闯进了他的院子。 林尽对于昨晚的记忆只有一片空白,他按照现在能看见的蛛丝马迹推测出的可能性又太过恐怖,导致他现在草木皆兵。 什么人进来了?他裸奔被状告到长老集议堂了? 还是有人看见了他的光荣事迹特意等他清醒时来笑话他? 林尽心里乱七八糟,还没等他回过神,那脚步声已经赶到了他屋外,不等他阻止就一脚踹开了门。 急吼吼跑进来的是花南枝,她踹开门乍一眼看见林尽不知道在系腰带还是解腰带,吓得尖叫一声: “啊!!!你在干嘛,你在穿衣服怎么不早说!!!” 林尽怎么看都觉得自己才是该崩溃的那一个: “你问我?你从进我院到踹开门用了几秒钟?!你给我早说的机会了吗?!” “什么几秒钟?我哪能想到你在穿衣服,这都快正午了,谁这会儿才穿衣服!你之前在干嘛,裸奔吗?!” “裸奔”两个字刺痛了林尽敏感的神经: “我刚起床不行吗!” “你懒鬼!!” “我……”林尽默默接下了这个名号,他有点头痛: “我在系腰带,差不多穿完了,哪都没露,有话进来说吧,站外边别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花南枝: “这么急,到底有什么事?” 听了这话,花南枝才想起正事。 她皱起眉: “我就是过来跟你讲,韩傲昨晚回来了。” “?”林尽微一挑眉,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 韩傲这次年终考核的用时跟原文男主应该差不多,看来还算顺利。 他没多想,也没当回事: “回来就回来了,你还特意跑过来通知我啊?哦——我知道了,想在接风宴上吃烤鸡了是吧?” “什么?有烤鸡……” 花南枝眼睛亮了亮,话说到一半又赶紧摇摇头: “想什么呢!本小姐来找你肯定是有正事,怎么可能为了这种小事?我跟你讲,韩傲这次回来,状态很不对劲。他回来没给师尊请安就算了,今早师尊叫小师姐提醒他去任务堂交任务竹简,小师姐才发现他压根没回自己屋子,问了一圈才知道,他昨晚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到后山的面壁崖去了,小师姐去叫他,还被他赶出来了!谁去找他都不管用,我也被他打出来了,听说他心绪激荡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你不是和他关系最好吗,你去看看他吧!” “什么?!” 林尽愣了一下。 他艰难地理解着花南枝给他的信息,什么话也没说,过去一手捡外袍一手拎狗崽: “在哪?带路。” 花南枝也没再废话,带着他就往后山跑。 烟雨山面积很大,林尽至今没有好好转完过,他只知道四门武场校场之类的地方都在主山前边,后山则是清修地闭关阁等偏远需要清静的地方。 第176章 林尽以前没来过后山,他往身上贴了张乘云符才跟上花南枝御灵飞行的速度,就这样被她带着拐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山头,最终来到了一处高耸入云的巨大断崖前。 断崖云雾缭绕,崖壁上不规则分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洞窟。 花南枝扫了一眼,给他指指断崖边缘某处: “是那。” “好,那我去了。”林尽点点头。 “哎!”花南枝叫住他: “我跟你一起吧?” “不用,我自己就行。” “哦,那你当心点,这家伙现在状态很不对劲,估计不认人,当心一时没防备被他伤到。” “知道了,谢谢大小姐。” 林尽弯唇冲她笑笑,自己催动乘云符飞向了她指的那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座断崖叫做“思过崖”,顾名思义,便是给犯了错的弟子面壁思过之处。这里不像苦修境和闭关阁有出入禁制,相对来说比较自由,谁都能进出,所以,平时若弟子们想寻个清净点的地方修炼或者研究什么深奥问题,面壁崖便是最好的选择。 就如此时,面壁崖上百十道洞窟,林尽能察觉到近半数洞内涌出的灵力波纹,但只有韩傲所在的洞窟灵流最暴躁紊乱。 看来,他的状态的确不好。 林尽在洞窟外落脚,试探着朝里走了两步。 这山洞很深,前路一片深黑,林尽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但能感受到其内传来的狂躁灵流。 下一瞬,有东西携着不容侵犯的凌厉气息自洞窟深处而来,但它并无伤人之意,它破开黑暗,“铮”一声插入了林尽脚尖前几寸处的地面。 是破界。 “滚!我说了,谁也别靠近我!!” 深处传来韩傲压着怒火且格外沙哑的嗓音。 林尽皱了皱眉,他道: “阿韩,是我。” “……” 韩傲停顿许久,再开口时,他似瞬间卸去了自己所有伪装,先前的威胁也换成了浓郁的疲惫,仔细听听,他的声音还携着细微的颤抖: “……林林。” “怎么了?怎么突然来面壁思过?” 林尽知道韩傲状态不好,因此,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 他从衣衫里抱出球球,示意他在这里等自己,又随手画了个一阶凝光符打入山壁,让深处的黑暗能够映进一丝恰到好处的微弱光线。 他借着那丝昏暗的光,看清了山洞内阔别多日的人。 韩傲还穿着他们分别时那身绀宇色窄袖劲装,但此时,那身衣服不仅满是脏污,还破了好几道口子。而韩傲本人头发蓬乱,脸色很差,眼里全是红血丝,下巴上也满是泛青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到了极点。 他抬眸看了林尽一眼,勉强扯了扯唇角: “我只是有些问题想不通。” “什么问题?现在想通了吗?没有的话,我跟你一起想。” 林尽走过去,盘腿坐在了他身前。 “林林……” 韩傲突然抓住了林尽的手,他很用力,像是在大海中浮沉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睁着满是血丝的眼,颤着嘴唇告诉他: “我……我杀人了……” “……” 林尽听见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只觉有钟声自耳边炸开。 他整个人一震,心里猛然涌上一股浓重的无力感。 要换成除他之外任何一个人来听韩傲的话,估计只会嗤笑一句:就这?就为了这事心绪不宁,为了这事差点走火入魔? 毕竟这是残酷的修仙界,不管是死只妖还是死个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林尽理解他。 这个世界上,只有林尽能理解他。 因为他们来自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什么修士神通,没有妖魔鬼怪,那里一片和平,别说杀人,绝大多数人一辈子数十年都见不到暴力伤人事件,更别提自己参与其中。 韩傲无法接受、情绪崩溃,实在太容易了。 是啊,自己怎么忘了这点呢。 林尽突然有些自责。 他们穿来也有一年了,可他们始终活在烟雨山这座象牙塔中。 从入门开始,韩傲做的最狠的事,也就是入门试炼时杀了几十只妖兽。他们没见过修仙界真正的残酷,有些东西,从文字间阅读和自己参与其中,根本就是两回事。 林尽知道韩傲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他要去处理一个以婴孩修炼的低阶邪修,这任务不难,但问题是,他不仅要亲手斩杀邪修,还要斩杀数百个鬼婴。 可他不是原文心性坚毅冷漠入骨的男主,他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在现实世界中被家人保护近二十年、连社会都未曾踏足过的学生。 林尽大概知道韩傲的家世,他家里条件不错,是家里的独生子,属于一出生就有人为他铺好路的那种小少爷。他是在家人的爱里泡大的,心思单纯,没吃过苦没受过累,连对“纸片人”的喜欢都很单纯,人家大半年前留的印信到现在还被他装在身上,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看一看傻笑一下。 林尽早该想到的,这孩子没法一个人面对这些事。 他早该想到的。 连林尽自己至今都没有亲手杀过谁,韩傲却要一个人面对那些。 第177章 “对不起……” 林尽有些难过,他抬手把韩傲抱进了怀里。 “林林,我好怕。我真的,我真的不敢杀人,可当时的情况,我不杀他,我就得死,我不是故意的,他溅了我一身血,还有……还有那些小孩,他们好真实,他们在哭,他们在我身上爬……” 韩傲埋在林尽的肩膀,他的眼泪很快打湿了林尽肩头的衣料: “还好有你,还好有你在,不然我真的会疯。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我们会回去的对吧?” “能……” 吗? 林尽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这里的一切都那样真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甚至一花一草都有独特的生存之道,林尽真的没法说服自己这是一个虚构的世界。 回去,怎么才能回去?他们连自己怎么来到这里都不知道,又要怎样想办法回去? “我真的不喜欢这里,我想走,我想回家……” 韩傲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他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 “我他妈叫韩奥,深奥的奥。什么韩傲,男主哪有那么好当,这跟小说里写的不一样,跟我想的也不一样,这不好玩,谁他妈爱当这个男主,谁爱当谁来当,能不能放我回去? “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林林,我想家,我想我爸,我想我妈。 “我期末还有考试,考不过我会挂科,我寝室那几个臭小子都会嘲笑我。我还跟篮球社几个不服输的哥们约了球,我要是不去,会丢脸丢一辈子,还有……我前几天刚跟我妈吵了架,我嫌她啰嗦嫌她管得多,但其实没有,我就是一时气上头,我想说,我其实特别想她,下次回家,我特别想喝她炖的猪肚鸡汤。” 韩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再说不清话了,嘴里只会重复一句: “我不要杀人……” “我想回家…… “我想我妈妈……” 林尽垂下眼,他抬手擦擦眼泪,拍了拍韩傲的后背,像哄小孩一般道: “知道了,我……我带你回家。” “真的吗?” 林尽微微一怔,最终,他勉强弯起唇,给了他一句自己根本不知道答案的许诺: “……真的。” 第84章 第二条路 韩奥从小就喜欢看超级英雄,不论是动画片、电影、电视剧还是小说,他总会为故事里那一个个只身拯救世界的大人物倾倒。 小时候,他最喜欢站在一堆小孩里当孩子王,手持一把纸折的小剑,把红色外套系在身上当做披风,假装自己是盖世大侠,他要打跑坏人,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这本叫做《傲世狂仙录》的小说,他从初中就开始追更了,他很喜欢里面的男主角,英勇无畏,杀伐果断,是当之无愧的傲世狂仙。 韩奥一直觉得,自己和韩傲一定有某种特别的缘分,他们的名字那么像,人生轨迹也一定会有相似的地方。 在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时,韩奥经常会想,如果自己是韩傲就好了,他不想写作业,不想考试,他想当大侠,想拿着那把糙铁剑去恣意快活、潇洒一生,还想见见文字里那个集天下美好于一身的姑娘。 所以,某日,当韩奥熬夜建模时在电脑前睡着、一睁眼却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时,比起恐慌,他内心竟是激动居多。 他穿书了!还是主角!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 他穿成了那个陪了他很多年的狂仙韩傲,他小时候的梦想实现了,他真的当了英雄,当了大侠! 当时的韩奥很天真,他是打心底里为此高兴,因为来这里之前,他熬了好几个通宵做自己堆成山的作业,几小时前还刚跟妈妈吵了一架,他身心俱疲,睡着前只想找个地方好好逃避一下,结果就来了这里。 他把这当成一个奇迹、一次冒险、一场体验,一开始,他真的很享受这一切。 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新奇了,这里有奇怪的妖兽、神奇的植物,这里的人还可以用灵力施法术满天乱飞,他还提前知道剧情,他便不动声色地按照主角的人生进了烟雨山,还十分幸运地遇见了和自己一样的穿越者朋友。 他努力在走韩傲的人生轨迹,虽然中间出了点小差错,但却让他遇见了他从小就喜欢、喜欢了很久的女孩。 活在文字里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那个人跟自己在文字中看见的一样美好,他甚至无法用语言形容那种感觉,因为,在他心里,那个人在他心里代表着最纯粹的善良和爱,也是他想象中伴侣最完美的模样。 韩奥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和他从小期待的一样,可等时间一点点过去,最初的美好散去,日复一日的苦修下,他竟也有点厌倦了。 男主的生活好像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光鲜亮丽,每天的修炼好累,前期那些不断找麻烦的无名小喽啰更让人心累。 他有点想家了。 他开始想自己没建完的模型,想跟自己吵了架却至今没收到道歉的妈妈,想寝室里那几个臭小子,想篮球,想高达,想鞋子,想手机,想游戏,什么都想。 他想,自己还能回去吗?自己回去之后不会跟社会脱节吧? 在这个世界里,他唯一能袒露心声的只有林尽,因为林尽是他真真正正的同类人,只要看到林尽,韩奥就知道自己还有家。 第178章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韩奥发现了一件让他有点心慌的事——林尽好像在这个世界里,越来越沉浸、越来越真情实感了。 可能是一群人围在他院里热热闹闹吃烤鸡的时候,可能是他跟花南枝打打闹闹的时候,可能是他受了伤而一群纸片人围在他身边关心他的时候。 韩奥有点怕,他怕林尽会爱上这里,会不想回去。 可这些人只是书里的角色,他们不是真实的人,更不是他们的家人。 他们怎么能留在这里呢? 还记得刚认识时,某次闲聊,林尽说他不太喜欢这里,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太危险了,他还是喜欢在法治社会、在生命有保障的地方生活。 当时的韩奥还笑着开导他,说既来之则安之,这里多神奇多刺激多好玩啊,习惯就好啦。 可一年过去,两人的心态似乎古怪地互换了。 林尽再没提过回去的事了,他学符阵学得很认真,也十分真诚地对待自己身边所有人。 可韩奥越来越不安,他开始焦虑,他想回家了。 这种不安在他独自下山完成年终考核时到达了顶峰,虽然他一直在心里强调“这不是现实,这只是一本书”,可剑刃刺入他人血肉时的感受是那样真实,血腥味和飞溅在自己脸上身上的温热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怕,他真的很怕,怕到拿不住剑。 可四周不断有鬼婴孩爬向他,韩傲知道自己丢了剑就等于死,所以只能本能地不断握着剑劈砍。 他少年时去乡村住过一段时间,他帮亲戚杀过鸡鸭牛羊,来到这里后,他还杀过各种各样的妖兽。 可他从没杀过人,更没杀过小孩。 他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有条人命在他的凶器下逝去了。 鬼婴给人的感受更加直观,他们无论外表还是声音都跟韩傲曾经抱过的人类小孩没什么区别,被刺中后,那些小孩会扯着嗓子哇哇大哭,然后气息一点点变弱,最终消失不见。 那些哭声整日整夜折磨着韩奥,他一闭眼就是那个血淋淋的山洞,和横了遍地的尸体。 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不是男主。 韩奥不是韩傲。 这段剧情里,韩傲不眨眼地端了邪修老巢,还在邪修的尸体上擦干净了自己的剑,是他的冷静他的狠心他的漠然打动了破界剑灵,而自己不行。 韩奥当不了主角。 如果主角是这个做法,那他可能一辈子也做不到。 韩傲有些崩溃,他回忆着自己来这个世界前的各种事,计算着自己离开这里的可能性,可他找不见任何一条路能通向自己的家。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现实世界的人,直到看见林尽,直到抱住这个与自己来自同一地方的家人,他才能稍微清醒一点。 他把这些天的迷茫恐惧都讲给了林尽听,他流了很多眼泪,这是自他长大以来,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 他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好像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再醒来,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虽然武修地少人多,但他好歹是门主亲传,能分到个单独的小院落。 他的院子没林尽那么大,但要比那精致规整不少,他的屋里散落着他练习用的木剑和剑谱,这对这地方很熟悉,但他知道这里不是他的家。 韩傲坐在床上,一时有些出神,但没过一会儿,他皱皱鼻子,突然闻到一股很熟悉的香味。 他微微睁大眼睛望向门口,下一瞬,林尽用背抵开门走了进来,转身时,韩傲看见了他手里端着的小白锅。 林尽的小狗就一颠一颠地跟在他脚边,进屋后,狗崽像在自己家似的,很自然地跳上了韩傲的小桌。 “哟,醒了?” 林尽小跑着把小白锅放到桌上,赶紧用发烫的手摸摸耳朵。 “嗯……你做了什么?” 韩傲闻着这味道,心里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他盯着小白锅,问林尽。 林尽掀开了小锅盖: “你不是想喝猪肚鸡汤吗?我煮了一点,鸡是红绫山鸡,猪肚……我实在找不到,就问我师尊薅了只金皮猪崽。希望做出来的味道和你想要的不会差太多。” “林林……” 韩傲感动得一塌糊涂,他赶紧搬着椅子坐到小桌边: “你也太好了。” “没什么好不好的,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林尽垂下眸子,他从旁边拿了三只小碗,这次先给韩傲盛了一碗,才盛小狗崽的那份。 盛到第三碗的时候,林尽抿抿唇角,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阿韩啊。” “嗯?” 韩傲正对着碗里的鸡汤狼吞虎咽,闻言,他茫然地抬眸看着林尽。 林尽对上他的视线,轻轻弯唇笑了一下: “我在想,要不,咱以后不走剧情了吧?” “……”韩傲默默咽下了口中的汤。 “韩傲的人生,对于韩奥来说太过危险,这次的事只是开始,你我都知道,后面还有更危险的事。既然我们的目标是回家,那最重要的自然是这条命,你可以不走龙傲天主角的剧情,留在烟雨山当个普普通通的亲传弟子就好,这样的话,等到有机会回家,你至少可以保证你还是个正常人,你的心态还容得进现实,还当得回韩奥。” 第179章 “可是……” 这件事,韩傲自然也想过。 的确没谁规定他一定要当这个龙傲天,可后面的剧情太多,如果没有主角的助力,缥缈阁、烟雨山,乃至整个修真界的格局都会被改变。 就算韩傲前期能躲在山门里当一个普通弟子,可未来还有更大更险的剧情,到时候,战火和灾祸降临,没有主角力挽狂澜,修真界会变成一片炼狱,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林尽自然知道他的顾虑,虽然韩傲目前可能无法接受他如今这个说法,但林尽还是觉得,有些事得提前让他明白: “阿韩,还记得吗,我曾经跟你说过,这个世界并不局限于文字,这个世界中的每一个人都丰满而真实。所以,我怀疑,主角的人生也不会像文字一样一切顺遂,甚至,这里可能根本没有‘主角’这个说法。世界的气运在每个人身上,未来如果有危险,也应该靠‘我们’来面对,而不是特定的某一个人。” “怎么可能?”韩傲微微皱起眉: “原著里发生的剧情确实能一件一件对上,只是分我赶上了或是没赶上。” “对,就是这个问题。” 林尽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们参与了,阿韩,我们参与进来了。我们现在是局中人,我们不能一味地相信原著,谁能保证原著一定客观真实?如今每个人都是我们身边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书里一笔带过的单薄片面的纸片人,路是我们自己在走,有些选择我们要自己判断,不能凭文字规划出来的路线埋头猛冲,否则我们会被文字禁锢住,我们自以为的上帝视角很可能会变成捆缚我们的枷锁,你能理解吗?” “……”韩傲沉默片刻,低头重新捧起了碗: “不太理解。” 林尽有些无奈。 他知道自己有点急了,便稍微放缓了语气: “没事,没关系。如果你还愿意尝试,千万记得万事小心,若不想走这条路,便不走了。我会按方法努力,尽量保全你、保全我们大家,就算未来没有所谓‘主角’保护,我也得保证这里的一切不会被颠覆。” “那你……” 韩傲有些迟疑地看着他。 他总觉得林尽在选一条与自己全然不同的、充满危险的路: “那你打算怎么做?” “算算时间,下一个与所有人相关的大剧情,是百家试剑会吧?” 林尽语气很温和,抬眸时,他眸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在那之前,我要闭关。” 第85章 漱石枕流 “你要闭关?!” 摸鱼子和流巽异口同声,险些惊掉了下巴。 今日林尽一大早将他俩凑到一起,他俩还以为林尽有什么大事要宣布,结果还真是一件惊天动地的重磅消息。 “是。” 林尽点点头: “经过一年的学习,和这次年终考核,弟子发现自身还有许多不足。我想尽快啃透那些基础符文玄妙,也想静下心来好好提升自己的修为,为五后的百家试剑会做准备。” “原来你是惦记着百家试剑会?” 流巽摇摇团扇,在心里思量片刻,道: “百家试剑会每九年一次,你今年才十九岁,未来还有大把大把的机会,不必如此着急赶这一场。你再等几年,等把晓云空和缥缈阁那个大姑娘熬走,到时候咱们美美拿第一多好,何必现在上赶着让这俩怪物压着打?” 林尽无奈苦笑。 他倒不是非要赶这试剑会去争个风头,只是,五年后的试剑会将有一段绕不开的大剧情降临,虽说他们不必事事以原著为准,但用已知剧情来提防一些意外状况,倒也可行。 所以,他必须要在那之前提升自己,他想,如果自己改变不了剧情,也帮不上什么大忙,那他至少想多出一份力,多保护哪怕一个人。 “嗐,拿不了第一怎么了,拿不了第一,让孩子去见见世面也好啊,跟晓云空和大姑娘过两招,自己多少也会有收获嘛。” 摸鱼子日常当着和事佬,他又帮着劝流巽: “百家试剑会是各宗长老亲传弟子间的比试,没有驭兽这项,老夫认了,但你呢?你跟着看了这么多年热闹,不想跟人家展示一下你徒弟啊?” 摸鱼子这话说到了流巽的心坎里。 她摇着团扇思索片刻,点点头: “也是。那小没啊,你打算闭关多久?” 林尽伸出五根手指: “五年!” 听见这个数字,流巽差点没一团扇把他扇飞。 不过,虽说时间久了点,但既然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流巽也不好说什么,便随他去了。 她问三宗钰要来了一间闭关阁,在林尽走前,她几乎搬空了自己的藏书阁,她把那些书全塞进了林尽的储物戒里,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全部看完啃透。 和她比起来,摸鱼子像极了一个溺爱孙子的爷爷,他没有给林尽任何学习资料,倒是把自己院里的红绫山鸡全逮起来烤完了,还特意跟花南枝用灵石换了点金银,跑了一趟凡世,买了好多好多的点心和吃食,也一股脑装到林尽的储物戒里。 林尽带着两位师尊满满的爱锁上了自己小院的门,临走时,他把球球托给了摸鱼子照顾。 第180章 他把球球放到摸鱼子院里的围墙上,抬手揉揉球球的小脑袋: “行了,去找师尊吧,饿了就蹭他的吃食。我这次去闭关,你跟着我会很没意思,留在外面,你还可以到处玩玩转转。乖啊宝,别等我回来不认得我了,我可要伤心了。” 球球嫌他絮叨,朝他翻了个白眼,没理会他。 林尽没忍住弯唇笑了,他又揉揉球球头顶的绒毛,随后俯身凑在他小脑袋边亲了他一口: “走了。” 林尽背过身去后,萧澜启嫌弃地用前爪挠了挠被他碰过的地方。 讨厌,讨厌! 本尊允许你碰了吗?! 萧澜启看着那抹越走越远的碧山色清瘦身影。 好,头都不回一次是吧。 萧澜启扬起下巴,扭头就走。 爱滚就滚吧! 回来就把你咬死! 林尽可没听到小狗崽内心的恶毒话,他其实挺想回头,但他怕自己舍不得,怕自己忍不住把狗崽揣怀里一起带走。 但他这是走五年,又不是走五天,与其让狗崽跟着自己连续五年被关在山洞里无聊着,倒不如把他放在外面,想睡就睡,想野就野,多自在? 林尽怕自己再磨蹭下去真会对狗崽下手,索性往自己身上拍了一张乘云符,径直去了后山闭关阁的方向。 闭关阁在后山最角落处,周围云雾蔼蔼,灵气浓郁,深吸一口便叫人心旷神怡。 虽然闭关阁被称之为“阁”,但它其实还是一处处比面壁崖稍微大些的山洞。林尽跟着令牌的指引寻见属于自己的那处,进去后便在令牌上施了法,使其化为守护山洞的单向结界,外人无论如何也打不开,若想散去结界,唯有自己主动出关、从内部破施法破解。 结界势成后,林尽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错漏,才走进山洞打量自己未来五年要待的地方。 这山洞不小,山壁上点着几盏长明灵灯,山洞中央放了张供一人躺卧的软垫,山洞深处还有一方小小的活泉。 林尽试了一下里面的水,是灵泉。 林尽对此很满意,他在软垫上盘腿坐了下来。 韩傲始终不肯接受这是个真实的世界,但他接受了林尽的建议,选择不再走原著规定好的主角路线,只按部就班地当着普通的亲传弟子,期待能够回家的那一天。 可他们真的能够回家吗?真的能找见回家的方法吗? 林尽不知道。 但如今,这个世界有他珍惜的、想要守护的东西。 即便自己真有一天要离开,他也要尽自己所能,保护这里到最后一刻。 明烛天,萧澜承,缥缈阁…… 林尽深吸一口气。 五年后见。 - 点滴泉。 “怎么,我听说小鬼闭关了,要五年后才回来,少尊主这是无聊了?” 折玉像往常一样,给萧澜启斟好酒,顺便打趣一句。 “嘁。”萧澜启不屑地嗤道: “他算个什么东西,他走了本尊就要无聊?爱走多久走多久,跟本尊有什么关系?走了正好清静!” 折玉笑着点点头,停顿片刻,面容稍稍凝重了些: “我听说,这次你们去凡世,又遇见了明烛十二卫?” “嗯。”提起这个,萧澜启脸色不是很好: “那小子都跟你说了吧?寒鸮那女人实在歹毒,不惜让手下祭魂,也要发动修罗血狱将本尊留下。” “正常,你那位兄长恨你入骨,他很难会给你留活命喘.息的机会,自然是能下死手便下死手了。” 折玉顿了顿,又似想到了什么: “流巽前几天还同我发过牢骚,说小鬼险些把魂祭给修罗印,他这样行事,确实有些太过激进了。” 萧澜启听见这事就想翻白眼,他刚准备附和几句,却突然莫名其妙想起了那日林尽在沐浴时同他说的话。 他说,因为从小就孤单,从小就没人喜欢,所以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总想让自己替那些遭遇悲剧的人去死。 还说…… “对了,折玉。” 萧澜启突然开口道。 “嗯?” “若某人说,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来,会是何意?” 萧澜启听不懂林尽和韩傲说的话,但看起来,他们确实来自同一个地方。 那天,他在面壁崖看见那个姓韩的小子抱着林尽哭得很伤心,两个人凑在一起在说什么怪话,还说什么回家。 林尽也要回家吗? 他家到底在哪?另一个世界是什么东西,有多远,可有烟雨山到鬼哭崖那么远? “另一个世界?我不晓得,我只知道古籍上说,若有某人看破尘世悟道飞升,他的层次便同我们不一样了。神所在的地方,大概便类似于少尊主所说的‘另一个世界’吧。” “……连你都不知道?” 萧澜启略微有些出神。 那看来,那小子的家,要比从烟雨山到鬼哭崖,还远得多。 但他不是不喜欢那里吗?说在原来的地方又没家又没钱还倒欠别人钱,连生辰都没人给他过,那样的地方,回去有什么意思? 萧澜启莫名生出点烦躁,他饮尽了折玉给自己的酒,打算暂时先不纠结这事。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 第181章 “不跟你浪费时间,本尊要回一趟明烛天。” “明烛天?你回去作甚?” 折玉微一挑眉。 “自然是寻仇。萧澜承使唤寒鸮那女人阴了本尊两回,还不许本尊报复回来?” “先算了吧。” 折玉开口将他劝下: “现在不是好时机,少尊主不如先静一静,我估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萧澜承都不会再针对你做出什么动作了。” “?”萧澜启有些惊讶: “为何?” “因为他们似乎在准备另一件、比杀你更重要的大事,若我猜的不错,应当跟五年后的百家试剑会有关。” “……百家试剑会?” 萧澜启皱起眉。 萧澜启不知道他们人类修士的什么大小活动,但他突然想起,在林尽和韩傲的交谈中,似乎也提过什么剧情,什么试剑会。 这两个人很奇怪,他们好像总能提前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难不成这次也是…… “而且,萧澜承并不是一个冲动不计后果的人。如今寒鸮失败两次,他应当知道,对付你没有他预想中那般容易。大计在后,他须得养精蓄锐,不能再在你身上投入更多时间精力,这并不划算。” “那不正好?”萧澜启扬扬下巴: “他们在谋划大事,本尊便去闹上一闹。” “不,这次偏不能闹,我们得让萧澜承的计划顺利进行。” “这又是为何?” 萧澜启实在不懂折玉脑子里在想什么。 折玉弯唇,轻笑一声: “因为,这次多半不是明烛天一方的谋划,我们得靠萧澜承的行动,来拔出一根埋在人族多年的‘刺’。若刺不除,伤口终难痊愈,就算在明烛天闹再多次,也是治标不治本。” 萧澜启觉得折玉说得也有道理,但听着听着,他突然回过味来: “你这混球,三两句话就将本尊归去‘你们人族’?好像本尊去给萧澜承找麻烦是为了你们这些人类似的。本尊过去只是为给自己出气,你们这些破烂人类拔不拔刺、伤好不好,与本尊何干?” “哦?” 折玉发现,他们少尊主似乎机灵了些,他一时竟还哄骗不过去了。 他只好选择转移话题: “看着这么有活力,少尊主的伤可是好了?” “好了大半。”萧澜启不甚在意: “掀翻明烛天不成问题。” “那你的修为应当已经超过小鬼了吧?如今你可以自行解开驭兽契了,少尊主不是一直期待着这一天吗?” 折玉望着萧澜启,弯起眼睛,眸里笑意渐深。 “本……” 萧澜启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随后不自然地别过了眼神: “本尊忘了。想起来的时候自然会解,还要你提醒?那死人不是闭关了?闭关五年,多少也得有点长进,你们人类不是总说猪要养肥了再杀?等他出来再解契,到时候本尊第一时间咬死他当炉鼎吃了,你急什么?你也想分一口?” “这倒不至于。” 折玉被他逗笑了,他顺着他的话: “少尊主此话当真?” 萧澜启没看他的眼睛。 他双手抱臂,瞧着点滴泉的水滴,轻嗤一声,斩钉截铁道: “定然!” 第86章 白驹过隙 闭关阁内灵气汹涌,天地灵气浮动时的波纹几乎带动了阁外的白茫云雾。 云雾在山间翻腾,肉眼不可见的浩瀚灵气逐渐汇聚成形,争先恐后地涌入山洞内。 洞内山壁上的长明灵灯燃了足足五年,幽暗灯光下映出少年的轮廓与他碧山色的衣摆。 修士与凡人不同,修士的容貌并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老去,绝大多数修士都会选择在筑基时驻下容颜,这样一来,从今往后无论百年千年,他们依旧会是风华正茂仙气飘飘的模样。 但林尽穿来时,这具身体才刚十八岁,人都没完全长开,还是一副青涩小屁孩的模样。林尽可不想一直当小屁孩,他也因此一直没有选择驻颜,直到三年前,这副身体长到二十一岁,从少年步入青年,林尽才用了驻颜术,将容貌停留在这一年。 乍一眼看来,他和十八九岁时也没什么变化,只是眉眼更加舒展了,面容也褪去了些许青涩。 但这些都不重要,林尽在乎的只有一件事——他长高了,至少长了五厘米! 当然,林尽这五年内的收获,并不只有这区区五厘米。 其他修士闭关是为了冲境界、升修为,可林尽的怀玉圣体省去了这一步。 他闭关只为一字——“悟”。 魔族傀儡师的七杀鬼冥阵让林尽跳出了固有思维,让他对“阵”有了一些新的感悟与想法。 流巽给他的古籍也让他对符文玄妙有了更深的理解,在闭关之前,他虽然记下了绝大多数符文的画法,可他对符文玄妙的理解并不深,最多只能凭运气偶尔画成一两次黄阶符。上次对付修罗血狱,他靠同阶山海笔勉强画出几道玄阶破阵符,虽然成了,可自身也遭了不小的反噬。 那次之后,林尽就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实力还很不足,若是未来不想再体会那种无助和绝望,他就得尽己所能地学习和化用更多知识。 林尽花了几年时间,将他所知的玄妙一道道拆解啃透,他放平心态,用最朴素的办法去感知符文中的力量与奥妙,他去理解,去感悟,用自己融入那一笔一划中的万千世界。 第182章 若想彻底理解一样东西,最笨也最有用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变成它。 天地灵气不断涌入这方小小山洞,它们十分乖顺地流进山海笔,再借林尽之手变成一道精妙符文。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1]” 林尽一双深黑眸中光华璀璨,他落笔没有丝毫停顿,提笔收势的那一瞬,符文金光大盛,一股看不见的气浪扩散至周边数十里。 “万物玄妙,生生不息。” 林尽微微闭上眼,轻声喃喃道。 同时,以闭关阁为中心,百里之内的植物似乎都得了某种滋养,它们以比平时快上百倍的速度向上生长。 清修境外的青草很快没过了少女膝盖,前几日过路小童吐出的苹果籽躺在泥土里,迅速抽芽生长,眨眼间便变成了一棵亭亭小树。 “生长”与“流年”两道玄妙结合,力量已达玄阶。 成了。 林尽缓缓吐出口气,他在周围植物生长速度引起恐慌之前抬手散去了未尽的符文。 势散,符解。 林尽心里十分轻松,他从地上站起身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五年期到,神功大成! 出关! 林尽整理好自己住了五年的小山洞,又给自己使了个清洁术,这才颇有仪式感地解开了闭关结界,正式从山顶洞人恢复为仙风道骨小道士。 林尽先去归还了闭关阁的令牌,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跑回了自己的小院。 他以为,自己五年没回家,院里都该落灰了吧,杂草估计长了很高,地里的菜应该也死光了。 可让他意外的是,他院里一根杂草也没有,地里的菜也一茬一茬长势极好,更重要的是,他回去时,预想中空荡荡冷清清的小院里居然有人,人还不少。 流巽摸鱼子韩傲花南枝四个人正围在他院里的小桌边,共同面对桌上几只烤鸡,还有一只昂首挺胸端坐着的小狗崽。 摸鱼子面前多放了个小碗,看样子,他是将所有烤鸡的腿都掰了下来,正一块块地往下撕鸡腿肉,手上糊了满手油。 “师尊!阿韩!大小姐!我回来啦!” 林尽跳过小院的门槛,冲里面四人张大双臂。 桌边四个人同时愣了一下看向他,摸鱼子最先回神。 老头子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两条略显罗圈的小短腿倒腾得还挺快,一溜烟就跑过来给了林尽一个大大的熊抱,把烤鸡的油全糊到了他衣服上: “呜呜呜老夫的乖徒小没!你终于回来了。虽然很煞风景,但老夫必须要跟你说,你这狗崽忒能折腾人,忒难伺候了!生的不吃,糊的不吃,太咸不吃,太淡不吃,勉强合口味的东西必须得人摆盘放好才肯赏脸,烤鸡也只吃鸡腿肉,这哪是小狗崽?这是老夫的大爷!” “哪有你这样的?臭小没一回来先跟人家诉苦?” 流巽也摇着团扇走了过来,她瞥了林尽一眼: “闭关五年,是在好好学习还是在看话本睡大觉?来的正好,今儿下午跟我回东离,为师考考你,看看你关了自己五年,都悟出了些什么长进。” 摸鱼子立刻不满道: “你才是,哪有你这样的,孩子一回来先考人家课业?孩子饿着没冷着没你都不问一句?” 流巽翻个白眼: “他是在闭关阁闭关,又不是在极北苦寒之地,烟雨山四季如春,能冷到哪去?老娘稀得问这种废话?” “你……” 好好好,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考试就来了。 流巽还是严苛到不把弟子当人,摸鱼子还是极尽溺爱,俩人一凑到一起就拌嘴,还是熟悉的配方,林尽只觉得无比亲切。 在两位师尊斗法的时候,韩傲和花南枝也溜达了过来,他们一个想给哥们一个拥抱,但看着哥们身上的油手印就迟疑了。另一个双手抱臂,还是记忆里拽兮兮阴阳怪气的模样: “哟,这是谁啊?这不是东离门最刻苦的大师兄吗?偷偷努力结束了?还知道回来?你没忘了本小姐是谁吧?” 林尽将他们二人打量了一番。 韩傲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清澈愚蠢的大男生样,看见他这样,林尽心里莫名很安心。 花南枝长高了点,但好像一点也没变成熟,还是那个目中无人的骄纵大小姐。 一切都跟记忆里一模一样。 确认了这点,林尽整个人突然放松了下来。 他看向自己两位师尊,提起了正事: “师尊,我算着百家试剑会的时间快到了,我这次出关可赶上了?” “我原本还想着,再看不见你就亲自去闭关阁提你呢,还好,你小子时间掐得不错,刚好赶上。” 流巽用团扇敲敲林尽的脑袋: “我今天把韩小子和花丫头叫来也是为了这事。前几日,他们师尊三宗钰和晓云空一起接了个棘手案子,等解决了那边的事,他们两人会直接从事发地赶去这次试剑会主办地,也就是缥缈阁。所以,他将这两个小鬼托给了我,要我和老鱼带你们三个一道过去。” 原本流巽只打算把两个小的唤去东离说两句话就走,但摸鱼子非说林尽不在、他们好久没热闹过了,非要烤几只鸡让大家边吃边说,结果就被出关的林尽赶了个巧。 流巽简单跟三个小的说了试剑会的流程与注意事项,又特意强调了让林尽下午去自己那里考试,便先离开了。韩傲和花南枝也有事需要准备,但事实是他俩的嘴巴被林尽的手艺喂刁了,如今实在吃不下摸鱼子那只放苦盐巴的烤鸡,只好随口扯个理由溜之大吉。 第183章 而林尽被摸鱼子推去了小桌前,桌上有他烤了足足四人份的烤鸡等他解决,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始终昂首挺胸背对他坐着的小狗崽。 看他这个样子,林尽心里稍微有些发酸。 难不成,小狗当真不记事? 自己离开这小院五年,好不容易回来,师尊和朋友都赶到他身边问长问短,只有这只没良心的小狗,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不会真把自己忘了吧? 林尽试探着走近他,抬手想揉揉狗崽的脑袋,却被他精准躲开了。 林尽索性把他抱起来面对自己。 狗崽还是那副拽萌拽萌的样子,林尽看着心软软,他问: “不认识我了?” 小狗自然不会回答他,他只睁着一双青粲色的漂亮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瞧着他这狠样子,林尽突然笑了。 哦,不是不认得了,是生气了。 “这些时日,多谢师尊费心照顾他,他给你添麻烦了吧?” 林尽把小狗崽抱进怀里,问摸鱼子。 摸鱼子摆摆手,继续撕他没撕完的鸡腿肉: “没什么麻烦的,你这小狗崽灵的很,除了在吃上挑一些,其余根本不需要照顾。我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他的狗影子,他自己就跑着玩去了,费不了什么心。” “哦?是吗?” 林尽搓搓球球的脑袋,像哄小孩一般问: “你都去哪玩了?” 萧澜启甩头丢开他的脏手,自己重重嗤了一声。 还能去哪玩?本尊在这破地方不就只能找找折玉?折玉这混球,絮叨不说,还总爱刺挠人,萧澜启经常受他的气。 但不去找折玉,他又实在没个能说话的人,无聊了就只能去后山吓吓绵绵兽,更多的时候,他都在闭关阁附近晃悠。 没什么别的意思,萧澜启只是想看着点自己的食物,免得他倔地洞跑了或者走火入魔自己把自己炸死了。但就算有里边人的契约印记在,萧澜启也进不了闭关结界,每次只能在门口转转、隔着结界往里瞧上一眼。 他甚至还溜出山门去过一趟凡世。 主要是林尽这混小子太会做饭,什么红烧肉炸肉丸烤排骨变着法做,他不愿意吃的时候非要往他嘴里喂,现在想吃了,人又钻进了闭关山洞,叫也叫不出来,使唤又使唤不动,实在可恨! 萧澜启只好去凡世的酒楼瞧一瞧,但酒楼里没有林尽做的那些菜,什么糖醋排骨猪肚鸡红烧肉,统统没有,就算有,味道也和他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萧澜启从凡世一无所获地回来后,经常自己气自己,然后去林尽的闭关结界外龇牙咧嘴张牙舞爪,但显然,这并没有什么用。 萧澜启就等着,等着这混球绿皮龟出来后自己一口咬死他,呵,终于被他等到了吧! 可让萧澜启无法接受的是,林尽回来,第一件事情居然不是找他。 他们一堆人类站在门口说了半天话,就把自己晾在这,没人想起他。 萧澜启才不在乎。 谁?谁叫林尽,林尽是谁? 不认识! 陌生没良心混球绿皮龟居然还想摸他尊贵的头颅? 你谁啊你,本尊允许了吗?! 萧澜启撇撇嘴,不愿待在林尽怀里,他扒着林尽的衣裳,像以前一样爬到他的肩膀。 趴下后,萧澜启有些意外地挑了眉。 是错觉吗? 这小子好像长高了。 还行吧,但比起本尊,你还是像个小矮人。 林尽乖乖站着,任球球趴在自己的肩膀。 看着他这个熟悉的动作,林尽心里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暖意。 他不自觉弯起唇,把手抬到球球面前,想跟他重温一下二人间的美好回忆: “球球,伸爪爪。” “……” 萧澜启无名火起。 伸屁的爪,还惦记你那破游戏呢? 他一口咬住了林尽的手指尖,这个动作看起来凶狠,但只有萧澜启和林尽自己知道,他下口根本没用多少力。 萧澜启含着林尽的手指,稍稍用力,用尖牙硌了一下林尽的指腹。 他微微眯起眼,摆出一个十分恶毒的表情。 五年连个头都没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山洞里了。 你个不知好歹的混球绿皮龟矮冬瓜惨白死人。 咬死你! 第87章 云雾缥缈 百家试剑会每九年一次,跟注重友谊切磋的宗门大比不同,参与百家试剑会的弟子必须是修仙界大大小小宗门中、掌门或长老的亲传弟子。这比赛可不是为了联络感情,毕竟每个参赛弟子代表的都不仅是自己,还代表着自家师尊的颜面,对待比赛自然会使出十二分的力。 因此,这个比赛的含金量极高,比如晓云空和缥缈阁那位大师姐,都是当年在试剑会一战成名名扬天下的人物,他俩身上那“修仙界第一天才”的名号,也是自试剑会之后才彻底坐实、令众人信服。 还有比较特别的一点是,百家试剑会不许驭兽师参赛。 摸鱼子不满这个规定很多年了,但再多的气也只能咽进心里去,根本没处说理。 毕竟,驭兽师人少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点是,如今修仙界对驭兽道尚存着很多偏见,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驭兽师战斗靠的不是自身实力,而是“兽”。他们不懂什么亲和力什么妖兽灵草知识等琐事,他们只知,驭兽师的强弱跟契兽有着直接关系,再弱的驭兽师拥有一只强力契兽都能所向披靡,可在比赛里让对手同一只妖兽打架,显然是不公平的。 第184章 支持驭兽与反对驭兽的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索性便将驭兽道一刀切了,连百家试剑会也不许驭兽师参加。 这代表着,若林尽想参加试剑会,便只能以符修阵修的身份。 流巽为此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那日,林尽出关后,她紧跟着就安排上了考试。让她意外的是,林尽这五年闭关还真不是说着玩玩,这小子的进步大到有些吓人,不仅捣鼓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精妙阵法,连黄阶符都画得得心应手,甚至绘一部分玄阶也不在话下。 九阶之后,符修升阶之路每跨一阶都难如登天,这小子五年跨了黄玄两阶,说出去估计得吓死一堆人。 流巽心里震惊,可为了不让臭小没骄傲,她在他面前只浅浅夸了一两句,但心里早已将今年试剑会第三名划进了自己腰包。 缥缈阁大姑娘打不过,晓云空打不过,第一第二就叫这俩怪物去争,我们小没还小,拿个第三应该绰绰有余。 流巽心底暗爽。 其他几个宗门的老东西回回笑话她没亲传,叫缥缈阁的老东西扯着张老脸欺负小没这么多年,今年就叫你们看看,老娘的徒弟怎样“啪啪”打肿你们的脸! 林尽当然不知道自己身上还背负了“打肿脸”这样重大的责任,他只照常准备着自己的第一次百家试剑会。 在出发前一天,他把自己的两位师尊和朋友们聚在一起,做了一桌好菜,久违地在小院里热闹了一番。 摸鱼子韩傲两人等这一口等了五年,菜一上来就像饿死鬼投胎一般狼吞虎咽。花南枝原本还想矜持一下,但她发现矜持就没东西吃,因此也被迫加入了抢菜大军。流巽倒没有这三人那般没风度,她将优雅贯彻到底,但她能这样做的最大原因,是这桌上除了狗之外没人敢跟她抢。 但小狗有自己专用的菜盘,小狗不屑跟她抢。 五人一狗在林尽的小院里闹到很晚,林尽忙活一晚上、临时加了好几道菜,把几人一个个喂得肚子溜圆、心满意足地走了。 这顿饭算是庆祝林尽出关,也算是百家试剑会的动员大会。 第二日清早,林尽便收好东西,揣好狗崽,下山去到了约定的地方。 今年试剑会的举办地在缥缈阁,缥缈阁和烟雨山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相距甚远。 试剑会性质特殊,就算是同一个宗门的弟子到时也会变成对手,所以长老们并没有选择一起行动,而是各自带着徒弟分头去往缥缈阁。 流巽和摸鱼子将碰头地点约在烟雨山东南侧的小门,林尽在路上遇见了韩傲,便同他一道晃过去。 出关之后,林尽一直没寻见机会单独同韩傲说话,此时正好,他看了韩傲一眼,笑着问: “这几年怎么样?可还顺利?” 韩傲挠挠头: “哪有什么顺不顺利的?唉,我就当好我的缩头乌龟就行了。说实话,我都快忘记自己有多久没出过烟雨山了。” 自从上次年终考核回来之后,韩傲再没有走过一个剧情点,他原本也不想这样轻易放弃,可每当他拎起那把糙铁剑,他总能回忆起当时杀人时的恐怖与颤抖,耳边仿佛有无数婴孩啼哭,折磨得他一夜难眠。 林尽不在的这几年,他就待在烟雨山当个本本分分的小弟子,修为虽然没有剧情里的龙傲天主角提升得那样恐怖,但对于长老亲传来说,也还算合格。 想到这,韩傲重重叹了口气: “说实话,这次试剑会我都不想去了,你也知道,这次……” 韩傲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林尽以一个噤声动作止住了。 韩傲愣了一下,便见林尽轻轻朝他摇了摇头。 他们此时已接近烟雨山东南小门,林尽两位师尊已经等在了那里。 有些高阶修士习惯时时以神识警惕四周,有些话有些事,若被听去了,实在不好解释。 韩傲很快就懂了,赶紧闭上了嘴。 林尽冲他笑笑,拍拍他的肩膀: “没关系,第一总有人去争抢,咱俩过去凑个数罢了,就当是玩,尽力就好。” 韩傲点点头,再没多说什么,但面上担忧并没有因为林尽的话而减缓一丝。 两人一路行至东南门外,走近了却意外发现,小门外站着的竟不止他们几位老熟人。 早晨阳光微暖,流巽带着花南枝站在树荫下,摇着团扇一脸不耐烦,摸鱼子则背着手晒着太阳和将楼聊天,将楼身后,还跟了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孩。 那男孩瞧着大概有个十八岁,人黑黑瘦瘦,脸上有许多雀斑,他低头站在将楼身后,显得十分不自在。 “真讨厌,死将楼,上哪都要凑一头,说了各走各的,非要跟我们凑这个热闹。” 流巽在将楼身边大声说着坏话,将楼实在有些无奈: “喂,臭婆娘,你以为我想跟你一道?要不是我其他三个徒弟做任务去了还没回来,你以为我想带着个小的受你嘲讽?不就是跟你搭伙一块去缥缈阁吗,你对我那么大敌意作甚?” “你个死鬼烧炉匠,自己没灵兽不会飞啊?就不到两个时辰的路程,大伙都是各走各的,谁像你那么厚脸皮,非要赖着跟人家一道。” “怎么?我就是厚脸皮,我就喜欢凑热闹。” 将楼说不过流巽,索性跟流巽扮了个鬼脸,在流巽举着团扇杀过来时赶紧撒腿逃跑。 第185章 两人绕着将楼的小徒弟转圈圈,把人家小孩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林尽知道自家师尊和将楼长老向来是一对不对付的欢喜冤家,他有些无奈,走过来提醒般唤了一句: “师尊,我到了。” 听见他的声音,流巽立马放弃了对将楼的追杀。 她立在原地,颇为优雅地理理发饰和衣袖,才拉住林尽的手腕走到一旁的空地: “来得正好,咱俩先走,不跟烦人精一道。” 说着,她将手指置于唇边,吹出一道清亮哨音。 很快,天际回应般传来一声嘹亮鸟鸣,一只身长三尺的焰云雀在半空盘旋三圈,稳稳落地。 它身体的线条十分流畅漂亮,额头和尾部还生着几根长长的赤红色翎羽,乍一看竟有些像传说中的凤凰。 流巽抬手结印,将焰云雀的身体放大数倍,随后,自己落去它背上坐下,又冲底下的林尽招了招手。 林尽看着眼前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焰云雀,心很虚。 他看看大鸟,又看看流巽,试探着想有样学样骑到鸟背上,可他才靠近一步,焰云雀便将脑袋扭向他,凶巴巴地冲他眯眯眼,还用又尖又长的鸟喙朝他晃晃,威胁意味尽显。 灵兽有灵,跟人待久了也通人性,显然,这只鸟姐姐还记恨着林尽当初的烤崽之仇。 “哎哟,小云儿,这么多年了,还没消气啊?” 流巽用林尽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哄着“小云儿”,但小云儿立场很坚定,它扭过头,往边上用力挪了两大步拉开与林尽的距离,坚决拒载这位乘客。 见状,流巽叹了口气,敷衍地朝林尽摆摆手,意思是让他哪凉快上哪去: “那就算了吧,臭小没,我们小云儿还没消气呢,你去看看老鱼那还有没有位置吧。” 说着,焰云雀张开翅膀一挥便携着流巽飞向高空,只给林尽留了一片呛人的灰土。 林尽用袖子挥开那些灰尘,又回头看了一眼摸鱼子。 摸鱼子的饕餮兽已经乘了韩傲与花南枝两位乘客,显然也已经满员了。 林尽只好再看向在场最后一位长老。 将楼没有灵兽,他乘的飞行法器是一张展开的山河画卷,瞧着能坐很多人。 将楼正盘腿坐在上面,他看出了林尽的窘状,便笑着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上自己这来。 林尽赶忙冲他行个礼,上了他的画卷。 “小没啊,你那师尊,尤其是那个女的,实在忒无情,要不别跟她学了,来跟我学炼器吧?” 将楼扭过头,冲林尽眨眨眼,边驱动画卷驶入高空。 林尽干巴巴笑了两声: “长老说笑了……” 说着,他又看向坐在自己和将楼中间的男孩。 林尽没见过他,估计是将楼新收的小徒弟。 他拍拍男孩的肩膀,主动搭话: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被他吓了一跳,他不自觉往边上挪挪,才小声答: “齐小狼。” “小狼?”林尽微微睁大眼睛,弯唇笑了: “好可爱的名字。” 说着,他从衣裳里抱出球球: “我有只小狗。小狗,来看看小狼。” 小狗嗤了一声,小狼有些尴尬,两个人都不太爱搭理他。 齐小狼这孩子太过羞涩内敛,总是接不上林尽的话,这可把林尽无聊坏了。 他倒是还能和将楼闲聊两句,但将楼多数时间顾不上他,这人一门心思忙着用画卷跟流巽竞速,两个人把一只鸟一张画骑出了在空中飙车的效果,将近一个半时辰的路程,两个人硬是在一时辰内飙到了缥缈阁门口。 从画卷上下来的时候,林尽腿都有些软,他脚踏实地深呼吸好几口,才来得及打量眼前景色。 虽说他这身体以前是缥缈阁弟子,但林尽穿来时,他人已经在被送去明烛天的路上了,所以他也不晓得缥缈阁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现在一看才知,缥缈阁地如其名,一派云雾缥缈。 缥缈阁地处修仙界南方边境的蓬莱山脉,同满目青翠的烟雨山不同,蓬莱山脉生着整片的浅粉色桃花,而缥缈阁就隐在山间的云雾与桃花中。 缥缈阁的所有建筑皆为木质,那一座座木色楼阁依山而建,楼阁间架着长长的廊桥用以连接各山各楼。这些廊桥一半被云雾淹没,一半隐约现于山间,无端多出些仙山般的神秘味道。 林尽看着眼前的蓬莱山缥缈阁,略微有些出神,直到他身前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缥缈阁蓬莱道人座下弟子,江枕风,见过各位道友。” 那是一道清冷干净的女声,听见这个声音,林尽愣了一下,回眸望去,只见是个身着皦玉色[1]衣袍的高挑女子。 那女子无论衣着还是发饰都极为简单朴素,但再平凡的装扮也压不住她似玉容颜。 她的气质极为特别,清冷中带着些许攻击性,雪为肌玉作骨,不全似女相的柔美婉转,眉眼间还带了些英气,整个人如海棠醉日,非花非雾,春风十里独步。[2] “烟雨山流巽,摸鱼子,将楼,携弟子前来拜会。” 流巽将手中邀请令递给江枕风,江枕风扫了一眼,便做出“请”的手势,将几人请入缥缈阁界内。 第186章 她边道: “缥缈阁内,灵宠不得入。还请各位仙长安抚好自己的灵宠或契兽,将它们交予我方代为照料。” 听见这话,林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怀里的狗崽。 再抬眼时,他无意间对上了江枕风的视线。 江枕风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对上他的视线,她不闪不避,唇角反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丝毫没有避讳,当着众人面便对林尽道来一句: “好久不见。” “……” 林尽心里一惊。 他心里有种感觉,江枕风这句“好久不见”,并不是说给这具原属于缥缈阁的身体,而是说给如今的自己。 方才他听见这个声音就觉得有些熟悉,但还不大敢确定,现在听见这话,他才笃定心中猜测。 “……是你?” 第88章 枕风扶摇 在场的烟雨山众人,除了齐小狼外,都知道林尽曾是缥缈阁弟子,因此,此时听见江枕风的问候,他们并不觉得有多奇怪。 倒是林尽一句“是你”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流巽似笑非笑地瞥了江枕风一眼,又看向林尽,佯怒道: “怎么了小没?就算缥缈阁薄你,咱们做人也不能忘了本。出来几年,怎的连自家大师姐都忘了?” ……大师姐? 听见这个称呼,林尽心里又是一惊。 如今,在缥缈阁乃至整个修仙界,能被称上一声“大师姐”的人,只有原著中那位惊才绝艳的第一女主,也就是跟晓云空齐名的那位缥缈阁大姑娘——江娴柔。 但眼前女子的名字并非娴柔二字,而是……枕风? 虽然心有疑惑,但林尽没空多想,他只规规矩矩冲江枕风一礼: “见过大师姐。” “不必。” 江枕风语气清淡,她瞧着林尽,开口时,似话中有话: “既非我缥缈阁弟子,便不必再称我为‘师姐’了。” 她这话似是在说林尽如今已身为烟雨山门生,但林尽心里却总觉得此话并不简单,他心里隐隐猜测,江枕风是否已看出自己与原身非同一人? 毕竟林尽没有原身的记忆,他并不知道自己待在缥缈阁那么些年,究竟与谁有来往,而眼前的大师姐,又了解他几分。 林尽心里兀自思量着,也是那时,旁侧走来一位缥缈阁弟子,说是要带他们的灵宠或契兽去后山统一安置。 流巽和摸鱼子对这项规定并无异议,他们很自然地交出了自己的焰云雀与饕餮兽。见状,林尽有些犹豫地从怀里抱出了球球。 他把狗崽给那位小弟子瞧瞧,比划两下,又问: “就……这么大个小狗崽,也不能带在身边吗?” 小弟子摇摇头,十分无情: “不能。抱歉,缥缈阁境内不许兽类踏足,这是规定,还望道友理解。” 林尽揉揉球球的狗头,实在有些舍不得。 来之前没人告诉他缥缈阁还有这破规定啊?自己才同狗崽分别了五年,这还没把狗哄好呢,怎的又要分别? 摸鱼子看出了他的为难,他拍拍林尽的肩膀: “没关系,缥缈阁后山很大,你的小狗跑着也自在,若实在不放心的话……涛涛啊,你把你弟弟照顾着些,有什么吃的玩的都分人家一点,听见没?” 林尽还在莫名其妙摸鱼子口中的“涛涛”是谁,后来才反应过来,他在跟身旁那只两人高的饕餮兽说话。 林尽看看饕餮兽,又看看手里的小狗崽,真担心涛涛照顾球球时会不会一不小心一指头把他按死。 林尽欲言又止片刻,最后,他揉揉狗崽的脑袋,原本还想像摸鱼子一样多嘱咐两句,谁知球球根本不耐烦。 狗崽直接从林尽手里挣扎着跳下了地,然后主动朝着边上的饕餮兽走了过去,直接扒上了饕餮兽的前肢。 见状,摸鱼子原本想说些什么,但话还没开口,他便震惊地发现自己家性格暴躁不可一世的涛涛在小狗崽的打扰下居然一动也未动,就那样在原地低眉顺眼地让狗崽顺着自己的前腿爬上肩胛,再爬到它的头顶卧下。 后来,涛涛顶着球球,和小云儿一起跟着小弟子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林尽的错觉,他发现,涛涛离开的时候,腿脚竟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摸鱼子没发现这点小细节,他目送着灵兽们远去的背影,抬手抹了一把辛酸泪: “我们家涛涛的脑袋金贵得很,连我都不让碰,没想到今日这么懂事,我说让他照顾弟弟,他就愿意让弟弟上自己的头顶。太感人了……” “……” 林尽不予评价。 上交灵兽后,江枕风又寻了自己一个师妹,要她带着烟雨山众人去安排住处,顺便在阁内转转认认路。 烟雨山三位长老走在前面,林尽则远远晃在后面,自己打量着周边一切。 过了一会儿,有人凑到了林尽身边: “哎,林林,刚那个大师姐,是不是……” 韩傲没把后面那个词说出口,但林尽看他比划的口型,知道他是在说“女主角”三字。 林尽微微皱起眉,点点头: “都叫‘大师姐’了,应该没错。但问题是,她为什么叫江枕风?她的名字难道不是……江娴柔?” 第187章 “什么?!” 听到这里,花南枝的声音从另一侧冒了出来: “拜托,林尽,你以前真是缥缈阁人吗?江娴柔这个名字,大师姐都多久没用过了?人家跟咱们大师兄齐名,当了那么久的修仙界两大剑君,‘漱冰濯雪晓云空’,‘岚海尘清江枕风’,你难道从未听过?”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林尽十分震惊,除此之外: “不是,我叫大师姐还情有可原,你跟缥缈阁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凑一句大师姐作甚?” “怎么?不行吗?这偌大修仙界,钦佩江枕风江姑娘的,不都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大师姐’?” 花南枝冲他翻了个白眼,一手叉起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尖: “而你,你连大师姐的名字都不清楚,你才是没资格叫师姐的那一个!” “我……” 林尽原本不服气,但想一想,花南枝说的也有道理。 他能屈能伸,立马乖乖低头: “还请花大小姐赐教。” “这还差不多。” 花南枝瞥了眼身边竖起耳朵听故事的两个男生,勉为其难地解释道: “你们说的娴柔,确实是大师姐的曾用名,但她弃用这名字很多年了。想当年,她立在缥缈阁大殿内,掷地有声地说,‘文雅者娴也,温婉者柔也,我自认没有这等所谓女子美好品性,不配这二字,也不配父母赋予我的期许’。所以,她便自己给自己拟了‘枕风’二字,是不是很潇洒?” “……” 枕风扶摇九万里。 确实潇洒,比起“娴柔”二字,也确实要更适合她。 林尽心里有种颇为奇妙的感觉。 当时看书的时候他就疑惑,明明这本书的女主不是温柔贤内助的类型,她冷静自持、独立又强大,这导致她说的话做的事总和她的名字有种微妙的割裂感,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面前站着一个杀伐果断的绝世大侠,结果自我介绍说他的名字叫“软软”。 如今,林尽来到这个世界,站在她面前,亲耳听别人说起她弃“娴柔”而择“枕风”的故事,再一次被人物身上超脱文字的丰满血肉震撼到了内心。 林尽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江枕风还在缥缈阁门前迎接来参加试剑会的客人,她衣摆随风轻动,身姿挺拔,像一棵立在云雾间的松。 “哎,林林。” 正在林尽出神时,韩傲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 “我还有点好奇,你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你之前,见过江……大师姐?” “什么?”花南枝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尽以前不是缥缈阁弟子吗?他认得大师姐很正常啊。” “嗐,你不懂!” 韩傲冲花南枝摆摆手,又一脸好奇地望向林尽。 林尽自然知道韩傲是什么意思,他扬扬眉,在韩傲期待的目光下点了头。 在今日相遇之前,他确实见过江枕风一次。 不对,说“见过”,倒也不太恰当。 但林尽不好说具体情况,他只意有所指地问韩傲: “你难道从没好奇过,我刚……刚来这里时,什么都不会,身子又脆,是如何逃过缥缈阁和明烛天两方人铁桶般的押送,逃到烟雨山的吗?” “你的意思是……”韩傲微微睁大眼睛: “是女……是大师姐她……?” 林尽点点头,眸色略微有些凝重: “不过,我当时,并不知道是她。” 时隔近六年,当时的许多事情,林尽已经记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穿来前的近一月都在加班做项目,那天回到家里,他身心俱疲,只想在迟来的休假里好好睡个懒觉休息一下。但他那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他感觉自己的床摇摇晃晃,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地震了,但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想逃跑,才发现自己所处的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他正躺在个颇为宽敞的木制轿辇上,抬轿的不是人,而是几只奇形怪状的妖怪。轿辇旁边还跟着不少人,仔细看看,那些人蓄着长发穿着宽袍大袖,一个个都是仙侠剧中的装扮。 林尽懵了。 我穿越了? 这是他的第一想法。 掐了自己一把、发现这并不是梦境之后,林尽心知自己需要冷静,不能显得太过浮夸,以免被身边人看出端倪。 现在首要之事,是弄清当下是哪朝哪代,自己又是谁。 看这架势,自己居然还是个坐轿子的贵人,身上穿得也不差,想来应该有条好命。 这样想着,林尽看着走在轿辇边的一位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男子,问: “请问,咱们这是到哪了?” 男子瞥他一眼,语气略微有些不耐烦: “前面就是鬼哭崖,你说到哪了?” “哦,原来是鬼哭……” 等等,什么崖? 林尽大脑飞速转动,他很确定,在祖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陆地面积内,他没听说过有任何一个地方叫做“鬼哭崖”。 但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熟悉? 鬼哭崖……明烛天……《傲世狂仙录》? 林尽心里一惊,他赶紧摸摸自己的身上,想找些能看出自己身份的物件,最后还真被他找见一块玉佩。 拿出来看看,玉佩正面写着“林尽”,反面写着“缥缈阁”。 第188章 方才的男子对他的态度算不上恭敬,甚至有些轻蔑,这说明自己并非什么重要人物。 自己来自缥缈阁,此时又正被送往明烛天,明明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却还要用这种尊贵阵仗送行……线索组合下来,林尽只找见一个答案——自己十有八.九就是书里那个被缥缈阁送去给明烛天尊主生吃的炉鼎。 好,刚穿来就被死亡通知书贴了脸。 但林尽不信命,他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子,开始观察四周,思索着逆天改命的可能性。 周边人不少,看他们的装扮,浅色衣服的应该是缥缈阁弟子,深色衣服且奇形怪状的应当是明烛天的妖修或者魔修。这群人将这四面透风的轿辇围得水泄不通,林尽不会什么仙法,凭肉体凡胎逃脱的可能性为零。 难不成真得死在这? 死了能穿回去吗?能的话死一死倒也不是不行。 但他不想要“被人生吃”这么惨烈的死法啊!!! 柔软舒适的轿辇此时变成了煎烤林尽的热锅,他坐也坐不住,静也静不下来,他急得想要咬手指。 也是在那时,他心里突然出现了一道声音: “最后问你一遍,你可想逃?” “……” 林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那是一道清冷女声,林尽正在想她是谁,她便像是听见了林尽的心声,略微有些意外: “你不知我是谁?” 女子像是很轻地嗤笑了一声: “有意思。” 林尽很快便懂了,这大概是小说里传音一类的法术。 他静了静心,认真在心中紧抓这根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 “想逃,还请女侠相助。” “……看来,你当真不是他。” 女子声音冷峻: “也罢,这条命与其给不知好歹的东西随意浪费,不如交给懂得珍惜的人,倒也不算亏。” 女子的话还没说完,林尽便见眼前剑光一闪,有道身影如鬼魅般自夜色掠出,眨眼间就取了数位魔修性命。 她对待魔修毫不手软一剑封喉,对付缥缈阁弟子却不下死手,只以剑柄逐个击晕。 很快,方才还让林尽头痛的包围圈被女子轻松击溃,地上横着不少黑黑白白的死人活人。 等解决完最后一个试图反抗的魔修,女子甩掉剑刃上的血,走到了林尽面前。 她头上戴着幕离,帽上白纱直垂到小腿,林尽看不清她的脸和身形。 “我不追究你是何人、为何夺舍,但今日之事,你若敢说出半个字,你知后果。” 女子语气中携着浓重的压迫感,她收剑入鞘,微微回头瞥了林尽一眼: “三日。三日之内,我站在这里,替你挡住魔修。三日之后,能否逃离、能逃至哪里,只能看你的头脑与造化。” 林尽点点头,赶紧从轿辇上跳下来,对女侠说了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便随便找了个方向逃命。 但跑出去几步,林尽觉得不对,于是又折了回来,胡乱朝女侠行了个礼: “请问烟雨山怎么走?” 女子似乎轻笑了一声。 她给林尽指了个方向。 林尽道过谢后就一溜烟跑了,江枕风则抬起手,微微撩开纱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轻勾起唇: “……倒还算机灵。” 第89章 旧雨重逢 那晚的事,林尽没同任何人提起过。 救他的女子如天上来客,似乎只需动动手指就能搬走压在他身上的那座大山。在后来的日子里,林尽也好奇过那女子的身份,可在他预想的千百种可能里,没有一种是“她是本文女主江娴柔”,也就是如今的江枕风。 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仔细回忆后,林尽才意识到,江枕风恐怕早就看出了他非此身原主,可她不仅没有问他的罪,还好心帮他脱离困境,直到如今,她心知自己是夺舍她师弟的外来魂灵,却没有在他烟雨山的师长前多说半个字。 不过想想也是,江枕风原本就是这种人,潇洒恣意,做人做事不问缘由,只凭内心。 林尽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单独同江枕风聊聊,至少需要同她正式地道个歉再道个谢,但显然不该是现在。 他和朋友还有师长跟着缥缈阁的小师姐在蓬莱山脉内转了一圈。 小师姐心很细,她尽职尽责地给众人介绍了缥缈阁的每一个角落,讲解了这次百家试剑会的规则,又为他们各自安排了住处。 试剑会的规则很简单,就是普通的两两对决淘汰制,除了丹修医修器修这三类不大擅长战斗的修士需要各自分开比试,其余的武修符修阵修乐修都是打混后简单粗暴地以战斗决胜负,然后一路打到八强四强最终评出个一二三来。 林尽看小说时便知道了这些规则,因此并没有认真听小师姐讲解,一路上,他都在观察缥缈阁内的楼阁与廊桥。 这些廊桥设计得十分精妙,仔细瞧瞧,它们居然连接了每栋小楼、每座山头,且这些廊桥纵横交错,若是不熟悉山脉楼阁分布之人,很容易在这些相似的小楼间迷失方向。 林尽大概记下了缥缈阁内主要的几个地点与线路,之后,他们跟着小师姐绕来绕去,被带到了靠近后山的一座小山。 这座小山估计是缥缈阁专门用来供外来弟子落脚之处,被唤作“秋云间”。不同于其他山上成片的桃花,秋云间最多的是红枫,一眼望去,橙红枫叶与灰白云雾混在一处,中间隐隐约约可见一座座单独的木制小阁。 第189章 林尽、韩傲、花南枝与齐小狼被安排在一处,他们四人的楼阁都有廊桥连接,挨得很近,林尽大概记下了他们每座楼阁的方位与线路,才回到自己小阁内休整。 缥缈阁分给弟子的寝舍还不错,看起来干净又整洁,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木香味。 屋里的陈设也齐全,该有的都有,林尽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又推开窗瞧瞧外面。 听说,缥缈阁会统一将外来修士的灵兽带去后面的芳华峰安置,如果林尽记得没错,秋云间似乎离芳华峰并不远。 林尽又抬头看了眼时间。 大概到傍晚,等三宗钰晓云空和其他几位在外的弟子到齐,师长们应该会各自召集弟子开个赛前动员之类的会议,也就是说,从现在到开会前都是自由活动时间。 林尽之前问过小师姐有关灵兽的问题,小师姐说,修士有权利随时去芳华峰看自己的灵宠或契兽。 林尽又想起了自己那只可怜的毛球狗崽。 虽说他们已不是第一次分别了,可上一次,林尽托了他可靠的摸鱼子师尊照顾狗崽,但这次,狗崽需要一只狗在陌生环境中和陌生朋友生活那么多天,他能行吗?他真的不会被饕餮兽踩死吗?小云儿会不会把他的事迁怒于他的狗崽,用它的鸟喙啄伤狗崽脆弱的身躯? 林尽望着窗外,眸中写满担忧。 片刻后,小屋的门开了又合上,碧山色身影穿行在云雾与红枫间,脚步轻快地去了芳华峰的方向。 - 芳华峰。 萧澜启百无聊赖地趴在饕餮兽头上,半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饕餮兽被他这小动静吓得腿脚一颤,险些在原地跌个大马趴。 萧澜启被他颠了一下,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这妖兽虽说名字里带了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饕餮”二字,可性子却与他祖宗差了十万八千里,不够威武霸气不说,还胆小如鼠,身上的味道也古怪极了,萧澜启怀疑它根本就没有洗过澡,在它头顶趴的这一会儿,他实在被熏得不轻。 萧澜启只好站起身来从饕餮兽头顶跃了下去。 落地的一瞬间,墨色雾气溢出,男子自魔雾间起身,双臂上的魔纹图腾隐约闪过一道青粲色光芒。 饕餮兽见状,又被吓得一激灵,哆哆嗦嗦跪伏在地,冲他做出叩拜的姿势。 萧澜启睨他一眼,抬手像逗狗似的挠挠饕餮兽的下巴,又轻轻在饕餮兽的角上拍了一巴掌: “去吧。” 饕餮兽闻言,赶紧起身,撒腿一溜烟跑了。 “没出息的样子。” 萧澜启望着它的背影,轻嗤一声,收回视线,又抬眸打量一番周边景色。 这座山并没有什么特别,里边全是人类修士们带来的灵宠契兽,萧澜启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大罪,才要被惩罚和这群低阶低智臭气熏天的畜生待在一处。 萧澜启不愿留在这里,他感知一番周边结界分布,便背起手,离开了芳华峰。 萧澜启也是第一次来缥缈阁,他不认路,望一望,眼前这些山这些楼也都长得差不多。 他不知自己该往哪走,索性在离开芳华峰时踹了一脚芳华峰的结界,又抬指抵在唇边,吹出一道嘹亮哨音。 做完这些,萧澜启双手抱臂,靠在一旁的红枫树上等着,片刻后,一道凌厉剑气破空冲他而来,萧澜启侧身闪避,在对方袭来时瞬息同她过了数十招。 二人都有所保留,因此没闹出太大动静,最终,江枕风先后退几步站定,收剑回鞘,冷冷抬眸打量着萧澜启: “我当那只狗身上气息怎的如此熟悉,原来当真是你?离开鬼哭崖后就再没听过你的消息,原本我还以为你被萧澜承的追兵弄死了,没想到你是在烟雨山给人家当灵宠?少尊主好兴致。” “少说本尊不爱听的话,若非你在鬼哭崖帮过本尊一把,如今这碧火就该烧到你头发上了。” 萧澜启微一挑眉,抬指搓出一小团火花,又自己将它吹灭。 “你可以试试?”江枕风似乎弯唇轻笑一下,而后,她朝萧澜启微扬眉梢: “说吧,寻我何事?我还有事要做,少浪费彼此时间。” 萧澜启挺欣赏她这种有事说事直言不讳的性子,他点点头,道: “两件事,一,本尊不想和那群妖兽同住一个山头,所以,本尊需要一个理由,能以如今这模样留在缥缈阁。第二,本尊想同你打听一个人,他说他以前曾是你们缥缈阁的弟子,那你可知,在他来缥缈阁前,他究竟来自哪里?” 虽然萧澜启没有点名道姓,但江枕风知道他在说谁: “林尽?” “是。” 江枕风唇角似有些许笑意: “若你说的是如今这位林尽,那我不知,若是以前那位,我可以告诉你,他来自凡世赤霞城。” 闻言,萧澜启拧起了眉。 他怎能听不出江枕风话中深意? “你的意思是,如今的林尽同缥缈阁林尽非同一人?他是夺舍魂灵?” 萧澜启停顿片刻,又多问一句: “你能确定?” 江枕风哂笑道: “林尽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说我怎能确定?那孩子单纯至极,说难听点,便是蠢笨。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牧山道人养的炉鼎,只有他自己当自己是块受尽师尊宠爱的宝贝疙瘩,牧山随口哄两句,他便欢天喜地地坐上轿子去明烛天‘游玩’。我曾提醒他多次要提防人心,他只当我在害他,就算我要救他离开魔窟,他也恶声恶气地叫我莫要捣乱。但当我最后一次询问他是否要逃时,他的态度却同之前天差地别,他不知我是谁,行事也比先前机灵不少,你说,我凭什么不能怀疑他已换了芯子?” 第190章 被江枕风这么一点,萧澜启便全懂了。 他之前总觉得林尽对自己往事的讲述有种微妙的违和感,毕竟这小子向来心思机敏,鬼点子又多,若他真在缥缈阁待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那么晚才发现他那劳什子师尊的恶毒心思? 可是,若他真是夺舍魂灵,自己又要从哪查起? 他说的家乡到底在哪?若他有天回去了,自己又该去哪找他? 先说明,他可不是舍不得这混球绿皮龟走,他巴不得他赶紧死!但死前,他得把这小子欠自己的账全都讨回来!所以,他必须要摸清这小子的底细,以保自己不会找不见人讨不来说法! 萧澜启微微垂下眸,片刻,他又狐疑地望向江枕风: “你方才说,他是你救的?” “有何问题?” 萧澜启嗤笑一声,扬唇露出他唇下两侧的尖牙: “你江枕风是什么人,本尊还能不知道?你又不是那小子,善心泛滥,谁都要救一下。当初你助本尊出鬼哭崖,还提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要求,如今你却告诉我,你主动帮一个夺舍你师弟的魂灵出逃?江枕风,你目的为何?” “别以为你很了解我。”江枕风微微眯起眼睛: “我当初帮你,是希望你出去后能牵制萧澜承,我提出的要求,也是‘若你来日重掌明烛天大权,须保明烛天永不犯我缥缈阁’。至于林尽,他若是落到了萧澜承手里,对我、对缥缈阁有什么好处?他若愿意逃,我就帮他一把,若不愿意,我又不是圣人,救不了想死的鬼。你情我愿互惠互利的事情,需要什么目的?” 萧澜承点点头,青粲色眸子里染上些许笑意: “江枕风,你跟人类还真是不同。” “哦?” “身为所谓‘正道’,可能大方和天魔谈条件、放天魔出牢笼?” “正道如何,邪道又如何,能达到我的目的,与天魔为伍,又如何?” “所以,本尊说,你不该做人类,你该做天魔。若那小子有你一半冷漠,本尊也不至于天天受他的气。” “可能吧。” 江枕风微一扬眉,话归正题: “你说你想留在缥缈阁,我可以帮你,但你若在缥缈阁闹事……” “知道知道,少来那些烦人的威胁。”萧澜启翻了个白眼,想了想,又提醒一句: “与其在这警告本尊莫要闹事,你不如将眼睛放在你们缥缈阁内部。缥缈阁面对萧澜承的威胁一再退让,你就没想过是你们内部有问题?折玉那老小子同本尊说,缥缈阁内部有‘针’,明烛天会趁这次试剑会,联合你们内部的针做些大事。” “缥缈阁里面已经烂透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可以帮你留在缥缈阁,但作为交换,你……” 说到一半,江枕风话音突然一顿。 萧澜启就知道江枕风能轻松应下此事,肯定不简单,这女人必然还有条件要提。 但等了一会儿,萧澜启没等到她的下文,抬眸望去,只见江枕风皱眉盯向某处,突然冷声道: “谁?” 萧澜启顺着江枕风的视线看去,片刻后,红枫林下齐腰高的草叶晃动,没一会儿,冒出个碧山色的人影。 那人看见他们,显然也愣了一下。 林尽看看江枕风,又看看江枕风旁边的萧澜启,瞳孔地震。 “对不起。” 林尽捂住自己的嘴,后退两步,从指缝中挤出几个微弱的音节: “我,我就路过……” 我就路过想去看看我的狗崽。 没想到会遇见缥缈阁大师姐在后山和一只两米高的黑头发编小辫绿眼睛长得怪好看但看起来脾气又差又凶像是能一口一个小孩的大只魔族大声密谋啊!!! 第90章 簪星曳月 林尽都要吓死了。 他只是想简简单单去个芳华峰,简简单单地路过秋云间与芳华峰的边境。他确实听见后边隐隐约约传来人声,但根本没多注意,直到他听见江枕风的声音冷冰冰地问了句“谁”。 他原本以为江枕风是在和自家师弟师妹说话,可谁能想到,他费劲深一脚浅一脚拨开草叶,看见的是江枕风对面站着那么大一只魔族? 那短短一瞬间,林尽站在那里,想了很多很多。 他在回忆,回忆江枕风和魔族有什么牵扯。 还在反思,反思自己有没有撞破什么不得了的剧情。 首先,试剑会这边有段大剧情大事件与明烛天魔族有关,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其次,江枕风难不成就是这次剧情的幕后黑手?是她和魔族里应外合?不应该啊。自己现在撞见这俩人要怎么办?江枕风原本就知道自己不是原主,自己现在又撞破了他们的惊天大秘密,自己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林尽心都凉了。 他又仰头看看那位魔族大黑哥。 怎么办,他看起来比自己遇过的那些明烛十二卫还要危险,他好像一巴掌就能拍死自己。 救救他,他对魔族过敏,谁能救救他? “是你?” 但让林尽意外的是,江枕风的反应格外平静。 她只道: “来得正好,过来。” “……” 林尽默默往前挪了几步。 “你不用怕,他虽然是魔族,但暂时不会做对缥缈阁不利之事,我们也没有在说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你没有撞破什么大秘密,也不会被灭口。” 第191章 江枕风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她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那真是……”林尽尴尬地停顿住,然后绞尽脑汁挑出来几个字: “……太好了。” 瞧他这模样,大黑哥似乎笑了一声。 林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不敢再看他。 “我想让你帮忙做件事。” 江枕风没跟林尽绕圈子,她直言道: “这是我一位友人,他叫……” 话说到一半,江枕风顿了顿,抬眸看了萧澜启一眼,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介绍他。 片刻后,她抿抿唇,像是有些不耐烦,又像是有些无奈: “罢了,一会儿让他自己跟你介绍。总之,你也能看出来,他的身份并不适合大摇大摆出现在众人面前,但因为一些不可抗力,他需要暂时留在这里,所以我想请你帮帮我,在试剑会结束之前,让他在你那里住一段时间。之前我也算是救过你一命,今日你帮我这个忙,这次之后,我们便算两清。” 江枕风这话算是把林尽架起来了,他若是答应,到时候他房里藏个魔族,若被发现,任他长八张嘴都讲不清,若是不答应,又实在还不了江枕风的人情。 想来想去,林尽还是一咬牙心一横: “师姐这忙我是该帮,但救命之恩重于天,不能简单以此事相抵。” “无碍,这毕竟不是小事,我说两清便两清。” 江枕风没多在意,她瞥了萧澜启一眼,只道: “前山还需要我,先走了。这几天,你便先跟着他吧。没事别找麻烦,我们都会很麻烦。” 说完,江枕风便飞身离开了,只留林尽和萧澜启两个人安安静静站在红枫林里。 这是在做什么? 现在该干什么? 自己只是想去芳华峰看一眼小狗崽而已,为什么走到半路突然捡了只魔族回家? 林尽不太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很茫然。 他看看对面的萧澜启,还很尴尬。 两人站在原地,相对无言片刻,还是林尽先开了口: “那咱们……先回去?” “哦。”萧澜启随口应了,他睨了林尽一眼: “带路?” 说着,他抬步走到了林尽身边。 林尽没忍住抬头看看他,发现自己居然才到大黑哥的肩膀。 他自己大概有个一米八,大黑哥可能有两米?不对。两米一? 总之,好有压迫感的身高。 林尽空咽一口,四肢僵硬地往秋云间的方向去。 路上,他又悄悄看了萧澜启一眼。 长发,微卷,头发颜色很黑,像是披散在身上的浓墨。发丝里混着很多小细辫,辫子上还挂着不少细碎的小银饰。 他的左耳挂了只很夸张的耳饰,耳朵不似人类圆润,而是有些尖的形状,就像漫画里的精灵。 他五官很立体,眉眼深邃,有种略带些邪气的俊美,颇有异域风情,眼瞳是漂亮的青粲色。 林尽发现,他那瞳色竟跟自己的小狗崽有几分相似。 不对,仔细瞧瞧,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可球球是碧目犬,是妖兽,不是魔族,而且,若自己的球球崽能变成人,那他肯定会是个软乎乎可爱小男孩的样子,不会有大黑哥这么高的个头,气场也不会这么吓人。 林尽听着萧澜启走路时身上银饰碰撞发出的轻响,一颗心也跟着紧张得“砰砰”直跳。 他又看了萧澜启一眼。 萧澜启在这时终于忍不住了,他不耐烦问: “你看什么看,你到底要说什么?!” 林尽被吓得一哆嗦。 他赶紧低头看脚尖,边道: “我就想问,怎么称呼……?” 萧澜启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介绍。 可他要怎么说,直接告诉林尽自己叫萧澜启? 林尽这小子古怪得很,他似乎知道很多事。“萧澜”是魔族独有的姓氏,若是林尽知晓萧澜承的名字,再碰巧知道萧澜承有个弟弟,那很容易便能猜到他的身份,可萧澜启暂时还不想暴露这些。 思索片刻,萧澜启只说: “启。” “……啊?” 林尽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 萧澜启垂眸望着他的眼睛: “你可唤本……你可唤我‘阿启’。” 听了这话,林尽沉默一瞬,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萧澜启一扬眉: “你笑什么?” “没。” 林尽抿起唇角。 阿启。 怪可爱的。 像个喷嚏。 问了名字后,林尽没再跟萧澜启搭话,他直接把人带回了秋云间。 他运气还不错,回去的路上没遇见别人,不然,就以萧澜启这引人注目的身形和打扮,肯定免不了一番盘问。 林尽解开了自己小屋的结界,他推门走进去,萧澜启跟在他后面,弯腰避开了对于他来说略显低矮的门框。 “这就是我住的地方,你这几日可以留在这里,需要什么东西也可以跟我说,我尽量帮你找找。” 林尽原本还觉得自己这屋子挺大的,但萧澜启一杵进来,小屋一下就显得逼仄了许多。 林尽跟他面对面站着,抬手尴尬地比划两下: “那……没什么事您就先歇着?我还有点事,先出去一趟。” 第192章 说着,林尽转身就想走,可没走出几步,他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慢着。” 林尽又是一激灵。 他是真的很害怕,如果可以,他愿意把这间屋子让给大黑哥住,他这几天露宿山头都行。 人类对体型大于自己的生物都有种本能的恐惧,再说了,他对魔族真的没什么好印象,前两次同魔族打交道,第一次时他腰子上被捅了个大窟窿,第二次若不是祝尔瑶舍身救他,他如今已是修罗印里一只不断被痛苦煎熬的亡魂。在他的生命里,只要同魔族有关,那必是你死我活的血腥景象,他对魔族的阴影实在太重,更别提身边这只魔还带着那么强的压迫感。 “你去哪?” 身后的大黑哥发了话,林尽弱弱答: “我的契兽还在芳华峰,我想去看看他。” “没必要。” 萧澜启脱口而出。 什么契兽,你如今若是能在芳华峰找到你的契兽,本尊便跟你姓。 但很快,他抬眸瞧见林尽略显诧异的表情,又补充道: “一只契兽有什么好看的?本尊……我不允,若你转头出去同别人告密,我留在这里,岂不是着了你的道?” “不会,我答应了师姐要留你,就不会做出此等言而无信之事。” 林尽又往门口挪了两步,解释道: “我的契兽还很小,他从未独自在陌生环境生活过,我怕他照顾不好自己,再出了什么事……” 萧澜启听了他的话,心里直冒火。 本尊在你这人类心里就这么没用?连独自生活都做不到,还得你探望照顾?得了吧!三天两头就受伤卧床不起的可另有其人! “一只契兽,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无法在陌生环境生活,那要他何用?!少找这种拙劣的借口,我说不许去,你就不许去!这几天你若是敢踏入芳华峰一步,本尊便在芳华峰放把火,烧了那山里所有的畜生!” “……” 林尽看着萧澜启,感觉自己好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大黑哥突然炸毛了?他真的好凶,他不会一怒之下把自己咬死在这吧? 魔族都这么喜怒无常吗? 林尽好无助。 “那,那就不去了,你别生气……” 林尽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窗边,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说些话缓解一下这尴尬气氛,却怕再说错哪个字惹大黑哥生气。 他只好默默闭上嘴巴,度秒如年地低头玩自己的手指。 房间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萧澜启看看离自己大老远的林尽,片刻后,略微有些怀疑自己。 这家伙好像很怕他?为什么?他平时不是胆子挺大吗?一身莽劲,连祭魂都敢,现在怎么开始缩脑袋了? 是自己太凶了?不该啊,自己能有修罗血狱凶?明明自己平时也是这个脾气,气急了咬林尽一口他也没在乎过,怎么如今才说了几句话,他就变得这样脆弱? 萧澜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许久,他盯着恨不得贴到窗户上的林尽: “喂。” “……啊?”林尽有些茫然。 萧澜启抬手摸摸鼻尖,没话找话: “本……我很吓人?” “没有,怎么会呢。”林尽干巴巴笑了两声。 “那你坐那么远作甚?” “远吗?没有吧。” 林尽搬着凳子往他的方向挪了一寸。 “我不吃人,人很难吃。” 萧澜启翻了个白眼,话音一顿,可能是觉得自己这话不够严谨,所以又补充一句: “除非那人恰好是个灵气满溢的炉鼎,而本尊又身受重伤,那我可能会考虑勉为其难地吃下他。” 很好,每一个词都精准踩在痛点上。 林尽有点怀疑这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他抿抿唇,抱着一丝希望问: “那,那您现在可有受伤?” “有。之前的伤还没好全。”萧澜启实话实说。 “……” 林尽又没话了。 萧澜启看着他那怂样,实在不知道事情到底有哪里出了错,林尽为什么这么怕他,平时废话那么多的人在自己面前怎么安静得像个鸡崽? 自己真的很凶? 人类表示友好的方式是什么?怎么才能让别人感受到自己不想杀他?送他需要的东西? 萧澜启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需要纠结这种事。 犹豫片刻,他从床榻上站起身,走到了林尽身边。 林尽恨不得把头缩到肩膀里去。 他听着萧澜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自己的怀玉圣体是否被他看穿、自己是否会被大黑哥咬死在这木头小楼里。 他心里实在害怕,直到萧澜启走到了他身后,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膀。 林尽又一激灵。 但萧澜启除了点他肩膀,再没有对他做更多,因此林尽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 这便见萧澜启低头从自己腰上取下了一串亮晶晶的银饰拍在桌上推给他。 “给你。” 萧澜启臭着一张脸,语气也有些别扭: “拿去卖掉。很值钱。” 第91章 妇姑勃溪 啊? 林尽看看桌上的银饰,又抬头看看萧澜启,实在有些茫然。 第193章 停顿片刻,他福至心灵: “你需要盘缠?好,我可以帮你带出去卖掉,你想要灵石还是凡世流通的金银?” “?” 萧澜启一挑眉: “给你的,我不要。” “……啊?” 林尽又懵了。 他用指尖拨拨那串天星银,有些不确定: “送给我?” “不然呢?” 萧澜启没好气道。 林尽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无奈。 他把银饰又推了回去,干巴巴道: “为什么要送我这个?我……不太需要。” “不需要?!” 萧澜启古怪地看着林尽。 不是这家伙自己说,他没钱,还欠别人很多钱吗?他不是很需要钱吗?为什么现在自己给他钱,他却说他不需要? 烦! 人类真烦! 萧澜启受够了这样猜测人类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抬手想把银饰收回来,但顿了顿,还是一把将它推了回去: “让你拿着就拿着!” 萧澜启想了想,又补充道: “住客栈还要付银钱,这些,就算是我给你的报酬了。” 哦! 这样一说,林尽就懂了。 他冲萧澜启笑了一下: “不用,我本来就是帮师姐的忙,如今再收你的钱是什么道理?” 听他这样说,林尽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误解这位大黑哥了,看起来,这家伙还挺讲道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人虽然凶,但凶巴巴的模样里还带了一丝别扭劲儿,仔细品品还有点可…… “少废话,拿着!” 林尽心里一句“可爱”还没评完,就自己默默把这两个字咽了下去。 好的,是错觉。 他乖乖闭嘴,再没坚持,赶紧把那串银饰收回了储物戒里,继续低头面地思过。 萧澜启看看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又变成了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他越想越烦,最终窝着气,搬着凳子自己坐到屋子另一边。 随便说句话都把你吓成那样,给你钱你还委屈起来了。 是,本尊凶,本尊比那红衣小鬼还吓人,比修罗血狱更恐怖! 爱理不理! 不识好歹,不搭理你了! 屋子里明明有两个人,气氛却僵硬沉默得像一座空屋。 林尽在凳子上坐得都要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收到一道来自流巽的印信,只觉这是一张救他出苦海的救命稻草。 他受够和大黑哥共处一室了,他现在就想溜。 他悄悄看了一眼萧澜启的方向。 此时已至傍晚,窗外天色已暗,屋内的光线也昏昏沉沉。 萧澜启正双手抱臂坐在椅子上,他低着头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林尽空咽一口,悄悄起身,想在不打扰到他的情况下偷偷溜走,以免把人吵醒,造成不必要的交流。 他小心再小心,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可谁知,他才刚站起身,屋子那头就传来一句低沉的: “去哪?” 林尽吓了一跳,险些没站稳。 他回头看了萧澜启一眼,发现他正望着自己的方向,一双青粲色的眸子在暗处居然亮着微弱的光,就像野外藏匿在夜色中窥伺的狼。 “明天试剑会正式开始,我师尊叫我过去交代些事。” 说完,林尽犹豫着又加了一句: “我……能去吗?”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是自己的屋子!大黑哥只是个借住的客人,为什么他出个门还要征求他的同意?! 到底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 林尽,支棱起来啊! 林尽在心里抓狂,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挺直了腰杆,好让自己显得别那么卑微。 “问我作甚?该去就去,怎么,需要我陪你?” “倒也不用。” 林尽干巴巴笑了两声,拔腿就想溜,但到了门边,他脚步一顿,又折了回来。 他从储物戒里抽出几张传音符放在桌上: “那个,大黑哥,给你留几张传音符,有事可以用它找我。” 说完,林尽也没等萧澜启回话,拔腿夺门而出。 萧澜启看着小屋的门开了又关上,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以前这小子去哪不带着自己,干什么都要把他往衣服里一揣,烦都烦死了,如今怎么又不用人跟着了,跑得还那样快? 还有…… 大黑哥是谁啊! 不许给别人取奇怪的外号!你个可恶的混球绿皮龟!! 那边,林尽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出逃,生怕晚一秒就被大黑哥叫住。 各宗各派的长老们和弟子并不住在一处,林尽在秋云间,而流巽和摸鱼子他们则被安排在另一头的春水涧。 林尽知道从秋云间到春水涧的线路,他出了小屋就跑上通往春水涧的长桥,走到一半时,他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林尽!” 是花南枝的声音。 转头看去,花南枝正带着韩傲还有齐小狼走向他这边。 她边走边上下打量着林尽: “你怎么看起来慌慌张张的?说,你干什么心虚事了?!” “饶了我吧花大小姐,在你心里,我无论哪种模样都是在心虚。” 第194章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事实上,这次林尽是真的很心虚。 林尽只想赶紧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他随口问: “你们也去春水涧?” “说什么呢?”花南枝双手抱臂,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没仔细看流巽长老的印信吗?我师尊和师兄还没回来,所以这次的小会,由流巽长老给咱们一并开!刚我们还想去你屋找你一道过去呢,结果刚走近就见你慌慌张张从屋里跑出来,好似屁股上着了火,也不知道你在着急什么。” “哦,是没注意看,我瞄了一眼就跑出来了,这不是怕迟到吗……” 林尽汗流浃背。 “哈?得了吧,你这人,迟到惯犯,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 花南枝眯起眼睛,表情愈发狐疑。 “我……” “哟,这不是林尽吗?” 林尽正想找借口把这事带过去,结果还没开口,他突然听见有人点了他的名。 他朝声音来处望了一眼,见是几个穿着缥缈阁校服的年轻弟子。 缥缈阁的校服不似烟雨山可自主选择颜色和样式,他们的校服以白色为主,以桃粉做点缀,看起来干净又精神。 几人中领头的那个少年正是点了林尽名字的人,他样貌端正,但唇角携着丝不怀好意的笑,导致他整个人显出些许刻薄。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一位陌生人的口中唤出,毫不夸张地说,林尽一颗心突然重重“咯噔”一跳。 糟糕。 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认识原主的人出现了,可自己对眼前人根本没有印象。 他是谁?什么人?他对自己的态度很差,看样子自己似乎跟他有过节?什么过节? 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林尽心里慌乱地拧成一团,但依旧保持着面上沉稳。 他正在想要怎么回复少年那句问候,旁边的花大小姐便打出一句神助攻: “哎,林尽,这谁啊,你认识?” 林尽微一挑眉,顺势打量那少年一眼,轻飘飘答: “谁啊,不认识。” “哈?!”少年的脸色一变,自己先沉不住气了: “你开什么玩笑?你不认识我是谁?!” 见他如此,林尽唇角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眼前这少年是最好看透的那种人,所有的心思和情绪都明晃晃写在脸上,只要抛出几句反问就足够他跳脚。 “我有必要记住你?” “你……!”少年一张脸涨成了茄子,他重重冷笑一声: “好啊,看来有些人出去几年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今早听人说林尽回来了,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竟真的叛出师门,去当了烟雨山的弟子?看来烟雨山真是没人了,连个废物炉鼎都能代表师门参加试剑会。你明日不会被人打哭在台上吧?那可就不好看了。” “你说什么呢?!” 听见这话,林尽还没来得及回答,花南枝先沉不住气跳了出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烟雨山的人也是你能欺负的?” “啧啧啧。” 少年摇摇头,同身边其他几人对了个眼神: “可以啊林尽,以前在缥缈阁时,遇见事就只知道哭着找师姐给你出头,如今去了烟雨山,你怎么还是那套作风?你果然还是只会躲在女人身后、让女人保护?明天的试剑会呢?叫女人上去帮你打?” 缥缈阁几人因着这话捧腹大笑,那笑声又吵又难听,花南枝根本忍不了。 她推开上来劝和的林尽,一把抽出背后的大刀: “你再给我说一句试试?!” “怎么,你想私斗吗?” 少年上下打量她一眼,轻飘飘评价一句: “看来林尽当真招美人喜欢,难怪总有人愿意给你出头,以前有师姐,现在又有这小美人。还行吧,虽然不及师姐,但也有几分姿色,就是脾气差了些。” “收起你那轻浮样子,再看,当心本小姐戳瞎你的眼睛!什么人也敢评价我?你可知我是谁,你可知我爹是谁?!” 花南枝瞧见他打量自己的眼神,心里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私斗就私斗,本小姐就算被师尊治罪,也要打哭你个恶心的臭流氓!” 说着,花南枝扬刀就要砍过去,林尽一阵头痛,他赶紧抓住花南枝握刀的手腕。 见状,韩傲也一把捞住花南枝背后的刀鞘,齐小狼更是张开双臂拦在花南枝身前: “姐姐!弟子私斗的惩罚很重的!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呵,重就重,我花南枝怕过谁?!今天我就是将他乱刀砍死,谁又敢治我的罪?!” 花南枝一把甩开林尽,又一把推开齐小狼,拖着刀鞘后边的韩傲就要砍向对面缥缈阁众人。 啸月刀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就在刀锋逼上少年眼睛之时,一道冰凉灵流将啸月刀刃轻飘飘抵开,带得花南枝也后退了两步。 “胡闹!” 缟羽色身影落在花南枝身前,晓云空微微皱眉,表情难得带了丝愠怒: “你方才说了什么话,可敢再给我重复一遍?” 方才还狂妄地说“我花南枝怕过谁”“谁敢治我罪”的花大小姐在晓云空面前立马变成一只鹌鹑,她吐吐舌头,不大服气: 第195章 “是他们先挑衅我们,我就想给他点教训。” “他们自有人来教训,何须你出头?” 说着,晓云空又抬眸望向长桥尽头,沉声道: “看了那么久,何不出手?” “……呵。” 夜色中传来某人一声轻笑。 一身皦玉的江枕风慢悠悠行来,走近了,她冷冷瞥了眼缥缈阁那几个弟子: “管不住自己的嘴,难道不该受点教训?” 传说中的漱冰濯雪晓云空、岚海尘清江枕风,在此傍晚巧合般聚在了这处窄桥,气氛却携了些微妙的剑拔弩张。 晓云空抿抿唇: “他们该受的教训,自有你来给,何须借我师妹的刀?” “我是师姐,又不是奶娘。” 江枕风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受了委屈,不亲自动手怎称得上解气?放心,今日若真出了事,也有我来给你师妹作保,不会让你带的人受委屈。” “你最好是。” 晓云空微微叹了口气,他回眸看看身后四个小的: “走吧,长老们已等你们许久。” 江枕风也冷声同身边几人道: “滚去领罚。别带不相干的人,就说自己狂妄轻浮,说错了话。” “是……” 方才还狂得像大公鸡似的几人此时在江枕风面前头也不敢抬,慌忙应了几声便赶紧溜了。 江枕风没管他们,她还站在原地,看样子是要目送烟雨山几人离开。 晓云空带着师弟妹们路过她,走到她身边时,他脚步微微一顿,垂眸看向江枕风腰上佩剑: “你还是没有找见自己的剑。” “如何?” 江枕风瞥他一眼,抬步离开前,只留一句: “打你,够用。” 第92章 牵强附会 皦玉色的身影在长桥上行远了,江枕风的动作看起来轻飘飘慢悠悠,可眨眼间竟就不见了踪影。 林尽回头看了一眼,又瞧瞧身边垂头丧气的花南枝。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抬眸同晓云空道: “师兄,听说你和钰门主一起去查案了,此行可还顺利,你们是何时到的缥缈阁?” 晓云空听着他的话,知道他是在缓和气氛,神色稍霁: “还好。刚到,流巽长老见你们迟迟不来,才叫我来寻你们。” 说着,他又看向身后低着头的花南枝,多少有些无奈: “你这小姑娘,到底何时才能长大?” “我……”花南枝被师兄训了一顿,也觉得委屈: “他们说林尽,还说我,师兄你是没听见,他们说的话好难听!” “我记得,林尽以前同你讲过道理,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做人做事,切忌冲动,他们说他们的,你还嘴没有意义,私斗,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下策,你何不忍一时,等到试剑会时,再光明正大打他们到心服口服?” 晓云空轻轻叹口气: “方才之事,我便不同前辈们说了,但仅此一次,若下次再有类似事件,我不会再帮你们隐瞒。” 花南枝用力点点头: “谢谢师兄!” 她到此时才算是松了口气,她看看林尽,发现林尽也在看自己,便冲他吐吐舌头。 林尽无奈地弯唇笑笑,收回了视线。 经过路上这段小插曲,等他们到春水涧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长老们住的地方确实要比弟子那边的环境好很多,院子宽敞,屋子也大,不仅有休息的地方,还有供大家集议的小堂。 小辈们到时,流巽、摸鱼子、三宗钰和将楼都在一处,边上还立着将楼晚到的其他三个徒弟。 流巽坐在一边,不耐烦地摇着团扇,瞧见他们,她皱皱眉: “你们的寝舍离这里有那么远吗?怎来的这样慢,还非得差你们师兄去请?” 林尽冲她笑笑,赶紧打掩护道: “抱歉,师尊,缥缈阁景色实在是好,我们路上贪玩,才耽误了时间。” “大晚上有什么好看的?” 流巽不太理解,但也没多说什么,她用手上团扇指指边上几个空位: “不用太正式,坐,随便坐。” 听见这话,林尽便和韩傲花南枝一起坐去了摸鱼子旁边,而齐小狼看看他们,似乎有些犹豫,刚准备跟过去,便听另一边有人唤他: “小狼!来师姐这边!” 唤齐小狼的是个打扮利落的年轻女修,林尽认得她,她是将楼的大弟子,也就是北坤门大师姐,名叫罗妙妙。 罗妙妙身边还站着两位年轻师兄,他们似乎都很喜欢齐小狼,齐小狼一过去,他们便拉着他笑着说了好几句悄悄话。而齐小狼这孩子瞧着内向腼腆,在林尽他们身边显得十分拘谨,可跟师兄师姐待在一起时,他连脸上笑容都变得十分轻松。 “今日叫你们过来,主要是想交代些有关试剑会的事。我也不知道将楼个老小子为什么非要把你们这些炼器的和我们这些打架的聚在一处,但来都来了,便一起跟着听听吧。” 说着,流巽狠狠剜了将楼一眼,显然对他这凑热闹的家伙十分不满。 将楼倒无所谓,他冲流巽笑笑: “哎,你这小气婆娘,在孩子们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嘛。” 第196章 “你若真要面子,此时此刻便不会选择腆着脸坐在这了。” 流巽懒得理他,她摇摇扇子,言归正传: “今早缥缈阁那小丫头已经为你们讲清了规则,我便不过多重复。炼器那边的比试方式很简单,就是看相同命题相同材料下,谁煅的法器品阶高,效用妙。至于咱们这边,我需要强调的是,试剑会的战斗并非点到即止,从比试开始的那一瞬起,外人便不能插手战斗,想要结束比试,要么某方主动认输,要么打到只剩最后一口气、再被场外监督长老救下场。 “别人我不管,但小没,我对你的要求是,可以输,但不能伤,若是发现自己敌不过对方,千万不要逞强,该认输时,就给我乖乖低头,若你非要拼死争这口气,我定要给你记上一笔,等回烟雨山,看我练不死你。” 流巽这话虽狠,但林尽听在心里却一片温暖。 他点点头: “弟子明白。” 流巽说完后,三宗钰紧跟着道: “我的要求跟流巽长老一样,输赢无所谓,保全自己才最重要。还有,比试时,就算自己有优势,也切记不要下手太重、将对手逼得太狠,你们毕竟是道友,不是敌人,做人做事,都要留一线才好。 “再补充一点,比试时的对手分配是将参与试剑会的所有弟子混在一起随机抽选,弟子们境界跨度很大,你们可能遇见的对手修为也完全是未知数,云空不提,你们几个小的,若是在比试时遇见缥缈阁江枕风,还有如下几人,便不用打了,直接认输便好,不丢脸。” 三宗钰同他们说了几个名字,林尽在心里记了一下,可才听到一半,他耳边突然传来一声: “叮——”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在场所有人听见。 这是传音符送达时的提示音,在场众人皆抬眸望着他,弄得林尽有些尴尬。 他冲他们笑笑,自己偷偷阅了传音符的内容。 耳中传来萧澜启的声音: “去这么久?有多少话说不完?” “……”林尽总不能在开会时大摇大摆给人家回传音符,他忽略了大黑哥的问候,继续听三宗钰讲话。 可没过多久,屋里又传来不大不小一声: “叮——” “?” 林尽再次在众人的目光下尴尬地阅了传音: “什么时候回来?” “叮——” “回答。” “叮——” “遇见事了?走丢了?被妖兽吃了?” “叮——” “你偷偷死在外面了吗?!” “叮——” “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不回话!既然回不了话,你留这破传音符有什么用?!” “叮——” “回答!” “……” 悔。 林尽真的后悔。 他就多余给大黑哥留那么多传音符! 您玩我呢?! “哟,小没,大忙人啊。” 流巽摇着扇子盯着他: “怎么,跟小姑娘聊天呢?人家发你这么多传音,你怎么也不敢回一句,为何晾着人家?少做这人渣行径。” 看着他那局促模样,流巽轻笑一声,继续打趣: “到底什么事这么急还不敢回?莫不是你在缥缈阁,给我们上演了一出金屋藏娇怕被我们发现?” 没有金屋藏娇。 有木屋藏魔。 但这话林尽可不敢说,他只干巴巴笑两声: “师尊莫要打趣我,哪能藏什么娇?” 摸鱼子看着也好笑,他捋捋胡须: “行了,若真有急事,便先走吧,接下来若有什么重要内容,待老夫总结过后,明日一并告诉你就是。” 流巽翻了个白眼: “死老头子,你就惯着他。” 林尽表情有些无奈: “没事,没什么急事,我……” 他话还没说完,耳边又传来几道连成串的“叮”,硬生生将他一句“我听完再走”变成了: “……我还是走吧,抱歉师尊,抱歉长老,抱歉门主。” 在场的长辈们都不是会为难人的性子,笑话他两句便也放他走了。 但林尽心虚,他出来时已汗流浃背,赶紧用最快的速度往回赶。 大黑哥这催命似的架势是在做什么?! 到底出什么事了要这样烧传音符?! 是他被人发现了还是房子炸了?! 林尽跑得气喘吁吁,一步都不敢停,直到他到了房门口,一把推开屋门,没看见对峙的魔族和修士也没看见炸掉的房子,只看见翘着腿躺在床上烧传音符的萧澜启。 萧澜启换了身装扮,他把长发拢在脑后随便编了个辫子,身上繁琐的银饰也取了,只留了头发和左耳的饰品,身上换了件简单的墨色衣袍。 他指间还夹着一张烧到一半的传音符,林尽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冲传音符怒吼: “解释!!!” 林尽努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他勉强冲萧澜启挤出一个微笑: “您……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 见人回来了,萧澜启扔掉了手里的传音符,他坐起身,眼神还有些无辜: “就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第197章 林尽的笑容愈发勉强: “问一遍不够吗?” “你没回我,我就多问几遍,不行吗?你突然死在外面怎么办?” “……黑哥,我在开会。” “开会是什么?” “集议。” “集议不能回传音符?” “可以,但很不礼貌。” “哦。” 萧澜启歪歪头,似乎有些疑惑。 片刻,他又点点头,躺回了床榻上: “知道了,本尊不发了就是,你回去吧。” “……” 林尽本来有点生气,但现在看萧澜启这个样子,他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 明明看着挺聪明,怎么现在显得呆呆的?像只大型犬。 “罢了,都已经回来了,再回去也没意思。给你传音符不是让你这么浪费的,以后若我没有第一时间回你消息,就说明我暂时不方便,可能会回得晚些,你不必着急,因为,只要我收到消息,就一定会回。” “那我怎么知道你收没收到?” “我的传音符文被我改动过,只要发出,我就一定能收到。” “哦。” 林尽关上屋门,抬眸看看正玩自己小辫的萧澜启,犹豫片刻后,他问: “你们魔族……吃东西吗?” “可以,但没必要。” 萧澜启漫不经心答。 “嗯……那你吃东西吗?我想弄点东西吃,可用准备你那份?” “……”萧澜启晃小辫的指尖一顿。 他面上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轻飘飘答: “如果你坚持,那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吃一点。” 可难死你了。 林尽在心里吐槽一句,但还是问他: “你喜欢吃什么?我看能不能准备。” 听见这话,萧澜启迟疑片刻。 想了半天,他认真答出两字: “炮面。” “?” 不知为何,萧澜启说出这话时,林尽突然抬眸望向了他,神色颇为古怪。 萧澜启居然被他盯得有点紧张,他扬扬眉: “你作甚?” “……” 林尽轻轻挑起眉梢,小声试探似的问: “奇变偶不变?” 萧澜启歪头: “哈?” “大锤八十?” “什么?” “肯德基疯狂星期四?” “你在说什么怪话?” 萧澜启撑着身子坐起来,不知道林尽突然念什么咒语。 炮面怎么了?不是林尽那天自己泡在水里说自己欠了钱吃了一个月炮面吗?宁肯欠钱都要连吃一个月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珍馐美味? “看来不是……” 林尽小声嘀咕一句,片刻,他又犹豫着望向萧澜启: “容我问问,您说的‘泡面’是……?” 不是你自己说的炮面,你还不知炮面是什么?!现在还问本尊作甚?! 讨厌的人类!为什么总爱玩明知故问?! 萧澜启心里直冒火,却不能直接将这话同林尽说,但他实在不知炮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好信口胡诌: “炮面!是魔族的传统食物,炮面,呃,顾名思义,就是像……像鞭炮一样的面。” 萧澜启难得感到一丝局促,他对着林尽疑惑的目光,面不改色,笃定道: “就是像鞭炮一样的面啊!鞭炮、面!很难理解吗?吃进嘴里会炸得噼里啪啦,很烫,很香,你没吃过?” 林尽的表情和心情一样复杂。 炮面。 炮、面。 不愧是魔族。 天天在嘴里过年。 第93章 更阑夜话 “我……没吃过。” 林尽努力在心里想象着萧澜启形容出来的食物,最后也没能理解“炮”,只能领悟到一个“面”字。 “‘炮面’可能是做不出来了,但简单煮个面应该能做到,可以吗?” 林尽征求萧澜启的意见。 “……怎么连炮面都不会做?唉,行吧!随你便!” 萧澜启强撑着圆过了这个话题,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真是怪了。 林尽听见“炮面”,反应为何这么大?炮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林尽为什么没听懂?难道所谓炮面,不是噼里啪啦的鞭炮面? 萧澜启心里有很多小问号。 同样疑惑的还有林尽。 刚听见“炮面”两字,林尽还以为是他熟悉的那个“泡面”,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在怀疑眼前这位大黑哥是不是跟自己和韩傲一样,是个从现世穿来的穿书者。 现在看来,自己应该是误会了。 所以“炮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吃进嘴里像鞭炮一样炸开?好奇怪,真的有人会吃吗? 不过想一想,既然是魔族的传统食物,那也可以理解。 可能魔族就是这么与众不同吧。 林尽没多纠结,他看了眼储物戒中的食材,便出门寻去了缥缈阁的小厨房。 早晨被小师姐带着认路时,林尽特意问过她厨房相关,师姐不仅给了他肯定的答复,还贴心地给他指明了厨房的方位。 林尽去时,小厨房里没有人,他借着厨房简单煮了两碗阳春面,又端回了秋云间。 热腾腾的阳春面放在桌上时不断往外冒着香气,萧澜启搬着凳子坐过来,有些好奇地望着碗里的东西。 第198章 魔族并不像人类需要食物果腹,绝大部分魔族都没有进食的习惯,就算吃东西,也只是摘些灵果、烧些甜汤,只有少部分低阶魔族有生吃妖兽或人类的癖好。 萧澜启以前也不屑进食,直到他尝到林尽喂到他嘴边的烤鸡。 可话说回来,林尽以前只给萧澜启做过肉吃,什么烤鸡炸肉丸红烧肉,他还从来没吃过“面”。 萧澜启盯着碗里白色的细条,实在不知该如何下口。 过了一会儿,他犹豫着把手伸进碗里,捞了两根面条出来。 有点烫。 萧澜启拎着两根面条,还在想该怎么装作熟练的样子把它送进嘴里,一抬眼,却见对面的林尽正睁大眼睛震惊地盯着他看,手里还握着一双没递出去的筷子。 “不烫吗?用,用这个吧?” 林尽把筷子放到萧澜启碗边,又从储物戒里翻出一条手帕递给他擦手。 “……哦。” 萧澜启扔掉了那两根可怜的面条,他拿着林尽的手帕擦干净手,迟疑地从桌上拿起筷子,还得装作不屑地补充一句: “你们人类真是做作,吃东西还得用工具。” 说着,他像握剑一般握住了那两根小竹棍。 萧澜启握着筷子在碗边比划两下,实在不知如何使用,便抬眸,观察着林尽的动作。 林尽已经坐在了他对面,正自然地拿起筷子挑面吃。 吃下一口后,他偶然抬眸,才注意到对面萧澜启盯着自己看的目光。 林尽有些茫然,他同萧澜启对视片刻,视线缓缓下移,挪到了他那像小孩一般用五指攥紧筷子的手。 大黑哥这是不会用筷子? 仔细想想,筷子是人类的发明,黑哥刚都直接对着滚烫的面条上手了,不会用筷倒也合理。 林尽这便举起筷子,给他看自己持筷的动作: “这样握。” 萧澜启歪歪头。 他皱起眉,看看林尽的手,又照着他的动作摆正自己的手指。 可他的手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也不能像林尽那样自然地持住竹筷。 少尊主的耐心很快告罄,他的脸色越来越臭,就在他愤怒到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指和筷子一起折成两半时,林尽看出了他的困难,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萧澜启身边。 “这样。” 林尽垂着眼,把那两根可怜的筷子从萧澜启手里解救出来。 他握住萧澜启的手指,把每根手指摆到它该在的位置。 碰上萧澜启手指的那一秒,林尽其实有些意外。 萧澜启的体温很高,摸上去甚至有些烫。因为个子高,这家伙的手比他大不少,手很漂亮,手指很长,指甲不是人类一般的浅粉色,而是像宝石一般剔透的墨黑色。 还真是大黑哥,连指甲都是黑的。 林尽给萧澜启摆好握筷正确姿势,才把竹筷放回他手里。 “这样就能用了。你试试?” “……” 萧澜启晃了晃手里的筷子,有些心不在焉。 混球人类,谁允许你随便碰本尊的手? 萧澜启十分不乐意。 这混球的手怎么那么小,能做什么事?手指细得像筷子,好像一折就要断,体温也那么低,碰上去就像冰块。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小小一碗面很快见了底,林尽用清洁术洗干净碗筷,把东西装回储物戒里。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又坐回桌边,复习一遍明日比试可能用得上的符文。 他做这些的时候,萧澜启就坐在他旁边,百无聊赖地玩自己的头发,时不时打个哈欠,瞧着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林尽没管他,只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等再晚些时,他偶然侧目,发现萧澜启竟低着头睡着了。 萧澜启闭着眼,他睫毛很长,在脸上扫出一片轻飘飘的影子。 见他这样,林尽微一挑眉,抬手试探着拍拍萧澜启的手腕: “大黑哥?” 他碰萧澜启的力道很轻,但萧澜启却在他触上自己的那一刻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反应很大,连带着椅子都向后挪了一节,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抬眸看着林尽,青粲色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戾气,整个人的气息蓦然变得无比凌厉,似乎下一刻就要将眼前一切撕成碎片。 他这模样把林尽吓了一跳,那眼神盯得林尽后背直发凉。 他下意识往远处挪挪,边解释: “我……我没想做什么,就是看你睡着了所以……” “……” 萧澜启没应声。 他看看他,又看看周边环境,片刻,他似是缓过劲来,松了口气,眸中戾气也散了大半。 他随口问: “要睡了?” “嗯。” 萧澜启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什么话也没说,只站起身,习惯性去到床上躺下。 见状,林尽动作一顿。 他看看他,又转头环视一圈屋内。 大黑哥这么大一只横在床上,那么问题来了,自己往哪躺? 林尽站在床边,有些无助,片刻后,他有了决定。 他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块软垫,又从旮旯拐角翻出枕头和被子,铺到了床榻旁边的地面上。 床上,萧澜启正闭目养神,他不知林尽在磨蹭什么,为什么还不上床睡觉。 第199章 过了一会儿,他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便见林尽莫名其妙躺在了地上。 他有毛病?为什么不睡床? 萧澜启皱眉看着他,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如今不是兽态,自己睡了床,林尽便没位置躺了,只能去地上。 嘁。 无所谓,睡地板怎么了?爱睡就睡,又睡不死人。 他在鬼哭崖底待了近百年,那地方冰冷得要死,他脖子上还捆着锁链,日日被栓着,别说床了,连躺平都做不到,且再累也不能睡着,因为,一旦他失去防备被寻见破绽,黑暗里便会扑出饿到红眼的鬼怪,想方设法只为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那才是真正的炼狱,比起那里,睡地板已经算是恩赐了。 萧澜启烦躁地翻身背对林尽,原本不想理他,可一闭上眼,他心里便控制不住地往外冒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这家伙的垫子够软吗,被子够厚吗?不会半夜被冻死在地上吧? 这厮是个娇气的,身板又脆,若地上太硬太凉,再给他闹出些病症该如何? 啧,人类生病最是麻烦,尤其这个混球,难过了会哭鼻子,还拿他当抹布擦眼泪! 是啊,若他生病了,看似难受的是他,可受折磨的却是自己! 想到这,萧澜启说服了自己。 没错,他是在给自己省去麻烦,不是在关心这个混球人类! 萧澜启再次翻身,他支起脑袋,居高临下地望着床下的林尽: “喂。” “嗯?” 林尽已经准备睡觉了,听见萧澜启唤自己,他茫然地睁开了眼。 这便见大黑哥臭着张脸,别别扭扭地道: “换个位置,你上来,你睡床。” “啊?”林尽不知道大黑哥为什么突然要换位置: “没关系啊,我打地铺就好。” “谁关心你打不打地铺?!” 萧澜启拔高了声调,恶声恶气道: “这破床太小,只适合你们这种身材矮小的人类,本尊根本伸不直腿,憋屈得很!叫你换你就换,少磨蹭!” “哦……” 林尽顶着萧澜启凶巴巴的语气,含泪从好不容易捂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爬到了床上。 萧澜启则起身,拎着被子四仰八叉地歪到了地上。 萧澜启体温很高,他躺过的地方也热乎乎的,比林尽刚焐暖的被窝还要热。 林尽盖好被子,在心里感叹一句“还是床舒服”,便准备闭上眼睛美美入眠。 可他才刚合眼,就又听床下的大黑哥来了声: “喂。” 听见他的声音,林尽条件反射地心里一哆嗦。 “怎么了?” “……”萧澜启没有立马回答,他沉默片刻,突然坐起身,支在床边瞧着林尽看。 林尽蓦地望见那双绿眼睛,又是一激灵。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颜色,自家狗崽的眼里只有清澈和可爱,萧澜启的眸子却那样凌厉,像是嗜血的野兽,尤其那双梭形瞳仁,压迫感极强,叫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心里发怵。 林尽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他这副受惊小兽般的模样,全落进了萧澜启眼里。 萧澜启撑着脑袋,望着他,微一挑眉,问: “你很怕我?” “有点。”林尽干巴巴笑笑,实话实说。 “为什么,我很凶?” 萧澜启撇撇唇角,而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有些别扭地将目光挪去了别处: “刚才……没有故意吓你。我不能坐着睡觉,所以,你突然碰我,我反应大了些。” 林尽都忘了这茬,停顿片刻才意识到,原来萧澜启是在说先前在椅子上惊醒时吓到自己的事。 林尽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看大黑哥这别扭的样子,他刚才不会一直都在纠结这事吧? “没事,我没在意。” 林尽稍微放松了些,顿了顿,他又问: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能坐着睡觉?” “因为……” 萧澜启又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颈: “遇见过不好的事,一旦坐着睡觉,就会被迫回忆起那些。” 林尽点点头,有些出神: “你看起来那么厉害,竟也会有阴影和不想回忆的事?” “呵,算你有眼光。” 萧澜启躺了回去,他心情颇好地跷起腿: “这不是很正常?你们人类那话怎么说的?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得了点教训,但看清了一个人,也不算亏。” “哦……那你之前说身上有伤,也是因为这事?” “嗯。” “那大黑哥,你为什么要留在缥缈阁?” 简单聊了两句,林尽胆子也大了些。 他趴到床边,垂眸借着幽暗烛火望着床下的萧澜启: “你为什么还认识江枕风?” 林尽可真是太好奇了。 江枕风此人在剧情里和魔族根本没有关系,原著中没有任何一句话明示或暗示她会有个魔族友人。 林尽真的很好奇文字外的故事,他也很好奇,到底是文字创造了这个世界,还是文字在描绘这个世界。 “我……” 为什么留在缥缈阁?当然是因为不想跟芳华峰那群畜生关在一处,但这要怎么跟林尽解释? 第200章 萧澜启一时找不见借口,便又习惯性用他那凶巴巴不耐烦的语气来掩饰: “我想待就待,想认识就认识,跟你又没关系,你问那么多作甚?” “好吧。” 自己的问题遭到了拒绝,林尽也没太在意,毕竟这原本就是人家的私事,可能还牵扯了什么秘密,他也没期待大黑哥真能回答。 所以,他淡淡应了一声,便躺回床上,没再说话了。 倒是萧澜启枕着胳膊躺在地上,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不是? 天怎么又聊死了? 林尽不是很能说吗?自己一个人待着时对着一只狗都能滔滔不绝,怎么偏偏在他这里没话说? 萧澜启在地上翻来覆去,蹭歪了身下的软垫。 人类! 烦!!! 第94章 解发佯狂 大黑哥好像有什么心事,躺在床下片刻也不安分,林尽听着他那动静,太阳穴直突突。 因为这家伙翻身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偏偏刚好够吵到林尽睡觉。 林尽有些受不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好接着先前的问题给他顺顺毛: “我也不是怕你。” “?” 果然,听见这话,萧澜启翻身的动作停了。 林尽解释道: “我也遇见过一些不好的事,我被魔族伤害过,我怕魔族,并不是针对你一只魔。我答应师姐帮你藏身,是还她的人情,所以我会真心实意待你,但我忍不住不怕你身上那些属于魔族的特质。” “……” 听见这话,萧澜启缓缓皱起眉。 开口时,他声音低了些: “又不是所有魔族都会伤害你。” “我知道。”林尽语气很轻,顿了顿,他又问: “你会吗?” “我……”萧澜启张张口,却将即将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只没头没尾地强调一句: “我最讨厌人类!” 他冷哼一声,没好气道: “所以,看心情!” “好,那希望大黑哥的心情能一直美好。” 萧澜启明明是在撂狠话,林尽却没忍住笑了。 听见他的笑,萧澜启心里莫名不爽: “谁是大黑哥?给我好好叫!” “好,阿启。” 林尽像哄小孩似的,又重复一句: “希望阿启能一直拥有好心情。” 不知为何,明明林尽已经按萧澜启的要求说了,可萧澜启却觉得这话听在耳里更别扭了。 失策!先前就不该告诉他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曾经只有兄长和母尊能唤。 他林尽又是谁啊,有什么资格唤这两个字? 可恶! 萧澜启又踹了一脚被子。 讨厌的混球绿皮龟! - 虽然萧澜启睡着前一直像一只掉在地板上的鱼,“扑腾扑腾”没个安生,但等睡着之后,此人安静得让林尽有些意外,什么呼噜磨牙统统没有,早上醒来一看,他的被子扔在旁边,身下原本铺开充当床褥的软垫也歪了,他人一半在垫子上一半在地上,不知道因为冷还是怎样,他睡着时微微蜷着身子,像是某种小动物。 昨天稍微有点动静就要警惕一下的人此时睡得很沉,沉到林尽收拾完毕准备出门了他都没掀一下眼皮。 临走前,林尽捡起被他丢在一边的被子,轻手轻脚给他盖在身上。 出门时,林尽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想来想去,他还是从储物戒里拿了一沓传音符,用茶杯压着放在了桌上。 “这次再乱用,下次就真不给了。” 趁萧澜启睡着,林尽小声警告道。 试剑会第一日的清早,缥缈阁内十分热闹,缥缈阁弟子忙着在校场内跑前跑后布置场地,其余外来弟子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瞧着气氛无比融洽。 林尽和韩傲花南枝走在一处,原本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等待试剑会开始,谁知走着走着,林尽突然发现周边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那些林尽根本不认识的人会先回头打量他一眼,然后转过脸去和同伴低声耳语几句,再戏谑地瞅着他轻笑几声。 一两个人这样便罢了,林尽可以当做是巧合,但他这一路走来,碰上的人十个里有九个都要用这副看笑话似的姿态望他一眼,叫林尽怎能不奇怪? 他碰碰身边的韩傲,又指指自己的脸: “阿韩,我脸上有东西?” 韩傲瞪着俩大眼睛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没有啊,帅得很依旧啊。” “那为什么一直有人用这种眼神看我?” 林尽浑身不自在。 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转过小廊,到了校场。 此时距试剑会开始的时间已不远,校场周围都是等待参加比试的弟子,穿着各式校服的弟子之间气氛融洽又轻松。原本这没有什么问题,但等林尽一出现,他瞬间就变成了全场焦点,目之所及数百人的目光都望向了他这边,连人群中的讨论声都变得高了些。 “?” 林尽觉得自己好像一夜之间成了什么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心里一百个莫名其妙。 他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以确认自己没有狐假虎威。 “这是干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 第201章 花南枝站在林尽身边,也觉得别扭极了。 她才不惯这些人的臭毛病,她直接就近拉了个看热闹的清心宗弟子过来,直言问: “哎,你们到底在看什么呢,有完没完了?怎么,没见识,没见过烟雨山人?” “没……” 被花南枝拉来的是个胆子小的家伙,他缩缩脖子,抬手弱弱地指指林尽: “请问,你就是林尽对吗?” 林尽微一挑眉: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就是那个,在缥缈阁修习十数年也一事无成、没什么本事还爱炫耀、听两句重话就哭鼻子找人出头、后来忘恩负义叛出缥缈阁,转头投奔烟雨山,还敢代表烟雨山大摇大摆回来参加百家试剑会的那位……” 弟子犹豫片刻,小小声说出了最后两个字: “废物?” 听见这一长串形容,林尽只觉得眼前一黑。 怪不得,怪不得一路上他都觉得身边人的眼神像是在看笑话,没想到自己真的是个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问: “这话是谁说的?” “我……不知道啊。” 清心宗弟子搓着手,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我是昨天晚上听到的传闻,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说烟雨山穿绿色衣衫的年轻公子就是那个废物,我好奇,就多看了两眼……” 其实,不用他说,林尽猜都能猜到这话是谁传出来的。 毕竟来缥缈阁之后,除了江枕风,他就遇见了那么一个“老熟人”。江枕风行事磊落,且知晓他真实身份,断不会做这种毁人名声的腌臜事,那么答案便只剩一人了——除了昨日那位被江枕风拎去领罚怀恨在心的嚣张大公鸡,还能有谁? 林尽一阵头痛。 最头痛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此身原主究竟是怎样的作风,传言中那些描述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连破谣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你也说了那是传闻,你们又不知事情全貌,为何要传?为何要信?为何要看?万一话中人是被人构陷,那你们一个个都是谣言的帮凶!” 花南枝叉起腰,皱眉教训道。 “管他传不传闻呢,这么有意思的事,几百年也遇不上一回,有热闹,不看白不看啊。” 清心宗弟子“嘿嘿”笑着,还不忘冲林尽说一句: “道友,祝你试剑会顺利,一举夺魁啊!” “……” 这话虽是祝愿,可此情此景下,林尽听在耳里,总觉得能品到点嘲讽意味。 花南枝也气得不轻,她冲那清心宗弟子扬扬拳头,把人吓跑了,跑走的时候,那家伙还撞到了另一个人。 “干什么?赶着投胎?没长眼睛啊!” 昨日那嚣张得像大公鸡一般的少年扬声咒骂一句,而后,他又回头看看林尽,突然古怪地笑了一声: “我当是怎么了,原来他是被叛徒吓着了?我说,师尊正满世界寻你呢,你怎么还在这当缩头乌龟?不敢见他老人家?” “哈?” 林尽微一扬眉。 大公鸡才不管那么多,他直接过来上手抓住了林尽衣袖: “想赖账还被我捉住,只能算是苍天有眼!赶紧的,跟我去见师尊!” “你……!” 花南枝见林尽轻飘飘被人拽走,下意识就要伸手同对方争抢,但林尽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莫要冲动。 人都找上门来了,何不将计就计? 他倒要看看,这群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林尽一路上被大公鸡拽着穿过人群,果然在校场边一棵老桃树下瞧见几位缥缈阁长老。 这些人,林尽一个都不认识,但他猜,被其他长老围在中间低头抹眼泪的便是原主那位便宜师尊,牧山道人。 林尽看这架势,只觉得好笑。 他们说是要寻林尽叙旧说话,可缥缈阁这么多山头楼阁,选哪处清净地不行?非要将“叙旧”选在人最多的地方。此时此刻,老桃树周围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等着看热闹的外宗弟子,要林尽说,这架势,活像是他们就地搭了个戏台子,如今铺垫好的话本子和观众都就位了,就等林尽这个不知道剧本的丑角登台。 “师兄师兄。” 在林尽即将上台唱戏之时,齐小狼不知从哪钻出来,拽了拽他的衣袖。 他小声同林尽道: “咱们师尊都被叫去后山集议了,我师尊觉得这事古怪,像是调虎离山,所以叫我来提醒你,遇见什么事都不要慌,不要自证,不要说多,有什么事都先忍忍,坚持到流巽长老回来炸场子。” 这明明是很严肃的事,可此时,林尽看齐小狼一脸严肃地转达着将楼那不着调的话,实在是觉得有些好笑。 他冲齐小狼眨眨眼: “知道了,我有数。” 说完这话,林尽整理好脸上表情,拨开人群,走到了对方为自己搭好的戏台之上。 桃树下,牧山道人正和几位叫不上名字的长老站在一处,林尽抽空打量了一眼自己那便宜师尊。 中等个头,中等身材,身上穿着缥缈阁长老服,打扮得还算仙风道骨,只是那长相和神态携着丝贼眉鼠眼,给人的感觉实在不像个好人。 此时,他正低头抹眼泪,但因为演技太过浮夸,所以显得有些油腻。 第202章 林尽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按规矩朝他们行了一礼: “烟雨山林尽,见过各位前辈。” “尽儿!” 看见他,牧山赶紧上前几步扶住他,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来,让师尊好好看看。你这些年在外面,可吃了苦受了罪?当年怎的一声不吭就离开了,是不是师尊哪里做的不好,惹尽儿伤心了?师尊找了你好久,可如今,你怎么还成了烟雨山的人?尽儿,你知道,师尊最疼你,若师尊有哪里做得不对,你大可以跟师尊说,为何要突然离开,去当了别人家的徒弟?” 牧山边说边擦着眼泪,态度十分卑微。 林尽“叛逃”师门原本就够人戳脊梁骨了,此时牧山再做出这种姿态,等于直接将他架到了火上烤。 林尽并不知道原主是个什么性格,但能被身边人当炉鼎养这么多年还不发现端倪,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个聪明人。 如今缥缈阁支开烟雨山几位长辈,单独寻他说话,估计还在拿捏原主性格中“愚笨”“心软”两点,他们想做什么?就单纯想演一出戏毁他名声? 不,并不值。 想到这,林尽垂眸酝酿片刻,再抬眼时,他眸中豆大的泪珠像雨点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哭得比牧山还要伤心: “师尊啊!如今我还能唤您一声师尊吗?” 林尽“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他一把抱住牧山的腰,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蹭: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该死!我知道,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我该死,我六年前就该死!我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您别这样说了!” “……” 牧山道人见状,竟有一瞬的茫然。 他尴尬地擦掉眼泪,只想快些把林尽扶起来: “这是说的什么话,谁都会犯错,知道错了就……” “师尊啊——” 林尽拔高声调,盖过了牧山道人的声音,以足够所有围观群众听在耳里的音量声泪俱下道: “我已经是个笑话了,我已经被人捅穿脊梁骨了,求求您,求求您不要这种话,不行我就去死,我找根绳半夜吊死在您床头!只求您不要让我在大家面前这么难堪!!求求您啦!!!” 第95章 锣鼓喧天 来缥缈阁之前,林尽就做过心理准备,他知道,自己这次的试剑会之行肯定不会太顺利。毕竟他和缥缈阁的过节放在那里,肯定免不了被盘问或为难一番。 可他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他原本以为,糟蹋自己名声的那些传闻是大公鸡师弟在蓄意报复,所以也没打算处理,毕竟名声对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且谣言这玩意越描越黑,不如放置不管让其止于智者。 可现在看来,这些传闻若是没有缥缈阁高层的默许,怎么可能张扬成这番模样? 那么缥缈阁的目的究竟为何? 林尽没有原主的记忆,他拥有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很多东西只能靠猜。 现在最重要的是,原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在缥缈阁被当做炉鼎养了十数年还未看清现实,说明此人蠢笨。能被大公鸡师弟踩在头上欺负,说明此人软弱。能全心全意信任师门,说明此人单纯。眼前的牧山道人显然拿捏住了这一点,所以现在正搭台子准备给众人唱一出大戏。 如今在外人眼里,林尽是个背叛恩师的不忠不孝不义之徒,而牧山则是一位真心疼爱徒弟、就算徒弟背叛自己也不怨不恨的师尊。 如果他们只想糟蹋林尽的名声,那只管在传闻里添油加醋就好,根本不必演这出戏,如今以身入戏,只能说明他们的目的还远不止于此。 林尽猜,他们一是想演戏哄骗自己回缥缈阁,二是想顺势借此恶心烟雨山一把,三想坐实自己势利墙头草的身份,好断了自己未来的所有退路。 他们敢这样演,那就说明他们完全拿捏原主的性子,有超九成的把握在流巽回来之前逼他反水。 可惜,他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如今这壳子里已换了个芯子。 他们把牌桌摆好、精准算好了每一步,林尽偏不如他们的意。 他要掀桌! 想到这,林尽抱着牧山道人的腰,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好伤心。 他能感觉到牧山扶着自己肩膀的手缓缓收紧了,这家伙似乎完全没料到眼下情况。 他在紧张。 林尽乘胜追击,哀嚎道: “师尊啊——当年真不是弟子想叛逃!弟子记得您当初说要送我去哪哪儿的仙山游学,结果走到半路,弟子突然发现旁边有魔修!魔!修!他们好可怕,他们说要送我去明烛天,说我是缥缈阁送给明烛天的礼物!我怕啊,师尊,我怕死了,连滚带爬地就跑了!魔修和咱们缥缈阁的师兄师姐们都想抓我回去,我不敢回,才一路跑去了烟雨山,都是弟子该死,弟子糊涂,弟子听信了别人的鬼话,师尊这么爱我,我怎么能怀疑师尊骗我推我入火坑呢?!” 林尽用牧山的衣摆擦擦眼泪和鼻涕,夸张地缓了口气,才又道: “咱们缥缈阁好!哎?师尊,我记得我离开前,明烛天不是都欺负到咱们家门口了吗?怎么我一走,明烛天便不敢来犯了?看来师门实力果然不俗!我们缥缈阁是靠实力逼退了明烛天,才不是什么献媚求和……” 第203章 林尽一段话还没说完,牧山身后一位胖长老可能是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有些慌乱地看看周边围观的人群,赶紧上前将牧山拉开,作势要把林尽扶起来: “行了孩子,别说什么该死不该死的,你也知道,你师尊最疼爱你这个徒弟,如今误会解开了,你便回来吧。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们既往不咎,从今以后,你还是缥缈阁弟子,我保证,未来没人再会以此事苛待你。” 听见这话,林尽心里有了底。 果然,和他的猜测差不离。 缥缈阁精心养了十几年的炉鼎,怎么可能愿意拱手让给烟雨山呢?如今见了面,肯定是得想方设法把人哄回去的。 而且,林尽算是有一半上帝视角,他知道,如今缥缈阁内并不纯粹,有人浑水摸鱼,和魔族里应外合,他们很可能还和明烛天萧澜承做了什么交易,比如献出自己这个炉鼎,来保缥缈阁未来和平。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但林尽得想法子,让自己拒绝回缥缈阁这事变得有理有据无可指摘。 想到这,他甩开了胖长老的手,直接躺在了地上。 他开始撒泼打滚,声嘶力竭道: “长老!弟子没脸回啊!弟子是个废物!缥缈阁用心待我那么多年,宗门内最好的仙草和丹药都被我吃进肚里,可弟子还是什么都不会,还是只能被大公鸡师弟踩在头顶欺负,我怎么有脸再回去呢?!” “谁是大公鸡师弟?!” 大公鸡原本还在边上看热闹,听见这话,立马对号入座,看来这家伙平时对原主是真没少欺负。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 “怎么?你就是废物!废物还不让人说了?哪有你这样的,占着最好的资源,占了十几年,却连个屁也没学会,一推就倒一骂就哭,你凭什么得到师尊疼爱,你……” “住嘴!” 牧山脸色已经变了,抬眸瞧瞧,其他长老的表情也不大自然。 看来,他们已经反应过来此事问题所在了。 但是,助攻已经到位,现在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果然,这段争执过后,周围人群突然骚动了起来,多数都在小声讨论着林尽和大公鸡那段话。 十几年,吃着最好的仙草和丹药,却分毫没有长进,还身体差到一推就倒? 怎么可能? 首先,仙草丹药再好,也都是用作辅助的东西,吃多了修为虚浮反倒不美。试问,在场所有宗门内,谁的师尊会把仙草丹药当饭给弟子吃?这是教人还是害人? 还有,为什么吃了十几年仙草丹药还毫无长进?为什么明明毫无长进、一推就倒比凡人都差劲,却还是愿意不断喂药养着,还是给他亲传弟子的名号,疼爱如初,偏爱到能引起同门其他弟子的嫉妒与霸凌? 有这些信息,再加上林尽方才说的“游学却被送去明烛天”一事,稍加推测,得出的结果便很是耐人寻味了。 目的达到,林尽继续在地上扑腾,活像一条脱水的泥鳅,不断嚎着: “我是废物,我是废物啊!!!” “你废物个屁!” 就在林尽发疯之时,他此时此刻最想见的人踩着七彩祥云来到了他身边。 流巽脸色差到了极点,她落地一把将林尽拎了起来,边抬手用团扇指着面前几位缥缈阁长老的鼻子: “你们几个恶毒老小子,少在这糟蹋人,你们那点心思,别人不晓得,老娘还不晓得?!林尽哪是什么废物?今日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们,林尽他是符阵两道万年难遇的天才,可惜可叹,他人生的前十几年,竟全被你们缥缈阁糟蹋了去!” “流巽,你个泼辣女人,休要在这胡搅蛮缠!” 牧山强撑着气势: “是你抢人徒弟在先,如今竟还血口喷人,真是为了抢人,什么借口都想得出来!什么天才,他天不天才,我还能不晓得?我在他完全没有天赋、修为无寸进的情况下还愿意用仙草丹药养他十几年,全凭我对他的真心疼爱,你又算个什么?!” 牧山这话说得笃定,毕竟,怀玉圣体无法修炼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流巽这女人光顾着抢人,什么胡话都敢编,也多亏如此,才让他寻见机会扳回一城。 “呵!”流巽叉起腰: “我算什么?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想跟老娘上武场吗?来,我看今日这试剑会可以推迟了,你先来跟老娘上场比划比划!” “哎——” 就在流巽试图上前揪牧山耳朵之时,烟雨山其他几位姗姗来迟。 将楼跑在最前面,他赶紧挡在流巽身前,劝道: “行了行了,好了好了,都冷静一下,多大的人了还意气用事?” “你滚!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流巽的声音实在太尖,几乎要刺穿将楼的耳膜。 将楼赶紧捂住耳朵,等她骂完才抢道: “你们这些前辈上什么武场?你们说的不是小没的事吗?小没的事就让小没自己解决!他上校场比上一场不就完了,到底有没有天赋是不是废物,比一场不就见分晓了?” 将楼这话让所有人冷静了下来,流巽没再和牧山对骂,事情的重点也重新回到了林尽身上。 林尽顶着身边人的目光,先是假装慌乱了一下,埋了个悬念,才迟疑着乖乖点头: 第204章 “但凭前辈们安排!” 将楼松了口气,他拿着流巽的扇子给流巽扇着风,流巽叉了会儿腰才觉出不对,她一把抢回扇子: “少碰老娘的东西!” 将楼赶紧赔着笑给她道歉,又清清嗓子: “那就这样吧?这场闹剧也够长了,既然到了如今这地步,那便让我们烟雨山林尽来战第一场,诸位可有异议?” 流巽自然不会有意见,至于缥缈阁那边,他们见流巽这样从容,心里有些没底,可他们并不认为林尽在区区六年内能练出个什么名堂。 六年,要知道,就算是天赋上佳的修士,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在六年间有什么大的飞跃,更何况林尽还是个经脉脆弱根本无法修炼锻体的炉鼎体质。 可为保万无一失,他们还是动了点小心思。 牧山点点头,随手拿过早就准备好的抽签箱,伸手从里面拿出一签。 “林尽,对……清心宗李竟成!” 听见这这个名字,流巽冷笑一声,望向牧山的眼神里写满了“轻蔑”二字。 老小子,还搞这种小动作。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流巽可瞧得一清二楚,牧山手里那支签明显是做过手脚的。 流巽听过清心宗李竟成的名号,虽然此人不及晓云空与江枕风,但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牧山故意换了个在他看来能够彻底碾压林尽的对手,若不是一张老脸挂不住,流巽都怀疑他会直接让林尽去挨他们家江大姑娘的揍。 可名签一旦抽出就没有更改的余地,加上流巽觉得林尽打李竟成不成问题,便也没多说什么。 闹剧结束,老桃树下围观的人也都散了,林尽则顶着周遭百十道目光走上了武场。 片刻后,对面的人群中走出一位身材高大的青年。 那青年方脸浓眉,面容黝黑,只穿了件灰色的坎肩,露出肌肉饱满的双臂,手腕上还缠了几圈绷带,拳头好像有沙包那般大。 比起修士,林尽觉得,他更像个屠夫。 上台后,李竟成从身后抽出两把巨斧,他往那一杵,活像一堵高墙。 而林尽立在他身前,活生生被衬成了一根绿色的豆芽菜。 “清心宗,李竟成。” 李竟成垂眸望着林尽,敷衍地朝他行了个礼,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烟雨山林尽。” 林尽没在意,他规规矩矩朝李竟成行了一礼,毕竟这是对对手最基本的尊重: “请赐教。” 第96章 后发制人 缥缈阁后山。 江枕风立在巨型桃树的粗枝上,远远望着武场的方向。 过一会儿,她脚下的树枝晃了晃,垂眸看去,萧澜启打着哈欠坐在了她身边,随口问道: “在看什么?” 江枕风微微弯起唇: “好戏。” 她在这站了很久,将方才那场闹剧一瞬不落地收进了眼里。 果然如她所料,那小鬼很机灵,面对提早准备好的陷阱,他发了一通疯,轻而易举便打乱了那群老家伙的一盘好棋。 顿了顿,她开口问: “我有点好奇,夺舍林尽的那只魂灵,叫什么名字?” “?” 听见这个问题,萧澜启微微一愣。 他扬扬眉: “就叫林尽。” “哦?”江枕风有些意外: “层林尽染的林尽?” “嗯。” “是他真的叫这个名字,还是你不知晓他的原名,以为他叫这个名字?” “……”萧澜启被她堵得无话可说。 他暗自磨牙,恶狠狠道: “本尊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林尽!就叫林尽!两个木的林,什么都没有的那个尽!” “哦。随口问问而已,你急什么?” 江枕风轻飘飘地将视线重新投向武场。 武场之上已立了两道人影,江枕风微微眯起眼睛,待看清场上是谁,她眸底闪过一道冷意: “双斧成?真有意思。” “怎么,很厉害?” 萧澜启也远远眺一眼,面上多出些嫌弃: “那混球真瘦!站在他对手跟前像根豆芽,还没有对方一把斧重!成天吃那么多东西全用来长心眼了,个头和身形是一点不长,像什么样子?” 瞧萧澜启这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江枕风有些好笑。 她睨萧澜启一眼: “我不清楚林尽深浅。你觉得,他对上双斧成,胜算几成?” 萧澜启嗤笑一声: “若是按照块头比,那一丝也无。” “你真的很在乎。” 江枕风凉凉强调道: “显然,试剑会不看块头,不然也不必上武场。” “那就十成。” 萧澜启挑起一边眉梢: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家伙想打豆芽菜,还不够格。” “哦?何来信心?” 李竟成显然是牧山为林尽精心挑选的对手,他身体素质极强,尤其手中双斧,一斧重千斤,可开山裂石。而林尽,虽然江枕风不知他的修为不好评价,但她知怀玉圣体无法锻体,体质极差,甚至还不如凡人。 这样的林尽,要如何才能够得上心高气傲的明烛天少尊主一句“十成”? “来这里之前,豆芽菜闭关五年。五年前,他就已经能凭自己单杀明烛十二卫的傀儡师。你说,是傀儡师难缠,还是那双巨斧难缠?” 第205章 萧澜启撇撇唇角: “他若打得过便罢了,可若是他辜负本尊那句‘十成’败给了这种货色,本尊今晚便咬死他。” 江枕风轻笑一声: “那便,祝他好运。” 那边,林尽还不知道自己输掉这场比赛便会面临被残忍咬死的厄运。 他站在武场边缘,抬手召出了法器山海笔。 从李竟成的身形和武器判断,他多半是位力量型选手,这便说明,他的敏捷性相对来说要更差些。 这样的话,正好可以试试那一招。 林尽微微眯起眼,在代表比试开始的钟声敲响时,往身上拍了张风行符。 李竟成周身灵力汹涌,他没有丝毫迟疑,举起双斧便朝林尽奔来。 林尽感受着他踏出的每一步,只觉他落脚时的力道带得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林尽站在原地没动,面对气势汹汹的李竟成,他微微眯起眼,从容地抬笔在空中绘出一道符文。 他绘符速度很快,在符文金光盛出的那一瞬间,周遭观者感受到那浩瀚灵力,立马掀起一片惊呼。 “半步玄阶?!” 牧山瞪大一双小眼睛,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嘴唇翕动着,盯着那道符文反复确认: “不,怎么可能?!那可是近玄阶的符文,这小子怎么可能……?” “……” 流巽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悠哉地摇着扇子,丝毫未掩饰自己疯狂上扬的唇角。 半步玄阶怎么了?这小子还是留了一手,以他如今实力,随手拍个玄阶也是轻轻松…… 流巽一个念头还未过完,唇角笑意便突然僵住了,连手里扇子都险些没拿稳。 只因林尽在众目睽睽之下抬手画了个震惊四座的黄阶符,结果抬手一挥,那符文飞出去,却连李竟成的边都没蹭到,直接路过他飞进了空气里消失不见。 周遭又是一片疑惑的嘘声,还夹了些低声嘲笑。 连站起来的牧山都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去了! 流巽愤愤地压下了她唇边此时此刻显得无比尴尬的笑意。 这小子,究竟在做什么?! 台上,林尽在李竟成靠近后催动风行符,躲开他的攻击,逃去了另一边。 他一刻没有停歇,立马抬手,在“惊雷”之后又打出一道“飓风”。 这次,闪着金光的符文依旧直直飞出,李竟成稍一侧脸,便避开了它的攻势。 “符势尚可,准头太差。若你接下来都是这种攻击,那我劝你,还是趁早认输为妙。” 李竟成板着脸,沉声评价一句。 林尽听见这话,不自觉弯起唇。 他只道: “准头是差了点,但,总能打中一次吧?” 李竟成嗤笑一声,眉眼间满是轻蔑。 他在修仙界年轻一辈中也算是争在上游的角色,此行试剑会,他的目的很明确,他只想正式同烟雨山晓云空或缥缈阁江枕风对几招,好瞧瞧自己与他们的差距,顺便让更多人看见清心宗李竟成这号人物。 除此之外,其余任何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尤其是眼前这个满身笑话、第一天就轰轰烈烈闹出此等丑事的臭小子。 李竟成以前从未听过他的名号,自然也不会把他放在眼中,他看起来没多少本事,连逃跑都那样狼狈,试剑会第一场就对上他,李竟成只觉得晦气。 他不喜欢这种身上事太多的人,也一点不想和这种风波闹剧扯上关系,此时此刻,也只想解决这人,少浪费些力气和时间。 可眼前的小子就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总在李竟成近身的前一秒溜走,然后打出几道很容易被躲开的高阶符。 他在做什么? 李竟成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他在做什么? 同样抱有疑问的还有武场外席位上的流巽。 她眯起眼盯着场上,在脑中复盘一遍林尽方才打出过的符势和方位。 片刻,她重新弯起唇角。 好小子。 李竟成和林尽在不大的武场中上演一出追逐大戏。 他皱起眉,在林尽再次险险从他斧下逃脱时意识到了问题。 不对劲! 这小子好像在拖延时间。 到目前为止,他为什么一张符都没有打中过?就算准头再差,作为一个能使出半步玄阶符文的符修,根本不该出现如此低的命中率。 不好。 他可能中计了,需得速战速决。 虽然李竟成看不出林尽的心思,但他的战斗经验告诉他,此战不能再拖。 他有一瞬的犹豫,但最终还是咬牙,使出了自己的底牌。 那边,林尽刚催动风行符险险躲开李竟成的攻击,可还未等他拉远距离,他忽觉身后灵力波动有异,转头望去,李竟成竟在一息间跨过百步距离追赶至他的身后! 这是什么? 瞬移?! 试剑会中不能使用法器和非自己绘制的符箓,这个类似瞬移的招数,估计是李竟成的神通。 可恶,战斗力这么强悍,还有瞬移神通在手,简直不当人! 瞬移主打的就是出其不意以制敌,自己估计是逼出了李竟成的底牌,可这也说明,李竟成多半已经看懂了自己的意图,现在只想速战速决。 但,晚了! 第206章 林尽感受到周遭蓦然变得凌厉的灵气,同时,他体内对危险的预判响起,他本能地矮身往旁边一滚。 下一瞬,巨斧擦着他的身体劈在地上,林尽几乎要被巨斧落下的势头掀翻,整个人都被气浪推开一段距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稳住身形。 林尽一刻不敢耽搁,他立马抬笔绘出最后一道符。 “长空!” 这次的符文不再是半步玄阶,而是实打实的玄阶。林尽也没有再把它打入空中,而是抬手拍入了地面。 一息间,地面震颤,符光大盛! 同时,原本消失在空气中的剩余八道符文依次亮起,仔细看看,八道符文的位置各有讲究,竟堵死了李竟成所有退路,将他完全困在了林尽的势中! “惊雷、飓风、星火、奔洪、追石、覆藤、寒金、裂地…… “长空!” 九道符光大盛,以符起阵,林尽不断逃跑拖延的时间给藏匿于空中的符文留下了蓄力时机,他每次闪躲的位置也是精心计算过,为的就是将每道符都送去它该去的位置。 他不只是符修,还是阵修。 但大家好像都忽略了这一点。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琢磨出的九问杀阵,但此阵未经打磨,弱点很明显,那就是起阵太慢,在阵成前需要不断拖延时间。 李竟成此人很强,如果从一开始就留点心眼猜到他的心思,那他这阵根本没有成的机会。 可惜,强敌输在轻敌。 “我准头是有点差……” 林尽脸上还有方才蹭出的黑灰,瞧着有些狼狈。 他抬眸冲李竟成笑笑,眸里闪着光,像是只狡黠的兔子: “但,总能打中一次吧?” 话音落,林尽抬手结印,九问杀阵势成! 阵内,长空在地失其重,裂地在空压于顶,藤蔓凭空出现缠住李竟成的身体,叫他动弹不得。 李竟成面容严肃,他挣开藤蔓的束缚,可就算藤蔓只能制住他一瞬,也足够完成自己的使命。 风雷火洪石金已经就位,八种半步玄阶级别符文相辅相成,同时出势,每道都将拥有远超玄阶的威力。 这是杀阵。 李竟成心知自己扛不住此阵攻势,更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开。 自己败了。 “我认输!” 听见这三字,不用旁边随时等待援救的长老出手,林尽自己先抬手果断破开身前地面中的符文长空。 阵眼破,阵势散,方才还蓄势待发的符势瞬间消失,李竟成看着原本差一寸就要击上自己天灵盖的玄雷,心底只余后怕。 他到此时才认真看了一眼林尽。 他收起方才的轻蔑,眼中只余钦佩。 他规规矩矩朝林尽行了一礼。 林尽还他一礼: “承让。” 武场四周鸦雀无声,他们的心情被林尽一番操作带得跌宕起伏,先是半步玄阶的惊艳,再到狼狈逃命、数招不中的鄙薄,直到最后杀阵起,强如李竟成都选择以最快速度低头认错。 静默片刻,四周传来雷鸣般的掌声。 被缥缈阁养了十多年的“废物”,如今以一场观赏性极强的战斗狠狠打了轻信传言者的的脸。 至此,谣言被彻底推翻,再不用费心解释,毕竟,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自己琢磨出那个耐人寻味的真相。 “此招张扬,但赢得漂亮。” 江枕风听着远处武场传来的掌声,收回了视线: “希望他能多撑几轮,好让我有机会在武场上会会他。” “唉,一般,也就那样。”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萧澜启紧绷的肩背到现在才放松了些。 他从树枝上站起身,转头想回林尽屋里继续睡觉,但抬步前,他动作微微一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侧目看了眼江枕风。 他微一挑眉,犹豫一瞬,还是开口问: “那混球在缥缈阁的便宜师尊是谁?又是谁提议将那混球当贡品送往明烛天献祭?” 江枕风冷冷地弯了下唇角: “我说过,缥缈阁已经烂透了,如今武场边坐着的那几位,都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说着,她望着身边回头确认她所言之人的萧澜启,眸中浮起一丝戏谑: “怎么?要……” “怎么可能?!” 明明江枕风什么都还没说,萧澜启就反应极大地先否认了。 “本尊就是看看,是哪些不知好歹的老东西选择献媚于萧澜承,他们既然站了队,就得付出点代价。有问题?” 萧澜启恶狠狠地露出了唇边的尖牙,撂完狠话扭头就走,还不忘骂一句: “你话真多!走了!!” 第97章 望而却步 林尽一个九问杀阵打服了李竟成,也打服了在场所有人。 流巽对此十分满意,她瞥了眼另一边张大嘴巴如遭雷劈的缥缈阁众人,自己悠哉地摇着扇子站起身,抬步去迎下场的林尽。 她用团扇扇面拍拍林尽的肩膀,用足够牧山他们能听到的声音云淡风轻地评价一句: “尚可,就是招数太过花哨,表演性太强,倒显得咱们不是在打架,而是在作秀。” 林尽看她那表情就知她这话是故意说给外人听的,因此配合着低头回了一句: 第207章 “弟子下次会注意,多谢师尊教诲。” “嗯。知道问题就好,玩去吧。” 流巽心里暗爽,她挥挥手打发走林尽,自己坐回了席位上,却还觉得不够,便扬着声调同旁边的将楼道: “将楼啊,毫无基础但学习一年闭关五年就能将玄阶符文绘得得心应手的少年天才,你可见过?” 将楼配合着她的表演,他夸张地叹了口气: “除了你家林尽以外,当真闻所未闻啊!” “是啊,这么一块剔透宝石,怎么有人养了十数年却还说人家‘无法修炼’‘毫无寸进’‘不如凡人’呢?你说,到底是他们心怀鬼胎故意埋没人才,还是那为人师的家伙当真蠢笨,笨到发现不了孩子的天赋,把人家活生生拖成了‘废物’?” “不知道。但无论哪种可能性,都太滑稽了些。” “是啊,哈哈……” 这俩人在这一唱一和,将缥缈阁那几张老脸说得铁青。他们几个老家伙颜面丢尽,坐立不安,也没再看接下来的比试,各自同弟子交代几句,便先行离开了。 林尽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顺便接收了流巽一道得意的眼神。 光看她的表情,林尽就知道她想说什么——臭小没,老娘帮你把他们气走了! 他这位师尊的脾气就像个小孩,若是被她占到道理,那她定会揪着一点不放长篇大论三天三夜,直到对方认错为止。若是在哪里受了气,也一定要当场还回来,动不动就要跟人上武场,气急了谁劝都不管用,谁劝谁挨骂。在烟雨山,不止弟子,连长老们都怕她,甚至折玉和她对上也要让她三分。 她这理不直气也壮的刁蛮性子,连自己人都拿她没办法,何况外人? 林尽以前很怕她,但后来,他当了她的徒弟,成了能得到偏爱的那个人。每当这种时候,他被她如此强势地保护着,心里的安全感简直无可比拟。 林尽心里漫上一阵暖意,他不自觉弯起唇,正想收回视线,余光却瞥见武场边缘有另一个人冲他走来。 李竟成板着一张脸,表情和气势十分严肃,他一双眼紧紧盯着林尽,倒把林尽瞧得有些紧张。 林尽心里有些没底,他不知道李竟成在比试结束后来找他是有什么事,但无论如何,总不至于是来报复吧? 林尽抬眸望着李竟成,在他靠近时,打招呼般冲他点点头。 事实证明,林尽是想多了,因为李竟成虽然板着张脸看起来凶,却并没有做什么过激行为。 他只冲林尽抬手一礼,而后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你的符和阵都很有意思,我来寻你,是想同你说声抱歉。若不是我自负轻敌,我们这一战,应当更加畅快尽兴才是。” “已经尽兴了。李哥,你力量强悍,还有瞬移神通在手,若再加个心思缜密滴水不漏,我可就一点赢面也无了。” 林尽冲他笑笑,半开玩笑道: “就当让让我了?” “武道之事,半寸不让。输了就是输了,我的问题,我只是觉得有些许抱歉。明明你认真对待这场战斗,我却没有成为一位能让你满意的对手。” 李竟成好像完全不懂“幽默”二字,他严肃地驳回了林尽的玩笑话,又道: “烟雨山,流巽座下,符阵双修,林尽。我记住你了,未来若有机会,我还会向你发出挑战,到时,希望你能拿出十成十的实力应战,我必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我很期待见识到更多属于你的符文与阵法。” “……”他这无比官方的语气和用词听得林尽有些不自在。 他表情有些僵硬,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复,便只能学着李竟成的模样,认真地同他点点头: “好!我定如你所愿!” 李竟成眼底波澜微动,他目的达到,又冲林尽抱拳一礼,说了句“再会”,便转身离开了。 他走后,不知在旁边看了多久的花南枝和韩傲钻了出来。 花南枝重重捏捏林尽的肩膀,几乎是咬着牙道: “林尽,我就知道你闭关五年肯定没憋好屁!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领悟了玄阶符?五年而已!你凭什么能有这种进步速度?你那个花里胡哨的阵法又是什么?!” “就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小把戏……” 林尽连解释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他这是什么命啊,刚送走一个大武痴,又迎来一位小卷王,合着这群怪人都逮着他一个人薅! “林林,你真打得真漂亮!昨天晚上你走了之后,我俩师尊特意跟我们点了清心宗李竟成这个人,说此人也是此次试剑会强有力的角色,若是我们对上他,须得小心再小心,直接认输也没关系。谁想你这第一战就轻轻松松把这强敌打下了台,也算是给我们排雷了。” 韩傲是真心实意在为林尽高兴,可说着,他侧眸看了眼周遭依旧在为那一战沸腾的人群,却不自觉微微垂下眸,握紧了自己的破界。 林尽没有注意到他这点异样,他还在应付花南枝的逼问,逮着机会赶紧慌里慌张地转移话题: “也有运气原因……诶?怎么只有你俩?小狼人呢?” “齐小狼到炼器室准备比试去了。” 韩傲松开破界,抬手伸了个懒腰: “你算是闲了,真羡慕啊。” 第208章 “嗯。” 林尽弯起唇,点点头: “今天余下的时间,我就等着看你俩表现了。” 按照试剑会的赛程安排,一人一天只用战一场,就这样两两对决淘汰,一直战到决赛为止。 每日的比赛都是现场抽签,谁也不知道下一场会是什么人、会不会轮到自己。 林尽打完了今天份的架,一身轻松,但他并没有回房休息,而是留在武场边继续观摩其他人的战斗。 一是想陪陪韩傲和花南枝,二是想多看看其他人的战斗方式,毕竟,眼前每一人都有可能在未来某天变成自己的对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就如流巽昨日所说,参与试剑会的弟子水平参差不齐,高的有晓云空和江枕风,低的还有刚入师门被带来见世面的筑基期小弟子。 这种情况下,试剑会除了看每人自身实力,还要多带一份抽选对手的运气。 比如花南枝运气就不错,她抽中的对手修为和她差不多,但花大小姐实战经验丰富且战斗风格勇猛,气势一往无前,几乎是以碾压的姿态飞速取得了胜利。 花大小姐在此战小出了一把风头,周围不少人都在讨论她的来头,她听了一耳朵旁人对她的夸奖,心里无比满足,骄傲地叉起腰扬起了下巴。 看见她这小模样,林尽觉得有些好笑。 他刚想打趣她两句,却突然听武场上传来一声: “下一战,烟雨山韩傲,对缥缈阁姚放!” “哟,够巧的呀,本小姐之后紧接着就是你!来吧,韩傲,接住本小姐上一战的气势,给我把你的对手打到屁滚尿流!” 花南枝笑得张扬,冲韩傲挥了挥小拳头。 “……” 林尽也下意识看了眼韩傲,原本也想说些加油打气的话,谁想却正好捕捉到他听见这通报时身体本能的一激灵。 林尽轻轻皱起眉。 他知道韩傲这是在紧张,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无碍,缥缈阁姚放……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若没记错的话,师尊和钰门主昨日也没提起过,应当不是什么强悍对手,心平气和应对便好。” 韩傲握住破界剑柄,抿起唇冲身边两个同伴点了点头。 他强作镇定,抬步走上了武场,但全世界大概只有他一人知道,此时此刻,他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方才林尽在场上赢得全场掌声与敬佩目光时,韩傲是真心为他高兴,也是真心羡慕。 毕竟他从小便向往做一个无拘无束潇洒自在的大侠,他喜欢那种身为天之骄子、受无数赞誉、被无数人向往仰望的感觉。 可如今机会摆在他眼前他也不中用,主角的路铺在他脚下他也不敢走,倒是林尽愈发努力上进,成了如今在武场之上惊艳四座闪闪发光的模样。 韩傲不想当什么杀伐果断冰冷无情的龙傲天男主角了,可他也不想被同伴落下太多。 更重要的是,若自己从此默默无闻,那他该怎样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和喜欢的人呢? 韩傲落到了一个矛盾又纠结的死角。 他感觉自己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怎么做都是错。 他想像林尽一样走出自己的路,想变强,可…… 韩傲踏上武场,抬眸望向自己的对手,却是微微一愣。 他们的确没听过“姚放”这个名字,可眼前这个人,他们是见过的。 对方正是在昨夜和今早不断给林尽找麻烦的那位嚣张跋扈得像大公鸡一般的少年。 姚放瞧见他,显然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他便弯唇扬起一个恶劣的笑: “我当是谁,原来这么巧,是林尽的新朋友?” “少废话了。” 韩傲空咽一口,举起了自己的糙铁剑。 这个姚放的修为应当不及他,想要打败他,并不算难事。 韩傲深深缓着气,额角不自觉淌下了一滴冷汗。 代表比试开始的铃音响起,韩傲看见姚放召出飞剑奔向自己。 那短短几秒被他拉至无限漫长,韩傲不断在心里复习着他这些年学过的剑招。 怎样结印、怎样召剑,怎样战斗,他都很清楚,可偏偏到了实战的这一刻,他的大脑成了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眼前只有鬼婴的啼哭,和溅在脸上的、温热腥臭的血。 韩傲持剑的手颤抖得愈发明显。 他想回家,想离开这一切,想回到正常的生活。 可前路迷茫,希望渺茫,他不知该如何做,也不知还有无可能。 若他只能留在这里,只能做韩傲的话,那么,他想变强,想战斗,想跟上同伴的脚步,想成为真正的主角,想配得上喜欢的人。 可他怕。 他不敢。 他拿不了剑。 他无法战斗。 对手已逼近眼前,韩傲手中的破界剑却似有千斤重,他抬不起,挥不动。 那一刻,韩傲好像认清了某些事。 他自暴自弃般颤抖着松开手,糙铁剑“咣”一声,重重落在了地上。 在姚放凌厉剑势和周遭疑惑的嘘声中,韩傲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说: “我认输。” 第98章 废耳任目 “我认输。” 听见这三个字,武场外的监战长老在短暂的不可置信后立马飞身掠进武场,止住姚放的剑势,令他退开几步后,宣告了此战结局。 第209章 周遭人群在起先的疑惑后,突然掀起一片笑声。 那笑声如海浪,淹没了在场所有人。 “哈哈哈哈……等等?烟雨山这是什么情况?已经结了丹的修士在比试前主动丢了剑给筑基期认输?” “是啊,我还以为他丢了剑是有什么后招,谁知竟真的这样干脆利索地认了输?” “烟雨山收的这是什么人啊……这可是三宗钰的徒弟,晓云空的师弟!当世三大剑君,一位是他师尊一位是他师兄,第一战那个符修也出尽了风头,方才他师妹的表现也不错,怎么轮到他就直接认输了?对手又不是什么强到离谱的角色,只是个修为还不如他的筑基啊!” “真的,好丢脸,我要是他……” “剑君的徒弟还没打就丢剑认输,我真的……” 周遭笑声与嘘声中传来不少冷嘲热讽,有几句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韩傲耳里。 他垂下眼,没在乎那些,只弯腰捡起了破界,把它重新背回了身上。 那些声音如同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将他整个人压得抬不起脸、直不起腰。 那个叫姚放的小子笑得最开心,他还站在武场上,声音落在韩傲心里,无比刺耳。 韩傲不喜欢这个家伙。 此人又蠢又坏,昨天对着林尽一通辱骂,还险些逼得花南枝拔刀私斗,今日又将林尽拉入了那等险境,差点名声尽毁。 他站在这里,本来是想给姚放一个教训,但他做不到持剑对人,他真的很害怕。 韩傲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如行尸走肉一般挪下了武场。 他一步步下着台阶,他看见林尽的碧山色衣摆匆匆来到他身边,安慰似的拍着他的肩: “没事,阿韩,咱们回去休息吧?” 韩傲神色微动,他张了张口,可还未等他回林尽的话,他突然听见了另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身前质问道: “你,为何丢剑?” 抬眸,一袭缟羽色长衫的晓云空立在他身前。 晓云空皱着眉,神色冰冷,面容严肃。 此时此刻,周遭还有近百双眼睛盯着,继续留在这里只会闹更多笑话。 晓云空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没说更多,只抿抿唇,带着师弟妹离开了武场。 他快步走在前面,一直等行至武场后的偏僻清净地,他才停下步子。 他回过头,眸色凝重地望着韩傲,重新问: “韩傲,回答我,你为何丢剑?” “我……” 韩傲心里烦躁未散,他抬手摸摸耳朵,随口道: “我不想打了,便丢剑认输,试剑会规则没说不可以,师尊也没说不可以,有何问题?” 原著里,晓云空此人被嫉妒心支配,人前光风霁月人后阴暗扭曲,多次害男主于险境,是个实打实的反派角色。 韩傲看文时代入感很强,他本身也极为讨厌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只会暗戳戳捅刀子的家伙,因此,有这层滤镜在前,韩傲很难看得上晓云空此人。 他向来不喜晓云空,平时在烟雨山也是绕着他走,能不交流绝不交流,此时他心情烦躁,又遭晓云空质问,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语气也算不上好。 “为何不想打?你已结金丹,而他只是筑基后期,你赢面很大。” 晓云空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似是想透过他的眼底看穿他的内心。 “就……”花南枝也抱着同样的疑惑,她正准备跟着问两句,但才蹦出一个字,就被旁边的林尽用胳膊肘重重怼了一下。 侧目看去,林尽神情严肃,他抿着嘴唇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花南枝虽然不大理解,但见林尽如此,她还是吐吐舌头,将未说完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不想打就是不想打,同赢面大不大有什么关系?” 韩傲有些不耐烦,他抬步想走: “我累了,先回去了,输掉今天,这试剑会就没我事了,你们加油。” 他抬手随意挥挥,又挠挠头,离开时,背影略显得有些颓废。 晓云空始终静静地望着他,等韩傲走出几步后,他微微叹了口气: “韩傲,你不该丢剑。” “……” 听见这话,韩傲脚步突然一顿。 他咬咬牙,猛地攥紧了拳头。 再转过身时,他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方才的憋屈和愤怒一瞬间冲上头顶: “你凭什么说我?那是我的剑!我想丢就丢!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他一双眼睛瞪得通红,他盯着晓云空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 “晓云空,你少在这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怪我认输丢了烟雨山的脸面吗?是,我师尊和师兄都是剑君,我朋友和师妹都出尽风头,就我还没开打就给一个筑基小子认输,是我丢了师尊的脸,丢了你的脸,我是罪人,行了吧?我很烦,你少在这高高在上地指责我,行不行?!” “你没有丢我的脸,也没有丢师尊的脸,你丢的是剑,是你作为剑修的尊严。” 晓云空语气依旧平淡,字句间却少见地携着些愠怒。 林尽第一次见晓云空这副模样,毕竟师兄平日里虽然清冷,但最是温柔,遇见任何事都以理解包容为主,唯独这次,他似乎对韩傲丢剑的行为极为不满,就像是被碰到了底线与原则。 第210章 “师兄……”林尽觉得不能让这两人再争下去,他试探着挤进了这个话题: “算了吧,阿韩他不是故意的,他确实……” “不能算。” 晓云空皱起眉,打断了林尽的话: “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韩傲,如果你对待你的剑是这种态度,那我想,你可能不适合再继续做一个剑修。” “成天剑剑剑,我真服了,我来这里就是犯贱!人贱剑也贱,我就是贱人!什么剑修?你以为我喜欢当?!我才不稀罕!!” 说着,韩傲直接把破界从身上取下来,重重摔在了地上,临走前,还用力踩了两脚: “少装成那副光风霁月的样子来指责我,你算什么?!走开!!!” “韩傲!你怎么跟师兄说话呢?你有没有礼貌?!” 花南枝再也忍不了了,她叉起腰扬声讨伐韩傲,可惜韩傲根本没搭理她,只自顾自一溜烟跑了。 晓云空还立在原地,片刻,他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捡起地上的破界,拂去了其上碎叶泥尘。 林尽犹豫着走过去: “师兄,给我吧,我去劝劝他。” 晓云空垂着眼,点点头。 将剑递给他时,他慢慢眨了下眼: “他似乎对我意见很大。可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好?或是我的言行让他感到不适?” 晓云空眸色真诚,林尽看他这样子,心底涌上些无法言说的无力感。 他摇摇头,勉强冲他笑笑: “没有,他发疯呢,师兄不必理会他。他方才确实不对,但武场认输这事……他也确实有自己的苦衷,希望师兄不要在意。” “我没有怪他认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别人无权评价干涉。” 晓云空似是还想说什么,但他张张口,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 他抬手轻轻抚了抚破界冰凉的剑鞘: “这剑不适合他,太冷,带煞,杀伐气太重。还有,你说他无法持剑是另有苦衷,我不知原因为何,但,若他处理不好此事,今日能因此丢剑,未来就可能演变为心魔。他可能真的不适合再做一个剑修,你让他好好考虑,如果当真决定放弃,我会替他向师尊言明。” “知道了,谢谢师兄。” 林尽抱住怀里冰冰凉的糙铁剑,同晓云空和花南枝告了别,就小跑着追去韩傲离开的方向。 剑修的剑实在是太重了,林尽跑两步就要歇一歇,最后实在抱不动了,索性直接给韩傲烧了张传音符,要他过来接自己,顺便把他的剑拿回去。 韩傲那边虽然百般不情愿,但林尽开口,他还是折回来了。 他走到林尽身边,接过破界背在身上,扁着嘴同他道: “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拜托,我是生气的人,你是追来安慰我的,现在抱不动剑还要我亲自过来接你,像什么样子?” 林尽甩甩发酸的手臂,轻笑一声: “咱俩之间还讲什么面子?” “好吧,你是对的。” 韩傲摆摆手,随便在原地找了块大石头坐下: “说吧,追过来干什么?你要是想劝我跟晓云空道歉,那我可不干!” 林尽有些无奈,他坐到韩傲身边: “你怎么对师兄成见这么大啊?他人其实挺好的,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什么叫‘我想的’?你又不是没看过原书,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当面一套背地一套,陷害男主的事做的还少了?” “他这不是还没做吗?你用还没发生的事来审判一个人,是不是对他有些不公平?而且,他也不一定就是书里写的那样。” “我们这是穿书!他不是书里写的那样还能哪样?” “那江娴柔呢?” 林尽抬眸看着他: “书里的江娴柔,在这里叫做江枕风,我们这两个所谓知晓一切的‘穿书者’,谁都没听过这个名字,你这又要怎么解释?” “我……”韩傲没话了。 他烦躁地挠挠头,换了个话题: “可晓云空刚明显在针对我,你没看出来吗?” “他没在针对你,他只是觉得你丢剑的行为不太好。” 林尽温声解释道。 韩傲却没把他的解释当回事,他嗤笑一声: “我就想不通,丢个剑怎么了,我的剑我想丢就丢,归根到底,他还是嫌我丢了人,又不能指摘我认错的行为,所以随便找个由头好教训我吧?” 韩傲语气不怎么好,他又问: “我走后,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他只是要我提醒你,破界这剑带煞,不适合你。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如果你因为心理原因无法持剑,那你就得好好考虑,自己是否还能做一个剑修。” “……” 听见这话,韩傲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像是赌气一般,低声道: “破界是男主的剑,怎么可能不适合我?他劝我不要当剑修,谁知道他有什么心思?我偏要当。” “阿韩,你不要赌气。” 林尽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你不是怕吗?怕杀人,怕见血,想回家。你能克服这些问题去当一个每走一步都需要战斗的剑修吗?而且,若这些问题无法根除,未来都会成为你前进路上的阻碍,甚至心魔。” 第211章 “……林林。” 韩傲没有回答林尽的问题,他只是在长久静默下,突然抬眸望向了林尽的眼睛。 再开口时,他声音沉了很多,携着点林尽看不懂的情绪。 他没有继续两人方才的话题,只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我觉得,你好像变了。” “啊?”林尽有些懵: “什么?” “你发现了吗,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替别人说话。” 韩傲眸色微沉。 林尽看着他的眼睛,勉强冲他笑笑: “我没有在替别人说话,我只是在强调我的想法和观点,晓云空没做错什么,他的话也有道理,不是吗?” “可我以为,在这个世界里,只有我们两个是真正的朋友,到现在为止,我也只把你当朋友。但现在看来,你似乎对每个人都很真情实感,我和他们在你这里,是一样的重量,也是一样的高度,所以你才能如此理智地坐在这里判断对与错、有理或没理。” 韩傲低下了头,连带着声音也轻了些。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孤单,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孤单,就像整个世界只有他自己活着。 他把林尽当真朋友,可如今,林尽却为了纸片人来劝他,还坐在这里,替纸片人说话。 可明明他们两个才是同类,可在林尽看来,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自己和其他人,是一样的。 林尽真的把这些人当家人、当朋友。 林尽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一份子。 这件事情,很可怕。 “我突然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这很矫情,那我问你个问题,你仔细想想就明白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 韩傲轻轻抿起唇角: “林林,如果有一天,我同花南枝、晓云空流巽摸鱼子这些人站在了对立面,我们举剑相对,要拼你死我活,到了那时候…… “到了那时候,你,又会站在哪一边呢?” 第99章 鼠屎污羹 “……” 林尽看着韩傲半垂的眸子,心中一时怔然。 韩傲的问题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脑海中,令他久久回不过神。 “我……” 林尽张张口,却没能说出点什么。 他在心里过了许多种回答,可无论是哪种都不大合适,放在心里不舒服,更说不出口。 见他如此沉默,韩傲似是明白了什么。 他瞧见林尽那纠结的模样,不忍心为难他,便扬唇冲他笑笑,语气轻松道: “好了,瞧把你纠结的,都说了是‘如果’,我开玩笑呢,你还真认真想啊?只要我心里知道,你一直把我当朋友就好了。” “……那当然,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听韩傲这样说,林尽心里算是轻松了些。 他抬手拍拍韩傲的肩膀: “我的话,你挑着听听就行。总之,如果还想当剑修,咱们就克服一下曾经那些问题,再说,你也不必非走男主角的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与其按照铺好的路一步步把自己变成别人,还不如找到合适自己的方法与人生。如果觉得累了、不想参与这些争斗和厮杀,大不了就离开烟雨山,下山找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种田养羊,多清净不是?怎么样还生活不下去呢?” “种田?”韩傲笑了一声: “如果我真去隐居种田,那柳拂心怎么办,我岂不是一辈子遇不上她了?” 林尽万万没想到韩傲会说这话。 他推了他一把,震惊道: “拜托,你不是个恋爱脑吧?” “我就是个恋爱脑啊。” 韩傲将双手枕在脑后,朝后仰倒在了大石头上。 他望着头顶浅粉色的桃花与湛蓝天空,长长叹了口气: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再也回不了家,那么,我留在这个世界的唯一信念,恐怕就只有她了。六年了,林林。家、亲人、朋友,喜欢的人,如果我注定只能留在这里,总不能……什么念想都没有吧?” “……” 林尽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深以为然。 他喜欢这个世界,觉得永远留在这里也没关系,是因为这里有爱他、关心他、处处袒护偏爱他的人,所以他愿意用爱和真诚回报他们。可韩傲不一样,他的念想和家,都不在这里。 “我知道了,总之,无论你选哪种人生,我都会支持你。” 林尽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一道传音符送达时的提示音。 他抬手听罢,回了一句“好”,又侧目望向韩傲,问: “花大小姐说,小狼首战告捷,非要让我晚上做点吃的庆祝庆祝。” 韩傲听着好笑,他无情揭穿道: “那馋鬼,她是自己想吃吧,还非要拿齐小狼做幌子。” 林尽轻笑一声: “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可不能当她面这么说,花大小姐面子薄。你要一起吗?” 韩傲没什么反应,他懒洋洋躺在石头上,冲林尽摆摆手: “算了吧,我今天丢了那么大的人,没脸参加‘庆功宴’。你们吃就好了,不用管我。” “没人会说你。” “我自己没脸啊。” “你还在乎这些?” “你说我不要脸?” 第212章 “我可没说。” 林尽笑着耸耸肩,顿了顿,故意道: “那好吧,那看来,要脸的某人是吃不到香喷喷的麻辣火锅咯。 ” “麻辣火锅?!” 听见这个词,韩傲垂死梦中惊坐起: “你上哪搞麻辣火锅?!” “我那天搞了个器修炼器的小铜炉,觉得能用。我昨天还整理了储物戒里的食材,发现配个火锅底料不是问题,菜和肉也完全够煮火锅吃,所以,想家的某人,你真不来?” “来来来!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必须来啊!” “哦?你不是要脸吗?” “这清汤寡水的日子,有火锅吃还要什么脸?这不是纯搞笑吗?” 一听“麻辣火锅”,原本颓丧的韩傲立马满血复活。看他这个样子,林尽也总算是安下心来。 之前在来缥缈阁的路上,林尽和齐小狼一起乘着将楼的飞行法器山河画卷,那个时候,将楼就大夸过一通自己这位新收入门的小徒弟。当时听他说得那么夸张,林尽还以为他是在跟流巽吹牛皮,可谁知,齐小狼这怯懦内敛还没什么存在感的小男孩居然真的在这次试剑会中大放异彩。 林尽不太懂他们炼器师的规则,只知道,用着同样的材料,谁炼出来的法器品阶高效用妙就算谁厉害,林尽以前总觉得他们这开炉关炉有种开盲盒的刺激感,但那天听将楼一解释他才知道,开炉靠的完全不是运气,而是炼器师对火候和投放材料时机的把控。 听花南枝说,齐小狼抽到的对手好像很强,但齐小狼炉子一开就收获了全场人的注目礼,他炼出来的法器被在场长老和弟子挨个传阅,还有小宗门的长老想出价购买,甚至还有几个前辈想将他挖到自己这里来,但那些人无一例外,都被将楼这花孔雀开着屏挡回去了。 将楼和流巽这俩人各有喜事,今日心情颇好,一个开了屏一个出了恶气,他们高高兴兴地和无所事事的摸鱼子一起,参加了林尽举办的火锅夜。 聚餐的地点选在摸鱼子的小院里,几人热热闹闹地围着一个大圆桌,桌子中间摆的是林尽从烟雨山集市淘来的一个低阶炼器铜炉。 当林尽把铜炉打开、点着火、摆好食材往里面加汤加料的时候,其他人没觉得有什么,但桌边两位炼器师齐齐陷入了沉默。 将楼拿着筷子,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铜炉,许久难言。 “你用炼器炉做饭?” 将楼不可置信道。 “是啊,这叫火锅,想吃什么菜就自己往里煮,麻麻辣辣,很香的!”林尽热情地为将楼介绍着自己家乡的美食。 “不是,问题不在这。” 将楼实在难以直视这个炉子,他发出灵魂质问: “你为什么不用炼丹炉?这样我心里还能好受些。” “啊这……”林尽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炼丹炉口太小了,没器炉好用。” “……” 将楼捏紧筷子,忍了。 旁边的流巽翻了个大白眼: “就你矫情!用器炉煮个饭怎么了?用的又不是你的炉子!” “呵!”将楼忍不了了: “臭婆娘,照你这么说,我下次就用符箓垫桌脚糊纸窗!希望你到时候也别矫情!” “你敢!” “我怎么不敢?” “哎呦,好了!” 摸鱼子眼巴巴望了火锅许久,待到食物煮开,他往这两人碗里各扔一片白菜: “赶紧吃吧,菜都堵不住你俩的嘴!天天跟拌嘴的两口子似的,什么鸡毛蒜皮都能吵起来,吵死人了!” “少恶心我,下次换个比喻,谁跟他是两口子?!”流巽脸上表情极度嫌弃。 “你还嫌弃起来了?就你这臭脾气,谁娶你谁倒霉!”将楼不甘示弱。 就在流巽又要炸毛之时,林尽赶紧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牛肉: “师尊!不吵了,咱吃肉,您尝尝,香的嘞!” 林尽的话显然要比摸鱼子有用太多,流巽的气立马顺了,她优雅地拿起筷子,夹起那块肉仔细品尝,而后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错,就是稍微辣了些。这是哪里的吃法,好新鲜,我怎么从未听过?” “是……”林尽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是我和阿韩家里那边的吃法。” “哦?”闻言,摸鱼子抬眸瞧着他,好奇问: “老夫还从未问过,小没,你的家乡在何处?” “呃,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为免大家深究,林尽想赶紧带过这个话题,便问身边的韩傲: “阿韩,味道可还正宗?” 韩傲已经吃得说不出话了,他猛猛点头: “香!是家的味道!我可太想了!林林,以后能不能多煮几次,隔段时间就过过瘾也好。” “想吃就给你煮,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 “哈哈哈,好啊,希望下次有鸭肠、毛肚、黄喉、虾滑……啧,想想都香!” “别为难我,我上哪找这些东西?” “给你上点难度呗。”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其他几人听不懂他们话中那些陌生名词,只以为是凡世什么生僻的食材,便也没有多问。 火锅的香味伴着热气飘满小院,几人边吃边聊,林尽准备的一大桌食材很快见了底,大家对林尽的“火锅”一致好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齐小狼好像不太能吃辣,他一张小脸辣得通红,喝进肚里的水估计都比吃进去的菜多,这让林尽有些后悔,自己应该准备得再齐全些。 第213章 下次,下次一定要摆个鸳鸯锅。 林尽瞧着不断“咕嘟咕嘟”喝水的齐小狼,心里有些愧疚,他正想问问小狼需不需要阳春面之类的清淡食物,但还没开口,便先被院外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这是摸鱼子的院子,摸鱼子以为是来拜访自己的客人,他听见敲门声,赶紧擦擦嘴,扬声道: “进!” 可谁知,进小院的并不是什么熟人,而是背着剑的姚放。 姚放身边还跟了三个缥缈阁弟子,他进到小院里来,一眼便瞧见了小院中央的圆桌,还有满桌的菜。 “我说这什么味道呢,原来是在……聚餐?” 毕竟院里还有前辈在,姚放多少收敛了些,远没有昨夜同林尽他们对上时那样嚣张。 但可能是习惯使然,他说话那股阴阳怪气的嘲讽劲完全没变,他抬手挡挡口鼻,道: “您们烟雨山,不辟谷啊?” “小没?你认识啊?” 流巽睨了林尽一眼。 作为前辈,有些话有些事她并不方便参与,这样一问,便是把话语权交到了林尽手里。 林尽自然懂她的意思,他点点头,望向姚放,问: “辟不辟谷都是个人选择个人行为,跟你好像没什么关系?我们聚个餐而已,大公鸡师弟,请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谁是大……” 姚放拔高了声调,但可能是因为有前辈在场,他把未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道: “我跟几个师弟在这边巡山,闻见奇怪的味道,就找过来看一眼。顺便,我仅代表个人给各位道句恭喜,烟雨山的几位师兄师姐,今日表现都很出色呢,今晚应该也是庆功宴吧,不过……” 说着,姚放的目光望向了林尽身边的韩傲。 林尽看他这眼神就知道他没存什么好心,他想将姚放的话堵回去,可惜姚放还是抢在他开口前道: “不过,还没打就跟修为不如自己的对手认输的缩头乌龟,也有资格参加庆功宴啊?” 第100章 无妄之灾 听见这话,林尽心里“咯噔”一跳。 他瞥见韩傲拿筷子的动作一顿,今夜一直轻松的神色也显出些僵硬,一双眼睛虽然一直望着火锅、没理会姚放,可林尽能从中瞧出点闪躲的不自然。 中午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他们都高高兴兴吃一晚上饭了,怎么末了还要跳出个小丑来搅合事? 韩傲原本就很在意那事,大公鸡这是逮着机会就要冷嘲热讽往他伤口上撒盐。 林尽皱起眉,想替韩傲怼回去,但看不下去率先出头的另有其人。 他左手边的花南枝重重把筷子拍在桌上,“腾”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花大小姐指着姚放的鼻子,一口气不顺直接开口骂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在这跟我们大呼小叫?我们烟雨山的人,也是你能嘲讽的?本小姐看你不顺眼很久了,怎么,昨天你师姐罚你罚得还不够,你今天还要过来上赶着找骂?!我跟你讲,你少在这嚣张,你个可恶的丑陋公鸡,你最好祈祷你试剑会别抽到本小姐当对手,因为我不可能给你留认输的机会,本小姐要一刀一刀、砍到你服气为止!” “……”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姚放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原本以为,冲他认输的那小子今天闹了那么大的笑话、丢了那么大的人,他师尊师妹应当都对他颇为不满才是,自己嘲讽几句也不会引起太大反应,说不定还会得到几句帮腔。谁知道烟雨山这群人那样古怪,连这种缩头乌龟都能包容,一颗软蛋护得像块宝,真是昏了头。 难不成,这小子很有背景? 这死丫头又是什么人,从昨天起就不断在他面前跳脚,还说他是嚣张大公鸡,她怎么不看看自己的模样?活像只护崽的老母鸡! 但烟雨山这边还坐着几个前辈,这话,姚放只能在心里想想,任他再嚣张也不敢大摇大摆地说出口。 但心里这口气不能不出,姚放眼珠一转,他盯着花南枝,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很快,他压下唇角笑意,道: “抱歉,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打扰了各位的清静,我很快就走。不过我看……您们这是在烧炼器炉吗?” 听见这话,将楼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 林尽一挑眉: “是又如何?” “哦……是这样,在我们缥缈阁内,未经报备,不能私自点火开炉,就算几位是客人,也得遵守此规定。所以,各位要不要出个人随我去报备一声,解释一下情况?不然,我们也难做。” “?”林尽瞥了眼桌上的火锅: “我们没有在炼器,只是简简单单煮个菜,这也不行?” “不管什么用途,只要点火开炉,就不行。” 姚放笃定道。 “真奇怪,那你就难做点吧,我们就不报备,你能怎样?真是,就数你们缥缈阁规矩多,不让带灵兽进门,连点火……” “花丫头。” 花南枝话还没说完,摸鱼子便打断了她。 他用眼神示意花南枝莫要再开口,以免放大矛盾,而后以前辈姿态清清嗓子,道: “既然这是人家的规矩,人家都这么说了,咱们不遵守,倒显得咱们不近人情无理取闹。小没啊,你去跟这位小友跑一趟吧?” 第214章 “好。”林尽没说什么,他点点头,站起身,正想走,却听见另一个声音道: “等等!” 齐小狼又干了一杯水,他摆摆手: “我去吧!我吃好了,师兄,你坐着,我跟这位小师兄跑一趟就好,那之后我就直接回屋了,什么也不耽误。” “啊?”林尽看着齐小狼一边吸气一边小跑着离开这张被辣味包裹的桌子,心里的内疚达到了顶峰。 他道: “要不晚点我给你煮点清淡的面食送过去?” “不用了!我原本也辟谷了,吃不吃都无所谓。” 齐小狼冲他笑笑,便小跑着去到姚放身边: “小师兄,我跟你去,麻烦你带个路。” “嗯,行。” 姚放上下打量齐小狼一眼,似乎不太满意,轻轻往下压了压唇角。 但他也没说什么,同其他人告辞后,便转身带着他离开了小院,临走还替他们关上了门。 “这缥缈阁是怎么教的徒弟,一点不懂规矩,方才说的都是什么话?他也配评价我们的人?听了就来气!” 姚放走后,流巽冷哼一声,摇着扇子道。 将楼看着好笑: “你现在有话了,你刚怎么不说?” “你这问的是废话,那是个外人,又是小辈,我把他留在这训一顿像什么样子?多丢人?小辈的事还得小辈来说才合理,花丫头,刚骂得好!” 流巽给花南枝递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花南枝冲她握拳打气,表示自己下次还会继续努力。 “哟,你这时候知道丢人了,之前你们小没把你的鸡烤了,你跟人家小辈闹得那样难看,怎么不见你觉得丢人?” “将楼,你找骂是吧?自己家的小孩跟别人家小孩能一样?你去串门揍个别人家小孩试试?!” “不错不错,学会边界感了,流巽长大了。” “你找打!” 少了齐小狼,饭桌上依旧热闹,只是,不知是不是林尽的错觉,他总觉得,虽然韩傲嘴上说着不在乎,可姚放走后,他显然没有之前那样开心了。 一群人煮个火锅吃到很晚,一桌菜变成了一桌空盘,林尽留到最后,把东西都收拾好才回屋。 他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一路上没遇见一个活人,林尽散步似的沿着长桥从春水涧走回秋云间,路上,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艰难回忆许久,最终,在打开自己房门的那一刻,一直困扰他的问题有了答案。 木屋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屋里光线很暗,只在角落处点了一小团烛火。 开门后,微弱的光映亮他的视线,他微微抬眸,便见身材高大的黑发男人正双手抱臂、像一堵墙一般站在门前,一双发着微光的青粲色眼睛正眸色沉沉地盯着他看。 完蛋。 林尽倒吸一口冷气—— 火锅吃得太开心,忘记屋里还有个大黑哥了! 萧澜启盯着林尽,心里的无名鬼火到处乱窜。 他看着林尽心虚的模样,冷冷笑了一声: “你看看外边什么时辰了,你还知道回来?” “我……”林尽有苦说不出。 不是,大黑哥为什么要这么问?拜托,他是借宿藏身的客人,自己是主人!我什么时候回来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用查岗小媳妇的台词跟自己说话?! 林尽有些凌乱,还没等他想好要回复萧澜启的话,萧澜启突然弯腰凑近了他。 林尽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后退半步,但萧澜启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臂,不让他退后。 他并没有对林尽做什么,只是凑到他颈边,轻轻嗅了嗅。 见状,林尽一动也不敢动。 他空咽一口,很怕大黑哥闻着闻着会忽然一口咬住他。 但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因为大黑哥并没有把他当食物,他很快就放开了他,只问: “什么味道?你吃东西了?吃的什么?” 林尽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他解释。 但他还是说: “……火锅。” “火锅?”萧澜启歪歪头: “火锅是什么?” “就是煮一锅汤,把菜放进去煮熟,就叫火锅。” “什么味的?” “辣的,很香。” “我为什么没吃过?!” 萧澜启看起来很愤怒: “你为什么不给我吃!” ……哥!你个魔族,没吃过火锅很奇怪吗?问我原因作甚,我上哪知道?! 萧澜启真的很难伺候,林尽身累心也累。 他跟不上萧澜启的脑回路,略微有些凌乱,只能先把大黑哥的毛捋捋顺: “这次是跟我师尊和朋友聚餐。下次吧,下次若是有机会……我便煮给你吃。” 萧澜启微微眯起眼睛: “当真?” “真。”林尽好无奈,他去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水时,他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看看还站在原地的萧澜启,有些茫然地问: “你……一直在等我?” “……谁等你了?!” 萧澜启没好气道。 “那都这么晚了,你不休息,站在那做什么?” “我爱站,不行?坐累了站一会儿,碍着你什么了?反正你在外边跟别人吃饭,又看不到,你管我坐着还是站着?” 第215章 萧澜启把脚步踏得震天响,他走到自己的地铺边,一把捞起被子,自己躺了下去: “我现在要睡觉了!怎么,你也要管一管?!” 啊…… 这个人,攻击性真的很强。 他怎么说句什么话都能被大黑哥像机关枪似的怼回来?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林尽含泪喝完水,路过萧澜启准备上床休息时,他看看他,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 “你不用站着等我呀,我给你留了传音符,我回来晚了,你可以用它问我一声。” “说了本尊没有等你!!” 萧澜启踹了一脚被子,翻过身背对林尽,恶狠狠道: “不是你自己说的,那传音符会打扰到你,还很不礼貌?!昨天发几十张都不回,今天一张不发却要上赶着问,哪有你这样的人?!” “?”听见这话,林尽哭笑不得。 原来不是攻击性强,是被揭穿后气急败坏的别扭傲娇鬼。 有那么一瞬间,林尽突然觉得,大黑哥好像确实不怎么可怕。 这家伙其实还挺可爱的。 “发一张不会打扰到我,我昨天不是说了吗,只要你问,我就一定会回,只是回复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下次想说什么,可以直接给我送传音符,但同一个问题只许发一张。” 林尽坐在床边,垂眸看着萧澜启,温声道。 “……” 听见这话,萧澜启悄悄回头看了他一眼。 但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后,他又立马转过了头,假装无事发生: “没有下次了!你爱回来不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好好。” 林尽努力压下话中那点笑意,自己躺到了床上。 他盖好被子,闭眼前,他同萧澜启说: “祝你好梦,大黑哥。” “呵!”这次,萧澜启没有纠正他的称呼,他只是重重冷笑一声: “晚归跟人吃饭还不吱声的人,只配做噩梦!” 萧澜启这话像是个赌气的小孩,林尽实在想笑,但为了萧澜启不会再炸毛,他忍笑忍得很辛苦。 林尽知道,萧澜启最后那句话只是一句无心的气话。 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样,那晚,他睡得确实不怎么安稳。 他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是韩傲站在他面前质问他究竟想不想回家,一会儿是他身边那些人变成了一具具横在地上的尸体。 但比起这些,最让林尽觉得恐惧的,还是最后,他梦见自己睁开了眼,却还在那个空荡荡的出租屋,他打开手机,屏幕里是《傲世狂仙录》的结局,他身边那些重要的人变成了冷冰冰的文字,他好像只是做了个梦,而梦醒后,他还是一个人。 但林尽很清楚,那只是个梦。 可他还是很害怕,他努力想睁开眼,想离开这场噩梦,可他就像是被梦魇住了,怎样都挣脱不开。 “喂。” 就在林尽心慌之时,他听见耳边有人唤他: “混球?” 这谁啊。 怎么骂人呢…… 林尽有些生气,他试探着抓住了那人的手腕,感受到了那人高于常人许多的体温。 他用惊人的毅力睁开眼,就为看清那个莫名其妙骂他混球的人到底是谁。 浓郁的困意黏住了林尽的眼睛,乍一睁眼,他还觉出些微的痛意。 下一秒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双漂亮的青粲色眸子。 看见他后,林尽冷静片刻,赶走了梦中那些没来由的恐惧。 可不知为何,他心底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慌乱,就像…… “你被梦魇住了?” 萧澜启皱起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他张张口,像是想说什么,但还没等他出声,他眉目突然一凛,转而对林尽道: “有人来了。” “?”林尽微一挑眉,立马坐起身子,抬眸在屋内环视一圈: “去屏风后躲躲?” 萧澜启没说什么,他点点头,去藏身之前,还细心地卷起了地上属于自己的小铺盖。 林尽看着他飞速藏到屏风后,几乎在他藏住身形的下一秒,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一脚踹开了门。 会以这个风格出现的只有一个人,林尽抬眸,果然瞧见了脸色苍白的花南枝。 看见她的状态,林尽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抬手揉揉胀痛的太阳穴,问: “怎么了?这么着急。” “……”花南枝深吸一口气,又空咽一口。 看得出来,她在很努力地平稳心情,但还是没藏住她声调里那丝颤抖: “出事了。” “什么?” “齐小狼。” “齐小狼怎么了?” 林尽皱起眉,不懂花南枝有什么话不能一句说完。 而在他问出那个问题后,花南枝突然撇了撇唇角。 她一双大眼睛望着林尽,林尽能很清楚地看见她瞬间通红的眼睛和翻涌在眼底的泪水。 “死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花大小姐第一次在说话时带了哭腔: “林尽,齐小狼死了!” 第101章 真脏实犯 听见这话,林尽只觉一道闷雷击在头顶,他头脑涨得发痛,坐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 第216章 他试图理解花南枝这句话,试图找出她话中另一种可能性,试图从她脸上表情里找见她开玩笑的痕迹与证据。 可是,什么都没有。 怔坐半天,他用力蜷起手指,捏紧了腿上薄被,小声重复道: “齐小狼……死了?” “是!”花南枝眸里泪珠瞬间滚落,她抬手抹了把眼泪,哭得一抽一抽: “今,今早在蓬莱主山山脚发现的……被发现的时候已经……他昨天不是说直接回房了吗?这还在缥缈阁内呢,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林尽张张口,想问花南枝一些具体细节,可瞧她那模样,又觉得现在从她这不可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直接掀开被子,下床时,他腿脚有些发麻,险些跌跪在地上: “走,带我过去。” 花南枝点点头,赶紧擦干净眼泪,带林尽出了屋子。 一路上,林尽人都是懵的。 齐小狼死了?昨天还坐在饭桌上腼腆笑着的小男孩死了? 他跟在花南枝身后,机械地动着腿,大脑一片空白,装不进任何想法。 他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直到他随花南枝赶到蓬莱主山山脚,看见山脚下围的一群人,心里一颗悬着的大石才终于重重砸落而下,痛得他头晕目眩。 他差点没站稳,他拨开围观人群,艰难地走到最前,便见沉默的师门众人,还有横在地上的那具瘦瘦小小的尸体。 向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将楼难得板起了脸,他单膝跪在齐小狼的尸体边,沉默着抬手合上了他未闭起的眼。 将楼座下其他三位弟子也都围在边上,最疼爱齐小狼的罗妙妙哭得最伤心,她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看向上前劝解的缥缈阁弟子时,眸底浮过一抹恨意。 流巽他们站在旁边,面色都不怎么好,三宗钰正同牧山交涉,周围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叽叽喳喳,十分聒噪。 林尽被吵得有些头疼,他皱皱眉,上前几步,看清了齐小狼的模样。 昨日还鲜活地绽放生命力、在炼器室大放异彩、在大家身边内敛羞赧的男孩此时正孤零零躺在地上,他七窍流血,身下一大滩血迹早已凝固发黑。他身形瘦小,此时四肢正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骨头估计断了好几处,看起来,是死于高空坠落。 “牧山,你是不是得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缥缈阁内会发生这种事?我们小孩昨天还好好的,现在就躺在这了,你当这是谁?这是我们烟雨山北坤门主的亲传弟子!你给不出说法就算了,连态度都给不出吗?你算什么东西,这责任,你担得起吗?!把你们阁主叫来!出这么大的事,她好意思不露面吗?!” 可能是觉得三宗钰交涉效率太低,流巽直接上前一把推开他,自己对着牧山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怎么?昨日指着老娘的徒弟说是无法修炼的废物,还腆着张老脸想把人要回去,结果不仅没得逞,还出了丑,所以憋着坏心蓄意报复是吧?你说你个混蛋玩意,有什么不能光明正大解决,不服气我们烟雨山大可以跟我们上武场,你对个孩子下手是几个意思?!怎么,他于炼器道的天赋碍着你们的眼了?得不到就要毁掉?!好啊,来,今日就让天下人看看,你们缥缈阁是个什么德行!” “流巽,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是我们阁主不想来吗?她老人家闭关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牧山被她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气得吹胡子瞪眼,但他们于这事又确实理亏,气势上始终矮人一头: “天下仙门都是和和气气一家人,什么叫蓄意报复,什么叫得不到就毁掉?你休要血口喷人!出了这种事,我们确实抱歉惋惜,也会负该负的责任,但不代表你可以随便给我们缥缈阁安罪名!你看这孩子的伤,你随便找个医修来看看,怎么看他都是高空坠落,说不定就是他半夜走路时不小心从长桥上跌下去了呢?他尚未结丹,还不会御灵飞行,这说不定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呢?!” “不可能!” 听到这,一旁的罗妙妙突然尖声打断了他的话。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将楼侧目瞥了她一眼: “妙妙,不得无礼。” 罗妙妙抹了把眼泪,虽然不服气,但听师尊如此说,她还是低下了头,没再多言。 将楼劝住她,自己抿抿唇,从齐小狼尸身边站起身,接过罗妙妙的话道: “不可能是意外。” 牧山后退半步,他皱起眉: “你为何如此笃定?” “很难理解吗?因为我们是炼器师。” 将楼再无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他此时的气场冷得叫人害怕: “小狼入门的第一日,我便送了他一个高阶飞行法器做礼。我们炼器师战斗能力不强,所以逃生和保命最重要,小狼身上别的可能没有,但多的是我和他师姐师兄送给他的法器,他随便拿出来一样,都不至于跌落山崖惨死。你在这站了半天,难道没发现问题吗?我徒弟手上的黄阶储物戒去哪了?总不至于是摔掉了吧?” “你……”牧山脸上赘肉一抽: “你的意思是,有人觊觎他身上的宝物,杀人夺宝,再伪装成意外死亡?” “显然。” 将楼冷哼一声: “昨天我徒弟和我们分别时还好好的,我们是不是得问问,最后与他同行离开的人?” 第217章 昨夜齐小狼是与姚放以及其他几位缥缈阁弟子一道离开,这事并不是秘密,烟雨山众人都可以作证。 晓云空很快带来了姚放与其他几人,姚放估计早就听说了这事,因为他来时脸色苍白,曾那样嚣张跋扈的家伙此时弯起腰驼起背,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浓郁的心虚与局促不安。 走近后,他瞥了眼地上的齐小狼,又似触电般收回了视线。 “姚放。” 将楼将他所有反应收入眼底: “昨夜你当着我们的面带走小狼,说要带他去跟缥缈阁前辈报备。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得给我们个解释?” 听见这话,还没等姚放回答,牧山先睁大了一双小眼睛: “什么?报备什么?” 姚放肩膀一抖: “就是……昨日,烟雨山这几位用炼器炉点火煮菜,我想着这是不是算私开炼器炉,是不是需要报备……” “胡说!昨日是我值夜,根本无人同我报备!你这臭小子,又背着我闯了什么祸出来?!” 牧山吓得整个人都一激灵,二话不说先赶紧撇清自己。 他瞪着姚放,气得胡子都在颤。 姚放是他的徒弟,他最是了解他的性子。这小子还算有点悟性和天赋,但心性实在太差,且蠢笨,说什么话都不过脑子,还根本不懂“忍”之一字。前日这小子同林尽打了照面,没占到便宜不说,还被江枕风捉住勒令去领罚,这已经够丢人了,谁知昨日又被林尽三两句话激了起来,无意中就给别人当了刀子。 牧山昨日已经教训过他了,可这小子居然还不长记性,竟还敢背着他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去招惹烟雨山的人! 牧山知道姚放没脑子,但也知道他没胆子,断不可能做出杀人夺宝之事,他只是怕这厮自作聪明留下这种把柄,又稀里糊涂给人当了刀子。 关键,这刀子捅他自己就算了,可千万别牵连到他身上。 “我……” 姚放表情一抽,像是突然崩溃了,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真什么都没干啊!我昨天……我昨天就是被那丫头骂了,气不顺,所以想故意整整你们烟雨山的人。我……我只是把那男孩带出去,故意带了条错路,想让他迷路慌上一慌,我没想杀人夺宝,我也没想到他会死!这真的不关我事啊!求师尊明鉴,求各位前辈明鉴!” 姚放估计真是怕急了,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见牧山拉着脸不理他,便又将恳求的目光投向将楼。 将楼看着他,微微蜷起了手指。 片刻,他抿抿唇,刚想说什么,便听人群中传来另一个声音: “师,师兄,你别说谎了……” 人群中走出来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他怯生生地望着姚放,又抬眸看看将楼。 他眨眨眼,突然抬手指着姚放,同将楼告状道: “前辈,我昨晚瞧见了,长桥上,姚放师兄捉住了那位小师兄,抢走了他的储物戒后,一把就将他推下了山崖!我当时好怕,所以没敢告诉任何人!可我知道撒谎不好,若我不说,这小师兄怕是永远得不到真相了,所以,所以……” “你胡扯!” 姚放瞪大了眼睛,他反应很大地膝行几步上前捏住男孩的肩膀: “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我问你哪只眼睛看到了?!你实话实说,你不要诬陷我!!” “我……”看见姚放这疯狂模样,男孩似是被吓到了。 他眼睛迅速红了一圈,眼泪说掉就掉: “师兄你别这样,我害怕!我说的是实话,我没有害你!” 小男孩哭得伤心,旁边,牧山冷眼瞧着这一切,眼底肌肉轻动,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片刻,他叹了口气: “来人。” 一旁立马有缥缈阁弟子应声上前,牧山瞥了他们一眼,再次望向姚放时,他眸里多了些怜悯: “去搜姚放房间,看看能不能找出点什么。” “是!” 弟子领命离开了,姚放则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望向牧山: “师尊,连您也不信我?” 牧山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姚放,重重叹了口气: “姚放啊,说来,也是师尊对不起你。是我平日里太过纵容你,才养成你这般恶毒善妒的性子。你说你,平日里在师门里胡闹也就罢了,怎么对着外人也这般不知轻重?你这次算是闯了大祸,就算师尊想护你,也护不住了!” 姚放不知牧山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他十分崩溃: “师尊!我真没做啊!我是您看着长大的,我哪敢干杀人这种事呢?!” 牧山捋捋胡须,先安慰道: “你别着急,现在尚无证据,还没人能定你的罪,若你有冤屈,为师也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听见这话的姚放稍微放松了些,可没过多久,方才被吩咐去搜查的弟子回来了,回来时,还带了一枚黄阶储物戒。 “前辈,在姚放房间地板下寻到的。” 将楼抬手接过了那枚储物戒,他用灵力探查一番,发现其内法器一样没少,确认是齐小狼的东西。 他缓缓攥紧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 姚放像是瞬间失了所有力气,他怔怔地跪坐在地,望着那枚储物戒久久回不过神。 第218章 他看看戒指,又看看牧山,似乎完全不懂事情的走向。 他张张口,语气十分无力: “我……我不知道,我没见过这东西,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我……我是冤枉的,师尊,前辈,我是被冤枉的!!” “唉!执迷不悟!我怎么将你教成了这副模样?” 牧山重重叹了口气,他点点姚放,随后不忍直视地一挥衣袖,背过身去: “先把姚放押去刑堂等候发落!此事须得上报阁主,等阁主出关,再亲自定他的罪。烟雨山的各位道友,请放心,我们缥缈阁,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闻言,两名弟子一左一右架起姚放的胳膊,拖着人就往刑堂的方向去了。 姚放竟也没有挣扎,可能是知道挣扎也没什么用,他只呆呆看着齐小狼的尸体,任自己的双腿在地面上拖出两道明显的痕迹。 “等等!” 就在他即将被拖出人群视线之时,林尽皱着眉开口叫了停。 一瞬间,所有目光聚到了他这里,林尽盯着数十道视线,深深望了眼姚放。 片刻,他眸色复杂,笃定道: “我相信他。这事,不是他做的。” 第102章 暗箭难防 “啊?” 林尽这话说完,他身旁的花南枝第一个表示疑惑。 花南枝刚哭过,眼里那圈红还没散,就又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林尽: “林尽,你脑袋没坏吧?你替姚放说话?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这事怎么可能不是他做的?这个混蛋,他杀了小狼!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那边,险些被拉走的姚放也迟疑着看了他一眼。 他暗淡的眸子多出一丝光,他看着林尽,可眼底那些希望又很快被疑惑替代。 林尽相信自己? 他为什么相信自己? 很多人都和姚放有着同样的疑问。 流巽双手抱臂,严肃地望着林尽: “小没,话要想清楚了再说。” “回师尊,我想得很清楚。” 林尽冲她一礼,语气坚定: “大家都知我与姚放素有龃龉,所以,如今我说我信他,没带任何私心与偏袒。我并不是为了帮他,而是为了小狼。” 林尽扫了一眼孤零零躺在血泊里的小少年,不忍地挪开了眼: “若今日,姚放背了这个黑锅,那么真正的凶手便可逃过一劫,这对谁都不公平。如今,我们需要的是真相,而不是随便拉一个人受罚给死者偿命。” 闻言,流巽轻轻抿起唇角,没再说什么。 而将楼将攥着齐小狼储物戒的手背去身后,他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你可以说说你的看法。” “很简单。因为这事解决得实在是太顺利了。” 林尽指指姚放: “人证、物证,看似一切都出现得顺理成章,却根本经不起细究,因为这一切都不合理。假如我是姚放,我要是想杀人夺宝,会大摇大摆地让那么多人看着我叫走齐小狼吗?这不是明摆着将‘凶手’二字写在脸上?退一步讲,如果真是他杀了人,他为什么不处理尸体?是他不想处理吗?他难道不知道,只要有人发现这具尸体,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嫌疑最大的他?他甚至还拿走了齐小狼的储物戒,他真就这么着急给别人准备证据? “当然,如果他当真这么蠢,那我无话可说。” “……” 将楼方才是被怒火冲了头,此时静下心来被林尽这么一点,他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点点头: “你说的有理。” 顿了顿,他又看向方才站出来指认姚放的小男孩: “小友,你昨夜,当真看见了姚放推我小徒弟下长桥?” “嗯!” 男孩大大方方直视将楼双眼,笃定地点点头: “看见了!” “确定没看错?” “没看错。” 小男孩的目光十分真诚: “是天天见日日见的师兄,我怎么会看错呢?” 小男孩的神色和语气完全没有说谎痕迹,但林尽瞧着他,却微微眯起了眼。 他心里有个猜测,可他暂时还不敢确定。 思索片刻,他抬眸望向将楼: “长老,可否准许我查看小狼的尸身?” 将楼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林尽这便顶着众人目光上前,单膝跪在了齐小狼身边,装模作样地用灵力探查一番。 是,只是装模作样。 他毕竟不是法医,看不出尸身异状,他要的,只是一个由头,好诈出背后真相。 方才,林尽一直冷眼瞧着牧山与姚放之间的闹剧,他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便一直在心里推演着事情的走向。 他在想,齐小狼为什么会死? 齐小狼年纪那么小,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炼器新秀,在昨日比试之前,根本没人听过他这号人物。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试剑会,也是他第一次离开烟雨山,他谁都不认识,他的天赋和修为也不至于被人眼红到要索他命的程度,这便可以排除“仇杀”的可能性。 要说意外,也不可能,若真是意外,那他的储物戒为什么会出现在姚放的房间? 所以,有人杀了齐小狼,还要为此寻一只替罪羊。 第219章 可话又说回来,凶手为什么偏偏盯上了齐小狼? 原著里面根本没有这段剧情,林尽也完全不记得有齐小狼这个角色,他没有此案的上帝视角,却可以借已知信息推测个大概。 比如,缥缈阁内部高层与魔族勾结已久,在试剑会期间,他们正里应外合密谋一些大事。 那会不会是被姚放故意使坏的齐小狼迷了路,他在蓬莱山脉内这些长得差不多的楼阁与长桥间迷失了方向,无意间撞破了某些人某些事,然后被其杀人灭口。 这是林尽觉得最合理也最接近真相的可能性,毕竟没几个人敢在缥缈阁内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人。 但他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幕后人为什么要留下齐小狼的尸身,又为什么要嫁祸给姚放? 那人完全可以销毁尸体和作案痕迹,这样齐小狼便会从死亡变成失踪,从而使案件变得扑朔迷离无法追查。 这对于一个修士或者魔修来说并不难,可他为什么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来把此事铺开,然后用这样拙劣的手法,把黑锅推到无足轻重的姚放头上? 林尽始终没能为此事找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但比起其他,这事似乎不算太重要。 所以他没在这点上钻牛角尖,他只跪在齐小狼尸体边,严肃地“检查”一番后,便皱着眉抬起眼,用着比方才那小男孩指认姚放时还要更真诚更笃定的姿态道: “各位前辈,杀害小狼的凶手,是魔族。” 林尽一直以余光瞧着牧山的反应,果然,听见这话后,牧山的姿态有一瞬的不自然。 他开口问道: “你,你如何知晓?” 林尽的唇角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扬扬眉,道: “我有道神通,名叫探魔,能探出任何人身上残留的魔气。小狼身上的魔气还很新鲜,最多过去一夜,这说明,他昨晚和我们分开不久后,一定遇到过魔。” 听见这话,烟雨山众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同时从众人眼中瞧见了疑惑二字。 林尽有道神通名叫“探魔”?什么时候的事? 但此时此刻,就算心有疑惑,他们也不会把这话问出口。 他们都知道,既然林尽这样说了,那就一定有自己的意图。 “而且……” 林尽直勾勾望着牧山的眼睛,表情携着些高深莫测的姿态: “牧山前辈,缥缈阁有没有魔,您应该最清楚吧?究竟是谁与魔族勾结,又是谁私放魔族入山,您,难道不知道吗?” 牧山当然知道。 毕竟,养炉鼎的是牧山,缥缈阁数次被犯、带头主张求和的是牧山,提议将炉鼎送去明烛天示好求和的还是牧山。 林尽记得很清楚,原著里明确说过缥缈阁与魔族里应外合,主犯就是以牧山为首的党派。他们自知缥缈阁如今势弱,便听信萧澜承的鬼话,试图与明烛天合作,让资源让炉鼎让情报,还专门为明烛天做了试剑会这样一个天大的死局,谁知最终却被萧澜承反咬一口,不仅没捞到一点好,还全成了魔修爪下亡魂。 与虎谋皮,不过如此。 所以,此时此刻,林尽有没有探魔神通根本不重要,因为他已用几句反问将牧山钉死在了这里,毕竟牧山与魔族勾结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而姚放是他的徒弟,他若想嫁祸姚放,自然最是方便。 林尽有九成的把握能确定此事与牧山有关,因此才能这么自信地站在这里诈他。 他微微眯起眼,就等着对面的牧山如何回应。 而牧山此刻明显乱了阵脚,他后退半步,语无伦次道: “你,我……怎么……我怎么知道……” “真的吗?” 在牧山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时,突然有一道稚嫩的童声扬着声调盖过了他的声音。 林尽挑眉望去,便见方才指认姚放的小男孩轻轻歪了歪头。 他睁着一双大眼睛,不闪不避地望着林尽。 “什么?” 林尽对上他的视线,心里突然多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他看见小男孩冲他笑了笑: “哥哥有道神通,名唤探魔?好巧,我也有道神通,名唤‘嗅魔’,那个死去的小哥哥身上有没有魔气,我不知道,但我却闻见,哥哥你身上属于魔的味道,重得很呢。” 男孩的眼神清澈又无辜,可林尽瞧着他,整个人瞬间从脚底麻到了头顶。 ……糟了。 他心中思路瞬间清明。 原来是这样。 凶手留下尸身、嫁祸姚放,并不是为了找个替罪羊。 他是冲萧澜启……不,他是冲自己来的。 他故意留下这种破绽引自己上钩,他算好了自己每一步,就为了在此时此刻打出致命一击。 这个小男孩不简单,从他面不改色指认姚放的那一刻起,林尽就该意识到这点,可他只以为是凶手使了化形之类的法术,他从头到尾没想过男孩会说谎。 他被男孩的年龄迷惑了。 就像他方才说的,自己有没有探魔神通并不重要。 此时此刻,小男孩有没有嗅魔,也不重要。 因为林尽说小狼身上有魔气是信口胡诌,可自己身边却真有只实打实的魔。 他无法证明缥缈阁真跟魔族有勾结,可若对方有心,轻而易举便能从他屋内寻见魔族存在的痕迹,到时候,他勾结魔族就是铁板钉钉,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解释再多推测再多都会变成诬陷。 第220章 林尽自以为画了个陷阱能将牧山困住,顺便扯出缥缈阁内埋藏许久的刺、说不定还能规避此次试剑会的灾祸,可却没想到他走的每一步都变成了困住自己的丝,对方只用一句话就推翻了他所有的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他送进完全被动的境地。 真是…… 林尽同小男孩对视片刻,眸色微动。 ……好毒,好心计。 第103章 黄雀在后 “哥哥,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魔气呢?在缥缈阁内,这可不应该啊,你藏了什么人吗?还是说,你有什么秘密呢?” 小男孩的语气十分无害,林尽听在耳里,心脏却随着他说出口的话一字字变凉。 “我……” 林尽一时竟乱了阵脚,他不知道现下该说些什么来反驳小男孩的话,好将自己从进退两难的地步中解救出来。 这男孩到底是什么人,他都知道些什么? 局势一瞬间被逆转,林尽这短暂的迟疑被牧山看在眼里,一颗心也算落了地。 牧山方才的慌乱荡然无存,他看了小男孩一眼,又望向林尽,稍稍挺直了脊背。 臭小子,以前那么好糊弄的一颗蠢蛋,几年不见,竟和烟雨山那群老狗学得那样狡猾,方才那架势竟还真让他震了一震,险些就被他唬了去。 现在看来,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是啊,林尽,你身上怎么会有魔气?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缥缈阁内有魔、有人与魔族勾结,如今怎么说不出话来了?难不成,你口中那个与魔族勾结、将魔族带进烟雨山的人,是你不成?你这孩子,真是好重的心思,竟还敢站在这构陷长辈?难不成烟雨山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你个奸诈老毛驴,你在说什么瞎话?人家说实话戳到你痛处了是吗?我告诉你,谁与魔族勾结,我们小没都不可能与魔族勾结!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像只疯狗,逮着谁都要咬两口!” 流巽上前几步将林尽护在身后,实在被气得不轻。 牧山这两天已经忍她很多次了,他又看了一眼身边的缥缈阁小男孩,随即嗤笑一声,十分有底气地用丝毫不输她的声调叫板道: “你不信?那便寻几人去你好徒弟的房中瞧瞧,或者去借个寻魔铃测上一测。林尽的话是不是信口胡诌我不晓得,可我们缥缈阁阁主座下这小弟子,是当真有嗅魔的本事,且从未出过错。你若不服,我们便来较这个真,看看最后是谁在泼脏水,又是谁心怀鬼胎!” “你……” 流巽自然是信任林尽的,可此时见牧山这样从容,她心里也有些没底。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林尽,也是那时,她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不必寻了。” 众人都被这声音吸引了目光,回眸望去,只见此处空地边缘的桃树上不知何时倚了个一身黑衣的年轻男人。 他个头很高,黑发松松编在一起垂在身后,一双眸子是不似常人的青粲色,发丝间和左耳的饰品在阳光下映着星空般璀璨的光。 这种金属叫做天星银,只有魔族会佩戴。 意识到这点,众人心下一凛,下意识做出了防备姿态。 见状,萧澜启不屑地冷笑一声。 他从树上跃下,以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跃至林尽身后,用手扣住他的脖颈,将人捞到自己身边。 林尽心里一惊,下意识想反抗,可很快他便意识到,大黑哥的动作虽然看起来凶狠,但实际完全没用力,更没有要伤他的意思。 发现这点后,林尽微一挑眉,乖乖配合着他的动作,打算信他一次,顺便给身边正欲出手的流巽递了个眼神。 见自己徒弟莫名其妙被掳了去,流巽哪能忍得了?她正打算跟眼前这天魔拼命,可还没等动手就发现林尽正在给自己使眼色。 这是什么意思? 林尽当真与这天魔相识? 虽然心里疑问颇多,但出于对林尽的信任,流巽还是不动声色地散去了指间即将打出的符文,顺便给烟雨山其他人传了意思,要他们不必出手,先同自己一起瞧瞧林尽又有什么鬼点子。 缥缈阁内大摇大摆地出来一只天魔,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你……你是魔族!你为何会出现在此?我们缥缈阁,也是你说进就能进的?!” 牧山似乎也没料到眼下情况,他颤着嘴唇,指着萧澜启质问道。 “你们缥缈阁算个屁?” 萧澜启听笑了,他笑得张扬: “真当自己是个角色?就这破地方,本尊想进就进,就算不高兴放一把火把它扬了,谁又能拦得住?” 他口中那句“本尊”令众人心下一惊。 魔族等阶分明,当今天下有资格自称一句“尊”的天魔,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你是……?” 一旁的流巽微微眯起眼,问。 “本尊?” 听她发问,萧澜启没有理她,他只扬扬眉,一双青粲色的眼睛紧盯对面的小男孩,姿态嚣张地报出一个名号: “明烛天尊主,萧澜承!” 说罢,萧澜启松开扣住林尽脖颈的手,转而寻见他的手腕紧紧握住。 他举起林尽的手晃晃,望向牧山的眼神多出丝戏谑: “怎么了,当初不是你说要把这炉鼎献于本尊吗?你们没用,将人弄丢了,本尊便自己来找。他本来就是本尊的东西,如今他身上有本尊的味道,有什么好奇怪?你方才还说要用什么寻魔铃将本尊找出来,现在本尊就站在你面前,你可接待得起?” 第221章 听着这话,有几人的面色变得有些微妙,流巽更是表情复杂地将视线在萧澜启和林尽之间转了好几遍,倒把林尽瞧得莫名其妙。 怎么了?看他作甚?大家不会真以为自己能认识萧澜承吧? 这不明显是大黑哥在虚张声势吗? 虚张声势的大黑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里有段听起来略显奇怪的部分,他只等着牧山接他的话。 牧山原本就不是多聪明的人,此时事态超出预料,他急火攻心,想说的话也没过脑子,下意识便脱口道: “胡扯!哪里来的猖狂小辈,竟也敢冒充明烛天尊主?!” “哦?”萧澜启饶有兴趣地瞧着他: “你怎敢确定本尊不是?难不成,你还当真见过明烛天萧澜承?” “那……!”牧山蹦出一个字,又赶紧将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临时改口道: “那怎么可能?萧澜承那样神秘,多年不曾露面,谁也不知他真实相貌,我又怎么可能知晓?同理,萧澜承谁都能冒充,你说你是萧澜承,我们就得信?没这个道理!” “哦,这样啊。” 萧澜启没多在意,他只抬眸望向某处,突然扬声道: “江枕风!” 萧澜启莫名其妙唤出这个名字,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更惊的是,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一袭皦玉的人影当真自浅粉桃林深处而来。 江枕风顶着周遭数十道目光轻飘飘落地,随即面不改色地冲萧澜启行了一礼: “在。尊主有何吩咐?” “???” 见江枕风做出此等恭顺姿态,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世人皆知,缥缈阁大师姐江枕风最是清冷高傲,似一朵生于苦寒峭壁、极难采摘的雪莲花。除了对自己师尊,她对谁都不屑一顾,其他人的颜面,她最多只给三分。 谁见过她这般毕恭毕敬的模样?还是对着一只天魔! “你……” 牧山朝后退了两步,显然,此时的发展已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 “如何?” 江枕风冷眼瞥向他: “不是要找与魔族勾结之人吗?是我。尊主是我带进来的,也是我胁迫林尽,要他将尊主藏在身边,师叔还有什么疑问,一并问了吧,都是我做的。我已受够了缥缈阁自私无情,我要助尊主成事,复明烛天无上荣光。” “?” 别说其他人了,看这走向,连林尽都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江枕风为什么要突然跳出来主动背锅?大黑哥真是萧澜承?他差点就要信了! 牧山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他大脑宕机,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 见此,江枕风唇角微微扬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她戏谑道: “怎么?师叔很意外?想说什么?师叔觉得不可能?为什么?” 牧山被她一连串问题砸蒙了,他下意识看看身边的小男孩,又看看江枕风,只结结巴巴问: “江枕风,你,你想做什么?” “不是说了吗?我要毁了这个地方,复明烛天无上荣光。” 江枕风似笑非笑地望着牧山。 “不可能!” 如今的事情发展到了一个颇为滑稽的画面,一心为正道的大师姐信誓旦旦说要毁了缥缈阁,而真正的内奸老鬼却硬着头皮道: “我等与缥缈阁共生死,今日定不会叫你得逞!” “师叔先别说狠话,你不如先瞧瞧缥缈阁外?我明烛天势力早已赶至蓬莱山脉百里之内,如今只要尊主一声令下便可攻入护山结界。试剑会期间,缥缈阁内聚着修仙界各大仙门的领导者与精英弟子,若明烛天在今日将你们一网打尽,那修仙界内,还有谁能敌尊主半分?到时,整个天下,都将是尊主囊中之物。” “……” 林尽听着这话,一时竟听不出江枕风话中真假几分。 他也想瞧瞧护山结界之外,可他如今还不会以神识探物,他只能看看别人的反应。 他望向离自己最近的流巽,片刻后,只见流巽眸底散出些浅淡光芒,待到光芒消散,她的面色差到了极点。 林尽心底微寒。 看来,江枕风所言不虚,蓬莱山脉外,当真藏有不少明烛天妖魔。 加上江枕风方才所说的计划……事情的发展,已经和原著剧情部分重叠。 这次试剑会,缥缈阁与明烛天共谋之事,与江枕风所述八.九不离十。 萧澜承想趁试剑会将修仙界主力与新秀一网打尽,从而打破人与妖魔间的平衡,好使明烛天光明正大跨过鬼哭崖,将整个天下据为己有。 如今江枕风大大方方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那般自信从容的模样,竟令林尽有些动摇。 难不成,他最开始的猜测是对的,难不成江枕风才是整件事情的幕后主使? 难不成大黑哥当真是萧澜启,他当真信错了人? 林尽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直到江枕风说出下一句话。 那句话,瞬间打消了林尽所有疑虑。 江枕风冷调的声音无甚波澜,她只道: “若还想事情有转圜余地,那我劝师叔最好识趣些。” 说着,她冲牧山一礼: “我要入登闻剑阁,还请师叔成全。” 第104章 登闻剑阁 第222章 “登闻剑阁”四字一出,别人没什么反应,可牧山和缥缈阁其他人皆是一震。 原因无他,登闻剑阁是缥缈阁创始人蓬莱老祖留下的试炼阁,其内藏着他的神阶本命剑——“登闻”。 自缥缈阁成立至今,历代阁主都需经过登闻剑阁试炼,得到登闻的认可,方可承阁主大任。 因为登闻不只是一件神器、也不只代表着阁主的荣誉,它还是蓬莱山脉护山大阵蓬莱万花阵的阵眼。 此阵是蓬莱老祖所创,可以说,此阵乃当世仙门护山阵之最强,只要万花阵起,再加登闻坐镇,可保万敌不侵。 按理来说,有蓬莱万花阵在,缥缈阁不至于落到隔三差五就被魔修侵扰、叫苦不迭沦为仙门笑柄的境地,可问题出在,如今,登闻并未出世,因为这代缥缈阁阁主访云子接任时,根本没入过登闻剑阁。 这些往事,原文并未细讲,所以林尽并不知道其中具体原因。他只知道,在原著书写的这段剧情中,男主打败了晓云空,和第一女主江娴柔站在了试剑会最后一战的武场,但那场比试并没能分出胜负,因为在蓬莱外藏匿许久的明烛天妖魔突然发难,缥缈阁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危机间,缥缈阁主访云子出关,开启登闻剑阁,要江娴柔入内请登闻出世。 男主同江娴柔一起入了剑阁试炼,最终,登闻并未认可江娴柔,而是向男主抛出了橄榄枝。 事情的最后,男主带着登闻从天而降,开启蓬莱万花阵,杀尽阵内妖魔,在这场死局中以一己之力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他也因此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各大仙门的长老与新秀纷纷对他表示感谢,尤其访云子,她守着得登闻者得缥缈阁的规矩,非要让位于男主。可男主不想离开烟雨山,更不想当什么阁主,便婉言谢绝了访云子的好意,将登闻交还给了江娴柔,自己只挂了个荣誉阁主的称号,继续四处潇洒。 这是男主与女主感情线的开始,这之后,男主占据了江娴柔心中一个特别的角落,为日后的感情埋下了伏笔。 在此战大放异彩后,他得到了战力天花板之一的江娴柔,也得到了两大仙门之一的缥缈阁乃至整个正道的认可与人情,彻底打响名声,开始了飞一般的赢家人生。 提前知道这些,再听江枕风此时提出的要求,林尽心下了然。 现在的局面颇为混乱,有人、有魔,还有内鬼,门外妖魔虎视眈眈,江枕风在此时插了一脚,她果断跳了内鬼身份,为的就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真正的内鬼现在被她架了起来,他不能指认江枕风的谎言,也不能拒绝她的要求,毕竟江枕风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若他不开登闻剑阁,她就要“血洗缥缈阁”。有这个前提在,就算牧山不从,缥缈阁内其他人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也会逼着他从。 这样以来,江枕风便能名正言顺入剑阁请登闻,到时有登闻在手,就算明烛天再来多一倍的人,他们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真是一步惊险刺激的好棋,棋者胆识实在过人。 不愧是江枕风。 此时,事情也如江枕风所希望的节奏在进行,在她说出那话后,众人目光便从“叛徒”转向了牧山。 发现牧山迟迟没有动作之后,有人开始表达不满: “牧山道人,你在犹豫什么?” “是啊,如今我们受制于人,不过一个剑阁,若能免此一战,开了又何妨?” “就是……” 牧山如今也回过了味来,他抬手擦去额角冷汗,强撑道: “你们懂什么!登闻剑阁只有我们进行阁主传承时才能打开,她江枕风算个什么东西?她师尊都没进得,她哪有资格进?!” 更重要的是,若真被她进了剑阁请出登闻,明烛天的大计,可就不大好办了。 听他这样说,江枕风眸色一冷,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 她淡淡道: “我算什么东西?我要持登闻,做阁主,将整个缥缈阁握在手里!如今我想要的只是缥缈阁大权,除非你愿意搭上如今蓬莱山内所有人的性命,来死守你的登闻剑阁。” 江枕风这话说完,牧山还没急,其他人就先急了。 “牧山!你究竟在犹豫什么?你们自己守不住缥缈阁、三天两头遭魔修侵扰就罢了,如今轮到你们办试剑会,你们大张旗鼓地把我们聚在这里,难不成还要我们为你们缥缈阁那可笑的坚持一起送死吗?” “就是!难不成你们搭台子唱出戏,就是为了拖我们一起下水?!” “当真恶毒!如今明烛天魔徒在外虎视眈眈,以我等性命要挟,你居然还在这犹豫不决?” “……” 牧山身边是一群咄咄逼人的外来修士,对面还站着一个不知深浅的江枕风,他一时不知到底该如何做,只站在原地,不回应不表态,心虚地咽着口水。 直到他旁边的小男孩抬头看了他一眼: “师叔,如果开登闻剑阁就能救下所有人,为什么不开呢?想来,老祖当年留下登闻剑,也是希望此剑能代替他,守护蓬莱山脉内每一寸土地、每一位生灵吧?如果师姐当真很想入剑阁,那,为什么不让她试试呢?” 听见这话,牧山似是有些意外。 他对上小男孩的视线,片刻,才僵硬地挪开。 第223章 而后,他轻咳两声,不情不愿地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块令牌: “在你师尊访云子闭关期间,阁主令由我代掌,我原本该替她担负起阁主责任,守护缥缈阁到最后一秒,可如今你竟以缥缈阁上下乃至所有外宗道友的性命做威胁,那我也只能依你所愿。但你要记住,你对不起你师尊,我也对不起她!只愿……” “师叔,请你少废话。” 江枕风似乎很不耐烦听牧山说话,她打断了牧山的表演,自己将阁主令从他手中抢了过来。 离开前,她还要多加一句: “你确实对不起她,希望你的忏悔并非嘴上说说。” 说罢,江枕风再未多留,立马飞身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林尽思索着她的用意,顺便期待着大黑哥能赶紧放开自己。 可萧澜启似乎完全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他还紧紧拉着他的手腕,可能是觉得不方便,索性一把圈住他的腰,将人捞了起来。 “啊?” 啊??? 林尽被大黑哥当麻袋拎着,突然双脚离地远离了人群。 别啊! 你们搞你们的,搞我做什么?! 林尽向流巽投去求救的眼神,但流巽正以团扇挡着口鼻,微微垂眼,像是在思索些什么。抬眸对上林尽视线后,她也没领会他的意思,她只以为目前一切都在林尽的计划之中,包括此时被江枕风和魔族掳走这事。 所以,流巽什么都没做,只冲他眨了眨眼,表示你去你的,这里一切有她。 林尽很崩溃。 他就那样被萧澜启带离了人群,飞至半空时,他迎着微凉的风,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偶然间抬眸瞥向天边。 而后他便发现,蓬莱山脉护山大阵边聚着不少人,他们不断用灵力加固着护山阵,使整个结界都浮动着清澈的灵气光芒。 当着所有人的面、提前说出魔族计划,让他们丧失攻人不备的机会。 架起内鬼,令他就算是装样子,也不得不开始做防御准备。 甚至还提前通知了其他弟子,要他们在计划开始前就加固护山结界,以防事情没有按计划发展、魔族提前发动进攻。 她似乎从拜托林尽助萧澜启藏身的那一日,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她御灵飞在前面,一身皦玉同空中浅淡的云雾混在一起。 她径直去了蓬莱山脉尽头处一座陡峭断崖,那山崖像是一座高耸刺破天空的尖塔,顶端没入云中,时不时有碎石自天空滚落,瞧着就令人生畏。 这便是传说中的登闻剑阁。 它并非一座楼阁,而是一座自然形成的峭壁,山壁上被人用剑气刻下“登闻剑阁”四个大字,由于年代过久,那些痕迹的边缘已生了许多缺口裂缝,如今已看不大清晰。 江枕风带他们落到山崖半山腰连接出的一条长桥之上,这长桥不像缥缈阁其他桥那样坚固,林尽站上去时,这玩意晃晃悠悠,脚下老旧的木板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他望望底下深不见底的浓雾,心里发怵,立马抓住了旁边充当扶手的冰凉铁链,以防自己失足跌落。 但这铁链也晃来晃去没什么安全感,林尽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那之后,他看了江枕风一眼,干巴巴笑了两声,道: “师姐,你入剑阁就入剑阁……把我捞过来作甚?” “我连你一片衣角都没碰,为什么说是我带你来的?自然是谁抓你你问谁。” 江枕风背着手,仰头望着山壁上“登闻剑阁”四个大字,眸底情绪翻涌。 片刻后,她才道: “但你同我们一起,确实要比留在那里安全得多。” “嗯?”林尽愣了一下: “为什么?” 江枕风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只意有所指般,另问: “你可知,为什么明明所有人都没见过萧澜承本人,牧山却能那么肯定地反驳眼前魔族不是萧澜承?” “因为正是他同萧澜承勾结?”林尽猜测道。 “不,萧澜承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他能那么肯定,只能是因为,当时,萧澜承就在他身边。” 江枕风回眸望着林尽: “你可知萧澜承是何传承?” “什么?”林尽还当真不知。 “百面牵心煞。” 萧澜启在旁边接过话头,漫不经心答道: #value!   “你知道画心煞和傀儡师吗?百面牵心煞就是画心煞和傀儡师的老祖宗,也属上古魔物,能力跟画心煞类似,却比它要强上许多。画心煞只能以身魂吞噬宿主血肉取而代之,但百面牵心煞可用神识凝成的牵心丝腐蚀宿主,将他们全都变成自己的‘影子’,就像他的分.身一般替他行于世间,若他想,可以随时占用躯壳,再随时脱离,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发现。但牵心丝很耗神识,所以,萧澜承战力不强,身体甚至有些羸弱,可他精神力强到吓人,还很聪明,最擅玩弄人心,虽然不能战斗,但搅混水是一等一。他此行目标不只是缥缈阁,还有你,你方才,不就差点被他推入死局吗?” “你是说,方才那个小男孩便是……?” 得知此事,林尽居然有种“果真如此”的释然。 萧澜启点点头,有些嫌恶地皱着眉: “嗯,那家伙有个怪癖,很喜欢以幼相示人,再听听他方才主导全局的那几句话,他的身份就很好猜了。你这混球,若我不带你走,你留在那还会继续被萧澜承针对,你鬼点子是挺多,但在人心这块,还玩不过萧澜承。” 第224章 “我……” 林尽想反驳他的话,一时却又不知从哪下手。 所以他还是默默闭上嘴,只问: “那把他留在缥缈阁内也没关系吗?我是走了,可那里不是还有别人吗?” “他的计划没有变更的余地,今日突然露面,仅是为针对你。现在你走了,他可还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江枕风替萧澜启回答了他的问题,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便抬步走向登闻剑阁。 林尽见状,下意识挪着步子跟在她身后。 靠近几步后,江枕风抬手举起了阁主令,同时迅速结印,将阁主令打入山壁之中。 下一瞬,无形气浪散开,推得长桥摇晃幅度愈发剧烈,吱呀作响。 林尽一手抱着锁链,一手抬到脸前挡住风沙,边眯起眼瞧着传说中的登闻剑阁。 只见阁主令打入后,山壁上“登闻剑阁”四字突然光芒大盛,下一瞬,山壁上突然凭空开裂一道缝隙,有道空灵声音似从天边而来,落于在场每人耳中: “何人唤登闻?” 江枕风抬手冲山壁一礼: “缥缈阁弟子,江枕风。” “登闻认可你的到访,赐你试炼三重,你可受得?” “自然!” “好!” 声音落下的同时,山壁缝隙内陡然打出三道光芒! 那三道白光分别没入江枕风萧澜启与林尽的眉心,除了江枕风神色自然,其他两人皆是一惊。 林尽只觉得自己眉心酸酸胀胀,他茫然地抬手摸摸,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回头看了眼萧澜启,发现大黑哥的表情也十分莫名其妙。 不是吧? 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男女分不清就算了,人魔你分不清吗? 该不是所有站在这里的人都要试炼吧? 林尽不愿相信,但很快,他只觉山壁缝隙内传来一股巨大吸力,试图将他吸入剑阁之内! 不!!! 林尽抱紧了冰凉的锁链。 他好崩溃。 我不是你们缥缈阁人,我不想请什么登闻! 不是我答应的!不是我答应的!!谁接你话你找谁去啊!!! 你拉江枕风啊,你拉我干嘛!!! 但蓬莱老祖怎能听见他心底的呐喊? 山壁内传来的力道已不容拒绝之势将林尽从锁链上扒下去,刚刚焐热的锁链就这样离开了林尽的怀抱。 在被迫进入断崖接受折磨的前一秒,林尽对着这天地发出最后一声呐喊: “救命啊!!——” 第105章 观尔前尘 明烛天。 巨大王座上正闭目小憩的男子猛然惊醒,他下意识抚住心口,深吸一口气,随即,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内,隐隐带了些许回声。 殿外的寒鸮闻声入内,她冲男子一礼: “尊主。” 她抬眸望着他,一双眼睛在银质面具下微微映着光: “缥缈阁那边……?” “……” 萧澜承唇边笑意未散。 他倚在以黑曜石与天星银雕琢拼合而成的宽阔王座上,显得整个人十分清瘦。他穿着一身墨色衣袍,斗篷厚重的毛领显得他的脸颊苍白又瘦削。 他面容清俊,眼尾的颜色红到发暗,配上他苍白的肤色,莫名有种病态的俊美。 “遇到了有趣的人和事。” 说着,他敛去唇角弧度,只道: “林尽……的确如你所说,他有点意思,但更让我意外的,还是我那弟弟。他不是最看不起人类吗?我只知道他曾经与烟雨山那个楚听雪有点交情,何时又扯上了缥缈阁那位江枕风?寒鸮啊,你是没瞧见,他们一唱一和,好生精彩,竟将计就计,将我设的局翻了个干净。我可有些年没玩得这样尽兴过了。” 听到这,寒鸮眉目一凛: “那要如何?尊主,我们可要提前动手?” “不急。” 萧澜承抬手支着太阳穴,微微合着眼,似乎有些困倦: “如今,江枕风入了登闻剑阁,有什么事,都等她拿到登闻再说吧。你看看,多好的姑娘啊,为了信仰义无反顾,那我们便等一等,给她一个挣扎的机会,等她拿到自己的执念与信仰后,再击碎它吧。” 萧澜承轻轻叹了口气: “登闻。多好的名字?寒鸮啊,你知道吗?凡世会在皇城朝堂外设置登闻鼓,好让那些势弱力薄之人有机会将冤屈呈于‘天’,也就是他们的‘皇上’,好搏一个公正,搏一个昭雪的可能。所谓‘击鼓鸣冤’,就是由此而来。 “你说,等这位江姑娘拿到登闻剑后,她的执念,她的坚持,她的‘道’,可能被‘天’听闻?” 寒鸮垂下眸,声音似寒泉冷石,不带丝毫情绪: “属下不知。” “寒鸮啊,别那样无趣,偶尔,也笑一笑吧。来,同我一起,祝江姑娘好运。” 萧澜承懒洋洋抬眸瞧着她,寒鸮对上他的视线,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也没能开口。 她抿抿唇,只依萧澜承所愿,道: “祝江姑娘好运。” “好,这才对。” 萧澜承笑着,稍稍坐正了身子,顿了顿,他又问: “母尊今日的药,可备好了?” 第225章 “回尊主,已备好。” “嗯。” 萧澜承应了一声,起身慢悠悠挪着步子走向内殿,边同寒鸮嘱咐道: “等我伺候母尊用完今日的药膳,便启程去缥缈阁吧。这场好戏,我真是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 寒鸮没有跟着他,她只目送萧澜承越走越远,最后,她听见萧澜承似是轻轻笑了一声,而后自言自语地道: “寒鸮啊,你说,那个叫做齐小狼的小男孩,究竟,是谁杀的呢?” - 登闻剑阁不打一声招呼说拉人就拉人,林尽被他生生从桥上扒了下去,一时只觉得那股力量快要把自己的灵魂从天灵盖里吸走。 他一阵头晕目眩,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卷入黑漆漆的山缝,又眼睁睁看着那道缝隙在自己眼前闭合。 他眼前的世界变成一片深黑,他在其中失去了方位感,直到不知多久之后,他被一股柔和灵气又轻又缓地托到了地上,整个人才有了落地的实感。 林尽抬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还未从晕眩感中缓过劲来,忽觉眼前映进了一丝光。 他脚下的石板地面突然亮起一圈阵法图腾,图腾笔画散发出的微弱光芒照亮了这方小小空间。 没想到看起来陡峭危险的悬崖,内部竟别有洞天,怪不得此地名唤登闻剑阁而不是登闻剑山,因为山与阁是一体,山现于世间,而阁藏在山内。 林尽打量一番当下所处环境。 他脚下是亮起的阵法图腾,周遭环境也不大清晰,林尽不敢轻举妄动。 “……师姐?” 他只能试着唤唤和自己一起被抓进来的同伴。 但他唤出的名字就像是石子沉进了大海,半天也未得到回应,林尽微一挑眉,又道: “大黑哥?” 还是无人回答。 林尽心里一时有些没底。 他并不知道登闻剑阁内具体的试炼过程,方才他在阁外如此抗拒登闻剑阁的召唤,也是因为他对未来一无所知。 因为,说来惭愧,登闻剑阁这段剧情他压根没看,试炼部分也是完全被他跳着略过的。 他跳过这段的理由很简单——他不喜欢看男主和女主江娴柔之间的感情戏。 那种感觉很怪,毕竟在原书里,遇见男主前,传闻中的第一女主江娴柔一直是朵自立自强傲视群雄的高岭之花,作者用相当一部分笔墨来写她的独立、她的坚持、她的个性和她的能力。可是在遇见男主之后,她这些闪闪发光的部分全都没有了,她变成了依赖仰慕男主的鸟雀,还错失了她从小一直渴望着的、登闻的认可,甚至最后她得到登闻剑、坐上缥缈阁主之位,还是因为男主的馈赠。 这导致江娴柔这个人设变得十分虚浮,林尽看她和男主谈情说爱心里总有些膈应,所以他俩的感情戏,他统统略过,包括他们二人共同经历的这场剑阁试炼。 所以,林尽根本不知道登闻剑阁内有什么,这对他来说,是一段完全未知的试炼。 林尽低头看着脚下的阵法符文,见它没有攻击的意思,便试着往旁侧挪了两步。 他走到阵法边缘,试图跨出此阵,可脚尖和伸出去试探的指尖却被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道拦了下来,像是结界。 怪不得他的呼唤无人应答,原来是因为自己正在一个全封闭的小空间里关着。 难不成,进入登闻剑阁的所有人都会被分开来,单独面对属于自己的试炼? 抱有疑惑的不止他一人。 “砰——” 另一边,萧澜启被莫名其妙拉进这鬼试炼里,气得要死。 他一拳砸在阵法边缘的结界上,使其震颤发出巨大一声响,可结界墙却牢固依旧。 萧澜启不信邪,又往上踹了几脚。 “死缥缈阁,死破剑阁,真是开了眼了,这不是你们阁主传承才能开启的试炼吗?就这么不分人,谁都往里拉?!你睁大眼睛瞧瞧本尊是谁!你们缥缈阁算什么东西,白送到本尊手里本尊都不屑要,怎么敢要本尊纡尊降贵参与你们的破试炼?!本尊不信你们人类的什么神什么破老祖,谁信你去找谁!” 萧澜启又是放火又是拳打脚踢,胡闹一通后,结界墙还当真裂了一道缝隙。 不过很快,那缝隙便自我愈合了。 “这是什么玩意?!蓬莱老祖!别搞这些鬼鬼祟祟的东西,可敢站出来与本尊一战?!林尽呢?!你把他搞到哪里去了?!那混球也不是你们缥缈阁人,把他吐出来!” 萧澜启站在这里跟“蓬莱老祖”隔空对打对骂许久,但那些声音一个字都没有传出去。 江枕风跪坐在阵法中心,她肩背挺直,双眸微合,不为任何事所动。 她静静地等待着试炼开始,片刻后,她听见黑暗中传来一道空灵悠远的年轻男子声线。 那男子声音温润,语速轻缓,听在耳里,只觉像是被一只温和大手抚慰心灵般舒适: “缥缈阁第五十九代弟子,江枕风?” 江枕风依旧闭着眼,只答: “是。” “你带来的人好吵。”男子像是微微叹了口气: “你开剑阁时为何要下三道印记?他们一人非缥缈阁弟子,一个是天魔,不应参与登闻试炼。” “在外面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他们找点事做。想来,老祖也不在意这些事吧?” 第226章 江枕风微微勾起唇,道。 “哦?”男子有些意外: “可他们资质都很不错,一个怀玉圣体,一个梼杌传承,你难道不怕他们顺利通过试炼、越过你得到登闻认可吗?” “为什么要怕?” “为什么不怕?” 江枕风轻扬眉梢,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这个问题也是试炼的一部分?” “……不是。” “那我是否可以选择不回答?” “当然。” 至此,江枕风睁开眼,从地上站起身来。 男子也在那时进入正题,缓缓开口道: “登闻剑阁试炼,第一重,观前尘。 “来时路或平坦或坎坷,无论何人,皆有阴私。若吾将尔前尘剖尽,尔,可愿接受?” “接受。” 江枕风面不改色,抬手理理自己重叠的衣摆和袍袖。 而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她足底阵法图腾光芒大盛,她周身的黑暗也死突然破开了一束光。 那光点自虚空中慢慢扩散开来,驱散了所有黑暗。 在第一重试炼即将正式开始,但在那之前,江枕风微一挑眉,开口答了男子方才那个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 “我能进登闻剑阁,就有自信能拿到登闻剑,单纯比较心性与实力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若真输了,也是我技不如人,但我知道我不会输。” “……”闻言,男子沉默片刻,还是没忍住问: “为何?” “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比不上任何人,而且我有老祖和登闻最欣赏的东西——” 江枕风抬步迈入身前光芒,在她身影彻底被白光包裹消失之前,她冷声给男子留下二字: “野心。” 第106章 一塌糊涂 缥缈阁,护山结界内。 晓云空抬手结印,往结界内打入数道灵力光纹,再次加固结界后,才抬手收势。 有缥缈阁弟子上前冲他一礼: “师兄,结界已按照您的吩咐加固完全,您看看,接下来还需我们怎样做?” “……”晓云空缓慢地眨了下眼,他看看手里江枕风给他的玉令,略微有些茫然。 今日一早,他得到齐小狼出事的消息,正准备赶过去,可刚出房门就迎面遇上了江枕风。 江枕风直接塞给他一枚玉令,要他用此物帮忙调阁内弟子去加固缥缈阁的护山结界。 晓云空很莫名其妙,这事又不难,他不知道江枕风为什么不自己去做,反而把代表她大师姐身份的玉令交给他这个外人。 可江枕风看起来像是赶时间没空解释,也可能是她压根懒得同晓云空解释,总之,她把玉令塞给晓云空,嘱咐好他要做的事,撂下一句“算我欠你个人情”,便转身离开了。 既然江枕风都说要欠他人情了,那她交代的事,晓云空定是得替她做好的,再说,关乎护山结界,多半不是小事,晓云空也不好敷衍了事。 因此他按照江枕风所说,去调了阁内弟子,带着他们一点点将结界加固好。 这事看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十分繁琐,晓云空花了不少心思和时间,到此时才算是结束。 他将玉令收回储物戒内,对面前弟子道: “在你们师姐回来之前,你们先不要离开,请受累在此多守一会儿,待她回来再做下一步指示。” 晓云空交代完毕,冲弟子点点头,转身正想离开,却突然感受到一股无形气浪奔涌着袭来。 那气浪自远处扩散开来,源头离他应当有段不短的距离,可气势丝毫未被距离削减,反而还携着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令人心生震颤敬畏之意。 晓云空不知这力量从何而来,只知此物绝非凡俗。 他心觉此事可能与江枕风有关,便没再耽搁,直接赶去了缥缈阁的议事堂。 他到议事堂的时候,此次参与试剑会的所有外宗前辈济济一堂,他们挤在一起吵吵嚷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方才发生的事。 晓云空很快找见了烟雨山众人,他看见了被置于冰棺内的齐小狼的尸体,还从三宗钰的口中得知了今早发生的那些曲里拐弯的事情全过程。 他们说,江枕风亲口承认自己与魔族勾结,说要血洗缥缈阁,还和一个疑似萧澜承的人一起带走了林尽,去了登闻剑阁。 但流巽说,林尽肯定有自己的安排,他和江大姑娘多半是在唱大戏,但具体在想什么鬼点子,他们还不得而知。 堂内众人无外乎在讨论此事,相当一部分人围着以牧山为首的几位缥缈阁长老,非要对方给他们一个说法。 牧山擦着汗,和身边人一起应付着外宗人的质问,正当他们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应对之时,议事堂内的聒噪人声突然静了一静。随后,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一处,片刻后,竟自觉让出了一条路。 晓云空瞧见人群异样,也跟着抬眸望去,便见议事堂的大门内不知何时走进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着一身天青色道袍,衣料上绣着低调的卷云纹,她瞧起来三四十岁的模样,样貌端正,气质沉稳,立在那里,不怒自威。 众人看见她,都是一愣,牧山瞧着她更是瞪大了眼睛,他嘴角微抽: “阁,阁主,你出关了?” “嗯。”访云子没有理会集议堂内其他人,她径直走去主位,推开牧山,自己坐了下去: 第227章 “有人开了登闻剑阁。解释。” “要我解释?!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那好徒弟?!” 牧山被她推得踉跄几步才站稳,再提到这事,他像是终于找见了发泄口,对着访云子吹胡子瞪眼将今早发生之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彻底将江枕风描述成了一个作恶多端丧尽天良的小人: “她做的那些事,罄竹难书!访云子,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可听到牧山这番控诉之后,访云子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她只轻轻用指尖点着主位的扶手,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待到牧山说完一通车轱辘话站在那里气得直喘气时,她才抬眸瞥了他一眼,轻飘飘问: “那又如何?” “……啊?” 听见这个回应,牧山人傻了。 “我问你,我缥缈阁第五十八代阁主访云子的嫡传大弟子,进个登闻剑阁,有何不可?我当初没进得,难道她还进不得吗?” “可……”牧山没想到访云子会是这个态度,他磕磕巴巴道: “可她与魔族勾结!” “她有没有与魔族勾结,我很清楚,想必你也很清楚。既然如此,你如今站在这里冠冕堂皇地说这话,有什么意思?” 访云子似是懒得理他,她微微皱起眉: “缥缈阁在你手上,三天两头就乱成如今这副模样,我看,这阁主令,我不必掌,你也不必掌。所有人都给我在这等着,有什么事情,都等枕风从登闻剑阁内出来再说。 “规矩不可改,既然登闻剑阁已开,她出来后,便是缥缈阁名正言顺的第五十九代阁主。我看看,到时,谁还敢有异议?” - “登闻剑阁试炼,第一重,观前尘。来时路或平坦或坎坷,无论何人,皆有阴私。若吾将尔前尘剖尽,尔,可愿接受?” 当男子声音出现的时候,林尽正站在结界边缘研究脚下这奇妙的阵法与繁复图腾。 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如今他被困在这小结界里,与其站这干等着,倒不如好好研究一下前辈的精妙阵法,看看有没有哪个部分能够被自己吸收理解化为已用。 听见试炼通报之时,林尽还摸着下巴观察阵法最中心的图腾绘制,他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回过神,等到听见通报的最后一句,他心下一喜—— 什么?这试炼这么人性化?虽说它开启时不由分说地把在场所有人都拉了进来,可进来后,它竟愿意给试炼者自由选择的机会?我还能自主选择接受或不接受? 林尽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他脱口就是一句: “不愿!” “……” 暗处的男声似乎沉默了一下。 片刻,他又将方才的话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 “登闻剑阁试炼……尔,可愿接受?” 这次,沉默的人换成了林尽。 他明显听出男子给最后一句话加了重音,暗示意味很是明显——只有“接受”这一个答案,还不识相些速速进行下一环节? 林尽很无语。 既然不能拒绝,那你问什么嘛! 林尽叹了口气,心情大起大落,只好认命。 他稍稍拖长声音,有些沮丧地答: “愿意。” 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他身前那片漆黑突然从中间破开了一束光,同时,林尽感觉到他身周的结界之力似乎溃散了。 他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做,看了半天,待到身前那束光扩至门洞大小时,他猜这是邀请自己进入的意思,便试探着抬步迈了进去。 被白光包裹住身体的感觉十分奇妙,林尽只觉得一股浓郁又纯粹的天地灵气穿透自己,洗涤了自己浑身上下乃至灵魂的每个角落。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灵气的同时不忘担忧一下自己即将要面对的试炼。 什么叫做“观前尘”?将他前尘剖尽又是什么意思? 林尽没听太懂,待到周身灵气消失,他试探着睁开眼接受现实,结果却发现…… 他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他还站在原地? 林尽有些茫然,他将四周完完整整打量了个遍,很确信自己还在原来的地方。 “咦?” 正在林尽疑惑之时,先前给出试炼通报的男声也发出一道疑问的声音,显然他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等情况。 很快,林尽身前又破开一道白色光门,那男声催促道: “你再走一次!” “?”林尽觉得这事槽点有些多,但他还是依言重新走了一次,可等白光散去,他还站在一片黑暗里。 “诶?”男声再次表示迷惑。 林尽也不知道自己是走路姿势不对还是如何,他只乖乖站在那里,等待对方的下一步指示。 但男子再未出声,片刻后,林尽只觉眼前光芒一闪,他身前竟凭空多出个人影来。 那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道袍,身体没有实感,只是一层薄薄的虚影。 林尽被他吓了一跳,他朝后退了两步,见状,男子赶紧摆摆手: “小辈,别害怕!我就是见你身上有异,不得已现身出来瞧瞧罢了。” 男子姿态有些散漫,没个正形,他站在那里,搓搓手,看着林尽,用目光朝他示意着,边说: “你把你右臂衣袖往上卷卷,让我瞧瞧里边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228章 男子这话让林尽摸不着头脑。 衣袖下边是什么东西? 是……手啊,还能有什么? 但他还是依男子所言,将宽大衣袖往上挽了挽,露出一截白皙细瘦的手臂。 “嘶……” 男子对着他的小臂看来看去,也不知到底看没看出名堂。 他又抬手结了个简单的法印,印成后,一道灵光没入林尽小臂,引出他小臂内侧一道莹白色的繁复符文。 林尽见状,微一挑眉,心底略微有些惊讶。 几年过去,右臂一直不痛不痒,他都快忘了这东西的存在。 这不是他刚到这个世界时,在烟雨山外遇见的那位神仙前辈留给他的东西吗? “难怪,难怪!” 男子研究了半天,最终一拍手,问: “此符是谁留给你的?” “是……”林尽不知道要怎样说,他稍作犹豫,才答: “是早前遇见的一位神仙般的前辈。” 闻言,男子了然地摆摆手,道: “把‘般’去掉吧,此符乃神阶,能留下神阶符文的,就算不是神,也是已半只脚踏入那境界的人物了。” 林尽没应声,只迟疑着点点头,在小臂符文光芒淡去后,若有所思地放下了衣袖。 思索片刻,他抬眸问: “它在我身上停留许久了,除了刚烙下时,我一直没什么感觉。前辈,请问,这符文的作用到底是……?” “不知。”男子干脆利索地答了两个字。 “啊?” “但我在试图观你前尘时遭到了它的拒绝,如今我只是留于此地的一缕神魂,神识层次没有它的主人高,所以无法跨过它。想来它存于你身,正是为了保你灵魂本源不被伤害或窥探吧。你小子有点福气,能得到这种程度的保护,未来仙途也会比其他人容易得多。” 男子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道: “但你这登闻试炼是无法进行了,进了剑阁又拒绝试炼,这不是砸我场子吗?” 听见这话,林尽很努力才压住了自己疯狂上扬的唇角。 但在前辈面前,他还是故作沉痛道: “老祖,实在抱歉,我不知自己身体情况,如今无法参与试炼,我也觉得十分遗憾惋惜。” “得了吧,你在我第一次询问时拒绝我的话我可还记着呢。” 说着,男子又摸了摸下巴: “诶,不过,你怎么唤我‘老祖’,你这小辈,好眼力,竟能看穿我的掩饰和伪装。” “?” 林尽心说,您似乎也没有认真在装吧? 又是通报又是现身又是神魂又是怪他砸场子,这不就差把“蓬莱老祖”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但这话林尽当然不能当着蓬莱老祖的面说,而蓬莱老祖也是个随性的人,他没有纠结太多,只是情绪转变稍稍有些快,明明前一秒还笑着,后一秒,又突然重重叹了口气。 他本人只是一缕神魂残影,并无实体,按理说是碰不到林尽本人的,可此时此刻,为了表现他的情绪,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抬起手,做了个虚拍林尽肩膀的动作: “真的,小子,我在这地方待了几千年了,第一次在登闻剑阁里见你们这种刺头,这次进试炼的一共三人,没一个好鸟!我们本家那个姑娘,是个带刺的,又冷又狂,堵得我都说不出话,实在难应付,还有这个,你看这个天魔,啧啧啧……” 蓬莱老祖一脸不忍直视,他“搂”住林尽的肩膀,抬手一挥,林尽只觉眼前画面一转,他本人也从一个结界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处跟他先前所在的小结界并无不同,只不过,此地,大黑哥正枕着手臂翘着腿仰躺在地上,他正和蓬莱老祖进行一场漫长的对峙。 “登闻剑阁试炼,第一重,观前尘,尔可愿接受?” “不愿!” “……尔可愿接受?” “不愿!!” “尔可愿接受?” “……” 几次问答之后,萧澜启烦了,索性闭上眼睛装死。 蓬莱老祖的声音似乎有那么一瞬的无语,半晌后,他继续重复着那一句问题。 等到重复到第九次时,萧澜启终于绷不住了。 “不愿,不接受,本尊说了,不!” 他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哐哐哐”又往结界上砸了好几拳: “狗人类,狗老祖,狗试炼,听不懂魔话是吧,给本尊,滚啊!!!” “看见了吧?他总待在这里搞破坏也不是个事,照这个打法,我这结界迟早被他打坏!这怎么可以?后人还要用呢!” 蓬莱老祖朝林尽摊摊手: “既然你无法参与试炼,那便帮我个忙把他搞进去吧?不然我真的……” 说着,蓬莱老祖抬手扶住太阳穴,用十分矫揉造作的语气道出一句: “头痛痛啊。” 第107章 鉴往知来 虽说大黑哥一言不合砸人场子的行为是有些不太好,可林尽心里也有疑惑。 他看着身边的蓬莱老祖,有些无奈: “容我多问一句……老祖,您又何必非要让他进登闻试炼呢?登闻剑阁应当是缥缈阁进行阁主传承时才会开启的地方,也应当只有缥缈阁本家弟子有资格进入吧?可他甚至连人族都不是,他是一只天魔啊。” 第229章 “他是不是天魔,我还看不出来吗?” 蓬莱老祖双手抱臂,也不知是不是林尽的错觉,他总觉得老祖唇角的笑意带了丝恶劣: “但我这地方实在是太无聊了,隔个几百年才有小辈来那么一次,我还不能现身同他们唠嗑,只能假装剑阁规则同他们交流那么一两句话,如今好不容易来个乐子,我哪有不寻的道理?不过,实话告诉你……” 蓬莱老祖神秘兮兮地凑到林尽身边,毫无意义地抬手挡住唇,用气声悄悄同他道: “其实,我原本是准备放他一马的,可这小天魔实在是太犟了!你瞧瞧,还骂我!嘿那我非要跟他较较劲……” 说着,蓬莱老祖气呼呼地做了个撸袖子的动作: “怎么样?帮我个忙?如果你不想帮,我就求求你。” “?” 林尽心情很是微妙。 这是什么情况?缥缈阁创始人初代阁主蓬莱上仙站在这求着自己帮他忙给他找乐子? 这个世界是不是有点过于魔幻了? 林尽看看蓬莱老祖,又看看大黑哥,内心挣扎片刻后,脸上挂上了同蓬莱老祖一样的坏笑: “怎么帮?” “简单!” 蓬莱老祖大手一挥,把林尽从萧澜启的小结界带了出去,将他送回了原来的地方。 他指指结界地面上的阵法图腾: “来,躺这就行了。” “哦……” 林尽照蓬莱老祖所言,乖乖躺到了冰凉的石板地上。 但躺展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眼巴巴地望着蓬莱老祖: “老祖,有件事我可能得跟您说明一下。如果您是想用我威胁他的话,可能行不通,因为我跟他其实也不太熟,而且他好像不太喜欢人类,应该不会管我死活。” 蓬莱老祖听见这话却是扬了扬眉: “不熟?怎么可能?!他不是你……” 可话说到一半,蓬莱老祖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默默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摆摆手: “哎呀,熟不熟的,试试嘛,试试又不会掉块肉。你躺好,闭上眼睛,别乱动哦!” “……” 林尽在心里叹了口气,见蓬莱老祖坚持,便也没再劝了。 他只默默把自己想象成睡美人,安逸地闭上了双眼。 那边,萧澜启还在冲着可怜的结界墙拳打脚踢,像是下定了决心不把这地方砸碎不罢休。 结界墙很快又被他砸开一道裂缝,他嗤笑一声,正准备沿着这条碎裂痕迹继续下拳,可才刚抬手,他就听身后传来同方才那复读精声音一模一样的一句: “住手!” 只不过这次,这人声音不再有方才那种空灵的包裹感,而是像真实人声一般出现在了萧澜启的身后。 呵,畏首畏尾的老乌龟,终于肯现身了? 萧澜启眼尾一跳,他愤怒地回过头,正想冲身后人出手,可等看清身后情形,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连带着整个人的动作也顿住了。 只见他身后深黑色的结界墙不知何时消失了,令他看见了隔壁另一间小结界内部的模样。 那里,碧山色衣袍的少年合眼躺在地上,身形单薄得像一张纸片。 萧澜启以前一直觉得这人肤色活像是死了三天那么白,此时乍一看他这样闭眼躺在地上,他心里竟有一瞬的恍惚。 而眼前,一个穿着简朴道袍的年轻男人负手立着,他的身形只是一道虚影,可身上携的气息和压迫感却同萧澜启以往见过的任何人类都不同。 他虽然只是一道神魂,可他的神识层次却比他见过的所有人类都要更强。 但萧澜启可不会简简单单被他这样唬住,再怎么强,他也只是一缕残魂而已。 “你对他做了什么?” “不重要。” 蓬莱老祖收起了方才在林尽身边时嬉皮笑脸的模样,他盯着萧澜启,眸色微冷。 在萧澜启暴走发难之前,他悠哉地抬起手,冲他亮出自己掌心一个小小光团: “你看这是什么?” 闻言,萧澜启定睛望去,见在蓬莱老祖掌心漂浮着的竟是一小团金色光点,这是…… “魂血?” “还算你有几分眼力。” 蓬莱老祖嗤笑一声: “几千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敢在我登闻剑阁闹事的小辈。” “谁是你的小辈?!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本尊是天魔!你个人类还不够格当本尊的祖宗!” “天魔又如何?进了我登闻剑阁,你便算是落在了我的手里。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得做什么,你若不愿,我也有的是办法拿捏你。” “你……” 萧澜启心里鬼火蹭蹭往外冒,他真想上去直接撕碎这厮的神魂,却又忌惮他手上那滴脆弱的魂血: “所以你就拿着林尽的魂血威胁本尊?有什么事你冲本尊来,你心里不舒坦也大可以痛痛快快同本尊打一场,牵扯别人做什么?你们人类不是最主张什么公道清正光明磊落吗?你如今却拿你同类的魂血来威胁别人,你就是这般行事的?!” “别人有别人的主张,我自然也有自己的主张。每个个体都是不同的,而我,就喜欢用魂血威胁人。” 蓬莱老祖勾起一边唇角,笑得恶劣又玩味: 第230章 “你不是不想入试炼吗?那我便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捏了这小子的魂血然后放你走,要么,你就乖乖给我进试炼,不要再耍你那些臭脾气,也不要再砸我的场子。” 听见这话,萧澜启抱臂,不屑地嗤笑一声: “可笑,你当这混球人类是谁?你捏不捏他魂血,与本尊何干?爱捏就捏,捏完,赶紧让本尊从这鬼地方出去!” 说着,萧澜启偏过头,当真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可蓬莱老祖注意到,这天魔明明撂着狠话偏了脸,却还要微微眯起眼睛瞅着自己的动作。 喂,小天魔,你的绿眼睛会发光,露馅了,这也太明显了。 蓬莱老祖就快要绷不住了,他很努力才压下上扬的唇角。 为了给小天魔纠结的时间,他还特意做了个极其浮夸的动作,打算当着萧澜启的面直接销毁手中的“魂血”。 他蓄了半天力,就在“魂血”即将碎裂的前一瞬,小天魔终于沉不下气了: “等等!” 蓬莱老祖立马如他所愿收了动作,冷笑一声: “不是说想捏就捏吗,现在又是作甚?” “……”萧澜启一双眉头紧皱,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他语气差到了极点: “给他放回去!不就一个破试炼,本尊去还不行吗?!” “正确的选择。” 蓬莱老祖点点头表示赞许,而后,他抬手结印,在萧澜启的小结界内开启一道光门。 “真是开了眼,上赶着让魔族过阁主试炼给你们当头儿,直接跟明烛天投诚俯首不就完了?混蛋玩意,人类真是讨厌,什么时候能全部消失啊?等本尊出去……立马烧了你这破山!” 萧澜启骂骂咧咧地盯着蓬莱老祖,一直等到看他把林尽的“魂血归位”才停止了对他的人身攻击。 他又瞥了眼身边已准备就绪的纯白色光芒: “走进去就行了?” “是的。” 蓬莱老祖冲他笑笑。 但萧澜启不接受他这个笑容: “老牛鼻子,真虚伪!” 他咬着牙最后骂了蓬莱老祖一句,这便转身气呼呼地走进了白光之中。 在他的身形彻底被白光包裹消失之后,蓬莱老祖长长舒了口气。 他的肩膀一下就松垮下来,赶紧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 “这小孩,脾气真大,我可有几百年没被人这样酣畅淋漓地辱骂过了。还好我脾气好,不然……” 不然怎样? 蓬莱老祖哽住了。 人家是天魔,就算自己想给他点教训,人家的命格和“道”,也不归他管。 “行了,小孩,你起来吧。” 蓬莱老祖隔开了自己与萧澜启的所有对话,所以林尽方才没听见任何声音,他在地上躺着都快睡着了,听见蓬莱老祖唤他,他才赶紧睁眼起身。 他还听见了蓬莱老祖前一句吐槽,多少有些无奈: “是,大黑哥他确实……脾气不太好,但他就是嘴巴坏,心不坏的。” “看出来了。” 蓬莱老祖摊摊手: “你不是说他很讨厌人类,用你威胁他也没用吗?我方才一说要捏你魂血,他巴巴地就进试炼去了,就是看起来有点不太情愿,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唉,我真是一点威严也没有啊。” 蓬莱老祖装模作样地摇摇头,语气哀伤。 林尽发现了,这位神仙老祖实在爱演。 还有…… 大黑哥为了他进试炼?他不是对此很抗拒吗? 大黑哥看起来那么凶,天天说着讨厌人类,没想到,还会在乎人类的魂血? 林尽有些意外。 “您都说是在威胁人家了,他也很难情愿吧?他就那样,一点就着,谁来都骂,不是故意针对您一人,您别跟他置气,小孩子脾气罢了。” 林尽替大黑哥解释一句,而后,他看看周遭的小结界,望着蓬莱老祖,试探道: “老祖,既然我无法参与试炼,您不如便将我放出去吧?不瞒您说,缥缈阁如今出了些事,我进登闻剑阁也只是个意外,如今,只想赶紧回去瞧瞧。” “嗐,不急,你一个烟雨山小辈,缥缈阁出事,跟你也没关系。来来来,你多留一会儿,陪我说会儿话,我带你看看乐子。” 蓬莱老祖咧嘴冲他笑笑。 这前辈的心真的很大,妖魔都杀到家门口了,他还惦记着自己那点乐子。 “啊?” 林尽十分茫然: “还有……什么乐子?” “小天魔啊!你看那小天魔嚣张成那个样子,难道不想看看他的前尘往事吗?观前尘就是这么观的,得看看他经历过什么,心里又有什么执念,还得看看藏在他心里最深处的东西,让他这个人,最完整最直白地摊开在眼前,我才能瞧瞧此人心性是否过关、又是否够格得到登闻的认可。” “哦,那前辈您看就好了吧,这毕竟是人家的隐私,我一个外人也跟着看,不太好吧?” 林尽有些局促,但蓬莱老祖一点也不在意: “你算什么外人?你不是……” 他顿了顿,改口道: “不是他的好朋友吗?总之,你们未来肯定少不了接触,早点知道这个人,也少挨点他的骂啊,你说是吧?” 第231章 蓬莱老祖冲他眨眨眼睛,根本没给林尽再婉拒的机会,立马抬手结印,散去了二人身周结界。 林尽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很快,他眼前不再只是单纯的黑暗,他看见了一处完全陌生的环境。 那里的天空压着灰白色的阴云,脚下的土地呈血一般的深红色,周遭建筑物皆以乌木制成,随处可见以天星银雕琢成的细致装饰。 “我很喜欢这个环节,看不同的人、不同的故事,就像是坐在凡世的酒楼里看戏。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天魔的故事。” 说着,蓬莱老祖又问: “你可知道这小天魔叫什么名字?” “……启?” 林尽试探着答。 听见这个答案,蓬莱老祖扬扬眉,没再说什么,只示意他看向某个方向。 林尽顺着他的视线抬眸望去,这便瞧见了不远处一个三四岁的男童。 那小男孩生得稀罕,大眼睛高鼻梁,黑发绿眸,尖尖的耳朵挂着漂亮的银饰,随着他的动作晃呀晃。 他手里还拿了一把小木刀,此时正对着身前的木桩劈砍,模样很是认真。 林尽看着他,觉得新鲜。 这是大黑哥小时候? 这么可爱? 林尽看得新奇,正想走近些瞧瞧,可就在他抬步时,他听见一道严肃女声传来: “萧澜启!” 林尽下意识循声望去,便瞧见一个容貌极美的魔族妇人立在他身后。 妇人一头长发盘在脑后,气质雍容华贵,身上的礼服也颇为讲究,不仅绣工了得,丝线间还像是织进了五彩的光。 萧澜? 听见这个姓,林尽似是想到了什么,略显意外地挑了挑眉。 而听见妇人唤自己,小男孩略微有些不满: “莫要这样唤我!” 听他这样说,妇人的严肃一瞬间化开,像是寒冬的冰融为了三月春水,连眉眼都是浓郁到要凝成实质的爱。 她弯唇冲他笑笑: “好,阿启。” 小阿启这才满意,他丢开手里木刀,迈着步子奔向了母亲。 男孩小小的身体穿过了林尽,而妇人单膝跪地冲他张开双臂,让他扑了个满怀。 “哟,又重了,这是谁家的小天魔这么沉呀?” “才不沉呢!”小阿启搂着妇人的脖颈,任她把自己抱了起来,笑着顺着她的话说: “当然是母尊的好阿启呀!” 第108章 鸠车竹马 萧澜启是魔族从古至今最为出色的天魔,明烛天所有人都这样说。 他母亲是天魔中惊才绝艳的一代天骄,是身负六首蛟传承的魔尊,萧澜玥。 他父亲……他没见过他父亲,因为父亲在他出生前便为母尊战死在了鬼哭崖边。 魔族以血脉为尊,只有血脉纯粹、拥有更多上古天魔气息的魔族,才能得到先祖青睐,从而得到更好的传承。加之魔族生性凉薄,并不像人类那般有复杂缠绵的情感,所以他们繁衍的方式也极为简单,便是在各自的求偶期寻见与自己血脉或传承相配的异性,产子后共同抚养孩子渡过幼年期,父母亲便算是完成了自己这阶段的责任,短暂拼凑好的一家人就此散开,各走各的路,再无牵扯。 所以魔族大多都是独来独往行于世间,他们很难对任何人产生感情,就算对方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在其渡过幼年期后,也一样会被父母视作未来的竞争对手。 但萧澜启是个例外。 虽然他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慎重明,可他知道父亲的模样,因为母尊房里一直挂着他的画像。 画上的男人身材高大,眉目俊朗,母尊没事的时候总会站在他的画像前出神,也经常会抱着萧澜启给他讲有关他父亲的故事。 母尊故事里的父亲成熟稳重,事事周全,挑不出一点错处。在母亲眼里,慎重明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可在别人嘴里,慎重明却是个处处不配萧澜玥、心思深重惑主的小人。 魔族那些满脸皱纹的老前辈们说,他父亲慎重明只是重明传承,按血脉和传承来看,他根本配不上萧澜玥,萧澜玥会在求偶期选择他做伴侣,多半是受了他的蛊惑。 他们说,萧澜玥清明一生,唯独在这次选择上出现了重大失误,她血脉如此尊贵,本该像几百年前那样选一个同她相配的伴侣,再诞下一个如她长子萧澜承那般拥有百面牵心煞这种上古魔物传承的、优秀的孩子。 可这次她选了只普普通通的重明鸟,她浪费了自己的血脉,未来,还会诞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 但萧澜玥自己并不在意,她照例安胎养胎,等待新生命的降临。 这一切,除了外界流言蜚语之外,原本应该十分顺利,可大约是命运弄人,在萧澜玥孕期,明烛天外的魔族帮派突然发难,萧澜玥带孕上战场,携着明烛天众人抵抗侵略守护明烛天。 那一战,明烛天赢了,可慎重明却为了保护萧澜玥,死在了对方首领的刀下。 萧澜玥抱着慎重明的尸首,悲伤过度,连带着腹中胎儿突然早产。 魔族三年孕期,孕育过程中需要父母双方不断用精血养护,如今慎重明身死,萧澜玥早产大半年,外人都说,这小孩的血脉原本就不够纯粹,这样一折腾,生出来就算不是死胎,也多半是个血脉不纯的废物,得不了什么好传承。 第232章 可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萧澜玥临盆当夜,明烛天上空风云涌动,所有魔族都感受到了那股来自上古的洪荒气息。 当大殿后传来第一声婴孩啼哭,殿外阴云劈下青粲色玄雷,兽状虚影自卷云中降临,它的气息与威压令方圆万里内所有妖魔俯首。 谁都不知道何种传承降世才会有这样大的阵仗,唯有知晓天下事的魔族老者瞳孔震颤着说出一个名字: “梼杌先祖!” 活在传说里的那四位上古四大凶兽,也是魔族先祖,分别是梼杌、饕餮、混沌,和穷奇。 之所以说这四位先祖活在传说里,是因为他们早在上古时就已陨落,那之后,它们再未降临人间,也从未挑选过中意的小辈降下传承。 有人说,经过数万年的发展,魔族的血脉早已杂乱,已无人再有资格传承先祖之力。而如今梼杌降世,不仅将传承给了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孩子,还亲自为他赐名。 古老的魔族文字伴着传承印记隐于婴孩的眉心,等他睁开眼,他的双眸已是与梼杌先祖以及先祖所创崩云碧火相似的青粲色。 “启”,万物伊始,开创之意。 魔族几个位高权重的前辈对着这一个字反复研究,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的释义,又写了几页纸的赞颂之词。 这些人前一天还对着萧澜玥腹中孩儿指指点点摇头叹气,要多嫌弃有多嫌弃,如今,却又恨不得直接将他架上尊主之位,受万魔朝拜。 所以,萧澜启从小就生活在身边人的夸赞与追捧中,他们总说,他是梼杌先祖选中的传承者,是明烛天的少尊主,他的一切都那样尊贵,他的一生似乎从一开始就有了平坦宽阔的路,所有人都相信,他会带领魔族走上一个新的高峰。 听的多了,萧澜启自己也这样觉得,可萧澜玥却告诉他,不必听那些老东西的瞎话,没有什么人生来就带着责任与义务,阿启只是阿启,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想做什么样的魔,都由阿启自己决定,别人没资格参与。 身边人都想让萧澜启成为一个优秀的尊主,只有萧澜玥希望他成为一个自由无拘的天魔。 她对萧澜启的教育也同其他魔族母亲不大相同。 别人会在暗地里悄悄评价,说尊主萧澜玥违背了魔族的天性,在同那慎重明结为伴侣后,她便越来越像那些矫情做作的人类了。 因为,在萧澜启渡过最易夭折的幼年期后,萧澜玥并没有像其他母亲那样赶走他、残忍地要一个刚学会自理的小孩出去独自闯荡,她力排众议将萧澜启留在身边,亲自教他战斗教他生存,因为他是她和慎重明的孩子,她爱慎重明,也爱萧澜启。 但为了避免那些闲言碎语,萧澜玥会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严肃模样,对萧澜启的态度也是冷冰冰凶巴巴的,可私下里,她会唤他为“阿启”,会允许他一些小小的撒娇,还会给他唱魔族的歌谣。 萧澜启不懂得爱是什么,但他知道,母尊对自己很好,所以他也愿意对母尊好。 可渡过幼年期后,虽说萧澜玥把萧澜启留在了身边,可大多数时候,萧澜启还是自己一个人留在明烛天又大又空荡的宫殿里。 母尊总是很忙,她要忙着守护明烛天,忙着四处征战。在她离开的日子里,萧澜启便自己学习战斗,他想快点长大,想成为和母尊一样强大的天魔,想和母尊并肩作战。 偶尔母尊征战回来,会笑着抱起他,和他待一会儿,给他唱歌、给他讲自己外出征战的见闻。萧澜启很爱听那些,可母尊实在分不出太多时间来给他讲更多,因为她每次回来后根本待不了几天,就又会因为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外出。 在萧澜玥又一次出发征战前,萧澜启挡在她的身前,仰着小脸问能不能带他一起去。 萧澜玥摸摸他的头,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回答“等你再长大一点吧”,便穿好战甲,同身边护卫离开了大殿。 萧澜启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高兴。 母尊每次都说要等他长大点、再长大点。萧澜启不太理解她口中的“长大”是什么意思,但他问过她,自己还要成长多久才能和她一起征战杀敌,而萧澜玥给他的回答是: “等到阿启不用再仰头看我,等阿启看母尊时需要垂眸,那时,阿启就算是长大了。” 可魔族的生长周期很漫长,萧澜启掰着手指算算,如果自己要长得比母尊还高,那可得需要好几十年呢! 在这段时间里,难不成他一直都得孤单地待在宫殿里吗? 萧澜启可不干。 于是,萧澜玥那次出征之后,萧澜启背着自己的小木刀,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外面走走。 母尊说,他最好不要一个人出去,因为魔族很乱,没有秩序可言,就算在明烛天内也不一定安全,在他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之前,他独自外出很容易被坏人盯上。 母尊还说,魔族数量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魔族幼崽刚过幼年期就得独自生活,他们很容易在未知的世界遇见心怀不轨的坏家伙,所以存活率极低,至少有七成的魔族幼崽在成年之前就会夭折。 可萧澜启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他决定独自出宫殿去转一转,他发誓,自己只在明烛天境内活动,不会走远。 他悄悄躲过被母尊留在明烛天照顾他的明烛十二卫的监视,自己偷偷从宫殿后门溜了出去。他找去了明烛天边境一片神秘的黑色草原,那个地方靠近天星银矿脉,草地下的土地里都是银色细闪。 第233章 萧澜启很喜欢亮晶晶会发光的东西,在他更小一点的时候,母尊还没有那么忙,她经常会带他来这片草地。那些日子,母尊会坐在草地上翻看古籍,萧澜启就在她旁边,拿着母尊给自己做的小木铲挖那些亮晶晶的泥土。 想一想,萧澜启可有好些日子没来过这里了。 重新看见这片草地,萧澜启十分兴奋,他取下身后的小木刀,想像以前那样挖土玩,可还没等他挖两下,他突然闻到了属于另一人的魔气。 虽然人类无法直接探到魔气的存在,可魔族自己对同类的气息十分敏锐,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萧澜启顺着那丝气息抬眸看去,便见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清瘦的年轻男人,正朝自己走来。 那男子的身形在魔族中似乎有些过于瘦弱了,以至于萧澜启差点以为他是个误入明烛天的人类,可他身上属于魔族的气息又十分真切。 萧澜启睁着青粲色的大眼睛打量他一番。 眼前的男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他整个人瞧着有些病态,眸子是神秘的深紫色,眼尾一抹红色深到有些发暗。 “你……”在他靠近时,萧澜启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小木刀。 他结结巴巴问: “你,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哦?”男子似乎被他这凶巴巴的小模样逗笑了。 走近后,他单膝跪地,与萧澜启平视,温声道: “问别人的名字之前,是不是得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萧澜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他扬扬下巴: “启!” 顿了顿,他又道: “萧澜启!” 听见这个名字,男子似乎愣了一下。 而后,他又认认真真将萧澜启打量一遍,弯唇冲他笑了: “我的名字跟你很像哦。” “嗯?” “承。” 男子学着萧澜启的语气,稍稍加了重音,强调道: “萧澜承。” 第109章 笑里藏刀 听见这个名字,萧澜启怔住了,很快,他皱起眉: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萧澜是尊姓,整个明烛天,只有我母尊和我姓萧澜!” “没人跟你提过吗?” 萧澜承深紫色的眸子里映着萧澜启小小的影子: “你并不是你母尊唯一的孩子。” “我……我当然知道,我还有个兄长。” 越往下说,萧澜承声音越低。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就是我的兄长?” “是啊。” 萧澜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那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你?” 萧澜启能感觉到萧澜承的气息里有丝亲切的味道,这代表他们血脉相近,也代表萧澜承并没有说谎。 “因为我很早就独自生活了,魔族都是这样的,就像你……” 说到这里,萧澜承似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话音顿住,好好瞧了瞧萧澜启: “你已经过幼年期了对吗?” “是啊。”萧澜启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叫她母尊呢?” “因为母尊是我母尊啊。”萧澜启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 “可过了幼年期之后,你跟父母亲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不是吗?你该独自生活了。” “我知道。可母尊说刚过幼年期的幼崽根本没有自保能力,很难独自存活下去,所以要我留在她身边。” “……”萧澜承微微垂下眸,片刻后,他又冲萧澜启笑笑: “那你母尊现在在哪里,可以带我去见见她吗?我也好久没有见过她了。” “为什么要如此生分,既然你是我兄长,那母尊也是你的母尊呀。” 萧澜启疑惑地歪着头: “母尊现在不在,她出征去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这样啊,那你出来做什么?” “玩。宫殿里太无聊了,我已完成了今日武习,想出来转转。” “那你在玩什么?” “挖土。” 萧澜启用木刀挑起一小撮泥土: “你瞧,土里亮晶晶的,很漂亮。” “你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啊,那我陪你一起玩?我也喜欢会发光的东西。” “好啊。” 萧澜启没多在意,他和萧澜承坐在那里挖了一下午的土,等时间再晚些,他觉得自己得回去了,便同萧澜承告了辞。 萧澜承点点头,希望他对今天遇见自己的事保密,还同他说: “你以后若是无聊,还可以来这里找我玩,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等你母尊回来,你再告诉她我回来了,还想见见她,好不好?” 萧澜启觉得这要求有点奇怪,但他没多想,便点点头应允了。 那之后,他隔三差五就要偷跑来这块草地找萧澜承。萧澜承经常给他带礼物,有时是一些天星银的配饰,有些是来自凡世的新奇小玩意。 萧澜启一直遵守着与萧澜承的约定,没把他的存在告诉任何人。 直到数月后,萧澜玥远征归来,她携了一身杀伐气,战甲和脸上都是飞溅的血,但在看到萧澜启时,她还是敛起浑身戾气,冲他弯唇笑着,像往常一样将他抱了起来。 第234章 萧澜启很开心,他抬手用袖子擦去萧澜玥脸颊上的血渍,问: “母尊这次回来,还会离开吗?” “暂时不会了。”萧澜玥用脸颊蹭蹭他的手: “这场仗打完,我们会安稳好一段时间,阿启想做什么,母尊都能陪着你了。” “好诶!”萧澜启小小欢呼一声,片刻,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与萧澜承的约定。 他这便看着萧澜玥,道: “母尊,我要跟你承认错误。” “嗯?小坏蛋做什么坏事了?” “在你不在的时候,我偷偷跑出去玩了。” 听见这话,萧澜玥眉目一凛,语气也严厉了些: “你去哪了?可有遇到危险?萧澜启,你胆子真是愈发大了。” “没有,我就是去了离宫殿不远的那处草坪,母尊还记得吗?我们以前经常一起去的!你猜,我在那里遇见了谁?” “谁?”萧澜玥微一挑眉。 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家伙能认识谁? “遇见了兄长。”萧澜启见她愣住了,又道: “萧澜承!” “……” 萧澜启原本以为,母尊听到这个消息应当会很欣喜的,可母尊却似没回过神来,许久才勉强弯唇冲他笑笑: “你遇见他了?你们相处得开心吗?” 萧澜启点点头: “开心,他还让我同母尊转达,说他想见见你。” “他想见我?” 萧澜玥似是有些意外,但她并没有犹豫多久,很快就点点头: “他在哪里?” 萧澜启同萧澜玥报了位置后,萧澜玥也没换衣服,直接穿着那身战甲,抱着萧澜启找了过去。 等快到的时候,萧澜玥把萧澜启放了下来,要他在这等等,自己去了那片草地赴萧澜承的约。 萧澜启就乖乖坐在石头上看着他们。 那段等待很漫长,因为萧澜玥和萧澜承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他们的相处似乎并没有特别愉快,因为萧澜启看见,母尊好像在中间某一小段交流中发了脾气。 不过那部分很快就过去了,最后,萧澜玥和萧澜承并肩一同走向他。 “萧澜启,你喜欢兄长吗?” 这是萧澜玥走到他身边后问他的第一个问题。 萧澜启仰头看看萧澜承,点点头: “喜欢。” “那从今天开始,兄长便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好不好?” “好啊。”萧澜启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毕竟明烛天的大殿太空太冷清了,多个人多热闹呢,而且这样一来,未来就算母尊不在,也有人能陪着他同他说话了。 但这在外人眼中似乎是个天大的问题。 那些坏脾气的魔族老前辈得知萧澜承回来后,天天堵在殿里,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 “尊主,您瞧瞧,您出去瞧瞧!这天下魔族皆是独身,从古至今,就没有哪只魔违背祖先与天性,像那些卑贱人类一般群居过家家的!您是尊主,是明烛天的领导者,您留下少尊主、不让他独自成长也就罢了,如今竟还要让另一位回来一起生活,尊主啊,这实在是……” “独自成长?”萧澜玥冷笑一声: “你才该出去瞧瞧,所谓‘独自成长’的天魔幼崽,十个里,有几个能平安渡过童年期、少年期再正式步入成年?你可知道外界有多少妖魔等着拿天魔幼崽炼药、提升修为?这不是独立,是屠杀!” “可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淘汰掉弱者,才能筛选出真正强大的天魔!你看萧澜承,尊主,您当年不也在他刚过幼年期便将他放出去独立了吗?他如今不就平平安安站在您面前吗?拥有上古魔物传承的幼崽,身上的力量和‘运’都是极强的,又怎么可能轻易夭折?尊主,人类是因为弱小,才需要抱团取暖,可天魔不需要!要足够冰冷残酷无情,不为任何人任何事牵绊负累,才能变得强大!这才是我们天魔!” “荒谬!” 萧澜玥一掌将面前案几拍裂成两半,可对方提到了萧澜承,她又实在不好反驳。 是,她曾经确实如其他天魔一般,在求偶期寻了合适的配偶,诞下了合适的孩子,又在他刚能自理之后将他抛出去独立,这一点,她对不起萧澜承,她无话可说。 她只能从另一点开始反驳: “活下来的天魔是足够强大无情,可你看看,如今明烛天妖魔一盘散沙!外界势力亦虎视眈眈,本尊三天两头出战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杀光那些桀骜自负不服管教的同类!若再这样下去,天魔只会越来越少,迟早有一天,天魔会从这世上彻底灭绝!什么破规矩,你才该睁大眼睛瞧瞧,上古时期,这天下哪有人类?到处都是妖族和我们天魔!可现在呢?人类越来越多,妖族也依旧遍布天下,唯独天魔愈发稀少,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魔族的生存法则是错误的!这种优胜劣汰并不合理!” “那你就要学卑贱人类做事吗?那天魔的骄傲又要放在哪里?!” “人类能在这世上生存如此之久,就说明他们行事有可取之处。反观天魔呢?什么劳什子的骄傲,种族面临灭绝,空有骄傲又有何用?本尊绝不会让本尊的孩子变成那种无情残忍的所谓‘正统天魔’!想都别想!” 那天,萧澜玥生了好大的气,萧澜启躲在殿门外,听了一会儿,自己偷偷溜回了房间。 第235章 在那之后,那几个老前辈同萧澜玥不欢而散,从此,他们再未在明烛天大殿内出现过。 不过萧澜启挺高兴,因为他们走后,就再没人会在母尊跟前絮絮叨叨惹她生气了。 的确如萧澜玥所说,那次征战回来后,萧澜玥空闲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像萧澜启幼时那般,日日教他习武,陪他功课,偶尔也会陪他一起玩。 殿里热闹了很多,因为兄长也在。 只是,不知是不是萧澜启的错觉,他总觉得母尊和兄长之间有些生疏,比如,母尊不会像唤他“阿启”那样唤兄长“阿承”,甚至当兄长在场时,母尊都不会表现得同自己太过亲昵,唤自己也是连名带姓。 母尊说,她对兄长和自己的教育方式不大一样,他们曾经相处过的时间也少得可怜,再加上同他分别太久,如今已不知该怎样和他相处,若在他面前和自己太亲密,她怕兄长不理解,也怕他心里想太多。 萧澜启不太懂这些,但母尊想怎么样做就怎样做,母尊觉得合适就好,他只希望母尊开心。 那段时间,大概是萧澜启最快乐的时候,他有母尊,也有兄长。 兄长是个很好很温和的人,后来,母尊又出征了,兄长便代替她天天陪着他。 萧澜启曾经问过他,离开母尊的那些年,兄长都去过哪里呢? 萧澜承想了想,答: “哪都去过,但待得最久的地方,是凡世。” “凡世?” 萧澜启知道,这是人类生活的地方。 他经常听母尊和那些老前辈吵架,话里就“人类”来“人类”去,弄得萧澜启对人类十分好奇。 他眨眨眼睛,问萧澜承: “兄长,人类是怎样的种族呢?他们好相处吗?” “人类啊……” 萧澜承看着孩童那双青粲色的眼睛,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唇: “我很讨厌人类。” “为什么?他们不好吗?” “不好。”萧澜承摸摸萧澜启的发顶: “人类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他们很脆弱,普通凡人甚至只有几十年的寿命,因为无法抵御危险,他们只能抱团生存。他们还有许多麻烦又古怪的情感,那些情感将他们牵扯着,以至于他们会做很多奇怪的事,甚至会心甘情愿为了别人死去。他们心思还很多,奸诈、狡猾、贪婪……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带进陷阱里,很是危险。” “……”萧澜启疑惑地歪着头: “为别人去死?为什么?” “是啊,很怪吧?明明那么弱小,却宁愿为了一些小恩小惠付出生命,真是奇怪透了。阿启不用了解那些,你太过单纯,而人类的感情脆弱复杂且没用,并不适合你。但我想,就算我不说,阿启应该也不会喜欢人类吧? “阿启只要当好一个天魔就好了。我们天魔以实力为尊,生性骄傲,只有强大才能够受到尊重。阿启天赋异禀,又有梼杌传承在身,未来定是最最强大的天魔,那样的你,又怎会喜欢如蝼蚁一般,低贱又弱小的人类呢?” “哦。”萧澜启没听太懂,只记住了几个关键部分。 顿了顿,他又问: “那兄长,母尊常说的‘爱’,又是什么呢?” “啊。” 萧澜承目光温柔,唇角笑意渐浓。 他语气平缓,温声告诉他: “爱啊,爱是拖累,是负担,是毒.药,会把强者变成废物,爱就是人类最可笑的情感,也是这世上,最最没用的东西呢。” 第110章 口是心非 “啊?” 萧澜启茫然地眨眨眼睛。 他看看萧澜承,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尖: “我以为,爱是很美好的东西。” “听起来是这样没错,世人常用相似的说辞来美化爱。但阿启,你难道希望自己的一生一直与另一个人有关,希望他牵动你的情绪,希望他影响你的判断,甚至为了他放弃你所拥有的一切吗?” 萧澜承轻轻摸着萧澜启的头发,循循善诱道: “天魔生来独立,为什么要被外来的东西牵绊呢?天魔之所以是天魔,之所以那样强大,就是因为我们不需要那些没用的情感不是吗?” “……” 萧澜启微微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可是母尊说……” “阿启,爱会使人盲目。” 萧澜承温声打断了萧澜启的话: “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离开的吗?” “母尊说,父亲是战死的。” “可他原本不必战死。是爱蒙蔽了他的眼睛,让他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萧澜承轻轻勾起唇: “尊主爱你父亲,也爱你,但阿启应该不想成为母尊的负累吧?” 听到这,萧澜启坚定地摇摇头。 “这就对了,所以阿启要快点独立,不能总是依靠母尊,也不能任爱蔓延,只有足够冷漠,足够强大独立,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天魔,而不是像人类那样一直被小情小爱牵绊。” “……哦。” 不知为何,萧澜启心里有些难受。 可就像萧澜承说的,他并不想成为母尊的拖累,不想让母尊总是牵挂他担心他,更不想母尊被“爱”缚缠。 魔族很乱,母尊经常需要出征,如果爱是一种坏东西,那他不想母尊似父亲那般因为所谓的“爱”,死在战场上。 第236章 萧澜启记住了萧澜承的话,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冷漠,要强大,要独立,人类是种奇怪的东西,无论是他们本身还是他们的文化和感情,都会给魔带来不幸,他讨厌人类,他不能碰有关人类的任何东西。 萧澜承还告诉他,他要快点长大,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同母尊亲昵了,因为爱只会因此越变越多,无论对他还是母尊来说,都不好。 所以,在萧澜玥再次出征归来时,萧澜启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跑向她,却在萧澜玥张开双臂等他扑进怀里时停住了步子。 萧澜玥愣了一下: “阿启,不要抱吗?” “……不要。” 萧澜启用脚尖踢着脚下的泥土,别扭地偏过脸: “我已经长大了,不要抱了!” “谁说你长大了?”萧澜玥听着好笑: “还不及母尊的腿长呢。” “不管,就是长大了!” 萧澜启气红了耳尖,像其他魔族臣子那样,单膝跪地朝自己的尊主一礼: “恭迎尊主凯旋!” “……” 萧澜玥唇角笑意淡了。 她蹲下身,扶住萧澜启的肩膀: “阿启,你说,这是谁教你的?” 萧澜启一双尖耳朵微微耷拉着。 兄长同他说,他告诉他的这些事不能让母尊知道,否则母尊会生气。 萧澜启不能出卖兄长,所以他垂着眼,嘴硬道: “没人教。我看其他天魔都是这样对您的,我只是做了同他们一样的事,母尊不喜欢吗?” “不一样,阿启,你不一样。” 萧澜玥捧起他的小脸,认真道: “你是母尊的孩子,我们是最亲的人,不用讲那些礼节。” “可其他天魔跟我们不一样啊,他们就不会分什么亲人外人的区别,魔族只分高低贵贱,没有亲疏,不是吗?” 听着他这些话,萧澜玥的脸色一时变得有些难看。 她勉强冲萧澜启笑了笑: “算了,不聊这些。母尊回来,阿启不高兴吗?阿启今日的武习完成了吗?今天想要母尊陪你玩,还是给你讲故事?” “……”萧澜启张张口,在回答出口前又咽了下去。 他抿抿唇,道: “都不要!那些东西没什么用,我要继续习武!我要快点变强,变成厉害的天魔,去战斗!” “……真的不要吗?” 萧澜玥的眼神一时变得有些哀伤。 萧澜启对上她的目光,突然有点无措。 他不知自己该怎样说怎样做,他更怕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会忍不住要求母尊陪自己玩,所以他赶紧转头跑开了。 兄长说,母尊留他在身边的决定引得很多前辈的不满,他们都是曾经辅佐母尊的左右手,可如今他们全都离开了。 现在母尊身边根本没有能倚仗的人,她落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魔族内部愈发动荡,内战连连,母尊不得已常常出征,每次回来时都带着满身的疲惫和血气。 而这些,都是因萧澜启所起,这都是因为对他的爱。 萧澜启不想要母尊那么累,也不想看母尊被自己拖累,所以他要学会拒绝,要替母尊抛掉这份爱。 他不想当母尊的负累。 他不要母尊抱,不要母尊给他讲故事,也不要母尊给他唱魔族儿歌了。 可不知问题出在哪,母尊没有了爱,似乎并没有变得更高兴,反而眉眼间布上了一日浓过一日的愁云。 萧澜启看着她,心里也觉得难受,但他知道,只有这样,母尊才能像兄长说的那样,彻底摆脱“爱”的纠缠,重新变得坚不可摧。 可他还是好难受。 他想像以前那样和母尊相处,想要她抱,想听她讲故事,不想再对她摆冷脸用冷冰冰的语气说话。 他想得骨头都痛,可还是咬牙逼迫自己做一个冷漠的小天魔。 这些痛和难过,都是因为爱吗? 果然如兄长所说,爱,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啊。 明烛天的宫殿内再不似以前那样热闹了,萧澜启每天都把自己困在武场里,日复一日地修炼。 他想快点长大,快点变强。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有一日,当萧澜启在武场练习时,萧澜玥突然找了过来。 她单膝跪在萧澜启面前,好好瞧了瞧他,眸底染上几分欣慰: “阿启长高了。” “嗯!”萧澜启点点头,问: “母尊找我有事吗?” “有。阿启这段时日习武很辛苦吧?要不要跟母尊出去玩一玩、散散心呢?” 听见这话,萧澜启的眼睛亮了亮。 他问: “去明烛天以外的地方吗?去哪?” 看见他感兴趣,萧澜玥心里欣喜: “去凡世,好不好?” “……” 听见“凡世”两个字,萧澜启的心像是被什么人重重握了一下。 他后退半步,皱起眉: “是人类的地方?为什么要去那里?” 兄长说,他在凡世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那里的人类贪婪又自私,甚至会随意杀戮同类。 兄长还说,和人类长时间待在一起,就会不自觉被他们同化,会像他们一样为一些小情小爱斤斤计较,会像他们一样被情绪支配。 第237章 萧澜启不喜欢这样的人类。 他讨厌人类。 萧澜玥看清了萧澜启神色中的嫌恶,她眸色微动,但还是温声哄道: “这天下有很多地方都很有意思,母尊带你去看看嘛。人类,是种很有趣的种族。” “我不要。” 萧澜启握紧了手里的小木刀: “我讨厌人类。” “为什么?明明阿启从没同人类相处过,不是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们那些可恶的观念和情感,因为爱让自己和母尊变得如此难受,这都是因为人类。 可萧澜启不能说这些原因,他只能跺跺脚,怒道: “天魔讨厌人类,不需要理由!就像天魔不需要他们那种可笑的感情一样,我不想了解他们,也不想去他们的凡世!只有自私冷漠孤独的天魔才是真正的天魔!天魔,不该被任何东西所累!” 萧澜启说完这番话后,萧澜玥的脸色彻底变了。 她脸色一瞬煞白,眉眼间哀伤愈发浓郁。 萧澜启不忍心看她这样子,所以他背过了身。 他想继续回到小木桩那边,但抬步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所以又加了一句: “母尊以后不必唤我阿启了,我早已过了幼年期,从今往后,你唤我萧澜启,我唤您尊主,就像其他天魔那样。” 他脚步坚定地离开了萧澜玥,背影那样坚决,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魔心好痛,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嘴上拒绝母尊的陪伴,可心里真的很想念他们一起相处的时光。他经常会跑去和母尊一起待过的那片黑色草地,从泥土里挖闪闪发光的天星银。有次他挖到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可他没人分享,便自己把那块银洗净了,悄悄放到母尊的枕边。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特别想母尊给他唱歌听,他晚上睡不着,就会自己小声唱给自己。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是要躲着母尊,可其实经常躲在小角落里看她说话做事,偶尔被发现了,就臭着脸假装无事发生地离开。 说难听的话就好了,这样才不会被在意,不会让别人想要靠近。 摆出凶巴巴的表情就好了,这样就能让别人知道自己不好招惹,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冷漠。 不能对别人好,不能考虑别人的感受,就算要为旁人做些什么,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否则就会出现不必要的牵扯, 当个冷漠的天魔,可真累啊。 好在他还有兄长,兄长会教他怎样做。 萧澜启的脚步十分坚定,他握着小木刀,离开了母尊身边。 他是萧澜启,是明烛天的少尊主,是梼杌传承,是万年来最强的天魔。 他不能被爱负累,也不能成为别人的拖累。 可,明明他是在为母尊好,母尊为什么那么难过呢? 他听见她重重叹了口气,开口时声音很低,带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与哀伤: “为什么,阿慎,我已经尽力了。 “是我做得不对吗,是我做得不好吗。 “难不成,天魔就当真是…… “……生性凉薄,本性难移。” 第111章 纷纷不一 魔族内部的争斗愈发频繁了。 萧澜玥三天两头就要往外跑,再一身疲惫地回来,有次回来时,她伤得格外重,身上都是血,躺在床榻上昏迷了好多天。 那段时间,萧澜启刚步入少年期,他身体开始抽条,肉嘟嘟的脸蛋没有了,变成了一个清瘦俊朗的少年郎。他有了自保的能力,正式成了明烛天的少尊主,还在萧澜承的陪同下挑选了自己的护卫。 那天他刚从烟雨山跟楚听雪打完架回来,一进宫殿,就遇上了快步走出来的萧澜承。 “兄长?” 萧澜启微一挑眉: “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 “尊主受伤了,伤得很重。” “什……” 萧澜启心里一紧,抬步就要进内殿瞧瞧,可萧澜承却抬手拦住了他: “阿启,她现在情况很不好,怕是需要墨蛟的妖丹,你能帮兄长一个忙吗?” 萧澜承是百面牵心煞,没什么战斗能力,自然无法亲自去取墨蛟妖丹。 “兄长这是什么话?墨蛟是吧,你照顾好……照顾好尊主,给我一日就够。” 说罢,萧澜启转身就走,离开前,他抬手吹出一记哨音,便同远处掠来的一道柘黄色身影一同出了明烛天。 被他唤来同他一起行动的是个眉目艳丽的少女,这是他挑出来的护卫,也是明烛十二卫的预备役。 少女着一身柘黄色衣裙,她容貌带着一种勾人心魄的魅惑感,眼尾一颗痣更显风情。 虽说萧澜启不大喜欢她的性格,但她很明事理,正事上从不掉链子,实力也很强,只要萧澜启出明烛天,除了去烟雨山找楚听雪,其他时候都会点她跟随,这次也一样。 他们要找的墨蛟在靠近缥缈阁的一处山谷,虽说墨蛟也算是高阶妖兽了,可在萧澜启眼里还不够看。 他同少女两人三下五除二地屠了墨蛟,拿到妖丹后,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路上,他们偶然路过了一处小城镇,那镇子里人来人往,瞧着还挺热闹。 萧澜启望着那些人类,略微有些出神,片刻后,他突然道: 第238章 “落烧?” “嗯?” 少女懒洋洋应了一声: “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就想问问你,你觉得,人类是什么样的种族?” “人类?”落烧打了个哈欠: “少尊主不是很讨厌人类吗?怎么突然对人类感兴趣了?” “要你管?问你你就回答!” 萧澜启双手抱臂。 “好吧。”落烧早已习惯了他的坏脾气,她点点头,道: “人类啊……他们很麻烦呢。他们很重感情,不好招惹,否则,玩玩一时爽,甩的时候就成了牛皮糖,我有个小姐妹曾经招惹了一个小道士,后来玩腻了拍拍袖子就走了,可小道士死活走不出来,为她哭得肝肠寸断,还险些入了魔,最后修炼时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了。” 萧澜启皱起眉,一脸不理解: “为什么?” “我哪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所谓的爱吧。” 落烧扬扬眉,不甚在意。 “你懂什么是爱?” “我当然不懂,我又不是人类,我是天魔诶!” “可你们淫.魔魅魔一类,不该很懂感情吗?不然怎么玩弄别人?” 听到“淫.魔魅魔”四个字,落烧一下子就炸了: “你说的什么胡话,咱俩认识多少年了,你还记不住本姑娘是何传承吗?!芳华魅,芳华魅啊!少尊主大人,少把我跟那些低贱种族相提并论好吗!我叫你碧目犬你开心吗?” “本尊错了不行吗?别嚷嚷,耳朵痛。” 萧澜启嘴上认着错,但还是嘟哝一句: “难道不是高级一点的魅魔?” 可惜,他这句小声吐槽还是被落烧听见了: “当然不是!那些低贱种族收的是元阳和精气,但我们芳华魅,要的是爱啊。” “那你说你不懂爱?” “我要爱和我懂爱,有什么关系吗?” 落烧弯唇冲他笑笑,风情万种,美极艳极: “只有足够冷漠,才能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若我懂爱,那便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了,反倒受人牵制。” “为什么?”萧澜启实在无法理解。 “我说少尊主,你今日怎的有这么多‘为什么’?你难不成在好奇爱这种东西吗?这样吧,你试着爱爱我,不就知道爱是什么了吗?” 落烧说着,作势要伸手搭他的肩膀,但被萧澜启侧身躲开了: “不要。” 他抿抿唇,没再多言,只携着还未散去温度的墨蛟妖丹,加速赶回了明烛天。 为什么突然问这些问题呢? 因为,这些日子里,他认识了一个奇怪的人类。 兄长说人类是种很弱小的种族,可那个人类很强,强到只拿树枝就能把他打趴在地。 天魔将高低贵贱以及强弱看得很重,两只天魔发生摩擦再发展到对决后,败者只能心甘情愿地接受死亡,就算能捡回一条命,也逃不过一通凌.辱。第一次败在楚听雪手里那日,萧澜启趴在地上,一颗心都死了,可让他意外的是,楚听雪没有杀他也没有嘲讽他侮辱他,他丢下树枝就走了,还笑着告诉他,会等他下次的挑战。 之后每一次,萧澜启气势汹汹地杀上烟雨山,再轰轰烈烈地败在楚听雪手底下,楚听雪哪次都没有为难他,不仅如此,在比试结束后,他还会带他尝试一些新奇的游戏。 兄长说,人类很弱小,很危险,人类很坏,很狡诈。 可萧澜启见到的人类却不是这样的,至少,他认识的楚听雪不是这样。 兄长还说,爱是负担,是拖累,还会给魔带来不幸。 他如今已经见过人类的模样了,那么,爱呢? 萧澜启陷入了一个十分纠结的境地。 他是天魔,身边所有人也都是天魔,大家都对感情嗤之以鼻,没人能告诉他真正的爱到底是什么模样,就算是最会玩弄人心与爱的芳华魅也不能。 那天,他把墨蛟妖丹带回去后,直接交给了萧澜承。 萧澜启站在内殿门口,看着床榻上虚弱的母尊,却始终不敢靠近。 他看着母尊被墨蛟妖丹渐渐治好伤势,看着兄长照顾她,看着母尊醒转,才离开那个角落。 他好纠结,真的好纠结。 他想去看看母尊,跟母尊说说话,可一想到自己过去就要装成冷漠的臭脾气,他就觉得烦,便又不想去了。他还想找个人说说话,可不知为何,他有些不大愿意同兄长聊有关人类的事,便只能把那些闷在心里。 他心里闷气得不到纾解,只能把气都发泄在修炼上,所以他修炼得愈发努力,等又有了进步,便火急火燎地杀上烟雨山找楚听雪决斗。 讨厌,真是讨厌人类! 怎么这么强,怎么总是打不过,害得他隔一段时间就要跑一趟烟雨山,就要面对那个可恶的人类。 楚听雪那家伙总给他灌酒,还要拉着他干那么多可笑的事!真是愚蠢!若是自己能赢过他就好了,若是能赢他一次,他便再也不用同人类打交道了! 萧澜启心情不好,战斗时也格外凶猛,逼得楚听雪不得不认真应对。 可惜,那次,萧澜启还是败在了楚听雪剑下。 就差半招。 “唉,小天魔,你是有什么心事吗?怎么打得那样凶。” 第239章 险胜萧澜启半招后,楚听雪收了剑,直接瘫坐在点滴泉旁的躺椅上,没有一点形象。 “你管呢?!” 萧澜启没好气道。 他看着楚听雪递来的酒,翻个白眼,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另一边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子声音: “听雪!” 听见这个声音,方才还似烂泥一般瘫在椅子上的楚听雪立马坐直了身子。 他瞧瞧声音传来的方向,便见一个桃粉色衣裙的女子和一黑衣少年并肩行来。 女子见他望向自己,立马拎起衣裙,冲他跑来: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你说,这点滴泉有什么好看的,一滴一滴往下落,又慢又无聊!还不如跟我和阿玉去瞧瞧新弟子的入门试炼呢。” 女子一双大眼睛望向楚听雪时似乎亮着星星,气质十分明媚,像一朵盛开的花。比起她,跟他一起来的黑衣少年就要沉默阴郁得多,他站在那里,什么话都没说,只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楚听雪身边的萧澜启。 “我才不去,去了流巽妹妹又要跟我要酒喝,她太能喝了,我就酿这么一点,自己还不够,若在加个她,便一滴也剩不了了!” 说着,楚听雪抬手搭上黑衣少年的肩膀,笑嘻嘻问: “怎么样,阿玉,今年咱们武修有没有什么好苗子?” “没有。”少年冷声答了。 “那阿玉你眼光也太高了,明明有个妹妹还不错呢。” 见桃冲他笑笑,而后目光一顿,望向了楚听雪身边的陌生少年: “听雪,这位是……?” 楚听雪抬手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 “你瞧瞧,我都忘了介绍。这是我……呃,我朋友家的弟弟,脾气不好,过来跟我打架的。那个,弟弟,这位是我道侣见桃,这位你见过,也认识,是我师弟,折玉。” “哦。” 萧澜启才没兴趣认识其他人类呢,但听见“道侣”两个字,他还是有点意外地扬了扬眉。 见桃和折玉来找楚听雪似乎是有正事,他们三个去另一边交谈片刻,楚听雪便挥着手送走了那两个人。 待他们走后,楚听雪又像一滩泥巴似的摊到了椅子上喝酒,萧澜启瞥他一眼,直接问: “道侣是什么?” “啊?” 楚听雪可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答: “道侣就是一起修道的伴侣啊。” “一起生孩子那种?” 萧澜启歪歪头,问。 “噗——” 小天魔语出惊人,楚听雪差点没被一口酒呛死。 他赶紧擦擦唇角,坐直身子,有些尴尬: “生孩子……就不用了,但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哦,她就是你在求偶期找见的合适的人?那她的实力应当同你差不多吧?下次把她叫来,本尊同她过两招。” “什么求偶期?”楚听雪有些听不懂: “说什么呢,你别欺负她,她可挨不得你那两下。” “你找这么弱的女人做伴侣?” 萧澜启拧紧了眉,答了他上一个问题: “求偶期就是找伴侣的时期啊。在求偶期找见血脉传承合适的异性,跟她生个孩子,把孩子养大点后三个人就地解散,互不干扰,等到下一次求偶期,再和新的伴侣生新的孩子,就这样。” “呃……这是你们魔族的规矩?”楚听雪试着理解。 “是啊。”萧澜启点点头。 “容我直言,这怎么听着有点渣渣的?” 楚听雪笑得有些无奈,他拍拍萧澜启的肩膀: “我们人类可没有什么求偶期。” “没有求偶期?那你们要怎么寻找合适的伴侣?” 萧澜启歪着头,问。 “寻找契合的灵魂啊,这无关实力高低,也无关你们那些种族贵贱。 “你方才有好好看见桃吧?她笑起来是不是很好看?我第一次看她笑就被她吸引住了。 “唉,我喜欢她笑时唇角的弧度,喜欢她的声音,她的眼睛,她的一切,她是个优秀的医修,很善良,很温柔,但有时候也有些小脾气,很有趣。我好喜欢她,不瞒你说,过段时间,我便打算求娶她。我和她都来自凡世,所以我打算按凡世的规矩来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婚仪,我要她穿上最美的嫁衣,坐着八抬大轿,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 这醉鬼抱着白玉酒壶,被酒意染红的脸颊变得更红了。提到见桃时,他唇角是止不住的笑意,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掀开心上人红盖头的时刻。 萧澜启却完全看不懂他的状态。 “你爱她?” “是啊。” 萧澜启想想落烧的话,片刻后,认真发问: “那如果她玩完你把你抛弃了,你会为她痛哭流涕肝肠寸断然后入魔吗?” “?” 楚听雪原本幸福上扬的唇角瞬间耷拉了下去。 “然后在修炼时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萧澜启继续面无表情地扎刀子。 “我说,小天魔,你就这么恨我吗?能不能盼我点好?” 楚听雪叹了口气,抬手戳戳他的太阳穴,认真道: “我们不是在玩,我们在认真对待这份感情。她不会抛弃我!我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我们俩是认定了一生的人,谁也不会抛弃谁!” 第240章 “你爱她?她爱你?一生?” 萧澜启又自动想起落烧不着调的话: “所以,你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楚听雪哭笑不得。 他跟不上萧澜启的思路,只能用自己的方法给他解释: “爱一个人,怎么能说是吊死呢?和一个人相识相知相爱然后相守一生,明明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啊。” “我不懂爱,我们天魔没有这种说法。” 萧澜启将楚听雪为他准备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被辣得皱起了眉: “你们人类果然喜欢美化‘爱’这种东西,爱是拖累,是负担,还会给人带来不幸,会把强者变成废物。只有你们人类会自以为是地饮下毒.药还甘之如饴,实在愚蠢!” “喂喂喂,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小天魔,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啊!你说爱会把强者变成废物,那你看我废吗?你不还是败在我手下无数次? “所以啊,爱才不是拖累,也不是负担,更不会给人带来不幸!因为,有了爱,我才会有想守护的东西,才会有信念,才有坚定的道心。所以啊……” 楚听雪揉乱了萧澜启的头发,冲他眨眼笑道: “爱,只会让我变得更强啊!” 第112章 何以为爱 爱,不是负累,不会让人失去自我,反而会让人变得更强? 萧澜启垂眼思索片刻,又摇摇头: “可我们天魔没有爱。我们没有家人一说,找伴侣也只是为了遵循天性繁衍后代,淫.魔和魅魔倒是会学人类去谈情说爱,可那也是为了修炼。所以,就算没有爱,我们一样很强。” “嘶……” 楚听雪可能是听出了问题所在,他把白玉酒壶放到一边,自己用胳膊肘撑着椅子旁的小案几,瞧着萧澜启,认真问: “那我问你,你来这世界的意义是什么?你的一生,是为了什么而努力,为什么而活着?” 萧澜启歪歪头,想都没想便答: “为了变强。” “变强是为了什么?” “为了成为一个优秀的天魔。” “成为一个优秀的天魔是为了什么?” “是……” 萧澜启卡住了,他皱皱眉,没好气道: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唉,回答我吧,求求你啦。” 楚听雪哄道。 “那本尊便勉为其难回答你吧。” 萧澜启想了半天,才犹豫着答: “想跟母尊并肩作战,不想让她那么累,算吗?” “当然算!” 楚听雪像是终于听见了满意的回答: “小天魔,你这就是爱啊,你爱你母尊,想保护她,所以你才想变强,不是吗?” “我才没有!” “别嘴硬了!真是想不通,承认你爱你母尊是那么难为情的事吗?” 楚听雪看他这小模样,实在想笑: “人生在世,要都像你们天魔那般处事,多孤单啊?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就想想,如果现在要你离开明烛天,断了你和你母尊所有联系,你心里可会难受?小天魔,有牵挂并不是一件坏事,若我心有牵挂,便会在做选择时给自己多留三分余地,或者,若我有一日走到了绝境,我也知道,就算全世界背叛我,爱我的人也会一直在身后支持我,做我最有力的后盾。” 说着,楚听雪拎起白玉酒壶喝下一口,砸吧砸吧嘴: “啧,怪不得你们天魔人少,还内乱不断,原来一个个都是孤狼,这种情况下,族群能兴盛起来吗?你总是自称‘本尊’,难不成你母尊是萧澜玥?我听说过她,她是个很优秀的领导者。她应该很爱你吧,毕竟,如果你感受不到爱,今日便不会坐在这里同我讨论这些问题。估计她早就看出了你们天魔族群内部的问题,所以才想从你这里开始做出改变,但这些改变有关你们天魔万年来的本能与天性,想要颠覆根本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路上会遇到很多阻挠,也会被很多人不理解,你母尊,任重而道远啊。” “……”萧澜启沉思片刻: “你的意思是,我母尊在试图改变天魔的本性?” “是啊,我前些天还和我师尊讨论过有关你们天魔的问题。你们明烛天战火连连,魔族内战不断,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天魔这个种族太以自我为中心。如果感情淡薄,无所牵挂,人人都想称尊,人人狂傲不羁,又何来团结一说呢?‘团结一心’,一需要情,二需要利,可你们天魔什么都没有。” 楚听雪瞥着旁边绿眼睛的小天魔,顿了顿,道: “你未来应该会接任明烛天尊主之位吧?说实话,虽然你这小孩没礼貌脾气大还爱口是心非,但我挺喜欢你。如果你母尊没能完成她想完成之事,那我希望你能接过她的担子,好好带领你的族群。” “为什么?”萧澜启有点意外: “你是人类,本尊是天魔,我们是对立的族群。你为什么要为我们考虑?” “傻孩子。” 楚听雪轻笑一声: “你觉不觉得,这世上的一切似乎都在冥冥之中被安排好了一切?谁为我们规定了正邪?谁的道是对,谁的道又是错?咱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站在同一片土地上,说大点,咱们都是一家人,就应该热热闹闹和和气气地生活在一起,别搞什么对立。若你们天魔有朝一日从世上灭绝,说不定还会打破世间某种平衡,让天下所有种族都不好过。天下是大家的天下,世间所有种族和谐兴盛,才是大道本质。” 第241章 说着,楚听雪见萧澜启越听越懵,没忍住又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嗐,你还小,还是个小孩子,听不懂也正常。等你再长大点,再回头想想我的话,就能懂我的意思了。现在,你听我的,你应该回到你母尊身边,告诉她,你很爱她才是。” “别乱碰本尊的头发!” 萧澜启甩甩头,把楚听雪的爪子拨开,自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走了,和你说话真是浪费时间!还有,你方才怎么同别人介绍本尊?弟弟?谁是你弟弟?本尊自有兄长,你只是个人类而已,你若想当本尊的兄长,可还不够格!” 闻言,楚听雪笑嘻嘻地用臂弯扣住他的脑袋: “哦,那等到下次,等你再来找我比试时,我不仅要以碾压之势赢过你,还要将你按在地上无法起身,知道你肯服软叫声‘兄长’听听!” 萧澜启在他的臂弯里狼狈挣扎,气得火冒三丈: “不可能!今日你只险胜本尊半招而已,下次,下次本尊一定赢过你!” “哦?那是哪个小天魔每次都撂狠话,却一次也没赢过啊?哈哈哈……好,我等你,下次,下次我一定败在你手里!” “瞧你那得意的样子!” 萧澜启恨得牙痒痒: “今日受辱,本尊记住了,等来日本尊到了成年期,定要将今日之仇加倍奉还!” “哟,难不成你还想卡我脑袋?那你可得长高点。” “等着吧!” “行行行,等等等,等你长得比我高,你把我当鸡崽拎起来我都没意见。” 楚听雪成日里没个正形,说个话也总把萧澜启气到跳脚。 离开前,萧澜启最后瞥了那醉鬼一眼,见他又躺到椅子上抱着酒壶喝酒去了,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烟雨山。 待他走远一些,楚听雪还在后面扯着嗓子同他喊: “哎!小天魔!到时候我同见桃成婚会提前告诉你,你记得来吃喜酒啊!别空着手来,带点东西,就带你们魔族那什么天星银,给我雕对儿龙凤镯,多吉祥!” 哪有人让人别空着手来、腆着脸主动指定要礼物的? 萧澜启不想理他,他只抬手晃晃,表示自己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萧澜启一直在想楚听雪说的那些话。 他又变得迷茫了。 兄长说爱是一种坏东西,可楚听雪说爱是盔甲,能让人变得更强,母尊也想改变天魔种族的现状,所以才会学着人类,拒绝孤独与冷漠,试着去爱身边的人、试着爱他。 萧澜启又不知自己该如何做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和母尊聊一聊。 他火急火燎地赶回明烛天,想去瞧瞧母尊,想同母尊说说话,问问她伤势如何。 他从未如此急迫过,可等他回到明烛天,他突然察觉到一股极为陌生的强大魔气,那些气息蔓延在明烛天内外,压迫感极强。 萧澜启心里有些不大好的预感,他赶紧回到明烛天大殿,一进去,便瞧见萧澜玥正在穿戴战甲。 可她身上的伤明明还没好全,她的脸色还那样苍白。 “尊主,你这是做什么?” 萧澜启皱起眉,问。 萧澜玥抬眸瞧了他一眼,答: “外敌来犯,已逼近明烛天边境。你方才去哪了?好好回屋待着,在这事解决之前,不要出宫殿,哪怕一步。” “可你身上还有伤,你不能这样战斗!” 萧澜启不自觉用上了母尊曾经教育他时的严厉语气: “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上战场,让我去。” 闻言,萧澜玥眸色微动。 她捕捉着萧澜启青粲色眸子里那丝情绪,试探着问: “你在关心我?” 萧澜启有些不自在,他躲开了萧澜玥的视线: “才,才没有!我是明烛天的少尊主,如今明烛天有难,我应该负起责任保护这里,而不是一直躲在你的羽翼下。” 虽然他这样嘴硬,可萧澜玥还是懂他藏起来的那些小心思。 她像是突然放下了一直悬在心里的某些东西,整个人仿佛都在那一瞬间释然了。 她冲萧澜启笑了笑,笑意疲惫又温柔: “知道了,阿启。若想去,便同母尊一起吧。同母尊并肩作战,是你从小到大都有的梦想吧?” 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萧澜启愣了一下。 他没敢看萧澜玥的眼睛,只微微垂着眼,抿起唇角,点了点头。 萧澜启同萧澜玥一起去了前线,这是他第一次步出母尊为他搭建的保护壳,是他第一次见识天魔战斗时的残忍,也是他第一次见母尊战斗时的模样。 在他面前永远温柔的母尊,在敌人面前就像一尊修罗杀神。她手持魔族圣物斩荒剑,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来自上古魔物六首蛟的威压。 萧澜启跟在她身边,会在敌人偷袭时站在她背后保护她,而萧澜玥会在萧澜启遇到危险时如天神下凡般及时出手相助。 这是萧澜启第一次经历真正意义上的战斗,在拼杀间,他似乎懂了楚听雪同他说的那些话。 有了信念,有了想守护的东西,才会变得更强。 爱你的人会永远在你身后支持你,让你知道,你并不是孤身一人。 一场战斗很快接近尾声,等到最后清扫余孽时,萧澜启站在萧澜玥身边,犹豫半天,轻轻敲敲她冷冰冰的战甲: 第242章 “母尊。” 这个称呼令萧澜玥愣住了。 她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听萧澜启唤自己“母尊”了。 她有些欣喜,又有些无措,她看着萧澜启,发现自己如今不用蹲下身,也能同他平视了。 “怎么了?” 她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这么正式的开场让萧澜启有些不自在。 他将目光投向别处,别别扭扭地道: “我一直觉得爱是一种坏东西,但我认识了一个……一个同兄长一般的朋友,他告诉我,爱很美好,而非负担。我不信,但他让我试着告诉你……” 萧澜启抬手挠挠头,语速很快地说了一句: “我好像,有点爱你哦。” 听见这几个字,萧澜玥出神很久。 而后,她看着萧澜启那不自然的小表情,突然弯唇笑了。 她忍不住想再确认一遍: “你说什么?” “……” 萧澜启龇牙咧嘴,要他再说一句这种肉麻的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别扭半天,最终咬咬牙,皱起眉道: “没什么!没听见就算了,反正也不重要,不是什么好话!” “阿启,这很重要。你能跟我说这话,我很高兴。” 萧澜玥抬手摸摸萧澜启的头发,神色认真了些: “但你可以告诉母尊,你为什么觉得爱是坏东西吗?是什么原因让你有了这种想法?” “啊……因为……” 萧澜启张张口,正想说什么,却突然注意到萧澜玥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眉目突然一凛。 他没出口的话音也顿住了,只歪歪头,不知她这是怎么了。 接着,他便见萧澜玥抬手打个手势,原本在旁侧收拾尸体的护卫得令走来。 “尊主有何吩咐?” 靠近的是如今明烛十二卫的领主芳纵,也是萧澜玥的贴身护卫,是她最信任的人。 萧澜启看看她二人的模样,知道现在不适合继续进行自己的话题,便默默闭了嘴,退开几步,没有再听。 萧澜玥的脸色再不如方才对萧澜启那般温柔,她眉眼染上些许凌厉,沉声同芳纵道: “芳纵,他出现了。” 第113章 黯然神伤 魔族和人族以鬼哭崖为界,人族修士在鬼哭崖以北,魔族则以鬼哭崖南为领地。魔族的地界不小,天魔又生来独立,明烛天能将势力发展到如今这番模样,全靠明烛天历代尊主用实力一点一点拼杀着逼同族臣服。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但近年来,明烛天外出现了一支新势力,名唤呼星客,他们的首领是一只镜魔,他们不满明烛天,更不满萧澜玥,总是想方设法为明烛天和萧澜玥找麻烦。可以说,这些年来萧澜玥面对的大大小小的战斗,皆与呼星客有关。 萧澜启对呼星客的了解并不多,他只知道,是呼星客逼得母亲征战不断,而呼星客的首领镜魔,便是当初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 “镜魔久居幕后,本尊多年寻不见他踪迹,如今他露出马脚,本尊不能不追。若今日将他拿下,呼星客将是一盘散沙,无他挑拨,我明烛天至少可得千年安稳,还有阿慎……若本尊今日将镜魔斩于剑下,也算是为阿慎报仇了。” 萧澜玥皱起眉,说出的话像是在安抚芳纵,也像是在劝服自己。 她擦干净斩荒剑上的血,正想追去,芳纵却突然单膝跪地挡在她身前: “尊主,不可!您身上有伤,谁知镜魔突然暴露气息是否还藏有后招?等下次,等您养好伤,下次再杀他也不迟!” “就算是陷阱,本尊也得去。” 萧澜玥眸色坚定,她抬脸望着天空灰白色的阴云: “镜魔心思狡诈,极善藏匿,多留他一日,便多一日祸患,本尊上次伤到心脉命数将尽,可以放手不管求一时安稳,但本尊不能不为阿启打算。错过这次,下次镜魔再主动现世,就不知是何时了。 “今日,即便前方藏着刀山火海,本尊也必须得去。” “……” 萧澜启站在她们旁边看着她,见状,他主动道: “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 萧澜玥提起斩荒剑: “芳纵,看好少尊主,本尊去去便回。” “是!” 见她如此,萧澜启的魔心突然有一瞬空落,他看着萧澜玥提剑带着人离开的背影,心里难得涌上一股慌乱。 他想跟随母尊的脚步,可芳纵捉住了他,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萧澜启张张口,想说点什么,但大脑一片空白,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他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天空阴云被破开,看见橙红色的晚霞穿过云层洒在萧澜玥的剑和战甲上。 那时,他觉得那些红色的光映在母尊身上很耀眼,很美,可他没想到,再见母尊时,她身上还是同离开时相似的红色,只是那不再是晚霞的光,而是猩红的血。 萧澜玥用斩荒剑撑着身体,她手里还握着一颗已经失去生命的魔心,可自己的右肋处也被利器穿出了一个血洞,正大股大股地往外冒着血。 右肋是魔心所在,是魔族要害,伤到一寸都会危及生命。 不能……不能…… 萧澜启试着用手捂住那个伤口,可没一会儿,暗红色的血就透过战甲染红了他的指缝。 第243章 “……阿启。” 见他如此,萧澜玥无奈地轻唤他道。 她半张脸都是血迹,一只眼已睁不开了,可望向萧澜启时,她眼里依旧是数十年未曾变的柔和。 “镜魔已死,阿启……你的路,母尊帮你铺好了。” “什么路?我不要!谁叫你铺了?你铺了我也不走!” 萧澜启的语气携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像小时候那样用袖子帮母尊擦去血迹,可这次,母尊脸上的血怎样也擦不净。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尝到“恐惧”的味道。 “你需要。阿启,明烛天在你手里,天魔的未来,也在你手里……咳……” 萧澜玥重重咳了两声,吐出一大口血,再开口时,嗓音已沙哑许多: “母尊今日听到你说的话,真的很高兴。是阿启的爱打消了母尊的顾虑,给了母尊勇气,让母尊知道,你已经有能力,也做好准备成为明烛天的君王了。” “我没有!” 萧澜启有些无措,他只能胡乱否认着。 可是…… 楚听雪要他试着表达爱。 他照楚听雪说的,告诉萧澜玥自己爱他,可没人告诉他,说爱的后果是死别。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母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的话打消了她的顾虑,给了她勇气? 是因为他说爱她吗?是因为这样,母尊才会选择孤注一掷与敌人同归于尽吗? 可是……可是…… “我骗你的!我根本不懂爱,也不想懂!我讨厌人类,讨厌人类那些麻烦的感情!我……我没有做好准备,我不想当君王!” 萧澜启乱七八糟地反驳着自己的话,似乎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让萧澜玥活下来。 但萧澜玥听过后却笑了。 她用满是血污的手轻轻摸了摸萧澜启的脸颊,哑着嗓子道: “阿启,口是心非可不是个好习惯。” “我没有,我……” 萧澜启说不出话,他咬住了自己的唇。 萧澜玥用指腹蹭蹭他,而后用前额抵住他的额头,微微闭上眼。 她的体温已有些凉了。 她轻轻弯起唇,叹息般轻轻道出一句: “阿启,母尊也很爱你哦。 “可母尊太累了,做尊主很累,不断征战也很累,如果可以,我真想回到很多很多年前,那时你还那么小一点,我每天只用抱着你给你唱歌讲故事,别的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 “很抱歉,母尊这么早就把这么重的担子丢给你,但你会是个好君王,你能做得比母尊更好。 “爱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可母尊学得也不好,没法教你太多。但没关系,母尊知道阿启懂了,阿启知道爱是什么了,未来,阿启会有爱的人,也会有人爱你。 “无情与杀戮并不是天魔的道,启是开创之意,阿启才是那个能改变天魔现状以及未来的人。 “因为阿启……” 萧澜玥的声音愈发微弱,她缓缓合上眼睛,用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叹道: “因为阿启,是带着爱降临的孩子啊……” 萧澜玥抚在萧澜启脸颊上的手滑落了,她的人也软软倒在了萧澜启肩上。 母尊的战甲好冷,硌得他好痛。 萧澜启紧紧抿着唇,片刻,他咬着牙,低低道: “我才不要。什么爱,我才不要。” 如果懂爱要以此为代价,那他宁愿永远都不懂。 他好后悔,后悔那么早跟母尊说那句话,如果他还是像以前那样,一直装一个冷漠的小天魔,母尊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是不是还会觉得他没长大,还会想办法多教教他,多护着他? 骗子,都是骗子。 母尊是骗子,楚听雪是骗子。 说什么有了爱的人,就会在做选择时多留一点余地,根本没有。 他的母尊死了,因为自己说爱她,她才没了顾虑,才会那么决绝地选择与敌人同归于尽。 爱不是盔甲。 爱是尖刀。 为什么有关爱的一切都那么折磨人? 他不要懂,他再也不想懂了。 萧澜玥的尸体被装在冰棺里带回了明烛天,萧澜启在冰棺旁坐了几天几夜。 期间,芳纵、落烧……很多人都来看过他。 对于天魔来说,死亡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们不知道萧澜启为什么这样失魂落魄,问他他也不说。 直到后来,萧澜承也来了。 萧澜启抬眸看他一眼,又抬手摸向自己的右肋,哑着嗓子道: “兄长,我很痛。” “哪里痛?” “魔心,像是要裂开了。这是为什么?” “因为爱啊。” 萧澜承抬手摸摸他的头发: “我早说过的吧?若不懂爱,便不会痛了。” “……” 萧澜启缓缓攥紧了胸口的衣料。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要去烟雨山。 他要去找楚听雪。 他要问问,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他赶到了烟雨山。 他像以前一样,用楚听雪教给他的方法绕过结界监视进了山门,可等他在他们的老地方点亮楚听雪的印信,楚听雪却没能像往常一样及时出现在他的眼前。 第244章 萧澜启点了很多次,他在原地等了很久,可楚听雪始终没有出现,甚至连一句回应也没有。 萧澜启心里莫名有些慌乱,他收起那枚得不到回应的印信,自己亲自动身去寻楚听雪。 可很快,他发现烟雨山内的气氛似乎有些古怪。 原本热闹的山门内今日竟是一片死气沉沉,山内建筑上挂上了意义不明的白色布匹,萧澜启隐匿身形穿行在其间寻找着楚听雪的踪迹,可始终没能寻见那个一天到晚插科打诨没个正形的酒鬼。 他倒是看见了另一个人,那是一抹熟悉的桃粉色。 可看见她的第一眼,萧澜启竟有些没敢认。 因为那个在上次见时还笑得明媚的姑娘如今满眼哀伤疲惫,虽然容貌未变,身上也还是那袭桃粉,可她一头青丝尽白,身上那花朵般的生机与活力也凋零了,乍一看竟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萧澜启原本想问问她楚听雪的下落,可见桃身边还有别人,他并不方便露面。 他只好又找去楚听雪最喜欢的点滴泉。 他过去时,点滴泉是有人的,那人躺在楚听雪的椅子上,可却并不是他。 折玉发丝凌乱,下巴上都是青色的胡茬,他脸色苍白,躺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点滴泉的水滴落下。 萧澜启对他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他不太喜欢他,因此没有靠近,只远远问: “喂,楚听雪人呢?” “啊?”折玉微一挑眉,侧眸望来。 看清萧澜启时,他突然笑了: “哈哈哈……你找楚听雪?楚听雪死了!” “?”萧澜启心里一惊。 他过去拽起折玉的衣领: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那家伙那么强,怎么说死就死?!” 听见这话,折玉浑身一震。 他像是根被点燃的炮仗,突然怒道: “强又怎么样?!天下第一又怎么样?!当世唯一剑尊又怎么样?!他死了!死了!!死了就是死了,还需要我同你解释吗?!人命不就是这世上最脆弱的东西吗,说死就死有什么不可能?!怎么,因为他是楚听雪,所以他连死都要被怀疑吗?!” 折玉瞪大眼睛,双眼满是血丝,形如疯癫。 萧澜启抿抿唇,半晌,他一把丢开了他的衣领。 ……骗子。 又是骗子。 什么爱是盔甲,什么爱能让人变得更强,都是假话。 你不是有余地吗,你不是有牵挂吗?怎么连你都死了? 都是大话,都是假话。 混蛋,本尊还没赢过你,你许的喜酒,本尊也还没吃。 你怎么敢死。 “……” 萧澜启好像在那么一瞬间突然变得一无所有了。 好讨厌人类,人类好脆弱,就算那么强的人类,也还是会突然不打一声招呼地死掉。 好讨厌爱。 果然,爱是坏东西。 说爱的人都是骗子。 懂爱的人,都会死。 第114章 世事凉薄 母尊死了,楚听雪也死了。 萧澜启回到明烛天,连修炼也渐觉无趣,索性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小时候他努力修炼,是为了快快变强,和母尊一起上战场。后来努力修炼,又加了一条——想尽快打败楚听雪,好将他败在小小人类手里的那份屈辱报复回去。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他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萧澜启学着楚听雪的样子给自己灌酒,可魔族的酒很辣,不及楚听雪酿的好喝,不仅不能解忧,喝了还叫人更难受。 萧澜启从小就是个很纠结的人啊。 他从出生起就住在这座冷冷清清的大殿里,小时候,母尊在他左耳教他温柔教他爱,那些吹胡子瞪眼的老前辈又在他右耳念叨他要做个不被任何事牵绊的天魔。等再长大些,老前辈们被母尊气走了,而母尊被外界战乱缠得脱不开身,一年到头也没法回来看他一眼,唯一庆幸的是兄长还在他身边。 可兄长也不看好“爱”这种东西,萧澜启前脚刚懂了他的观念与想法,后脚就又被楚听雪掰了回来。 所有人都在给他灌输各自的想法,每个人的观念与做法都不一样,萧澜启听听这个,听听那个,始终不知自己该如何做。 他没法自己去看,只能用耳朵听。 可现在,连说给他听的人都不在了。 他该放弃那些人类的感情吗?可母尊希望他继续。 那他该捡起母尊未完成的事吗?可他毕竟不是母尊,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如今,也没有人能教他了。 天魔从古至今都是骄傲而冷漠的,他该如何去做那个特例,又该如何像母尊和楚听雪说的那样,改变自己的本能与习性,去带领整个族群? 萧澜启在纠结中过了一日又一日,他想一直停在原地,可他身边的人和事不能。 萧澜承开始着手为他准备继位仪式,要他成为明烛天新任君王,要明烛天所有妖魔朝拜他们的新任尊主。 除了萧澜启以外,所有人都很期待。 继位仪式那日,萧澜启穿上了那件用他亲手猎来的妖丹织就的礼服,他在万众瞩目下走上高台,抬眸瞧着兄长为他奉上代表君权的魔族圣物斩荒剑。 这个流程中,为新主奉剑的应当是族内最具声望的老前辈,可那些前辈早就被萧澜玥气走了,如今只能由萧澜承来顶替。 第245章 其实,萧澜启不喜欢用剑,他喜欢用刀。 他也不喜欢当君王,不想再那样纠结,不想再不停地在那一条条分叉路前徘徊。 说到底,魔族兴衰,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萧澜启垂眸看着那把斩荒剑,青粲色的眸子微暗。 这把剑在母尊重伤时撑住了她的身体,如今,若他要接过此剑,便要以此剑撑住天魔的未来。 默立片刻,萧澜启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他微微垂下眸,抬手欲接,可还未等他碰到斩荒剑冰凉的剑柄,他眼前忽然银光一闪。 在他未察觉到丝毫杀气的情况下,斩荒剑的剑刃毫无征兆地调转向他,刺入了他的右肋。 剑刃穿透血肉的感觉很痛,萧澜启甚至能感受到冰凉的金属一点点被自己的体温同化。 他看见自己的血飞溅出去,染红了斩荒剑的剑身,另外的部分同萧澜承身上墨色的礼服融为了一体。 萧澜启微微抬眼,瞧见了萧澜承脸上数十年如一日的温柔笑意。 他从小依赖的兄长在他的继位仪式上捅了他一剑,这一剑直接刺到他的魔心,这一剑携着必杀之意,这一剑没有留丝毫余地。 这句话好像很难理解,萧澜启只感觉自己周身的时间流速变得无比缓慢。 他甚至不觉得有多生气。 他只是觉得茫然。 他想问,为什么? 萧澜启张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而在那时,萧澜承又一把抽出了他右肋中的斩荒剑,那力道逼得萧澜启踉跄两步。 他呛咳两声,吐出一大口血。 暗红色的血落在地上,萧澜启抬眼,看见萧澜承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斩荒剑。 耳边很吵,像是有什么人在尖叫,又有什么人在欢呼。 他身边以落烧为首的十二个护卫想冲上来救他,可却被其他妖魔缠得脱不开身。明烛天的大阵被人解开,萧澜启前段时间才在战场上见过的那些属于呼星客势力的天魔欢呼着闯入,而后带头伏在高台下冲萧澜承朝拜高呼。 “弟弟,你实在是太傻了。” 萧澜承垂眸睨着单膝跪地的萧澜启: “母尊想让你理解人类的感情,却将你养成了一朵温室里的花。母尊没教你的,就让兄长来教你吧。 “阿启啊,人性远不止有爱。人心,是要这样玩的。” 萧澜承微微弯起唇,看向他的眼神里有怜悯,但更多的是嫌恶。 萧澜启眼前阵阵发黑,后来,他视野一阵天旋地转,一直等到世界在他眼中翻转他才意识到,原来不是万物在旋转,而是自己倒在了地上。 萧澜启抬手抓住了萧澜承的袍角,他只想问一句为什么,可血堵在喉头,令他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他只能死死拽着他的衣角,希望兄长能明白他的意思。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魔心那样痛。 和被利剑刺穿的感觉不一样,那是因为什么? “嗤——” 又是一道剧痛袭来。 萧澜承双手握剑,重重往下一刺,再次将剑尖没入萧澜启的身体。 萧澜启指尖一顿,接着换成细微的颤抖。 他连握住兄长衣角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的手垂在地上,他听见萧澜承像是甩了甩手,又轻轻叹了口气: “好重的剑,震得手都在麻。” 顿了顿,他又道: “寒鸮。” “在。” “把他处理了吧。” “是。” 萧澜启闭了闭眼睛。 处理了?那也好。 反正,他也不太想当这个尊主。 只是,如果兄长想要尊主之位,他大可以同他敞开了说,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可是,可是…… 萧澜启觉得,心死大概便是自己如今的状态了,自己的魔心被刺了两剑,该是毫无活路。 所以,在他闭眼的那一刻,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有睁眼的时候。 “不愧是梼杌传承,果然难杀,可真令人嫉妒啊。” 萧澜承的语气淡淡: “抱歉,弟弟,不是兄长不愿给你痛快,若是有朝一日,我寻见了杀你的方法,一定第一时间让你解脱。” “……” 萧澜启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微微仰起头,明明只是个如此轻微的动作,耳边却传来金属碰撞时带出的一串脆响。 脖颈很重,四肢也很重。 他被人用锁链栓在了山壁上,但他现在没空去打量周边的环境和自己的遭遇。 他只用那一双会在黑暗中微微发光的青粲色双眸盯住身前的萧澜承,哑着声音问出了那句: “……为什么?” “为什么?” 萧澜承听见这三个字,似是觉得好笑: “你到现在这个地步,最想同我说的话,居然是‘为什么’?萧澜启,你真是被养废了,我实在欣慰。你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算计对吗?” 萧澜承像是心情很好,他靠近几步,抬手像以前那样摸了摸萧澜启的头发: “因为爱啊,阿启。” 萧澜承的目光无比温柔: “你爱我,把我当家人,全心全意信任我依赖我,你对我没有防备,所以才会出现如今这种局面,不是吗?” 第246章 说着,萧澜承微微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都有点可怜你了。从小到大,阿启应该很煎熬很痛苦吧?” 萧澜承蹲下身,伤感地望着萧澜启的眼睛: “谁说的是对的,所谓的爱到底是什么东西、什么样子,到底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到底是该继续被母尊爱着保护着,还是该独立做一个真正的天魔?阿启,可你不知道,真正的天魔,不会依赖任何人。而真正的人类,不会同你一般纠结这么多,更不会如你这般单纯,盲目地信任身边人。 “阿启,你没见过真正的天魔,也没见过真正的人类,母尊把你保护得实在是太好了,这样的你,要怎么跟我斗? “阿启,你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事,就是当年在碎银滩,轻信了一只玩透了人类情感的天魔。” 萧澜启冲他笑了笑,便站起身,一步步离开了他: “弟弟,漫漫余生,你便在这鬼哭崖底,残喘度日吧。 他的语气满是赢家的从容,尾声携着一丝笑意: “从此,明烛天只有萧澜承,而这世间……再无萧澜启。” 萧澜承的身影一点点没入黑暗,萧澜启看着他,突然低头笑出了声。 身上未愈合的伤口还在痛,但比起那些,他心里另一种蔓延全身的痛感才更为致命。 兄长给了他解释。 可他想问的,从来不是自己为什么会输啊。 他只想问,兄长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是从小最亲近的人,为什么要捅他那两剑? 是他哪里做错了吗,是他不够好吗,是他有哪里被讨厌了吗。 如今被锁在这里,是因为他不是个合格的天魔,还是因为他不是个合格的人类? 为什么,他身边的人,总会在他付出真心后一个个以各种理由离他而去? 萧澜启不懂。 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懂。 他大概,真的无可救药了吧。 脖子上的锁链很重,扯得他无法低头,鬼哭崖底的厉鬼和妖魂垂涎他这具新鲜血肉,总是趁他不注意往他身上撕咬一口。 很痛。 想要所有人都死,想毁了带给他痛苦的一切。 多可笑啊。 来世一遭,为爱纠结百年,至今不得要领。 唯恨一字,无师自通。 第115章 愁肠百结 “……” 林尽抬眸看着被锁链拴在山壁旁的萧澜启,看他不断抵御着试图撕咬他的厉鬼,看着他面对四周环伺的敌人不敢有一丝松懈。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来某天晚上,萧澜启坐在椅子上浅眠被他惊醒时,眼里本能地露出的那些攻击性与凶光。 当时他说自己曾经遇见过不好的事,留下了阴影,所以不能像这样坐在椅子上睡觉,就是因为这个吗? 林尽不知道他被人像畜生似的锁在这里折磨了多久。 鬼哭崖底好黑,好深,周边的哀嚎很刺耳,萧澜启被锁在那里,天天对着一群觊觎他血肉的妖魂厉鬼,这样的折磨日复一日,没有尽头。 在回忆中,林尽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他能感觉到,这肯定是一段很漫长很绝望的时间。 更绝望的是,林尽知道这段故事原本的结局。 他隐约猜到了萧澜启的身份。 在书中所写的故事里,男主中后期被奸人所害,不慎落入了鬼哭崖。 他伤得很重,醒转后,他在鬼哭崖底找寻脱困的办法,偶然间发现了一只被锁在这里的魔物。 书中对那魔物并没有过多描写,只着重写了男主屠魔的过程,还有他屠魔后得到的凶兽梼杌之力,以及能燃尽世间一切的崩云碧火。 萧澜启。 阿启。 在爱和期待中降生的天魔,被寄予厚望的开创者,在书中只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魔物。 他一身天赋血脉给别人做了嫁衣,他只是男主踩在脚底的垫脚石。 没人知道他的过往,他的挣扎,他身上被赋予的期许。 一切都像个笑话。 “哎呀,真是个纠结的小天魔。” 蓬莱老祖双手抱臂站在林尽身边,摇头叹道。 “你说说,怎么就没人能好好教教他呢?若他是个纯粹的天魔,或者纯粹的人类,都不至于落入如今的地步吧?” 林尽没有应声。 他心情实在复杂。 萧澜启从小活在母亲的保护下,就像萧澜承说的,某种意义上,他是一朵生长在温室里的花。 萧澜玥怕他跟自己的同类学习,怕他变成所谓“正统天魔”,所以一直刻意不让他与其他魔族过多接触。他所知的一切都要靠外人的转述,可描述总会带着主观意识,每个人灌输给他的观念都不一样,他分不清哪个是对,哪个是错。 小花在多方压力下挣扎着成长,最终长成了如今这副拧巴弯曲的模样。 林尽突然就理解萧澜启对待别人时那些恶劣又别扭的态度了。 想对他好为他考虑是心里那些属于人类的温柔在作祟,可他不能光明正大地做这些,只能用凶巴巴的表情和冷冰冰的语气来掩饰,假装自己还是一只冷漠的天魔。 这是他在成长时学会的处事方式,经年累月,早已成了习惯。 好拧巴,像根麻花。 林尽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看着萧澜启这副模样,有些难过,又有些怜惜。 第247章 而鬼哭崖底,萧澜启还在扯着锁链抵抗那些厉鬼与妖魂,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萧澜启突然吐出口血,那之后,他任身边厉鬼在自己身上撕咬,自己不做任何反抗,只像是疯了一般疯狂扯着身上的锁链。 “坏了!小天魔心性不够坚定,他心神乱了!” “……啊?” 林尽人傻了,他听老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花了很久才理解蓬莱老祖的意思: “什么叫心神乱了?您是说,如今鬼哭崖底这位不是故事里的影子,而是他本人在重新经历往事?” “是啊,观前尘嘛,我们是在戏台子底下看戏,对他来说就是洗去记忆重新回忆一遍自己经历过的执念与惨痛,但可能是这段记忆对于他来说太残忍太难熬了,他扛不住了!” 蓬莱老祖在原地急得转圈圈,林尽看着他的模样,也跟着着急: “那您救救他啊!这是您的试炼,您应该有能力介入吧?” “有是有,但我只能介入人类的灵识,可天魔没有灵识,他们连心脏的位置都跟人类不一样!这要我怎么介入?!” “啊?!您没给自己留后路就把他哄来试炼?!”林尽不可置信。 “是啊!谁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神魂虚影能冒汗,那蓬莱老祖此刻一定飞流直下三千尺。 这位老前辈,是真的很不靠谱。 林尽实在是有些不忍直视,他问: “那……如果任他崩溃,会怎样?” “不知道,再说一遍,我不了解天魔的身体构造,所以我也不知道结局会怎样。” 蓬莱老祖抵着太阳穴,愁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如果是人类的话,轻则灵识紊乱从此疯癫,重则修为尽废爆体而亡。啧,可不行啊,这小天魔传承太强,若是他在这发疯,我的登闻剑阁可保不住啊!” “?!” 很严重诶!!! 人家魔身安全都要发出红色警告了,你怎么还在担心你的剑阁?!! “这样吧!” 正在林尽无措的时候,蓬莱老祖突然一拍手,像是想出了解决办法。 但林尽早该知道他不会说什么好话: “这样吧,我把你送进去,你试着安抚他!” “?” 您没事吧? 您期待我能有什么解决办法呢? 可林尽还没来得及质问,人就被蓬莱老祖一把推了出去。 蓬莱老祖把力道控制得极为精准,刚好够将林尽推到萧澜启眼前。 林尽甚至还没看清萧澜启的脸,便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已被萧澜启掐着脖子按在了山壁上。 别说萧澜启,现在,连林尽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了。 萧澜启的体温很高,手心很烫,被撞在山壁上时,坚硬石料的表面潮湿又冰冷,寒意混着周遭鬼气,像是要钻进他的骨髓。 林尽喘不上气,他双手握着萧澜启的手腕,试图让他松开自己,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 不知是他的挣扎有用还是如何,在他握住萧澜启的手腕之后,他竟真的感觉掐住自己脖颈的力道松了许多。 虽然萧澜启的大手还是扣在林尽的脖子上,可至少给他留了自由呼吸的余地。 林尽大口大口缓着气,心里却丝毫不敢松懈。 他轻轻握着萧澜启的手腕,指腹无意识地在他手腕内侧慢慢摩挲着,像是安抚小朋友的动作。 他抬眸,直勾勾望向萧澜启的眼睛。 萧澜启生得真的很好看,他五官很立体,尤其一双眼睛,精致到挑不出一丝错处,睫毛又密又长,在眼下扫出浅浅的阴影。 他眸子的颜色也很漂亮,像两颗宝石,只是现在,他的眼神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眼白处满是血丝。 而在微微松开手上力道后,萧澜启皱着眉,突然凑近林尽,在他身边轻轻嗅了几下,像是一只确认味道的小动物。 “别怕,还记得我吗?我是林尽。” 林尽觉得这个自我介绍很可笑,但他实在找不出更好的表达。 林尽抿抿唇,也是那时,他心念一动。 他看着萧澜启的眼睛,回忆着在他记忆中听见的魔族歌谣,努力复原那些音阶与旋律。 晦涩的魔族古语伴着温柔旋律蔓延在危机四伏的鬼哭崖底,林尽注意到萧澜启的耳尖轻动,还微微睁大了眼。 这是萧澜玥在萧澜启小时候经常唱给他的那首魔族儿歌,萧澜启对这段记忆十分深刻,那些温馨画面也在记忆中出现过很多很多遍,林尽当时觉得这首歌很好听,便有心记了几句,没想到会在这时派上用场。 他看见,萧澜启的神色逐渐清明了。 他松了口气,只是这气还未松尽,他突然被人很大力地按进了怀里。 大黑哥的体温真的很高,整个人像一个行走的小火炉,林尽甚至觉得他在发烫。 不仅如此,身体相贴时,他还听见从萧澜启右肋处传来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很重,很清晰,像是有力的鼓点。 林尽不知道这个拥抱是什么意思。 他只感觉萧澜启很用力,像是抱住了深渊里的救命稻草,抱得林尽几乎喘不过气。 自己方才唱了在萧澜启记忆中只属于萧澜玥的歌谣,想来,是被他当成她了吧。 第248章 小天魔,想妈妈了啊。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不想见你,我讨厌你。” 萧澜启的嗓音有些哑,像是受了委屈,连语气也那样可怜。 林尽感觉有滚烫的水滴打湿了他的肩膀,又在浸透衣料后一点点变凉。 “我不需要你出现,你算个什么,你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说完这话后,萧澜启沉默了很久,等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变得很低,像是喃喃道: “……我觉得重要的人,都走了。” “……” 听见这句话,林尽突然也很难过。 “是我做错了,是我不够好,什么都学不好,除了发脾气,什么也没学会。我是个很讨人厌的天魔吧。” 萧澜启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可明明,他从三岁起,就不屑掉眼泪了。 他知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有弱者才会靠哭来发泄情绪。 可是……可是他真的好难过。 有些事情,经历一次就够绝望了,为什么还要让他面对第二次。 他好不容易忘了,他好不容易找理由将那些事情掩盖了,可为什么还要让他意识到,是他不够好,他身上发生的一切悲惨,全是他自己造成的。 为什么要让他失去一切后,再让他看见他现在拥有的。 是在提醒他吗? 是在提醒他,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吗? 可他一点也不重要,他什么都不是,萧澜启讨厌他,讨厌他的长相,讨厌他那些古怪的坚持,讨厌他的温柔,讨厌他身上的味道,讨厌他的一切。 看,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所以,他不必离开的啊。 做天魔好难,学习人类的情感也很难。 如果可以选,萧澜启宁愿自己真的只是一只碧目犬,每天只用握爪爪和炸肉丸。 “我讨厌你……” 萧澜启攥紧林尽的衣料: “我恨死你了。” “别恨,恨才是坏东西。” 林尽像哄小孩一样拍拍萧澜启的后背,温声道: “不是你的错,你做得很好了。” 萧澜启没有应声,但他抱林尽的动作更用力了。 林尽微微垂下眼,手顺着萧澜启的发丝往上,轻轻抚着他的后脑: “阿启。 “一个人面对那些事,一定很挣扎,很辛苦吧? “离开和背叛,都不是你的错,你不是讨人厌的天魔。 “启,开创之意,你是带着爱降临的孩子,是他们的希望,是天魔的未来。” 说罢,林尽顿了顿。 沉默片刻,他像是轻轻叹了口气: “萧澜启。 “如果你愿意…… “他们没教会你的,就由我来吧。” 第116章 克绍箕裘 林尽略微有些出神,像安慰小孩一般很轻很轻地拍着萧澜启的后背。 他在想自己通过萧澜启回忆看见的楚听雪,也在想楚听雪和萧澜启说的那些话。 楚听雪此人,在原著中只是个活在回忆和其他角色口中的工具人,出现只有衬托男主、推动剧情,以及烘托人设这三个作用。 无论是在文字还是现实,林尽都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这个角色的人格魅力。 是当世唯一一位剑尊、是惊才绝艳的少年郎,是个贪酒怕闹腾的普通邻家哥哥,聊起喜欢的人会笑得很傻,明明很强,却没有一点架子,对谁都是一样好。 但最让林尽意外的,还是他同萧澜启说的那些话。 天下是大家的天下,人也好,魔也罢,大家站在同一片天空下,立在同一片大地上,某种意义来讲,大家都是一家人。 虽然林尽只通过萧澜启的记忆窥见天魔族群中的一角,但也足够他意识到,天魔这个种族内部确实有些问题,就像萧澜玥说的,如果继续放任天魔的习性,用不了几千年,这个种族就会被自己那“优胜劣汰”的方法害得彻底从世上消失。 天魔并不是没有感情,不然,萧澜玥不会做出改变,萧澜启也不会在夹缝中成长得那样痛苦。 天魔只是放肆惯了,他们握着自己的骄傲,不屑去了解人类的一切,他们随着祖辈留下的习性生活着,并且认为这样便是正确。 按理来说,萧澜承已经玩透了人类的情感,由他来做明烛天的尊主也并无不可,但问题出在,他只想着用他的手段来操控其他人为己所用,他想从缥缈阁开始一点点占领整个天下,他只考虑自己的野心,却从未想过带领族群做出改变。 如果放任他继续这样下去,天魔的结局还是逃不过覆灭。 就如书中的结局,男主在寒鸮的帮助下杀了萧澜承,荡平明烛天,当年跟随萧澜承的妖魔皆逃不过一死,最终只剩零星一些侥幸存活或从未参与过争斗的天魔游荡在世间。 楚听雪说的很对,每个种族都有其存活的道理,如果一个种族灭绝,说不定还会打破世间某种平衡。比如天魔以世间浊气修炼,而人类是以清气,也就是常说的灵气,若天魔数量过少或彻底消失,那么浊气将无人制衡,世间气息紊乱,往严重点想,说不定还会重归上古混沌。 所以,天魔必须要救,萧澜启此人也必须要救。 想来,当年他们的梼杌先祖时隔万年破例降下传承,为他赐名为“启”,也是希望他能带领自己的族人,摈弃旧习,开启一个新时代吧。 第249章 可惜萧澜启听得太多太杂,身边那么多人,谁也没能教会他。 林尽有点出神地想着,连萧澜启抱他的力道什么时候松了都没能发现。 一直到他肩膀一沉,他才意识到萧澜启似乎没了意识,如今整只魔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重重重……好重……” 那么一大只的重量真不是开玩笑,林尽要撑不住了,他感觉自己再坚持多一秒都得被大黑哥压断成两半截。 “老祖,救救——” 蓬莱老祖听见他的呼唤,踩着七彩祥云降临,救林尽于启山压顶。 他用灵力托起萧澜启放到一边,林尽肩上一松,立马跳了起来躲去另一边。 站稳后,他揉揉肩膀,又抬手随便理理自己被揉乱的衣袍和长发,垂眸瞥了眼歪倒在地上的萧澜启: “老祖,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晕了?会有什么事吗?” “嗐,我在,能有什么事?” 蓬莱老祖抬手挥开一道光门,推着林尽的肩膀要他进去: “他的心念不够坚定,无法再进第二重试炼,咱们先去外边,等他自己稍微清醒一下就好。” 您在能有什么事? 大黑哥刚才还差点发疯爆体而亡呢。 林尽发自内心地在担忧,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孤零零躺在鬼哭崖底的人。 “哎呦别看了,真不会有事!” 林尽被蓬莱老祖一把推进光门中。 他心神有一瞬的恍惚,等到再抬眼时,他竟来到了一处颇为宽阔的石室之中。 这石室方方正正,脚底与天花板皆绘着阵法图腾,图腾笔画中散发的微光照亮了整个空间,也照亮了石室正中央一方石台。 那石台大概有半人高,石料表面被人用利器雕刻着略显潦草的线条图画,台面上置着一个石质剑托,剑托之上横着一把深金属色的长剑。 长剑剑鞘上以工整字迹刻有登闻二字,林尽想看仔细些,却又不敢靠近,只能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瞧。 想来,这便是真正的登闻剑阁了。 “想看就走近点看,没关系。” 蓬莱老祖看他那模样,瞧着可笑。 说着,他自己抬步走到剑台边,用呈虚影状的手放在登闻剑鞘上,缓慢地做了个轻抚的动作。 他长长叹了口气: “自缥缈阁第五十七代阁主退位至今,登闻已在这见不得光的石室内待了几百年了。我一缕残魂尚且无法忍受孤独,我这老朋友日日躺在这里,想来,应当很是寂寞吧。” “……” 林尽轻轻抿起唇角。 他看看登闻剑,又抬眸瞧瞧在微光映衬下更显透明的蓬莱老祖。 犹豫片刻,他问了一个自己好奇很久的问题: “老祖,请问,为什么缥缈阁第五十八代阁主访云子没能入登闻剑阁?若她未能通过试炼得登闻认可,那她又为何做得了这个阁主?” “啊,这个啊……” 听他问起这事,蓬莱老祖的表情一时变得有点古怪。 林尽抬眸望着他,是真的觉得好奇。 原书剧情就没有讲明这段往事,看书时林尽只以为这是作者为了衬托男主实力而故意设计的设定,可如今看来,此事还另有隐情。 “这么跟你说吧。” 蓬莱老祖盘腿坐到了地上,林尽见状,也学着他的模样坐在他身边。 在蓬莱老祖开口前,林尽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他唯独没想到蓬莱老祖开口时会来一句: “因为访云子,是个女子。” “啊?” 林尽有些茫然。 “是吧,你也觉得很莫名其妙吧?” 蓬莱老祖将手臂支在腿上撑着自己的脸: “缥缈阁成立这些年来,前五十七代阁主,无一例外都是男子。我想想……当年访云子那一代应该有五六个阁主候选人,其中只有她一个姑娘,她应当是那一代中实力最强的,可等到入登闻剑阁时,她那些师兄弟联合她几个师叔,突然搬出一条‘女子不得入登闻剑阁’的规矩。 “事先说明,这规矩可不是我定的,我知道时也是一头雾水。” 蓬莱老祖将双手摆得像拨浪鼓,像是生怕林尽误会: “现在想想,估计他们是忌惮访云子的能力会越过他们拿到登闻,所以抱团排挤她、想直接将她拦在试炼之外吧。我记得,那次试炼,那几个小子谁也没能通过,一个个都灰溜溜地滚了回去。 “他们那代有资格做候选人的就那么几个人,当时除了访云子以外的所有人都没能得到登闻认可,等同于直接失去了继承资格。按理来说,他们应该让访云子试试了,可不知是觉得面子挂不住还是如何,他们咬死了‘女子不可入剑阁’这条规定,死活不让访云子入内,两拨人掰扯一通,最后,决定让唯一尚存继承资格的访云子越过试炼,直接当阁主。” “……竟是如此?” 听见这段往事,林尽突然理清了一些事。 怪不得。 登闻剑阁原本就是开放给下任阁主的试炼,按如今情况看,江枕风实力一骑绝尘,接任阁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她却还是要费那么大功夫设一个局,逼牧山交出掌门令,强行开启剑阁试炼。 想来,一是为拿出登闻以御敌,二,大概就是为了避免经历她师尊曾经面对过的这些幺蛾子吧。 第250章 林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那时,石室中的灵流突然起了些波澜。 林尽抬眸望去,便见萧澜启凭空出现在了室内。 天魔似是还没从心神震荡中平复下来,他抬手敲敲自己的脑袋,往前走了几步,才瞧见坐在剑台旁边的两人。 萧澜启看看林尽,又看看林尽身边的蓬莱老祖,眉目一凛。 他立马上前几步,一把就将林尽从地上拽了起来,没好气道: “你同他在一起作甚?这混蛋不是什么好人!” 他可还记得蓬莱老祖用林尽魂血逼迫自己的仇。 “嗐,小天魔,别激动嘛。” 蓬莱老祖笑得尴尬,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入了我的剑阁,就得接受我的试炼,你不愿去,我只能自己想想法子‘送’你进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着,他飞速转移话题: “怎么样?在试炼中感觉可好?” “……” 听见这话,萧澜启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他抿抿唇,双手抱臂,扬起下巴道: “好!当然好,好得不能再好!你这破试炼也不怎么样啊,轻轻松松就过了,有什么难度?你就这么点本事吗?” 萧澜启这话说得实在太有底气,一点看不出心虚的痕迹。 要不是林尽见过他抱着自己崩溃流眼泪的模样,真的差点就要信了。 但小天魔骄傲,还好面子,林尽同蓬莱老祖对视一眼,谁都没有选择揭穿他。 蓬莱老祖甚至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添了一句: “哇,这么厉害?!” “当然!”萧澜启轻嗤一声: “实在太过简单,所以本尊好心劝你,赶紧把这试炼改掉!” 说完,可能是觉得不放心,他又冲蓬莱老祖强调道: “听见没?下次,不许再用这套怪招了!” 第117章 晴风破冻 “……” 蓬莱老祖憋笑憋得很辛苦。 但小天魔实在好玩,他轻咳两声,虚心求教: “那你觉得,我这试炼还哪能在哪提提难度?你觉得这观前尘能改成什么?” 萧澜启不耐烦地皱皱眉。 但他还是勉为其难地指点了蓬莱老祖两句: “改成战斗吧,既然是给你们缥缈阁选头儿,不考打架怎么行?” “是是是,你说的是,马上就改。” 蓬莱老祖猛猛点头,然后不知从哪拖出两个蒲团放在地上: “来,你俩坐这吧,地上太凉。” 萧澜启撇撇嘴唇,在撩起衣摆打算坐下时才突然反应过来: “你这破试炼完了?完了为什么不放我们出去,还在这坐什么?” “陪你们小打小闹完了,我本家弟子那边都还没来得及瞧上一眼呢。我得过去看看。” 蓬莱老祖摆摆手,道。 听他这样说,萧澜启又炸了: “你本家弟子关本尊什么事?没事了就让人走,原本就是被你个混蛋扣进来的,现在又把人扣在这里,怎么,是要我们给你打坐求功德吗?” “小天魔,我求求你了!” 蓬莱老祖突然双手合十对着萧澜启大拜特拜: “你就在这坐一会儿吧!这登闻剑阁一开一关很累很麻烦的!我那本家弟子花不了多少时间,现在都已经过到第二重了,马上就能出来,等她拿到登闻剑,我再把你们一起送出去好吗?” 蓬莱老祖没给萧澜启留拒绝的时间,他一边拜一边消失在了石室里,萧澜启看着他离开的位置,可能短暂地考虑了一下“给他面子”和“把这里轰塌”两种可能性,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 他气呼呼地撩开衣摆坐在了蒲团上,侧目瞥了眼身边的林尽,像是想说什么,但犹豫半天,还是默默闭了嘴。 怪。 太怪了。 这劳什子蓬莱老祖的试炼实在刁钻恶毒,竟翻出了他藏得那样深的往事,险些影响他的心神。 萧澜启微微垂下眼,每每试图回忆儿时细节,魔心就泛起一阵刺痛。 人类真的是个麻烦又古怪的种族,尤其林尽这家伙,同他之前相处过的所有天魔与人类都不一样。 他没有多强,好像随便来个人就能欺负他一下,但他还是会在连自己都无法保全的情况下豁出性命去保护比自己更加弱小的人。 他很聪明,鬼点子很多,却从来不会像萧澜承那样去算计别人,相反,他对每个人都很真诚。 他看起来还很坚强,遇见绝境也从未有过低落心情,更是从未想过放弃,可等撑过黑暗,他却会为身边人给他的一点点光芒而躲在被子里偷偷流眼泪。 他好像从来不会把爱挂在嘴边,可他对谁的态度都像是爱。他有很多吵闹的朋友,认识很多奇怪的人,萧澜启明明最讨厌聒噪了,可他偶尔被那群人类的噪音围起来,竟也不会觉得特别反感。 林尽会真诚地对待身边每一个人,而他身边每一个人也都用同样的态度在回报他,当林尽受欺负时,有人会帮他出头,当身边人受了委屈,林尽也会用自己力量保护他们。 他们像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却又密不可分。 这就是萧澜启读不懂的人类。 萧澜启还有一点不大明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当自己在心神动摇濒临崩溃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会是林尽呢? 第251章 萧澜启并不认为那真的是林尽本人,因为林尽不可能会唱魔族儿歌。 那首歌谣是以天魔古语写就,而古语早就被魔族弃用,如今绝大多数魔族都不了解天魔古语,更别提一个才在世上活了十几年的人类。 所以,为什么是林尽? 萧澜启微微蜷起手指。 他有点在意。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 他只觉得,那人可以是萧澜玥,可以是萧澜承,甚至可以是楚听雪或者折玉。 可为什么偏偏是林尽? 他不重要,对于自己来说,他一点都不重要。 他讨厌林尽,特别讨厌。 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人,怎么能是他? 他才不想在那种时候看见他。 “……喂。” 萧澜启垂下眼,片刻,他用胳膊碰了碰林尽。 但不知是他没控制好力道还是林尽太过柔弱,他这一怼令林尽晃了一下,身子一歪,差点没能在蒲团坐稳。 林尽吓了一跳,他看看身边的天魔,问: “怎么了?” “刚那个残魂,没对你做什么吧?” 萧澜启别别扭扭地问。 “没啊。” “哦。” 萧澜启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道: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离他远点,他先前还想捏你魂血。” 听见这话,林尽一阵心虚。 他总不能跟萧澜启承认那是自己串通老祖、为了请他进试炼而演的一出戏。 那大黑哥估计能原地爆炸了。 他只能点点头,干巴巴笑了两声: “……哈哈,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你还笑?!” 萧澜启睁大眼睛: “混球,你知道魂血是多重要的东西吗?怎么能毫无防备随随便便就落到了别人手上?!若是被别人捏了去,你的灵魂和神识会跟着魂血一起碎裂,你知不知道?!” “我……我当然知道。” 林尽只想快点跳过这个话题,但他的模样落在萧澜启眼里,变成了纯纯的心虚。 萧澜启皱起眉,非要较这个真: “他把魂血还你没?” “还了。”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怎知他还了?” “我……” 因为他压根没拿啊。 林尽有苦说不出。 萧澜启看不出他的为难,他还在教训道: “我警告你,别看那破老祖是你们人类的什么先祖什么神君就信他十成十!遇见什么人都要多留点余地,若被他身份迷惑掉以轻心,被算计被伤害的只会是你自己!瞧他脸上笑眯眯和和气气的,谁知道他背地里在打什么坏心眼?你听到没?!” “听到啦……”林尽认真点点头。 可萧澜老师还不满意。 他眯起眼睛: “他到底把魂血还你没?” “还了,真还了。” 林尽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点,但萧澜启似乎得到怎样的答案都不太满意。 最后,他重重“啧”了一声,实在不放心: “罢了,本尊瞧瞧!” 说完这话,萧澜启没等林尽应声,直接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另一只手两指并拢贴上他的眉心。 魂血此物,说白了便是灵魂本源与精血,少一丝都得要命,可不是能开玩笑的。 萧澜启也知道这点,因此他只探了一丝神识远远瞧了一眼,确认林尽的魂血还好好在体内飘着,便很快收回了。 可他这随随便便一个动作,却让林尽乱了方寸。 刚发生了什么? 林尽好茫然,他抬手摸摸自己的眉心,只觉得什么东西来了又走了。 这混蛋……还说别人是混蛋,他自己才是天大的混蛋。 魂血和神识离得那样近,神识这么私密的东西,是说看就能看的吗?就算是定契交换魂血也是自己拿自己的,一言不合就把神识探进来看别人魂血是什么情况啊! 这小子,有没有点边界感! 林尽一时竟有种被轻薄了的感觉,最恨的是轻薄他的人还是个呆子,一点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不说,还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 林尽用双手捂着自己的额头,独自冷静了很久。 最终,他叹了口气: “大黑哥,以后记得,别随便看人魂血,也别随便探人神识。” “为什么?”萧澜启一挑眉。 林尽一时竟不知从哪里开始解释,他含泪道: “这……魂血和神识,都是很私密的东西,只有关系特殊的人才能相互交换魂血烙印,触碰神识也是最最特殊的人才能做的事。” “我又没碰到你,我只是看了一眼。” 萧澜启抿抿唇角,还有一句话没说。 什么关系特殊的人?本尊的魔纹还在你魂血上烙着呢,这还不够特殊? 天魔右耳还只有最特殊最重要的人能碰呢,你碰那么多次,还不知好歹地亲过,本尊还没同你计较呢。 现在看你魂血一眼你都不愿意,真小气! “看一眼……也不太好。我就算了,总之,未来,别这么对其他人。” 毕竟林尽知道萧澜启什么都不懂,所以能理解,但别人可不一定。 “……知道了,真麻烦。” 第252章 萧澜启双手抱臂,看向别处,小声道: “本尊还不稀得看别人呢。好心当成驴肝肺!” 萧澜启一个人生着闷气,半天也没再和林尽说话。 一人一魔一把剑在全封闭的石室内沉默片刻,大概是觉得气氛实在太尴尬,林尽偷偷看了萧澜启一眼。 萧澜启还扭着头不愿搭理他,瞧他这个样子,林尽总能想起这家伙小时候的模样。 小圆脸大眼睛,一生起气来像个软乎乎的包子。 林尽不自觉弯了弯唇,他用手指戳戳萧澜启的肩膀: “大黑哥?” “干嘛?!” “没什么,就是想重新跟你介绍一下,我叫林尽,来自烟雨山南乾门,是南乾门摸鱼子和东离门流巽座下弟子。” “我知道啊,多说一遍作甚?你没话说也不用找话吧?” “没找话。” 林尽哭笑不得: “我就是想问,你以后会一直待在凡世吗?” “可能吧。”萧澜启又补充一句,自以为语气十分凶狠,殊不知听起来只像个赌气的小屁孩: “跟你也没关系!” “大黑哥,你总这么凶巴巴地说话,会没朋友的。” “……我不需要朋友!” “那怎么行?行走于世,总是需要朋友的。” “天魔不需要!” “天魔也需要。” 林尽隔着衣料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臂: “你记住我来自哪里,到时候若是觉得无聊,可以来烟雨山,直接报我的名字,就能找到我。或者可以用我给你留的传音符,只要你唤我,我就知道你需要我。你觉得无聊需要人陪也好,遇见困难需要帮助也罢,我都会陪你,若是有什么疑问也可以问我,无论如何我都会回答你,若是我也没有答案,便同你一起找。” “……” 萧澜启微微松了眉。 听见这些话,他有些意外,他下意识看向林尽,便对上他一双清泉般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才问: “为什么?” 林尽总不能说是想接替萧澜启身边的人教他人类的情感,帮助他的族群。 他抿抿唇角,想不出太好的理由,便随口道: “因为喜欢你吧。” 他弯唇冲萧澜启笑笑: “我喜欢绿眼睛的天魔,喜欢你,所以,我想和你做朋友,可以吗?” 第118章 鸿爪雪泥 “你……你……” 听见这话,萧澜启睁大眼睛,他避开了林尽的目光,一双尖耳朵微微向后倾斜着,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这个混球人类,突然在说什么胡话! 喜欢……喜欢是能随便说的吗?!人类果然是个多情的种族,现在又不是求偶期,你也不是女子,怎么能随随便便跟身为男子的本尊说喜欢?!做朋友就要说喜欢?竟如此轻浮?! 萧澜启调整了一下坐姿,感觉自己怎么坐都不太舒服,他又晃了晃手,始终没能给自己一双手找见个合适的位置安放。 他将这一切全部归咎于林尽说的话吓到了他,他咬咬牙,立马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不行!” “啊?”林尽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样干脆。 “你……” 但他不知道的是,萧澜启刚说完那两个字就后悔了。 萧澜启低头用指尖扣着衣料上微微凸起的花纹,可刚拒绝完就改变主意也有些太没面子了。 萧澜启抿抿唇,想了半天,只能换个话题,凶巴巴给自己铺着台阶: “什么叫喜欢绿眼睛的天魔?你还认识别的天魔不成?” “没有。”林尽轻笑一声: “但我有一只绿眼睛的小狗。还记得吗?我之前跟你说想去芳华峰看我的契兽,就是我那只小狗。” 听他这样说,萧澜启轻轻扬起眉梢,心情总算是好了那么一丁点。 他抿抿唇角,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依旧不饶人: “你把本尊跟狗比?你的意思是,本尊跟你做朋友是沾了狗的光?” “没有,只是这么一说,这么在意作甚?” 林尽实在招架不住他这别扭的小性子,哭笑不得: “但他眼睛的颜色跟你很像,都是这种漂亮的绿色,像宝石。他很可爱,我很爱他,算一算,他独自在芳华峰待了很多天了,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你爱他?” 萧澜启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眸色微动。 “是啊。” “你爱一只狗作甚?” “爱跟种族有什么关系?而且,严谨点说,他不是小狗,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小碧目犬!” 林尽开着玩笑,说着,又认真了点: “虽然他只是个小碧目犬,但他对我来说就像我的家人,因为他是我来到一个陌生环境后,遇见的第一位朋友。” “哦?” 萧澜启悄悄睨着他,顺着他的话问: “那你以前来自哪里?” “怎么说呢,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是哪里?难不成还有远到连本尊都没听说过的地方?” “还真是。” 林尽长长叹了口气,突然就有些惆怅: “远到我自己都不知该怎么回去,你又怎么能听说过呢?” 第253章 “……” 萧澜启双手抱臂,片刻,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皱眉扭过脸看向了别处。 他闷闷道: “骗子!” “啊?” 大黑哥这脾气真是说来就来,林尽实在招架不住: “我又怎么骗你了?” “你方才不是说,我随时可以去烟雨山寻你?若是有一日你溜回了那个很远的地方,这约定,岂不是就算不得数了?你们人类果然都是骗子。” “……” 这话,林尽确实无法反驳。 虽然他一个穿越者能回到原来世界的希望很渺茫,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他又无法和萧澜启解释太多,他总不能和这只天魔说自己不是这身体的原主、自己只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一缕孤魂吧? “我只能保证,我在这个世界一天,咱们的约定就作数一天。如果有一天我当真会离开,我也会认真同你告别,不会……” 林尽大概知道萧澜启在担心什么,所以他放缓了声音: “不会一声不吭地突然消失。” “无所谓。” 萧澜启冷哼一声: “你走不走,同本尊有什么关系?本尊又不会在意。” “好。” 林尽看他这模样,实在好笑。 他悄悄往萧澜启身边凑了凑,歪着头观察他的表情: “那,既然你不在意,我就不同你告别了?” “你敢?!” 萧澜启愤怒回头,对上林尽满是笑意的脸,哪能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 他气得想把林尽从自己身边推开,抬起手,又想起这人类实在太过柔弱,随便怼一下都要摔倒,估计经不住自己这一推。 萧澜启一时憋屈得要死,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最后,他只能愤愤收回手,站起身抱起蒲团走到另一边放下,自己坐在墙边双手抱臂面壁思过。 看他这样子,林尽莫名想到了某只爱用尾巴对着自己不理人的小狗崽。 也不知他们威风凛凛的小碧目犬球球大人怎么样了。 林尽不逗萧澜启了,他打了个哈欠,抬眸瞥了眼剑台上端端正正摆着的登闻。 希望一切都能顺利进行吧。 - 蓬莱老祖背着手瞧着石室内的画面,心里实在欣慰。 看起来这两个小家伙相处得还不错,真是不负他一番苦心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果然诚不我欺! 他活这么久,居然真有一天能见到愿意跟人类定驭兽契约的梼杌传承天魔。 这其中有什么内情就不管了,总之,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段缘分,即便那个人类小孩还不知身边人的身份,能够借此机会让他多了解对方一点也是好的。 未来总归是要共同战斗的伙伴,能够拉近关系多点信任与羁绊,横竖不会是一件坏事。 蓬莱老祖今日在这两个小孩跟前过足了戏瘾,玩得心满意足。 他一挥袖子隐去了眼前画面,整理好脸上表情,这便抬手结印,探向另一处。 该说不说,这次的登闻试炼还真有意思。 进来一对有趣的小孩不说,余下那位本家弟子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这小女子心性坚韧,三下五除二就过了观前尘,自身实力也过硬,如今已快通了第二重试炼——定心念。 蓬莱老祖抬步走入虚空浮现的那道白光,而后场景转换,他人已来到一片一望无际的雪原。 这里雪落如鹅毛飘洒,狂风呼啸如刺骨尖刀,放眼望去一片白茫没有边际,只有积雪中立着的一道清瘦人影。 江枕风穿着单薄轻衫,发丝和衣摆被狂风乱舞,她呼吸间涌出的都是白雾,眼睫眉梢和脸颊边的发丝已结了一层厚厚白霜。 她的佩剑插在地上,她一手握着剑柄支撑身体,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只静静闭眼任由凛风摧残。 见状,蓬莱老祖有些意外,微一挑眉。 他设置的登闻试炼,第一重叫做“观前尘”,也就是从试炼者往事中撕开他最深刻不愿回忆的记忆或执念,要他真真实实再经历一遍,好确认他有没有对抗往事的能力、这些事又会不会在未来变成绊住他脚步的心魔。 而第二重“定心念”,便是将此人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具象化,看看他能否拥有面对恐惧的勇气。 这一重试炼很有意思,蓬莱老祖在各式各样的恐惧中见过饥饿、孤独、妖魔、恶意,甚至特定的某个人,但从未见过这样刺骨的白雪。 这丫头的恐惧究竟是什么? 雪、风、寒冷、孤独、还是无边际的惨白? 蓬莱老祖观察着江枕风的动作,片刻后,他注意到她睁开了眼。 立在雪原中的女子像是凛冬傲立的松,她缓缓睁开眼,微微抬起头,看向了天空中同样灰白的云。 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大的雪了? 江枕风不记得。 她只知道,就算这雪今日要淹没整个世界,也无法打倒她。 她没有输给前尘,如今,也不会输给寒冷。 它们只能威胁到江娴柔,而今,她已是江枕风。 江枕风眯起眼,天空雪花飘落的速度在她眼中被放至无比漫长,她几乎能看清雪花上每一处结晶的形状。 上一次看雪,是多少年前了? 第254章 在江枕风眼里,雪花是种很有意思的东西,远远瞧着白茫茫一片,可凑近瞧才能发现,它们每一片都不大相同。 小时候,江枕风花了很长时间去确定世间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雪花,而后她却又陷入了新一轮疑惑—— 连雪花都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那为什么作为人类的自己,却要按照旁人的安排按部就班地过完自己的一生,每当她想逃离想反抗,他们只会告诉她一句:大家都这样。 为什么大家没做过的事她也不能做? 为什么她只能按照前人的脚步规规矩矩地生活? 为什么那些人固步自封,还要指责勇于做出改变的人? 江枕风不明白。 她生活在一个常年落雪的小城,一年中的春夏秋都很短暂,只有寒冷冬季最为漫长。 那时候她还叫江娴柔,这名字是她父母给她的期许,他们希望她成长为一个温婉娴静的闺秀,等到了合适的年纪,寻个合适的夫家,然后嫁过去相夫教子平淡一生。 江娴柔从小就被他们困在院里学《女德》《女训》《女诫》,闲了也不能出去玩,只能坐在后院看看雪。 她很聪明,长得也很漂亮,因此,还远远没到说亲的年纪,家里有儿郎的夫人们便寻了各种由头来家里瞧她,然后一个个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许一些不着边际的事。 “瞧这小脸,生得真标志,我家小子肯定喜欢。” “是啊,就是太瘦了些,江夫人,姑娘家太瘦不好生养的,从小就得注意着点,可不能在这种地方犯了错。” “真是,越看越喜欢,恨不得现在就抱回家里做儿媳妇。” “瞧把你美的,我们家可是备足了聘礼,你啊,还真不一定能争过我呢……” 夫人们坐在园子里吃茶,江娴柔站在后面,听着她们的笑声,只觉得无趣。 她感觉自己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个被标好了价格、用途明确的商品。 江娴柔不太想待在院子里,她看着自家院子的围墙和墙边的歪脖老树,突然有些想瞧瞧外面是什么模样。 一年到头,江娴柔能出门的机会少得可怜,她被高高的围墙困在小院子里,每天只能看见院子上面这小小一片天空。 但今日,她突然就想爬上去瞧一瞧。 于是她系好自己的袖子,捞起裙摆,踩着石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爬树。 她艰难地爬到树枝上,一点点挪到墙边,然后探头往外瞧了一眼。 结果,就是这一眼令她怔了神。 墙外,一身天青色道袍的女子背着长剑挽着拂尘,她样貌端正,气质沉稳,打扮朴素清丽,和江娴柔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她路过江家的院墙,在江娴柔探头望出来时似有所感地抬眸瞧了一眼。 二人对视片刻,最后,女子瞧着趴在墙头的江娴柔,轻笑一声,夸赞一句: “身手不错。” 第119章 欲取鸣琴 听见这话,江娴柔微微一怔。 从小到大,所有第一次见到她的人都会夸她可爱、夸她漂亮,只有眼前这个人,第一句话是说她“身手不错”。 江娴柔有点高兴,她打量了一眼女子的装扮,问: “姐姐,你是做什么的?” “修士。”女子淡淡答: “来你们这小城,降妖除魔的。” “降妖除魔?”江娴柔对这个词汇很陌生。 但女子没有理会她的疑惑,也似不打算再与她交谈,她没有多留,便抬步离开了这方院落。 江娴柔并没有叫住她,她只有些出神地望着女子离开的方向。 她背上背的,是剑吗? 江娴柔在兄长的书阁看到过持剑小人的图画,但画上的都是男子,她从不知道女子也能使剑。 江娴柔对此十分感兴趣,所以那天从墙上下来后,她从兄长那里借来了使剑小人的图画,拿着一根树枝学着图上小人的动作比划。 她只当这是玩闹消遣,可母亲撞见了她的行为却是大发雷霆。 她生了好大一通气,她怪江娴柔举止如此粗鲁,一点没有闺秀风范,像个乡野村妇。还说她太过顽皮,自己教她的那些礼仪规矩都被她学进了狗肚子里。 江娴柔将那些话听在耳里,没忍住回道: “母亲怎的如此善变?兄长爬树翻墙摸鱼捉鸟,你夸他有勇有谋像个小武将,就算闯了祸也说他少年心性不忍苛责,可为何今日我只是站在后院挥一挥树枝,你就要如此训我?” “……”母亲被她气得脸色发白: “你兄长跟你能一样吗?你兄长是儿郎,而你是个女子!” “儿郎如何,女子又如何?有什么不一样?不都长着一颗脑袋一对腿脚,谁还不是人了?” “你……” 母亲捂着心口坐到了椅子上,她说不过江娴柔,所以罚她去跪祠堂。 江娴柔受了罚,但她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她跪在蒲团上,无聊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大家总要规定人该如何,为什么男子就应该挥刀挥剑读书入仕,不能下厨不能绣花不能戴漂亮的发簪耳饰。为什么女子就应该三从四德做个贤妻良母,不能疯不能野不能站在后院挥剑,还不能提着聘礼上门说我要娶你家儿郎。 第255章 真奇怪。 连雪花都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为什么人却爱押着自己的孩子循规蹈矩变成他们希望的、随大流的模样呢? 江娴柔想了很久,想到膝盖开始发痛,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后来,等到晚些的时候,祠堂里偷偷溜进来一个人。 兄长给她带了吃食和软垫,他把软垫放到江娴柔膝盖下,又从怀里掏出来她爱吃的糕点: “小柔,饿了吧?你瞧你,跟母亲犟什么嘴,她训你你听着就好了,不爱听就当耳旁风,吹完就完了。你逞一时之快,当时是舒服了,现在却要可怜巴巴在这跪祠堂,后不后悔?要不是兄长疼你,你现在可还得饿着呢。” 兄长大江娴柔十多岁,如今已到了成婚的年纪,他平日里就很疼爱自己这小妹妹,如今江娴柔跪祠堂,父母亲都要给她个教训,只有他惦记着妹妹疼不疼饿了没。 “不后悔。” 江娴柔接过他递来的糕点,吃得脸颊鼓囊囊。 兄长拿她没办法,笑着揉揉她的发顶。 江娴柔抬眸望着兄长,她将口中糕点嚼着咽下,沉默片刻,突然问: “兄长与李家小姐的婚期,可是在来年三月?” “是啊。”兄长有些意外: “你还记得这些?” “嗯,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你可喜欢李家小姐?” “啊?”兄长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你这小人精,才多大一点就开始关心这种事了?” 江娴柔并不觉得有什么: “我年纪不大,可父母亲已经开始盘算着要将我嫁去哪户人家,我为什么不能关心?” 闻言,兄长脸上的玩闹神色淡了,他表情严肃了些,开始认真思考江娴柔的问题。 片刻,他摇摇头: “就见过一次,连长什么样都忘了,哪谈得上喜欢?” “那你为什么要娶她?”江娴柔继续问。 “因为父亲母亲觉得她合适,希望我娶她。” “可成亲不是要两情相悦吗?你同她只见过一次,甚至不记得她长什么模样,为什么就愿意娶她?她可是你要一起生活几十年的人。” “可能因为,大家都这样吧。” 兄长笑得有些无奈: “你瞧这世间,有哪对夫妻是真正两情相悦的?人总是要婚配,等到了合适的年纪,找不见真心喜欢的人,那找个合适的人就好,等成了亲,喜欢对方最好,不喜欢,便就相敬如宾凑合过着罢了。” “谁规定的?” “嗯?” “这规矩是谁定的?谁说人到了年纪就要婚配?合不合适又是谁说了算?” 江娴柔摇摇头: “真是奇怪。” “你这小脑袋里一天到晚都装着什么?别想了,这是我该担心的事,而你,我的小妹妹,你离这些烦恼还早得很。” 兄长冲她笑笑,而后神秘兮兮将手探进怀中: “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什么?” 江娴柔看向他,这便见他竟笑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把小木剑。 那木剑不大,也就如兄长小臂那样长,看起来像是逗小孩的玩具。 “你问我要了那本剑谱,是对剑感兴趣?喏,拿着吧,这样就不用再挥树枝了。” 江娴柔眼睛都亮了,她抬手想接,可在她即将碰到小木剑时,兄长又朝后一躲: “先说好,你只能在房里偷偷玩,可不能再被父亲母亲发现了,要不然还得连累我一起挨训。” “知道了。” 江娴柔迫不及待地接过那把木剑。 那小木剑做工粗糙,不是什么精细玩意,估计是兄长自己雕的,但江娴柔很喜欢。 后来,时辰太晚,兄长同她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走前还留下了自己的大氅。 江娴柔披着兄长的大氅,跪在烛火通明的祠堂,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小木剑。 她学着在图画上看过的那些小人,比划着不成熟的剑招,跪坐在软垫上自娱自乐。 等到再晚些时,江娴柔有些困了,她打个哈欠,正想着把大氅铺到地上睡一小觉,可还没等她躺下身,祠堂的门忽地从外被风撞开。 腊月的天还携着刺骨寒意,夜半寒风倒灌进祠堂,催得烛火弯下了腰,连片熄灭。 江娴柔下意识回头望去,她被风迷得睁不开眼,只能依稀瞧见门口处似乎蹿进一道黑影。 黑影进入祠堂后,周遭空气都变得阴冷许多。 江娴柔盯着黑影的一举一动,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小木剑。 而黑影蜷缩在祠堂的角落,似乎在同烛光下的她对峙。 “你是何物?” 江娴柔壮着胆子,强撑着气势威胁道: “不许过来!” 可黑影完全没将她的话听进心里,它在角落翻涌片刻,突然毫无征兆地如一条黑蛇般游蹿着击向江娴柔。 江娴柔吓得一抖,她闭上眼睛,下意识举起手里的小木剑,拿剑刃对着那道黑影。 在黑影扑上自己身体的前一瞬,她感觉手里的小木剑似乎刺中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而后,她听见有什么人扯着难听的嗓音惨叫一声。 再后来,祠堂内又闪入一抹天青色,江娴柔只感觉有道温润灵光包裹住自己的身体,而光芒外,穿着天青色道袍的女子手挽剑花,一剑刺入黑影胸膛。 第256章 江娴柔眼睁睁看着黑影在她的剑下惨叫着消散了,一切都发生得那样匆忙,又那样利落。 她睁大眼睛,茫然地抬头望向那个女子。 她竟就是自己在墙边望见的那位姐姐。 “可有伤到?” 女子收了剑,撤去保护江娴柔的结界,问。 江娴柔摇摇头,望一眼重新恢复平静的祠堂,道: “你好厉害。” “你也很厉害。” 女子垂眼瞧着江娴柔手里还残留着灵力痕迹的小木剑: “能以从未修炼过的身体持着普通木剑刺伤鬼怪,倒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女子抬指轻轻拨正她歪斜的簪花: “吾乃缥缈阁访云子,你可愿随我修道?” “修道?”江娴柔不大理解这个词汇: “修道是什么意思?” 听见这个问题,访云子微微弯起唇,温声道: “追心之所向,以一己之身,扶天下正义。” “正义?这是不是男子才能做的事?我需要做什么,绣花吗?” 江娴柔认真问。 “男子才能做?没人规定。” 访云子被她这话逗笑了。 她摇摇头: “你要拿的不是绣花针,是剑。” 剑? 江娴柔看着访云子背后的长剑,想起她方才持剑的英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我要!我要修道!” “但需要同你说明的是,这条路很危险,远不如你如今的生活安稳。” “我不怕,如今的安稳,也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不用循规蹈矩的生活,我想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像鸟儿,就像风。” “好。” 听见她说这些话,访云子眸色欣慰: “今日太晚,我明日再来接你。” 江娴柔连声应好,目送访云子离开了祠堂。 她走后,江娴柔重新点亮了祠堂内熄灭的烛火,她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她忍不住一直想访云子拿剑的样子。 没人规定正义只与男子有关,她要拿的不是绣花针,而是剑。 江娴柔恨不得现在就跟访云子走,她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忍不住巴望着祠堂门口的方向,期待访云子能来接自己走。 可她还没等到访云子,先等到的是远远传来的母亲的嗓音: “不行!” 江娴柔愣了一下,直觉这拒绝跟访云子有关,便偷偷溜出了祠堂,找去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果然,院里,访云子臂挽拂尘立在石板路上,对面是一脸严肃的父母亲: “修道?我看你是个江湖骗子吧?修道当仙人那都是男人家该干的事,你盯着我们家的小女娃作甚?谁知你是不是哪来的人贩子,要将我们家女娃拐去卖了?” 访云子没同他们解释,她只抬手结印,调出缥缈阁玉令给他们瞧。 看见她使出的法术和做工精致不似凡物的令牌,江父江母脸色一变。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最终由江父开口道: “抱歉,方才是我二人太急,冲撞了女仙。但这城里那么多男娃娃,女仙为何非要带我家的小女儿?不瞒您说,我家小女儿已经打算与别人家定亲了,什么修仙修道,这条路实在是太危险太难走,就让男人家去做吧,至于她……我们只希望她安安稳稳嫁人相夫教子,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她的人生该由她自己决定,就算你们是她的父母,也不能替她做选择。” 访云子神色未变: “没人规定男人该赴汤蹈火、女人该享受安稳,女人的使命从来就不是相夫教子,更不是男人附属品。你女儿是天生的剑修,她的天赋远胜于我见过的所有男修,她生着一颗持剑的心、一双握剑的手,不该为任何人洗手作羹汤。” 第120章 故园桃李 访云子的话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在江娴柔的心上敲了一下。 从小到大,还没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 身边人告诉她的总是“别人都是如何”“她应该如何”“如何是对如何又是不对”,她学的知识也都是女儿家应当知书达理温柔娴静,要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不能给夫家丢面,会辅佐夫君的才是好女人。 可江娴柔从来就都自己的名字不一样,她所求所望的,也从来不是脚底这方宅院。 “这……” 江父江母似乎并不赞同访云子这番言论,却又忌惮她的身份与仙法,不敢无礼。 最终,江父干巴巴笑了两声,只道: “这些事情,我们大人说了也不算,还得孩子自己决定,这……” “我愿意!” 听到这里,江娴柔实在等不住了,她从藏身的墙角跑出来,站到访云子身边: “父亲母亲,女儿愿意跟随道长修行,不管前路多艰险,女儿也绝不后悔!” 江父江母的脸色一时变得极为难看。 江父皱皱眉,厉声喝道: “胡闹!我不是叫你跪祠堂?谁让你跑出来的?!” “请父亲恕女儿无状,女儿只担心,若女儿今日错过了机会,未来就永远没有自由可言了。” “你……” 听江娴柔说出这种话,江母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第257章 “小柔你怎么能这样说?难道你如今还不够自由吗?爹爹娘亲供你吃喝,供你穿金戴银,未来也能给你寻个最好的夫婿,这可是其他姑娘家几辈子都享不来的福分,你为何还想着离开?” 父母亲永远无法理解江娴柔的想法,就同江娴柔永远无法读懂他们一样。 “因为我不想穿金戴银,也不想要什么夫婿,我只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父母生我养我,我无以为报,可既然这是女儿自己的人生,女儿想自己选择怎样去活。” 江娴柔这话落在江父江母眼里,像极了一头不知好歹的小白眼狼,他们没办法,只好搬出了江娴柔的兄长。 母亲坐在旁边流眼泪,父亲背着手站在一边唉声叹气,而兄长过来后听了事情始末,并没有训斥江娴柔,他只是半跪在江娴柔身前,问: “小柔,修道很苦的,若是选择这条路,你会很苦很累,不会再像在家里这般安逸了。” “我知道。” “可能会流血,会受伤,会很痛,很孤独。” “我不怕。” “还有,如果你今日跟这个神仙姐姐走,你以后……就没有家人了。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也没有兄长,只有自己一个人,累了也没人哭没人说,就算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听见这个问题,江娴柔迟疑了。 但她想一想,有家人的代价是要一辈子生活在条条框框中,一辈子不开心不快乐,又觉得这没有什么了。 所以,她很轻地点了点头。 兄长的眸光有一瞬的黯然。 他抿抿唇角,像以前那样摸了摸江娴柔的发顶,而后转头同父母道: “让小柔去吧。” 母亲哭闹着,父亲严肃地跟兄长说着什么,而兄长始终站在江娴柔身前为她讲话。 最后,兄长终于说服了父亲母亲,但父亲母亲生了好大的气,他们再没理会江娴柔,直接转身离开了。只有兄长对她温柔依旧,他还为江娴柔准备了一个小包袱,里面带着她喜欢的吃食和小玩意。 兄长还想骑马送访云子和江娴柔出城,可访云子有飞行法器,她们不需要兄长送行。 江娴柔跟兄长好好告了别,她跟在访云子身边,明明就要离开家了,可她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 她看着脚下法器一点点升空,看着地面上的兄长一点点变小。她朝兄长挥着手,等到完全看不见他,才抬眸望向远方。 原来宅院外的世界是这样,山海壮阔,云雾翻腾。 原来飞在空中的鸟儿是这种感觉,这样自在,这样畅快。 江娴柔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片刻,她拽了拽访云子的袖角: “姐姐,外面世界的规则,和宅院内会有不同吗?外面的所有人,都不受规则束缚、都自由自在吗?” 听见女孩这样问,访云子唇角扬起的笑意微凉,像是有些无奈。 沉默片刻,她道: “若你无拘,便是自由。” 这答非所问的八个字让江娴柔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也没有继续追问。 她跟着访云子回到了缥缈阁。 缥缈阁是个很美的地方,那里漫山遍野都是粉嫩的桃花,那里的楼阁架在半山腰上,楼阁之间还连着长长的木桥,就像是梦里的仙境。 访云子带她在缥缈阁内转了一圈,后来,又带她去见了几个长辈。 可那几位长辈并不如访云子待她那般友善,他们打量江娴柔的眼神略显刻薄,让江娴柔想起了来自家院里做客、却将她当做商品打量的那些夫人。 “师妹,怎的带了个女娃回来?这丫头该有七八岁了吧,是否早过了合适入道的年纪?” “我们师妹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宗门里那么多好苗子不收,非要从凡世带个小丫头。” “就是,这小丫头有什么特别?就算入道也该入丹道医道,她能当什么剑修?” “我的徒弟,合不合适,我说了算。今日我只是带她来给你们认认脸,不是让你们把她当白菜似的指指点点挑三拣四。” 访云子冷眼望着身边几位师兄弟,没给他们一点好脸色。 后来,访云子将江娴柔带离了那群前辈,她带她到自己的楼阁,温声同她道: “拜师礼什么的就不必了,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我访云子的徒弟。是缥缈阁第五十九代嫡传弟子,江娴柔。” 江娴柔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江娴柔就这样正式成了缥缈阁的一员、成了访云子的徒弟。 她其实并不喜欢缥缈阁这个地方,这里的人除了师尊,她都不怎么喜欢,但师尊说缥缈阁是她的家,她想守护这里,江娴柔便愿意同她一起一直守护下去。 她第一天入山门时遇见的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前辈,后来对她也十分苛刻,他们总以最苛刻的目光和言语打量她,今天说她不如自己哪个徒弟,明天又说她不配做缥缈阁内门弟子。 江娴柔从没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她顶着这些挑剔闷头修炼,后来者居上,十三岁筑基,努力以最小的年纪站到了内门弟子的中上游,用实力让其他人认可了她的内门弟子身份。 她本以为,做到这些之后,那些难听的挑剔声音应当会停止了,可那些人见她的天赋与实力无可指摘,便又将目光放去了她的性别和容貌。 第258章 他们说女修没什么未来,就算一时出风头,未来也定会被男修压下一头。 他们说她用剑那样凶,白瞎了好身段和漂亮的脸,未来估计没几个人愿意找她当道侣。 更难听的说她长了那样一张脸,不该当什么剑修,应当去邪修那里入个合欢宗,或者去魔族那里当魅魔。 第一次听见这些话时,江娴柔把那几个碎嘴子打得满地找牙,最后,说瞎话的人没受一点惩罚,她却被安了个同门私斗的罪名,被罚去思过崖待了十日。 从思过崖回来后,访云子同她聊了一回,开导了她许多。 访云子是个合格的师尊,她将江娴柔教得很好,因为她也是个女子,放眼看去,江娴柔如今经历过的一切,她都遇到过,所以她如今遇见这些事,已比江娴柔从容太多。 可江娴柔总归是个心性未成熟的小姑娘,她虽然听进了访云子的话,可听懂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江娴柔有些消沉,修炼的速度也明显放缓,也是那年,她师尊访云子被同门师兄弟排挤,他们以她是个女子为由,不许她入登闻剑阁进行传承试炼。 那些师叔伯怕访云子一个女修将他们比下去,所以串通一气打压她,但可笑的是,就算访云子不在,他们也没能得到登闻剑的认可,一个个的,都失了继承阁主的资格。 那段时间,缥缈阁内很乱,他们为一个阁主之位争得不可开交。而经过长达几月的拉锯战后,师叔伯们死守“女子不可入剑阁”的规矩,让访云子跳过剑阁试炼,直接承了阁主之位。 江娴柔想,他们大概是怕访云子拿到登闻后,旁人对他们指指点点,说他们不如女子吧。 多可笑的坚持? 那之后,宗门中人以访云子未过剑阁试炼、不够正统为由,没有按照惯例为她举行继任大典,只低调地在门内办了个阁主传承的仪式。 见访云子的一切都被薄待,江娴柔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她同她说: “缥缈阁主入剑阁试炼、得登闻认可、持剑守山是千百年来的规矩,前面五十七代阁主都拿得了登闻剑,为何师尊拿不得?这是师尊本该拥有的东西,为何要同他们让步?” 访云子坐在椅子上,抬手支着太阳穴,语气淡淡,不甚在意: “无所谓,他们想争,就由他们去争。一把剑罢了,既然我做了阁主,便能守得了蓬莱山,就算没有登闻剑也一样。” 说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冷冷笑了一声: “娴柔啊,这世道就是这样,本就对女子苛刻,无论是宅院,还是更大的世界,都是一样。 “我们向前走时,不必理会旁边人的胡闹,也不必理会他们的言语,因为,既然他们有空将目光投向你、针对你,那就说明他们永远也无法站到同你一般的高度。 “天上的鸿鹄,没必要同枝头上的麻雀计较。它们今日选择绊住你的脚,未来总有一天会被你狠狠甩下,跌得粉身碎骨。 “唉,只是苦了你,今日入不了剑阁的是我,明日,就会是你,想来,到时又得一番苦战。” 闻言,江娴柔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抿抿唇,什么也没说,只道: “弟子明白。” 访云子点点头,抬眸看向她: “你的修为,是否已许久没有精进了?” “是……”江娴柔同她一礼: “弟子无用。” “不怪你。只是,娴柔,你心中杂念太多,你道心未稳,若不解决这个问题,你未来每走一步都会艰难无比。” 江娴柔微微一愣,她忙道: “请师尊赐教。” 访云子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 “你同我们不一样,你尚有家人在世,那是你的羁绊,你的因果。你心里还有牵绊,尚不能全心全意追求自己的道,也还不明确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若我准你几日假期,你……回家去看看吧?” 第121章 逆旅行人 家? 江娴柔已许久没想过家了。 但师尊有一点说得对,她心中确有许多杂念。 因为她做不到师尊那样云淡风轻,她厌恶世道不公,厌恶师叔伯们丑陋的嘴脸,厌恶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恶毒言语。 偶尔,她会想,修道之路果然如兄长所说,困难重重。 外面的世界虽然自由,但也危险,因为她不止需要面对妖魔,还得面对人心。 说起来,多年来,她对家人总有愧疚。 她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实在太向往自由,可父亲和母亲希望她做一个世俗眼中的好女孩,所以对她要求颇多,让她觉得自己处处受制,总想叛逆想逃离。 可等长大些,她回头再瞧瞧才意识到,父母虽然严苛,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爱她。 他们只是在以自己的经验教她做事,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自己总归是他们的女儿,如今自己离家这么多年,也是该回去看看。 想到这,江娴柔便听了师尊的话,下山回了一趟家乡。 离家那年,她八岁,如今已有十八了。 离开的时候,她看着家乡小城在自己眼里越变小,而今她再次乘着法器,看着城镇在脚底慢慢放大,可那个路口却不再有兄长的身影。 她独自一人按照所剩不多的记忆绕过大街小巷,寻见了自己翻过的那面墙。 第259章 她仰头看看墙内的歪脖老树,想着,自己都已经长这么高了,可这位老朋友,却还是当年的模样。 说来,她还要感谢这棵老树。 毕竟,如果不是它,年幼的自己也爬不上这堵当年在自己眼里如天空一样高的墙,便也不会在墙边瞧见师尊,从而走上一条改变自己命运的路。 江娴柔瞧着老墙上斑驳的细纹,有些出神,直到她听见一串银铃似的笑声,接着,突然有个小家伙跑着过来,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腿。 “哎呀,阿茵,撞到姐姐了,应该跟姐姐说什么?” 熟悉的声音令江娴柔一愣,她回头望去,便见兄长正同一个容貌清秀的妇人走在一处。 十年过去,兄长已没有当年的青涩少年气了,他看起来成熟稳重了许多,望向小阿茵时眉眼间满是温柔。 而听见父亲的话,小阿茵立马规规矩矩站稳,同江娴柔道: “姐姐,抱歉冲撞了您!” “无碍。” 江娴柔垂眸瞧瞧阿茵,又抬眸望向兄长。 兄长并没有认出她来,他只冲江娴柔礼貌地笑笑,再次冲她表示歉意,而后牵起了小阿茵的手。 一家三口并没有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他们看起来那样幸福。 江娴柔望着他们,等他们路过自己身边时,她才开口唤了声: “兄长。” “……” 听见这个称呼,兄长的脚步一顿。 他缓缓回头,似是不相信那句“兄长”是在唤自己。 他茫然许久才唤出一个名字: “……小柔?” “是我。” 兄长将江娴柔从头到尾好好瞧了一遍,震惊很久才回过神。 他激动得连嘴唇都在颤,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长大了。” 当初离开时,她的身高还不及自己的腰,可如今,她都长成大姑娘了,自己第一眼瞧她,竟都认不出来了。 “快,快,到家门口了怎么不进去?快去见见父亲母亲,他们一定高兴得很。” 兄长拉着江娴柔的手,走出几步才想起同她介绍: “对了,小柔,这位是你嫂嫂,这是我们的女儿,阿茵。娘子,这便是我常提起的小妹,阿茵,这是你的小姑姑。” 李氏瞧瞧江娴柔,又瞧瞧她身上的佩剑,抿抿唇角,又冲她笑了一下,道: “你就是夫君那位八岁离家修道的妹妹?真是……英姿飒爽,果真不似凡人。” 江娴柔冲她微微弯起唇: “见过嫂嫂。” 兄长带着江娴柔回了家,她进小院时,父亲正站在院里亲自指挥下人扫雪。 阿茵高高兴兴跑过去抱住父亲的腿喊“爷爷”,父亲笑着摸摸她的头,抬眼时才发现回家的人多了一位。 他瞧瞧江枕风,将人上上下下打量好几遍,总觉得此女眼熟,却又不敢认,最终也只试探着问道: “有客人?” “什么客人?”兄长笑了,他拍拍江娴柔的肩: “您女儿!小柔,认不出来啦?不过说实话,我第一眼也没认出来。唉,十年,变化可真大啊。” “小柔?你说是江娴柔?” 父亲有些不敢置信,甚至揉了揉眼睛。 后来,他还叫出了母亲。 江娴柔像客人一般被家人请进前厅,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父母亲看她的眼神总有些奇怪。 母亲也瞧了她好几眼,而后不咸不淡地问了句: “在外边受委屈了吧?” 可问题问完,还没等江娴柔回答,她便又自言自语地接道: “想来也是,若不是受了委屈,你也不会想回这个家。当初走的时候那样干脆利落,如今在外边碰了壁可算是回来了。你今年都十八了,已不好找夫家了,你知不知道?” “母亲!” 兄长皱眉,低声提醒她这话并不妥当。 江娴柔面色未变,她微一挑眉,只道: “当然知道。我没有碰壁,更不是想回家找夫家,我只是想着回来瞧一眼罢了。我有自己的人生,不会当个老姑娘拖累家人,怎么,母亲可还满意?” 来之前,江娴柔告诉过自己无数次,父亲母亲虽然总是以自己的标准约束她、对她苛刻、总想要她嫁人,但他们还是爱她的。回来前,她甚至为此练习过该怎样像一个贴心的女儿一般和父亲母亲好好说话,可惜母亲开口第一句话就带着刺,江枕风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还了回去。 “……” 听她这样说,母亲的脸色不大好看。 父亲赶忙接过她的话头,道: “那小柔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还好。” “你们修仙的门派应当很热闹吧?” “嗯,在蓬莱山,门派人很多,很热闹。” “那你们门派里,可都是女子?” “不,也有师兄弟师叔伯。” 听见这话,父母亲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父亲干咳两声: “……你们,男女成日一起修炼?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江娴柔不大理解。 “对女子的名声不大好吧,成日抛头露面同那么多男子接触,实在是……” “……” 第260章 江娴柔眸底最后一寸颜色也冷了下去。 她什么也没说,只微微叹了口气。 可能是看出她不高兴,兄长赶紧打着圆场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后来,他叫家里的厨子做了一大桌好菜,江娴柔幼时爱吃的菜式和糕点在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其实江娴柔早已辟谷,但她见兄长那样高兴,终是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吃了很多。 但那顿饭,除了兄长、阿茵和江娴柔自己,其余人都兴致缺缺,父母亲只在席间客套几句,嫂嫂也话少,只有兄长不断询问她十年来的见闻,而阿茵似乎也对她口中的“修道”很感兴趣,小丫头吃饱了就一直趴在江娴柔的腿上,不停地问着问题: “小姑姑,修道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寻心之所向,护天下安宁。” “好玩吗?” “不算好玩。” “那你住的地方漂亮吗?” “很漂亮,漫山遍野都是桃花,终年不谢。” “哇——那小姑姑,你们哪里的哥哥姊姊友善吗?” “大半都很友善。” “哦……爹爹娘亲说你是远嫁了,那你这次回来,为什么没有带小姑父?” “?” 江娴柔微一挑眉: “没有小姑父,我是远行,不是远嫁。” “那小姑姑为什么不嫁人?”阿茵歪歪头。 “不为什么,修道者不必按部就班嫁人相夫教子,除非遇见了真正心悦之人,才会同他结为道侣相伴一生。” “真的?真好啊,如果修道是一件这样好玩的事,那阿茵也想……” 阿茵趴在江娴柔腿上,不满地嘟起嘴,一句话还没说完,兄长便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阿茵,不要胡说!今日太晚了,你也累了吧,娘子,还不带阿茵回去休息?” 听见这话,江娴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抬眸,捕捉到了兄长略显慌乱的眼神。 同她对视后,兄长很快移开了目光,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李氏将阿茵带走,这才笑着重新起了另一个话题。 江娴柔抿抿唇,她看着兄长夹进自己碗里的鱼肉,突然就没了兴致。 她不大想继续坐在这里了,她借口想休息为由,起身同父母兄长告了辞。 兄长原本想留她在家里住一夜,可江娴柔曾经的房间早已被改成了书画室,江娴柔不愿将就住客房,便打算提前结束这段探亲之旅,连夜赶回山门。 毕竟,如今这世间,只有那里还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一席。 但在走前,江娴柔花了些时间将家乡小城转了一遍。 期间,城内又落了雪,江娴柔没有打伞,就这样漫步在中云城的雪夜。 她原本只是想安安静静走一走,可多年锻体修炼令她五感都优于常人许多,也令她能听见许多不该听见的东西。 比如她听见家家户户的人间烟火声,听见花楼里传来的笑闹,听见谁家院子里的犬吠,还听见…… “十年了,真没想到那丫头还能回来,我还以为她是在外边活不下去了才灰溜溜回家,没想到还真是看一眼就走。” “谁叫你将话说得那样尖锐,若她是面子挂不住才说是回来看一眼,又该如何?” “挂不住最好!你当我说那些话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赶她走?她在外边待了十年!成天和外男厮混在一起,现在灰溜溜跑回来,若真留下她,咱们老江家的脸还要不要?脊梁骨都能给你戳断咯!别说她的名声了,我看她的清白估计都没有了吧。” “嗐,跑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我早都当这丫头死了,今天突然跑回来,我还真没想那么多,还是夫人有心啊。” …… “相公,你那妹子还真叫我意外,瞧着好漂亮,结果说起话来冷情冷性的,一点没有教养。” “她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说话不好听,习惯了。” “是啊,一点都不像个女子。姑娘家,就该温柔可人些,我今儿听她那意思,她是不是还想要我们小阿茵同她一起‘修道’?我可先说好,要是我的阿茵被她带坏,我可是要同你生气的。” “所以我不是赶紧叫你带阿茵回去了吗?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阿茵变成她那个样子。” “说来,你当年究竟是怎么想的?修道这种事不是男子该干的吗?前些年尧城有个仙君回家探亲,他父母亲好高兴,风风光光大办一场接风宴,好生气派。但若换成女子就有点……我说啊,女子就该安安稳稳嫁人生子,这才是正道,她成天跟所谓师兄弟混在一起,瞧着竟有些许风尘……” “别这样说,好歹是我妹子。虽说她出去当女仙引得江家被笑话许久,但如今她回来了,好歹是江家的姑娘,面上还得招待好。” “嗯,夫君说的是,今日我瞧见她,还吓了一跳,我以为她回来就不走了呢,那咱们江家岂不是要养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多丢脸啊。” “罢了,走都走了,不聊她了。曾经情分已薄,如今已是外人,她要如何也不关我们的事,只要咱们小阿茵幸福安康就好。” “是呢……” 听见这些话,江娴柔略微有些出神。 她抬眸,瞧着天上飘落的雪花,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十年,她对家人常觉愧疚,却没曾想自己在家人眼里只是个笑话。 第261章 连兄长都能说“已是外人”这种话。 若知如此,她此次根本不会特意回来一趟给他们添堵。 自己在外十年,努力与宗门师兄弟较劲,力争上游,想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自己比绝大多数人都要优秀。 可兜兜转转回来一趟,家人却还在关心她的清白、她的名声。 江娴柔觉得,今夜的雪格外冷。 师尊说的没错,这世道对女子格外苛刻,苛刻到连家人都无法理解她的选择。 这世上,能理解她的只有同道者,只有同为女性剑修、同受过冷眼与不公的师尊。 比起句句不离名声的母亲,师尊访云子,才更像她的家人。 江枕风对家再无半点留念,她连夜赶回了缥缈阁,赶回了师尊身边。 访云子瞧见她,似是有点意外: “才去了半日,怎的这就回来了?” 江枕风勾起一个凉薄的笑: “因为弟子发现,我的家人,只看重‘娴柔’,而非‘江娴柔’。” 访云子点点头,似乎很能理解她的话。 她叹道: “是啊,世间女子大多被困于这二字,但你没有。这两个字,确实不适合你。” “没错。文雅者娴也,温婉者柔也,我自认没有这等所谓女子美好品性,不配这二字,也不配父母赋予我的期许。” 江娴柔微微垂下眼,冲访云子一礼: “师尊,娴柔二字是父母赠予我的名字,可我如今已不愿困于前尘,更不愿困于他们为我规划好的人生。我的人生只有我自己能做主,包括名字,弟子想更名,请师尊准允。” “既然是你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决定,又何须我来准允?你自己愿意便好。” 访云子瞧着她,眸色满是欣慰: “我听听,你想更何名?” “枕风。” 江娴柔字字掷地有声: “江枕风。” 枕风扶摇九万里,她要离开宅院,去做那展翅翱翔的大鹏鸟,去俯瞰整个世界。 江枕风生来叛逆,她非娴非柔,她要做鸟,要做风。 她懂了。 这一瞬,她什么都懂了。 心有杂念,是尚存期许与痴愿,尚对人性有妄念。 她期待家人能接受她真正的灵魂,可他们在乎的只有曾经听话的女儿与小妹,而非她本人。 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好留恋了。 抛却前尘,从此刻开始,她不会再关心任何人的情义、任何人的看法、任何人的评价。 既然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那就只让自己满意。 她只为自己。 江枕风,只是江枕风。 她要寻大道,她要扶正义,她要用一柄剑让所有看不起她、攻击她的人在她脚下低头。 她要做最好,要做最强,要入登闻剑阁,要为师尊正名,要所有的偏见在她身上统统变成笑话。 海到天边天做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没人规定她是什么模样,这世上,只有她是自己的规则。 “枕风”二字代替娴柔,刻在了她的名牌上。 那一瞬,窥破妄念,杂念尽除,凡尘尽斩,她心中束缚尽解,只余对胜的渴望。 自此,无情道成。 第122章 信念使然 女子立在一望无际的雪原间,她发丝眉睫皆是因过于寒冷而结出的白霜。 她握剑的手被风吹得通红,但持剑的力道没有一丝松懈。 对于一个剑修来说,她的剑并不出彩,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 原本,每位剑修都该早早寻见自己的本命剑,对于江枕风如今境界来说,她手中这把铁剑显然与她并不相配,在试剑会开场前夜,她的老对手晓云空便注意到了这点,他同她说: “你还是没找见自己的剑。” 江枕风去过万剑冢,也拜访过烟雨山的器修长老将楼,她几乎踏遍了天下每一寸角落,可始终没能找到那把与自己全身心契合的剑。 倒不是说她寻的、煅的那些剑不好,只是江枕风总觉得它们没有那么适合自己,总是在这差一点,那差一点。而江枕风原本又是个不愿将就的人,寻来寻去,一把普通的铁剑就这样被她用到了现在。 但她本人并不怎么在意。 对她来说,好东西值得等待。 漫天风雪呼啸,金属被寒冷逼得好似刺骨尖刀,攥在手心只觉得生疼,像是要从手掌上活活剐下一片皮肉。 江枕风讨厌雪。 她讨厌那个常常被雪覆盖的城镇,更厌恶如雪花般明明不同却看似相同的一切。 这世间之人,总爱规定他人应该如何,可江枕风偏不信那些规矩和道理。 她偏要让这惹人厌恶的雪停止,她要这片被凛冬暴雪肆虐的土地重回生机,她要种子刺破泥土生长出自己的模样。 江枕风微微皱起眉,她用力将剑从雪地间拔出,她手挽剑花,又狠狠将它刺回了地面。 那一瞬间,她落剑时的威压带起一层气浪,那气浪震得天空落雪定格一瞬,而后便重重叠叠扩散开来,远离了江枕风的身体。 又是一阵狂风。 只不过这风不再似先前刺骨,它似携了初春和煦暖意,所过之处冰雪消融,露出其下松散的泥土。 很快,草叶自泥土中探出头,生机勃勃的绿色点缀于大地,又一点点蔓延、覆盖住每一寸曾经被白雪包裹的颜色。 第262章 灰白的阴云亦被风吹散开,露出其后湛蓝如洗的天空。 “风天灵根,果然不错。” 蓬莱老祖出现在一片碧绿草叶间,他望着江枕风,道: “风是种很有意思的东西,在冬日,它是刺骨尖刀要人性命,在春日,它又消融冰雪助万物生长,它无形却有形,不变又多变,就如你,江枕风。” 蓬莱老祖抬手施个简单的生长法术,他身后的地面便有一绿苗破土而出,几息便长成一颗小树。 桃树枝丫上抽出嫩叶,又长出花苞,最后粉嫩桃花挂满树梢,微风袭来,浅粉色的花瓣晃晃悠悠洒落,蓬莱老祖便懒洋洋倚在树干上,抬手拈下一朵桃花放在鼻尖轻嗅,片刻才道: “我能看懂那个烟雨山的小家伙,也能看懂那个梼杌传承的小天魔,可唯独你,我始终瞧不真切。你就像风,看不见摸不着,你对正邪的界定也似乎极为模糊,江枕风,容我问问你,在你心中眼中,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有个问题想问老祖。” 江枕风微挑眉梢: “登闻试炼第二重,定心念,弟子可算过了?” 闻言,蓬莱老祖笑得无奈: “雪化的那一刻,你便已经过了。如今我的问题已是第三重试炼的内容,望浮生。” 江枕风点点头,垂眸冲蓬莱老祖一礼,正色道: “弟子心中,并无正邪之分,与我理念相同者,即是我的朋友,反之,与我相悖,便是敌人。” “有意思的标准,那我再问你个问题。此时此刻,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此时此刻?拿到登闻剑。” “拿登闻剑是为了什么?” “护缥缈阁。” “可若我看得没错,你对缥缈阁并无多少感情,你甚至极为厌恶其中某些人。这样的缥缈阁,你为何想要保护?” “因为弟子的师尊想要守护这里。访云子是我的师尊,是恩人,亦是家人,她当年没能入登闻剑阁,没能拿到登闻剑,如今,便由我来献于她。” “……”蓬莱老祖眸色染上一分若有所思。 顿了顿,他道: “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如今做这些全是为了你的师尊?那如果有一天,你师尊访云子不愿再保护这里了呢?如果她放弃了、离开了,你又要如何?如果她以正入邪,同你如今的信念完全相悖,你又要如何?” 蓬莱老祖这话说完后,江枕风沉默了许久。 最后,她道: “老祖您理解错了,我江枕风做什么事,都不会完全为了另一个人,就算那人是我师尊,也一样。弟子方才说过,我眼里没有正邪,只有顺我与逆我,我做事的标准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若按老祖您那么说,我不只讨厌缥缈阁,我还讨厌天下人,讨厌所有用条框约束我的人,可那又如何?讨厌就毁掉吗?我不是没有那个能力,但那对我来说,不大值当。” 江枕风缓缓勾起唇,笑意骄傲又凉薄: “我要做的不是保护,也不是毁灭。我要改变。我要爬到最高处,握最大的权力,去改变我厌恶的一切,让天下人都明白我江枕风的规则。 “这,才是我的道。” 蓬莱老祖看江枕风的眼神微变。 他认可地点了点头,又抬手,轻轻拍了两下: “你进试炼时说的话确实不是虚言,江枕风,你的野心确实不小。” 说着,蓬莱老祖又冲她弯唇笑笑: “但我喜欢。” 他挥手散去了周身一切,桃树与大地瞬间粉碎为各色齑粉,如灰尘般消散于天空。 “江枕风,我很期待缥缈阁在你手里变成全新的模样。 “那么现在,去拿你想要的东西吧。” 随着蓬莱老祖法印灵光闪烁,江枕风只觉心神有一瞬恍惚,再回神时,她人已来到了一间全封闭的石室。 石室中央有一方石台,石台上的剑托横着一把深金属色的长剑,剑鞘刻有二字——登闻。 石室内也不止她和蓬莱老祖两个人,同她一起进来的林尽正靠在石台边上打瞌睡,而另一位少尊主大人不知被谁惹到了,正双手抱臂坐在墙壁跟前面壁思过。 看见有人出现,林尽愣了一下,望向一身皦玉衣袍的江枕风。 老祖说江枕风速度很快,果然诚不我欺。 还真是乘着风过的试炼,自己这一个瞌睡还没打完呢,大师姐这便已过了三重试炼且全须全尾地站在任务结算界面了? 林尽赶忙站起身,为登闻剑的新主奉上注目礼。 此时此刻,林尽突然有点后悔,他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看登闻剑阁这段剧情。 早知试炼内容有观前尘,他就该认真看看江枕风还是江娴柔时的故事,再研究一下,这样优秀且有野心有智谋的人物,为什么会在剑阁内输给男主,又究竟输在了哪里。 他看着江枕风缓步上前,看见她的身上洒下阵法图腾散发出的温柔光芒,看见她抬手拿起登闻剑。 那一刻,林尽心里有种感觉。 他觉得事情本该如此,登闻剑的主人,就该是如今这个模样。 她不是男主的附属品,不是修仙界第一美人,不是对男主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追求者,更不是他后宫众多佳丽的其中之一。 第263章 她是江枕风,是修仙界第一天才,是剑君,是缥缈阁大师姐,美貌只是她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她是风,她是她自己。 这才对。 林尽的心好像被羽毛轻轻拨弄了一下。 自他来这个世界,他没有任何一刻如眼下这般清晰地感觉到,这才是真实,才是这个世界原本的模样。 不是文字创造了世界,而是文字在描述这世界的一切,比起人设崩坏逻辑不通处处是坑的原著,他眼前正在发生的才是故事原本的样子,他身边的人也不是纸片人,而是有血有肉有故事有信念的、活生生的人。而他看见的剧情隐藏了真相,扭曲了人物,将所有的机缘和气运集于一人身。 男主为什么那样完美,为什么能得到所有人的青睐? 他在这段故事里拿走了本该属于江枕风的登闻剑,那其他部分呢? 林尽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登闻不愧是神器,当江枕风将它握在手中时,它身上的神级威压瞬间荡开,令林尽心神一震,不自觉便想为其臣服。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级法器吗? 登闻剑在江枕风手中,与横在剑托之上完全是两种气场,江枕风眉目清冷,携着些许傲气,登闻在她手中,泛着寒光的剑鞘又为她增添许多肃杀之意。 蓬莱老祖神色尽是满意: “拔剑吧,小姑娘,登闻出鞘的那一刻,才是登闻认主之时。” “不急。” 江枕风拒绝了蓬莱老祖的提议。 她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它的主人还不该是我。” 闻言,蓬莱老祖眸中掠过一丝了然。 他耸耸肩,没再说什么,只走到石室中央,抬手结印,以灵光连接上下两处法阵: “好了,短暂的快乐时间结束了,虽说咱这辈子有很大可能只能见这一次,但还是想同你们说句下次再见。” 温柔白光包裹住石室内两人一魔,蓬莱老祖吊儿郎当的笑脸也在林尽眼里一点点变得模糊: “感谢你们在百忙之中抽空陪我玩跟我找乐子。 “现在,小友们,去做你们各自该做的事吧。” 第123章 物同时异 缥缈阁外。 萧澜承倚在属下支起的王座之上,远远瞧着一片桃粉的蓬莱山脉,以及山外灵光阵阵涟漪的护山大阵。 寒鸮上前为他奉了茶盏,他抬手接过,掀开盖瓯闭眼轻嗅,而后赞许地点点头: “还是你泡出的茶较香,其他人无论怎样学,就是不及你那丝韵味。” “尊主喜欢就好。” 寒鸮低头退到他身边。 “我喜欢人类的茶道,明明都是一样的水,一样的茶叶,一样的流程,可泡茶的人和手法不同,最终呈现出的味道就不同,实在有趣。就比如寒鸮你,你总是能摇出茶叶本身的香味,将味道把控得恰到好处,别人跟你学得再久,也没有你那份细致。是为什么?因为你常年配毒,习惯于控制每一毫厘的误差,心知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所以才能找到茶中最为微妙的那一点?” 萧澜承看着手中茶瓯,若有所思道。 寒鸮垂下眸: “尊主说笑了。” “那么紧张作甚?我说过的吧,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拘束,你是我的下属,但也是我最亲密的友人,不是吗?” 萧澜承微微弯起唇,垂眸吹凉了盏中茶水。 可就在他准备啜饮之时,蓬莱山脉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巨响,那巨响伴随着大地震颤,以及一道极为强悍的神识威压。 在场一部分传承不高的魔族和修为低下的小妖皆被那威压逼得抬不起头,经此变故,魔群中一时哄乱起来。 萧澜承持盏的手一顿,盏中茶水也不小心泼洒出些许,打湿了他精致的衣袍。 但萧澜承并不在意。 他唇角笑意渐浓,随手拂去衣衫上的水渍,一扬手便丢了那盏方才还被他夸奖一通的清茶。 茶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茶水泼洒一片,茶叶的芳香打湿了松散的草地。 “看来江姑娘做到了,比我想的还要更快。” 萧澜承从王座上起身,他姿态优雅,慢慢地整理着自己重叠的袍袖: “此等威压震荡,当是登闻现世。” 萧澜承慢悠悠将衣袍整理至满意,这才抬起手,轻轻地挥了下手指。 “上吧。” 他轻笑一声: “好戏,开场了。” - 缥缈阁集议堂。 访云子倚在主位上,一手撑着太阳穴闭目养神,室内的聒噪似乎完全无法影响她。 身边人还在扯着嗓子吵闹,尤其牧山那老东西,最是讨人嫌,从小跟她斗到大,如今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在天天作妖不得安生。 他们都出身缥缈阁,从小就是师兄妹,她是他们这代唯一的女弟子,天生就要比其他人更受瞩目更被疼爱些。 牧山这厮小时候也算正常,可到了十几岁,他突然对访云子殷勤起来,事事关照无微不至,当时访云子就知道这厮没安好心,所以没有受他的好处,果然,没过多久,牧山便在师兄弟们的起哄下当众提出想跟她结为道侣的想法。 那时有很多人围在她身边,同她说“牧山师兄对你多好”“牧山师兄多喜欢你”,劝她“答应他”“他未来是要当阁主的人,跟了他不会吃亏”。 第264章 多可笑,他们好像比访云子自己还要看得明白,比她自己更关心她的生活,而且,牧山选择在这么多人面前同她说这话,不就是赌她拉不下脸拒绝吗?这也算是所谓“喜欢她对她好”? 访云子才不惯他那臭毛病。 所以,她不仅拒绝了他,还当着看热闹的那些人,毫不留情地说: “阁主之位向来是同辈之间公平竞争,何时就内定了牧山,我怎么不知道?好听话我也会说,比如,我才是要当阁主的人,在场各位,谁也不配我多看一眼,所以,都给我滚。” 谁都没想到访云子会说这么难听的话,他们悻悻离开了,还带走了脸色难看的牧山。 想来,就是从那时候起,牧山便“因爱生恨”,开始带着同门师兄弟抱团孤立她,到处说她的坏话。 有关她的风言风语在门派内疯传,她变成了一个负心的、狂妄的、不知好歹的说话难听的恶毒女人,他们看见了牧山对她的“好”,因此被残忍拒绝的牧山变成了弱势,而她只是拒绝了一个追求者,就被打入了不可饶恕的深渊。 但访云子不怎么在意,她向来不会关心这些无趣的人和事。 毕竟,无论身边的丑角如何跳脚,日子总归是得过的,访云子朝着阁主之位一直前进,却没想到牧山会在登闻剑阁前摆她一道。 那厮居然联合同辈师兄弟和几位师叔伯,一起搬出了“女子不可入剑阁”的规定。 访云子几百年来从未听过这种规定,她心知这是那群人为了排挤自己而捏造出的假话,只是这假话在如今的世道中显得那样合理,寻不见一丝破绽。 所以访云子没花心力去同牧山他们争抢,但可笑的是,就算那次剑阁试炼没有自己,那几个贪婪狭隘的男人中,还是没有哪怕一人得到老祖与登闻剑的认可。 最终,访云子还是如愿承了缥缈阁主之位,但却没能入得登闻剑阁。 在其他人眼里,让她不必经过剑阁试炼便拿到阁主传承,似乎是一种莫大的恩赐。 但也无所谓了,那时访云子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当了阁主便会好了,耳根子也能清净些了,谁知牧山这只驱不散赶不走的阴魂竟还在作妖。 他居然勾结了明烛天。 访云子知道他想做什么,无非就是想联合明烛天打压她、推倒她,自己来坐这阁主之位。 好愚蠢,好可笑,简直与虎谋皮。 访云子突然就有些累。 明明她已经走出去那么远了,可牧山还停留在曾经,还在为了年少时那次拒绝不断攻击她扯住她要她不能向前。 人怎么能蠢成这个样子?就算访云子不将他放在眼里,几百年的纠缠下来,也该烦了。 当初不让自己入剑阁的是他们,如今,登闻剑未出世导致魔族不断来犯、被推出去背锅接受骂名的却是自己。 更可笑的是没有哪怕一个人看清事情的真相,这世间好像谁人多谁声音大谁就是对的,余下的都在煽风点火人云亦云。 一想到自己一生都在和身边这些蠢货纠缠,访云子真的很累。 她同江枕风说天上的鸿鹄不必与枝头的麻雀计较,可麻雀实在太多,它们扯住鸿鹄的腿脚和翅膀,试图拔掉它的羽毛,要它终其一生,只能落在枝头上。 “轰——” 登闻剑阁的方向传来一道巨响,同时神级威压荡开,代表神剑登闻出世。 集议堂内的众人一惊,可还没等他们回过神讨论一二,蓬莱山脉外便又传来阵阵轰击声。 访云子微一挑眉: “魔族发动进攻了,缥缈阁弟子速去加固护山大阵。还有,各位外宗道友们,危难在即,还请各位帮忙出一份力,替我们护一护这蓬莱山吧?” 闻言,站在最前面的某宗长老脸上表情变得有点古怪。 他皱起眉,扬声道: “我们大老远跑来你们缥缈阁参加试剑会,如今你们缥缈阁糟了魔修连累到我们的人身安全,我们没找你们要说法就不错了,你竟还大言不惭要我们出力替你们守山?阁主,你这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我们缥缈阁本就遭魔修侵扰多年,如今有此一难,也该是各位道友预料之中的事。” 访云子抬眸冷冷地盯着他: “我们缥缈阁离妖魔领地最近,若不是我们挡在前面,你觉得你们还有那安稳日子可过?平日里你们隔岸观火幸灾乐祸便也算了,可如今你们的性命也在这缥缈阁内牵着,竟还能大言不惭说出这种话?” “少吓唬我!” 那长老一挥袍袖,冷哼一声: “方才的神级威压便是你们镇山之宝登闻剑出世带起的震荡吧?登闻已出,缥缈阁已有新主,你那好徒弟与魔修勾结不就为了这事?如今她所求之位已拿到手,魔修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进攻?” “……” 访云子冷笑一声,没再多言。 魔修进攻还需要理由?真是可笑。 可能是觉得那长老说的话有道理,集议堂内除了领命前去加固护山大阵的缥缈阁弟子,再无人动作。 直到门口方向传来一阵骚乱,人群自觉让开了一条路,访云子抬眸看去,便见江枕风拎着登闻剑带着一人一魔走进了集议堂。 第265章 面对身边人的疑惑打量与窃窃私语,江枕风没分给他们半个眼神,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访云子身上。 她步步坚定上前,最终单膝跪在主位之前,向访云子双手奉上登闻剑,开口时的音量足够在场所有人听见: “恭迎师尊出关,弟子特带登闻来贺。” 这话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周遭质疑之声颇多,但江枕风不予理会,她只抬眸,对上了访云子平淡如水的眸子。 访云子并未抬手接剑,她只道: “枕风,缥缈阁规矩,持登闻者得缥缈阁,如今,你已是缥缈阁新主,不必再向我奉剑。” “师尊尚在,我怎能僭越?” 江枕风瞥了眼旁边面色古怪的牧山: “我入登闻剑阁,原本就是为了替师尊拿回本该属于您的东西,登闻此剑,百年前就该在您手里了。” “既然当时它没能属于我,就说明我与它无缘。” 同面对旁人的凌厉不同,访云子面对江枕风时,神色语气皆是难得的温柔: “你不是一直很想担大任护众生吗?去吧,如今大火即将烧至蓬莱山,只有你与你手中的剑可解。” “没有此剑亦可解。” 江枕风不做丝毫让步: “弟子说了,如今只是将本该属于师尊的东西带还给您,登闻剑尚未认主,请师尊拔剑。” “……” 访云子微微弯起唇。 见江枕风如此,她也没再推脱,只抬手,从江枕风手中接过了那把沉重的长剑。 “枕风,得你,是师尊之幸。” 访云子用指腹摩挲着剑鞘上的花纹,又握住剑柄,微微用力。 随着一道细微声响,登闻推剑出鞘,剑刃的冷色在访云子眼中映出一道光,属于神级法器的气息漫出,震慑着在场每一个人。 “果真是把好剑。” 访云子以目光描摹着剑身花纹。 只是,话音未落,访云子眸中忽地闪过一道狠意。 她将全身所有灵力灌入登闻剑内部,在所有人做出反应前,她猛地引燃灵力,从内部将登闻寸寸炸开。 “……” 江枕风眸色未变,只是微一挑眉。 室内的神器气息瞬息间散了个干净。 连灵光都未完全亮起的长剑倏地暗淡下去,守护蓬莱山脉多年的神器就这样变成了一地碎片。 访云子随手将剑鞘和剑柄丢在了地上,动作不带丝毫留恋。 “可惜,没在合适时机出现的东西,与垃圾无异。” 第124章 痴鼠拖姜 见状,集议堂内众人皆是一震。 他们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登闻……这可是登闻! 方才登闻散出的神器威压那样真切,足以证明不是赝品,可就是这样一件流传数千年的神器,如今竟在他们的见证下被访云子生生震碎! 这不是他们缥缈阁的镇山之宝吗?访云子说毁就毁,她疯了不成?! 更要命的是,登闻剑乃缥缈阁护山大阵的阵眼,若是剑毁了,那…… 众人还未来得及发出疑问,忽觉脚下大地一阵震颤。 有灵力碎屑不断自地底溢散而出,这是大阵溃散的前兆! 林尽一怔,他看看地面上的登闻碎片,又看看访云子,大脑一时一片空白,不太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如今蓬莱山外的魔修虎视眈眈试图破阵闯入,访云子心知肚明,为何还要主动震碎登闻毁去大阵将众人陷于危难之中? 林尽实在不懂她的动机,除非…… 林尽眸色一震。 有缥缈阁弟子跌跌撞撞闯入,他脸色苍白,腿脚颤抖,跑进来时险些跌跪在地,一双眼睛眼巴巴望着前面的江枕风,而后才看到主位上的访云子: “大师姐!阁主!护山大阵突然散了,外边,外边那些妖魔全闯进来了!我们挡不住,师兄师姐有的跑了有的战死了,大师姐,阁主!怎么办啊!” 小弟子这句话似一盆沸水,浇醒了在场所有人。 他们回过神来,但第一反应竟没想着赶紧去阻止魔修,而是先指着访云子劈头盖脸一顿骂: “访云子!你明知毁去登闻会连累护山大阵一起散去,为何还要这么做?!你就真这么想让我们一起给你缥缈阁陪葬吗?!” “是啊,你们师徒俩当真恶毒,一个私通明烛天强行上位,一个置山门安危于不顾逞一时意气毁去登闻!歹毒妇人,真真歹毒!” “我看这次的试剑会就是你们缥缈阁设下的局,你们就是为了将我们在此一网打尽……” 集议堂内人声聒噪,站在边上的牧山没参与其中,他只一点点挪着退后,一双小眼睛骨碌碌转着,偷偷摸摸地退出了风暴中心。 大家的矛头都对着访云子,没人注意他的动向,他便趁此机会顺着墙边溜出了集议堂。 出楼阁后,放眼望去,魔纹与灵力在半空交汇,碰撞出阵阵火花。 果然如那小弟子所说,护山大阵已散,魔族入缥缈阁如履平地,再无丝毫阻碍。 牧山快马加鞭往山外赶去,他心中一阵快意,不敢相信事情竟进行得这样顺利。 访云子那个疯女人,她好徒弟江枕风不惜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也要入剑阁为她带回来的登闻剑,竟真就被她赌气似的震碎了。 第266章 如今守护蓬莱山脉数千年的大阵被毁去,缥缈阁还不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萧澜承随意拿捏? 访云子啊访云子,真是自寻死路! 牧山心中雀跃,此时,他只想赶紧寻见萧澜承,再次同他投诚,好站在他身后坐收渔翁之利。 缥缈阁边境处战况一片混乱,牧山没往里掺和,他闷头往外去,很快就瞧见了被妖魔护在中间的夸张王座。 牧山抬手擦了把汗,他赶紧过去,颤颤巍巍地跪伏在地朝萧澜承行了个大礼。 “见过尊主!” “聪明人来了?” 萧澜承语调微微上扬,他扬扬下巴: “起来吧。” “是!” 牧山脸上堆起一个无比谄媚的笑: “恭喜尊主贺喜尊主,如今缥缈阁和其内修士,已尽是您囊中之物!” “同喜。” 萧澜承冲他笑笑,自己站起身来,抬手接过寒鸮新递来的茶瓯。 “道长也等这天很久了吧?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说着,他将手中茶瓯奉给牧山,牧山赶紧千恩万谢地接过。 他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恭顺姿态,连连点头道: “是,是!之前尊主您默许我放江枕风入登闻剑阁,我还有些担心她会搅了尊主您的大事,谁知尊主当真神机妙算,这登闻剑不仅没成为尊主的阻碍,还令尊主成事变得如此轻松!对了,尊主您猜怎么着?我那师妹访云子,竟主动毁去了登闻,实在愚蠢!” 他掀开茶瓯猛灌一口,被其内新茶烫得龇牙咧嘴好不难看。 但他还是挤出了一个笑: “这是寒鸮姑娘的手艺?我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尝到如此仙品。” 寒鸮并不吃他这套恭维,她面具下的眸色很冷,只站在萧澜承身后,沉默不发一言。 “确实是她的手艺,你喜欢就好。” 萧澜承倒是温和依旧,他弯起一双笑眼看着面前的牧山,等他将一整盏茶都喝进肚里,才道: “缥缈阁现在应该很乱吧?道长怎么出来了?” “是很乱,都在围着访云子讨说法。” 牧山古怪地笑了两声: “呵……我出来寻尊主,是为了再次向尊主献出我的诚意啊!尊主这次计划,我前前后后也出了不少的力,所以,咱们的约定应当还作数吧?待到尊主这次大事落成,这缥缈阁新主是不是也该……” “啊?” 萧澜承微一挑眉,打断了他的话。 他轻飘飘道: “不作数啊。” “?”牧山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着他脸上的温和笑意,不敢确定萧澜承这是在同他开玩笑还是如何: “尊主您这是……?” “你活这么多年,就没人教过你,永远不要和天魔讲约定吗?因为,我们随时会抛弃你啊。” 萧澜承笑眯眯抬手化出一柄短剑,将其架在指间转了几个圈。 而后,他用剑尖抵住牧山的肩膀,但并没有刺入他的血肉,而是缓缓用力、一点一点地将他推远。 牧山睁大了眼睛。 因为,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起竟已僵直,任他如何努力也无法移动分毫,自身与灵海的联系也完全被切断,如今他连调动灵力保护自己都做不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澜承用短剑将自己推远,而自己身体的重心也不再稳当,就这样朝后仰倒着摔下了王座前的台阶,重重跌在了地上。 萧澜承用手帕擦着短剑剑尖上那一丁点猩红血迹,漫不经心道: “寒鸮的手艺,不错吧?毕竟我们寒鸮不是只会泡茶,她制毒,才是真正的好手。” 说罢,萧澜承收了短剑,缓步走到牧山身边,蹲下身瞧着他,轻轻扬眉道: “牧山道长,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真的很讨厌蠢人?尤其讨厌愚蠢还自以为是的人。你方才同我说了那么多,难道一点都没发现问题所在吗?” 萧澜承勾起唇,瞧着牧山因恐惧而瞪大的双眼,心情颇为愉悦: “访云子为什么要震碎登闻?你真当她同你一样蠢?我只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而你显然不够格。你想想,这些年来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你有几件事是能稳稳妥妥替我办好的?让你献个炉鼎你都能半路将人弄丢,导致他今日站在我的对面同我作对,你说,我还留你何用?更让我震惊的是,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你竟还念着你那阁主之位。为了区区阁主之位就出卖同门与异族勾结,不惜大开山门向我献出宗门内所有人的性命,牧山,你可真叫我看不起。” 萧澜承叹了口气,他站起身,后退几步,瞥了眼边上低阶妖魔,淡淡道: “他修为还行,灵力还算滋补,赏你们了。请享用吧。” 低阶妖魔们早在牧山跌下台阶时就蹲在边上垂涎。 虽说魔族不需要进食,可修士身体不似凡人,极为滋补,高阶修士更是如此,就算只能分到一块肉,对修炼来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妖魔们乱哄哄地说着感谢尊主的话,在他放下赏赐后便迫不及待地一拥而上。 牧山一双眼睛满是血丝,他的身体在僵直状态下竟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看见那群怪物顶着一张张丑陋的脸靠近自己,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块用来饱腹的肥肉。 第267章 他怕到想喊想叫,可在极端的恐惧下,他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对啊。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萧澜承答应过他,只要自己帮他做事,他就要助自己当上缥缈阁主。 到时候他就能狠狠踩着那个给自己难堪让自己丢脸的女人耀武扬威扬眉吐气!叫她看不上他,叫她羞辱他,叫她不知好歹拒绝他! 他牧山才是最有手段最有前途的人! 什么访云子,什么江枕风,统统…… “嗤——” 蜂拥而上的妖魔齿下,爆出了第一团血花。 - 访云子盯着脚下的登闻碎片,眸里没什么波澜。 她听着身边人的指责,只觉得这一切都无趣极了。 “你猜对了。” 片刻,她抬眸望向在她身前讨伐她的其中一人。 那人被她这么一说,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猜,猜对什么?” “这次试剑会,原本就是一场局,就是为了将你们聚在这里,被萧澜承一网打尽,你猜对了。” 访云子姿态语气皆无比从容。 “……” 那人没想到她真会直接承认,面色一时变得惨白。 “但有一点错了。” 访云子轻笑一声: “私通魔族的并非我徒弟江枕风,是早就从这集议堂里溜出去的牧山。当然,还有我。” 访云子站起身,随意踢开地上残片。 金属碰撞,发出一片清脆的响: “我一个缥缈阁主,能不晓得登闻与护山大阵息息相关?真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们有脑子?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毁掉它?真就是为了出那口气?那你未免也将我想得太过浅薄了些。” 访云子微微眯了下眼,眼底颜色同腊月飞雪一般冰冷: “我当然是为了让你们,让这修仙界,让这整个天下……给我缥缈阁,陪葬啊。” 第125章 束缊举火 当了这么多年阁主,访云子实在是倦了,也厌了。 当年她从中云城带走那个小女孩时,女孩仰着小脸问她: “姐姐,外面世界的规则,和宅院内会有不同吗?外面的所有人,都不受规则束缚、都自由自在吗?” 当时访云子并没有正面回答,因为她没忍心戳破女孩对未来的期待与希望。 世界和宅院有什么不同呢?可能是世界更大些吧。 若自己无拘便能不受规则束缚吗?当然不,至少她没有做到。 以前,她以为只要自己够强就好,后来,她以为自己当上阁主就好,可事实证明,这都没什么用。 无论你在什么位置,对你有偏见的人都会想方设法地挑你毛病,而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黑锅与污名。 人性是贪婪而自私的,世界也是。 且多数人不愿承认自己的失败,身处逆境时,他们总喜欢找理由安在早已物色好的替罪羊身上来供自己发泄怒火。 比如,当年以牧山为首的那几人死活不让她入登闻剑阁,后来,魔族频频来犯,缥缈阁人人自危,护山大阵补了一次又一次,那些人又绝口不提当年登闻之事,只说访云子这阁主做得实在差劲,放眼眺望前五十代人,有哪个阁主会在魔族面前被欺负得这样憋屈? 访云子要守,他们说她妇人无远见,只会做缩头乌龟。 访云子要攻,他们又说她太过激进,将宗门上下那么多性命置于不顾。 一次又一次争执下,缥缈阁立在了极为尴尬的处境,本来修仙界众多仙门中,就属缥缈阁离妖魔领地最近,他们凭着蓬莱老祖留下的护山阵,成为修仙界的铁闸,将危险与侵害阻拦在外。 可当缥缈阁有难,转头想同道友求援,那些大大小小的宗门又像是死了一般给不了一点回应,也就只有烟雨山和零星几个小宗门愿意借点人和法器,伸手拉他们一把。 访云子真的倦了。 她厌倦了这些自私争斗,厌倦了自己身上承担的一切。 她身上压了太多东西,只需要再加一点点重量、哪怕一根稻草,就能彻底压垮她。 那根稻草来得也很快,在烟雨山又遭魔修侵扰后的某个夜晚,访云子深夜接到三宗钰的传信,说流巽愿意跑一趟缥缈阁,帮他们瞧瞧护山阵修缮与加固的工作。 烟雨山流巽是当世最强阵修之一,有她帮忙自是好事。访云子一刻也等不了,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那些师兄弟。 虽然她很厌恶他们,但他们终归是缥缈阁的长老,宗门出了任何事都需要同他们一起商量,否则访云子就又落了把柄,变成了他们口中的独裁者。 她用最快的速度沿着长桥寻去牧山的住处,可就在靠近时,她突然听见牧山院里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 夜半三更,他跟谁说话? 访云子心知此事有异,因此她放出神识去瞧了眼,便见牧山跟前站着一个面生的小男孩。 自己那高傲张狂了一世的老对头,此时正低眉顺眼地以一种极其恭顺的姿态同男孩说着什么,画面极为滑稽可笑,访云子真想让他自己瞧瞧他脸上那谄媚模样。 后来,她听见牧山将男孩唤作“尊主”,还听见他在跟男孩讨论上次进攻的具体细节,并贴心地为他分析了护山阵的薄弱处,以便他下次出击能更容易些。 第268章 访云子并不懂牧山的动机,直到他听见牧山说,若是他帮尊主拿下缥缈阁,未来,自己便能当上缥缈阁的新主。 会被称做“尊主”之人,访云子只知道一位。 多可笑啊。 她在前面抵御魔修,本该同她站在一起的同门道友却在背后与敌人串通一气、暴露他们的弱点、主动同敌人敞开家门,他不顾宗门上下所有人乃至整个修仙界的安危,他做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从魔修那里讨一个“阁主之位”。 任访云子如何也没能想到,人真的可以蠢到这个地步、坏到这个地步。 她被他欺、被他辱,还要挨他在她背后捅的那些刀。 访云子几乎要笑出声。 好,牧山,太好了。 当初继承长老之位时,你曾同其他师兄弟宣誓过,未来要与缥缈阁共生死。 可现在看来,你已不想与缥缈阁一同“生”。 那么,便一同死吧。 那天,访云子没去打扰牧山与“尊主”的美事,她只自己回绝了三宗钰的传信,同时拒绝了所有宗门的来援意向,自己干脆利落地闭了关,再不管缥缈阁任何事,任牧山作妖,任这个破地方自生自灭。 她实在厌倦了。 厌倦承受那些偏见与恶意,厌倦那些勾心斗角,厌倦尽力保护那些时时刻刻都想推自己落入无间深渊的人。 不是想私通魔族吗?不是想看缥缈阁覆灭吗?不是想当所谓的阁主把她踩在脚底吗? 这么想的话,她就帮他一把吧。 闭关只是访云子逃避的借口,她早在这次试剑会开始之前就出关了,只是她一直隐于暗处,冷眼瞧着阳光下的每一个人。 萧澜承找了她很多次,他很欢迎她的加入,还给她许了很多承诺,但访云子对那些没兴趣,毕竟她愿意帮他成事,并不是为了能从他手里交换到什么。 萧澜承此人太过危险,别看他顶着一张笑脸,心里的想法实际比谁都要阴暗。牧山这种人虽然在明面上跳脚使坏惹人厌烦,可萧澜承这种表面上同你亲热温柔的人才更可怕,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往致命处给你捅上一刀,置你于死地。 可惜,她师兄牧山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访云子同萧澜承合作,从始至终,只给他提过两个条件。 第一,不能伤害她的徒弟。 第二,她要牧山不得好死。 访云子自认,在这件事开始之前,自己这一生没有让自己失望过,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可走过半生,她竟如此轻易地推翻了她前半辈子铸起的所有信念。 有时她也会有类似后悔的心情,但那些情绪很快就会被浓重的疲惫和厌倦替代。 后悔又怎样呢,再后悔也回不去了不是吗? 在这段时间里,她做了很多有违道心的事,当她面不改色地将一个误闯她法阵、撞破她与萧澜承谋事的烟雨山小弟子丢下长桥时,她就知道,就算一切都能回到原位,她的道心也已动摇了。 她不再是原本的她了。 集议堂里还是很吵。 妖修魔修都要杀进来了,这群人居然不打算打,也不打算跑,竟还在这浪费时间责备辱骂她。 有什么用吗? 访云子心下冷笑。 “……” 听见访云子说自己才是私通魔族的那人、听见她说她要在场所有人给缥缈阁陪葬,集议堂里所有人都炸了。 林尽更是只觉脑子里“嗡”地一声。 他想过上百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种。 缥缈阁主才是主动敞开家门邀请敌人入内的内鬼?怎么可能? 但林尽看看访云子,又看看地上的登闻碎片,一切都那样合理,他实在找不出一丝能够反驳的理由。 他垂眸看了眼身侧齐小狼的冰棺,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吵什么吵?!烦死了!” 正在集议堂内众人跳脚怒骂之时,流巽忽然以一己之力压过了屋内所有声音: “吵有用吗?骂她有用吗?!你们今天就算是让她死在这,也改变不了现实!魔族都快杀进来了你们还在这吵,我可要提醒你们,护山阵已经破了,魔族进蓬莱山脉如今就跟进平地一样轻松,你们晓不晓得轻重缓急?都是一群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吗?!真想让所有人一起死在这不成?!” 流巽的泼辣是在整个修仙界中都鼎鼎大名的存在,被她这么一吼,集议堂中人竟还真逐渐安静下来。 片刻后,有人壮着胆子问了句: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按你的意思,难不成我们真要替缥缈阁守这蓬莱山?!” “什么叫‘替缥缈阁守山’?你现在守的是你自己的命好不好?!” 流巽觉得这群人的思路似乎有些离谱: “再强调一次,护山阵已经散了,妖修魔修如今可以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到时候咱们都得死!都得死!!!我们烟雨山这边两大剑君坐镇,届时就算打不过,杀出一条生路安安全全回宗门还是能做到的,你呢?你们有什么?!现在我们烟雨山没开溜、还愿意在这浪费时间管你们,你们就偷着乐吧!还在这质疑,就你长嘴了是吧?!” “……”人群短暂地沉默片刻。 大家都被流巽这番话点醒了。 第269章 是啊,他们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可此时,愤怒是最没用的东西。 他们的命还悬在刀尖上,烟雨山这样人才济济的大宗门可以凭实力硬碰硬杀出一条血路,可他们这些势单力薄的小宗门又要如何?若是被烟雨山抛弃,那他们可真真成了魔族案板上的鱼肉。 正在众人摇摆不定不知作何决定之时,人群后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是试剑会首战、同林尽打过交道的那位清心宗李竟成。 他方才一直在边上默默看着这场闹剧,早已看清问题所在,此时,既然有人带这个头,他便当一把推波的手,站出来第一个表态: “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懂。清心宗李竟成,但凭前辈吩咐,尽心尽力,绝无质疑。” 见状,原本在人群中犹豫的其他人也赶忙跟上他的步伐: “白雪门张武,但凭前辈吩咐。” “洛阳宗齐三,但凭前辈吩咐!” “清心宗……” “……” 乱成一锅粥的人群竟真逐渐变得团结有序起来,有几家宗门的长老也表示愿意带着自家弟子同烟雨山一起行动。 流巽对此颇为满意,她摇摇团扇,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可还没开口,就被三宗钰轻轻拍了肩。 三宗钰冲她轻轻摇头,站到了她身前。 他看着眼前乌泱泱一片人头,道: “各位误会了,我烟雨山并没有持大局之意。” “什么?!” 刚建立起些许信心与斗志的人仿佛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一时有种被耍弄的感觉。 还不等他们质疑,三宗钰便再次开口道: “如今,我们还在缥缈阁的地界,这个主,无论如何也不该我们烟雨山来做。” “可……可缥缈阁主已经叛了!护山阵都已被她亲手毁去,你们还想怎样?!让访云子这个魔族内鬼带着我们一起去送死吗?” “大家忘了吗?” 即便在这种时刻,三宗钰的语气也依旧温和镇定,莫名令人心安: “登闻剑阁已开,缥缈阁新主已出。” 三宗钰望向江枕风的方向,他隔着人群对上了江枕风的视线,朝她轻轻点了下头。 而后,他垂眸,抬手向江枕风恭恭敬敬一礼: “烟雨山南乾门主三宗钰携烟雨山众人,但凭阁主部署!” 第126章 如梦初觉 “……” 江枕风同三宗钰对了一瞬目光,她看见了对方眼中的肯定神色,又扫了眼余下众人。 她身上落着百十道视线,其中颜色多数是肉眼可见的质疑,显然,他们并不确定这位缥缈阁内鬼的徒弟、半时辰前才新鲜上任的缥缈阁新主有无带领这么多人一起对抗魔修的资格和本事。 江枕风没有浪费时间,她当即从储物戒内拿出先前从牧山那里要来的掌门玉令。 她微一挑眉,面不改色道: “掌门玉令在此,从此刻开始,我江枕风将接任缥缈阁主,持蓬莱山内完全支配权。各位长途跋涉来我缥缈阁,是我们招待不周,疏于防备才使各位陷入如今危险境地,对此,我江枕风负全责。如今,既然各位身处缥缈阁,又即将共同面对危机,那我希望各位能够听我部署,共同度过这次难关。毕竟,没人比我更熟悉蓬莱山。” 说罢,江枕风没给众人留质疑的时间,立刻接道: “十八师弟,去集结目前未在前线的所有弟子。外宗和门内所有丹修器修,以及筑基期以下者不必参与战斗,带他们去离战场最远的登闻剑阁附近暂避一二。 “外宗和门内所有医修,集合去离前线十里的秋云间,以便随时救助伤者。 “余下的,武修上前线清扫,符修阵修于中部支援,乐修在靠后方坐镇。清心宗以防御闻名,便麻烦清心宗道友同我缥缈阁弟子一同守住山门关口,白雪门乐修最擅增幅,请你们在清心宗道友身后助其一臂之力。洛阳宗主医修,便去战场协助随时撤离伤者至秋云间。剑心派能守能攻,作战能力极强,若要说谁能守住直达后方的南侧山道,你们是最佳人选。至于烟雨山,烟雨山修士于各道百花齐放,便麻烦你们穿插至战场间随机应变随时支援。还有……” 江枕风似乎熟知修仙界大大小小门派所有的主修道法与战斗风格,并能精准将其部署到缥缈阁内各个位置,使其作用最大化。 她三言两语安排好了所有人的去处,在她部署完毕之后,原本瞧向她的那些眼神统统打消各自疑虑,变成发自内心的钦佩。 待到安排好各大宗门,江枕风抬眸望向人群最后一直靠在墙柱上打哈欠的某人,扬声点了他的名: “萧澜启!” “?” 萧澜启哈欠打到一半,疑惑地微一挑眉。 而听江枕风唤出这个名字,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萧澜启,室内逐渐涌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倒也不怪众人质疑,毕竟谁都知道,“萧澜”此姓是魔族尊姓,极为少见,比如明烛天上代尊主萧澜玥,以及这代的萧澜承,报出去都是响当当的名号,可任谁也没听过天魔中还有一位拥有尊姓的“启”。 “承”、“启”…… 这二人莫不是兄弟俩?可作为天魔,这位萧澜启现下又为何会在缥缈阁和他们这些人类站在一处?天魔不是向来不屑与人类私交吗,可如今看起来,江枕风与他似乎关系匪浅。 第270章 “作甚?” 萧澜启被这群人类盯得有些不自在。 “你跟着林尽,林尽去哪你去哪。我不麻烦你做太多,在战时适当释放你的传承威压,替我们清扫一些连威压都扛不住的低阶杂鱼就好。” “?”听见这话,萧澜启用小指挠挠耳朵: “本尊又不是人类,你们缥缈阁的存亡,与本尊何干?” 江枕风就知道他要说这话。 她弯唇轻笑一声: “欠你个人情。” “行。”萧澜启答应得干脆利索。 战术部署完毕,众人各自按照安排去往该去之地,集议堂里的人陆续散了,临走时,剑心派某长老脚步一顿,他表情古怪地回头看了眼尚安安稳稳倚坐在主位上的访云子: “我认可你的安排,但……这叛徒,你打算怎么处理?总不能任她在后方自由活动吧?” “稍后我自会设结界限制她的行动,长老不必担心。” 江枕风面不改色,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剑心派长老没多说什么,点点头便离开了。 集议堂很快变得空荡荡,江枕风背着手,垂眸扫了眼主位上闭目养神的访云子,什么话也没说,只如方才所说抬手结印,往她脚下刻了个法阵。 访云子微微睁开眼,眸中没什么情绪。 从她毁去登闻到现在,江枕风似乎有些过于平静了。 不过她原本就是这种波澜不惊的性子,倒也没有什么好奇怪。 更让访云子意外的,其实是烟雨山在这件事中的态度。 方才流巽以一己之力停止众人争执,但却并没有顺势站到此战主导者的位置,三宗钰主动让出领导权,让众人的视线重新回到江枕风身上。 他在给江枕风机会。 此战关系到修仙界未来几百年的安危命运,极险,但险境中的利往往最多。 比如,若是此战在烟雨山的带领下取得胜利,那从今往后,烟雨山便是修仙界大小宗门中不容置疑的龙头,今后所有宗门修士都要欠他们个天大的情分,无论何事都得对其礼让三分。至于一直同烟雨山并驾齐驱的缥缈阁,又是阁主叛变又是这么多烂事,此战后定四分五裂从此消失于世再无信誉与影响力可言。 这对烟雨山来说没有坏处只有好处,但三宗钰却愿意将这机会让出来,帮江枕风立威。 江枕风这个阁主其实当得名不正言不顺,此战后,无论结局,缥缈阁人心离散是注定的,但经三宗钰这一把推手,若此战胜,那么得到尊重与人情的便是江枕风,所有人都将看见她面临危局依旧从容不迫的领导力,她这阁主之位从此将无人敢质疑,她将成为缥缈阁真正的主人。 三宗钰在保缥缈阁,也在保江枕风。 这孩子比她要幸运很多。 在这样关键的节点,她遇见了不错的人。 脚底的法阵即将成形,这是个单向结界,目的便是将阵中之人困锁其中。 访云子微微抬起眼看向江枕风,终是没忍住问: “枕风,你可后悔?” “?”江枕风微一挑眉: “有何后悔?” “将登闻给了我,你可后悔?错信我导致缥缈阁陷入如今困境,你可后悔?你……可对师尊失望了?” “有何好悔?” 江枕风语气淡淡: “给了师尊的,便是师尊的东西,至于师尊要如何支配,那已不是我能左右的范围。师尊要叛、要毁登闻剑,都是师尊自己的选择,师尊自会为此付出代价,可这些与我无关。” 江枕风这话让访云子沉思许久。 最后,她点点头: “有理。” 她微微叹了口气: “枕风啊,你果然比我更适合当这个阁主。” “没有什么适不适合,是师尊教得好。” 江枕风抬眸对上访云子的视线,那一刻,她突然发现眼前的女人似乎苍老疲惫了许多。 初次见时,她是那样意气风发,她着一身天青色道袍,立在她家的院墙下,双眸淡然似乎能看透世间一切,那也是江枕风最向往的模样。 她当时说的话、做的事,江枕风至今都刻在心里没有忘记,可不知何时开始,那双眸子染上了别的东西,她再不如当年纯粹,她厌了、累了,肩膀垮了,青丝掺进了白发,经年累月的疲惫在她面上刻下一道道细纹,曾经说要扶正义护苍生的人,如今却做出了与之完全相悖的决定,她放弃了自己多年来所坚持的、追求的一切。 江枕风并不为此痛心,她心知世上所有人皆是过客,一时的同路并不能代表一切,何人都会经历背叛与离别,这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她无权干涉,也没必要为此耗费情绪,她只需要坚持自己的道,然后冲那些离开的人体面告别。 如今还唤访云子一句“师尊”,只因她曾是她的向往,她的引路人。 可惜,引路人,终究败给了路上的坎坷与荆棘。 她只念着往日情分,给她留了最后一丝余地。 “心若无拘,便是自由。谢师尊教诲,弟子将铭记一生,弟子希望,师尊也能寻见真正的‘自由’。”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自由?” 访云子声音低了些,她在思考江枕风的话。 “以我的理解,不是。” 第271章 江枕风抽出自己那把再普通不过的白铁剑握在手里,离开前,她最后跟访云子说了一段话: “师尊多年来受的压迫与偏见,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师尊承受了多少,所以,今日师尊所做一切,我并不觉得意外,且十分理解。但师尊,我一直不明白的是,既然你的路上出现了碍事之人,为什么要选择一让再让,为什么要因为他放弃自己的路,去主动与敌人同流合污,甚至甘愿与其一起将所有人拖入深渊?这并不划算不是吗?” 江枕风抬步走出议事堂,她的衣摆随着她前行的动作微微扬起,显得姿态利落潇洒。 她轻飘飘丢下一句: “师尊何必如此痛苦,既然有人碍事,那从一开始就杀掉他,不就好了? “规矩是死的,人也可以是。” 说罢,江枕风提剑径直出了集议堂,偌大的屋内一时只剩了被结界困在主位上的访云子。 她思考着江枕风最后那句话,半晌,突然笑出了声。 她笑得开怀,她枕着手臂趴在座椅扶手上,笑得肩膀一抖一抖,许久才平缓下来。 她保持着那个姿势沉默许久,整个人的颜色似一瞬灰败了下来。 是啊…… 是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么今日才懂呢。 什么同门情谊,什么正道坚持,她竟因这些名头,放任小人作怪,令自己痛苦了那么久,以至于今日闯出如此滔天祸事。 登闻碎裂的那一瞬,她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快意。 她求了一辈子的“无拘”,却未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困在了所谓“正”之一字中,她一忍再忍,一让再让,就算是最后自以为自由的选择,也不过是为了那些跳脚蝼蚁做出的可笑报复。 她以为自己越过了条框,可实际上,她一生都被束缚在无形的规则之下。 她以为她的一生都是在为自己向上攀爬,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一辈子都在委屈在将就,她早在世事磋磨下一点点丢失了自己的一切。 而今,江枕风的态度,才让她真正明白了“无拘”一词的含义。 无所牵挂,无所在意,同道者为我手中刃,悖我者为我脚下石。 访云子悔痛至极,怪自己走到如今这步才看清这一切,可同时,她又颇为欣慰。 虽然她输了,可她的道,还有人在走,且访云子知道,她一定能赢。 因为江枕风够狠。 她,是天生的无情道剑修。 第127章 平地风波 “轰——” 修士灵力与魔纹攻击碰撞,发出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在天空炸出的颜色像是一朵朵白日绽放的烟花。 林尽身处凌乱灵流之间,手握山海笔,打出道道符文,助前方几位武修道友抵抗魔修攻击。 战场前线很乱,穿着各家校服的修士不断与魔修厮杀,每分每秒都有人或魔被撕开血肉,血腥味几乎填满了整片空气,令人忍不住干呕。 不断有人在林尽身边受伤、死亡,洛阳宗的修士们穿梭在战场帮忙转移伤者,场面似乎乱成一锅粥,细节处却又维持着某种微妙的秩序。 林尽穿来这个世界有六年了,可一年修习五年闭关,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属于修士的、真真正正的厮杀,也是第一次真切意识到修仙界的残酷。 身边这些伤亡都是真实存在的,空气里的血腥味都是几秒前刚从活人体内溅出的血,他身边所有人都可能会死,包括他自己。 这不是游戏,也不是演戏,这是真正的战场,是真正的战斗,是真正的生死。 林尽不敢懈怠,他只能紧绷着精神,不停打出符文,期盼自己能多帮到战友哪怕一点。 但在这种不容差错且连续不断的消耗下,哪怕他是怀玉圣体也有些许吃力。 他脸色逐渐苍白,有冷汗缓缓自额角滑落。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懂了韩傲当时独自出任务时的无助。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可当现在他站在战场上真正面对生死,他还是无法看淡,还是会本能地感到恐惧。 “他大爷的,真该死!” 一道红影自某个方向飞速掠来。 花南枝发髻凌乱,脸上身上多出不少破口,一把啸月刀已被鲜血染红。 她偏过脸吐出一口血沫,松了松握刀到发麻的手: “林林,再给我来点增益符箓,本小姐还能杀一百个!” “你悠着点。” 这么说着,林尽打开储物戒,却发现自己备下的成品符箓都已被分干净了。 他抿抿唇,拿出一沓符纸,又掏了几个瓷瓶,先将瓷瓶递给花南枝: “吃口药先歇会儿,我这没有存货了,要什么符?我现在给你画。” “留给你自己吧,本小姐看得上你的药?” 花南枝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大把珍品丹药,当糖豆似的吞下了肚,还给林尽也分了一大把: “拿着!自己不吃就等一会儿分给其他人吃。” 林尽没有推脱,他点点头,把丹药收进储物戒里便提笔开始给花南枝画符。 在这期间,花南枝边嚼丹药边张望着四处看看,问: “你身边那跟堵墙似的黑色天魔呢?大师姐不是让他跟着你吗,他去哪了?” 第272章 林尽听着她的形容,无语一瞬: “在前面。” 花南枝点点头: “我前边听着他姓萧澜,他传承应该很高吧?应当能压制不少魔族,可这仗为何还是如此难打?” 林尽笔下动作未停,符箓一张接着一张出,还有空解释: “他传承是当世最高,不必质疑,他已经清掉一大半等阶不高的妖和魔了,若非如此,此刻战场上的敌人,怕是还要再多出一倍来。” “什么?!” 花南枝也是第一次正面对上明烛天,她对妖魔鬼的实力与数量并没有准确的认知。 她抿抿唇,重重叹了口气: “这仗并不好打,师尊和大师兄他们在最前面替我们扛着明烛天实力最深的那几只大妖厉鬼和天魔,我们这才能松口气。林林,你不累的话就多画点符,我给前面那些兄弟姐妹也都带些。” 花南枝看着林尽“唰唰唰”画得飞快,还以为他画符很容易,便道。 “……”林尽手里在画的都是九阶增益符,这样不加思考地连续画就对他来说也有点吃力,此刻听花南枝这话,他心中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尽量。” “好。” 花南枝又喝了一大口灵液,她看着林尽笔下动作,出神安静片刻,突然想起一个人: “哎,不对啊!我突然想起来了,林林,韩傲人呢?他也是剑修,我怎么没在前线看见他?!” 林尽微微皱了皱眉。 事实上,他出集议堂后就直接跟着门内众人来了前线,他一直在协助武修战斗,还真没注意韩傲的动向。 但韩傲原本就对这种事有阴影,他怕拿剑,怕见血,更怕杀人,此时这场面,他多半接受不了,想来现在正在哪个位置默默回避着吧。 “你别管他,烟雨山修士都在各个地方支援,他应该在前线其他地方吧。” 林尽随口道。 “不可能!除了剑心派那边,前线所有地方都有本小姐屠魔斩妖的英姿,我确实没见过韩傲的影子啊!” 花南枝越想越是那么回事: “喂,他试剑会打都没打就弃权丢剑了,此时不会也正在哪个地方当缩头乌龟吧!” “别这样说。”林尽叹了口气: “每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苦衷,不要随意猜测,也不要妄下定论。” “不是,你是不是有点太偏袒他了?” 花南枝瞪大眼睛。 她抬手擦了把自己脸颊上的伤口: “他是武修,是剑修!战斗应该成为他的本能,他若是不斩妖不除魔,他算什么武修?!如今这么大的场面,生死存亡之际,所有人都在奋力拼杀,他怎么能当逃兵呢?!害怕战斗就去做丹修器修,如今在后方避着也没人会说他,可他是武修啊!林尽,你懂不懂?!” “……” 林尽当然懂。 对剑修来说,战斗和厮杀自然是与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的事,可对韩傲来说却不是。 他是个从小活在象牙塔中的现代人,估计连架都没打过,又怎么能以平常心态面对战争与杀戮? 林尽一个在中段支援、不必正面死亡的符修,单是闻着那些血腥气看着那些画面都快遭不住了,更何况需要在前线拼杀的韩傲呢? 但这些事,林尽不好与花南枝解释,他只好抓起一把画好的符塞给花南枝: “哎呦,大小姐你别管了,给,你要的符,去吧,小心点,别再伤着了。” “你……” 花南枝气上头,还想说点什么,但她看了眼林尽,最终还是抿抿唇,没再继续同他发脾气。 她一把拿过林尽递来的符箓,随便翻着看了看,嘴里嘟囔道: “林尽,你实在有点太护着他了,你这样有问题的!唉,罢了,等这仗打完我再跟韩傲算账,你瞧着,我定要去师尊和师兄那里告他一状!” 林尽看她这小模样,实在哭笑不得。 他叹了口气,也是在那时,他突然听见一阵极为古怪的音浪。 那音浪透过他的皮囊直击他的灵魂,令他的神识都忍不住震颤。 他心神一阵恍惚,一时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几乎要站不稳栽倒在地。 花南枝虽然也受了那音浪影响,可她好歹是武修,身体素质强悍,对于自己神识的保护也更得心应手。 她只有一瞬恍惚,反应并没有林尽那样夸张,看见林尽身体晃晃悠悠几乎要跌倒,赶忙一把扶住他的手臂。 林尽被她搀扶着,片刻后才缓过神来。 他皱皱眉,抬眸朝前线方向看去。 只见前方半空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位白衣女子,她一头白发,白绫覆眼,衣裙是薄纱所制,裙摆和袖口叠在一起飘扬在空中,此时正抬手弹拨一架以白骨制成的箜篌。 这是…… “明烛十二卫排名第五,上古天魔,惑音骨灵传承。” 仅看那女子一眼,林尽便对上了她的身份。 在连着三次被明烛十二卫下局截杀后,林尽曾专门花时间了解过当今明烛十二卫的人员配置,其中让他印象深刻的,除了排名第一的寒鸮,就是这位惑音骨灵。 骨灵属上古魔物,惑音骨灵便是其中极为特别的一种分支,因为他们的攻击手段与人类的乐修很像,都是凭借乐器弹拨音律发动攻击,直击敌方心神。 第273章 不,也不该说惑音骨灵像人族乐修,因为人族的乐道开辟伊始,就是从惑音骨灵身上取的灵感。 所以,这位不仅是天魔的老祖宗,还是乐修的老祖宗。 在她这音律的绝对压制下,缥缈阁战线后段的那几十位乐修相当于被当场缴械,除非现在能有个修为与领悟皆超过惑音骨灵的人族乐修坐镇,否则,乐修们就算将琴弦生生弹断,也起不到一点作用了。 惑音骨灵擅攻与增幅,林尽甚至发现,在惑音骨灵出现后,先前被萧澜启威压逼下战场的低阶妖魔们都似受到鼓舞似的重新爬了起来。 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劣势。 林尽盯着那只惑音骨灵,逼迫自己去想此刻破局的办法。 但不知是方才心神震荡太过强烈还是如何,林尽脑中一片浆糊,他抬眸看着前线的方向,还不等他定下心,他突然注意到前方空气中似乎有些许异样。 他看见一道诡异黑线穿过战场厮杀的人群,却没有片刻停留。 它是冲他们方向来的。 来者不善。 那黑线速度极快,几乎瞬息就到了花南枝背后。 林尽来不及反应,他反手一把将花南枝推开,接着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从储物戒中掏出自己最强的防御法器在身前展开来。 地阶护心镜。 这是流巽从将楼那里讨来的宝贝,虽然只是个地阶,可优势在此法器无需蓄力,有召便可瞬发,可承受地阶攻击法器或同等级修士的全力一击,最适合用来防备这种阴险偷袭。 “咣——” 看似柔软的黑线撞在护心镜上,竟发出如金属撞击一般的铮鸣。 这一击,护心镜算是接下了,林尽松了口气,可还不等他这口气松到底,他眉目忽地一凛。 不对。 攻击还在继续。 黑线撞到护心镜后并未撤离,发现一击不成后,它竟开始呈几何倍数分裂,那丝丝缕缕的黑线旋转着扭在一起,速度越来越快,活像是一把由尖刀组成的旋风眼,试图生生钻透护心镜的防御! 林尽额角滑下一滴冷汗。 他试图给护心镜注入灵力加固防御,可这黑线分裂旋转的速度实在太快,护心镜的灵光结界很快生出了细微的裂痕。 “咔——” 终于,护心镜在黑线的攻击下彻底碎裂,那钻头一般的诡异攻击失去阻挡,猛然加速,几乎瞬间就要刺入林尽的肩膀! 这速度根本没给林尽留应对的时间,他闭了闭眼,正准备迎接那些诡异黑线刺入血肉的剧痛,可两息过后,除了周身温度忽然变高了些,其余竟无事发生。 在紧张与恐惧忧虑的边缘,林尽一心脏“怦怦”跳动,他试探着睁开了眼。 那如旋风般的黑线条此时只停在离自己肩膀不到一寸的距离,它甚至还在不断分裂旋转,只是无论速度还是力道看起来都慢了许多。 因为此刻,它正被人握在手里动弹不得,再无法前进一分。 林尽微微一怔,而后顺着那只手看过去,便见萧澜启挂着一张臭脸,周身是快要凝成实质的危险气息。 下一瞬,他眸子青粲色光芒微亮,有意义不明的黑色图腾连成串从他身上漂浮而出,如同锁链一般缠绕在他身周。 青粲色火焰缠绕燃烧着黑色魔纹,萧澜启手上微微用力,方才还势如破竹的黑线竟在他手中寸寸碎裂、再被火焰燃烧为灰烬。 萧澜启又反手拽住黑线后半截,他扯着黑线在手上绕了一圈,用力往自己方向一拽,似是隔着虚空扼住了那人的脖颈。 “你……” 他微微眯起眼睛,语气携着浓重戾气: “欺负谁呢?” 第128章 改弦易调 方才能在极短时间内刺破地阶护心镜、拥有极强爆发力的黑线竟就这样被萧澜启轻轻松松握在手里碾碎了,林尽微微皱起眉,抬眸望向萧澜启。 从他现在的角度,只能看见萧澜启的侧脸。 虽说大黑哥平时也经常生气,但那些情绪就像是闹脾气的小孩子,来得快去得快,并不会叫人心慌恐惧,反而有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无奈。 但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因为林尽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那些锋锐的戾气和压迫感。 这家伙似乎真的动了怒。 他在气什么? “我说,你欺负谁呢?” 萧澜启又问了一遍,音调很低。 话音刚落,他周身燃着火焰的魔纹瞬间刺出,直冲他手中黑线而去,势头极猛,似乎不将其碎为齑粉不会罢休。 而在他发动魔纹之后,黑线似乎意识到了危险,它僵直一瞬,在魔纹接触到自己之前,便反应极快地选择自我了断。 绷直的黑线后半段始终隐在空中瞧不真切,被主人自行切断后,它瞬间失去了生命力,软趴趴地垂下了尾端。 萧澜启的魔纹与火焰失去了目标,便自行消散隐去了,只留他手上缠绕的那些发丝般粗细的魔纹黑线。 他嫌恶地扯断那些黑线,随手丢去了一边。 接着,他像是嫌脏似的拍拍手,皱起眉严肃地望向林尽: “你真是名副其实的闯祸精,我就一会儿不在,你怎的就又快要死了?” “?”林尽被他说得莫名其妙。 什么名副其实的闯祸精?他闯什么祸了!谁给他的名? 第274章 还有,什么叫“又快要死了”?他只是差点被那诡异黑线刺穿肩膀而已!离死明明还远着呢! 林尽有些抓狂,但在刚救他一命的大黑哥面前,他还是乖乖低下头: “谢谢你救我,来得真及时。” “废话,我来得能不及时吗?” 萧澜启听不出林尽语气中那一丝丝客套,他对此很是受用。 “你……!” 花南枝方才都看呆了,当林尽受到那黑线攻击时,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她终于想起提刀救人时,萧澜启已经先她一步站在了林尽身边。 虽然她还是看不习惯这位凶巴巴像巨人一般的高大天魔、一瞧见他就本能地想拔刀,但大师姐信任他说他是友军,他方才还救了林尽的命,那花大小姐只好尽量收好对他的那点抵触。 她抬眸瞧瞧被萧澜启丢掉的黑线,心中一阵后怕,问: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好生凶悍,本小姐竟从未见过。” “萧澜承的牵心丝。” 萧澜启瞥了眼林尽,微微皱起眉,提醒道: “以后见到这东西,千万要当心些。他的牵心丝刺破人族血肉后会在你体内不断生长分裂、吃空你的血肉侵占你的身体,使你彻底沦为他的影子。既然你答应本尊要做本尊的朋友,就把你那小命看得要紧些,别动不动就把自己弄到什么生死危机中去。” “……” 听见这话,林尽一怔,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说实话,他方才确实没有多重视那黑色线条,因为那看起来并没有多危险,甚至在它破开自己防御的时候,林尽心里还抱着“既然躲不开就让它刺一下吧,疼一个月而已”的摆烂想法,可现在他听到萧澜启的话才懂,自己方才若真被那黑线刺中,现在估计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我说萧澜承怎么连惑音骨灵都请出来了,原来是冲你来的。” 萧澜启抿抿唇角,抬手摸摸耳朵,思索道: “让惑音骨灵用音律给他打掩护,好让他能顺利穿过战线来到中段找寻你的位置,真是打得好算盘,差点就叫他得手了。” “……大黑哥。” 林尽顺着他的思路沉吟片刻,又抬眸望向敌人明显增多的前线。 他暂时将萧澜承的事放到一边,转而问道: “你可知,为什么前线魔族数量突然增多了?” “因为本尊的威压没用了。”萧澜启提起这个就来气: “惑音骨灵这个分支很麻烦,她的音律能帮友方驱散负面压制,甚至还能起到鼓舞作用,最擅长的就是对抗天魔的传承威压。这只惑音骨灵传承高,修为也很高,至少你们人族没有乐修是她的对手。” 说着,萧澜启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道: “哎,本尊觉得打不过了,要不你们撤吧?” “?” 他这转折实在太快,林尽实在跟不上他的速度。 他摇摇头,没忍住莫名其妙地轻笑一声,又正色道: “不能撤,缥缈阁必须要守,这一战也必须赢。不仅要赢,还得尽量重创明烛天。” 说罢,林尽又问: “大黑哥,你最了解天魔,你可知惑音骨灵的音律有无破解之法?” 萧澜启想都没想: “没有,除非弄死她,或者逼她后撤、让她弹不了琴。” “我去吧!” 一听这话,花南枝就来劲了。 她用衣袖擦擦破月刀的刀刃: “不就一个弹琴的吗?本小姐一刀把她的琴剁碎不就完了?” “就你?” 萧澜启夸张地上下打量她一眼,绿眼睛里满是轻蔑,像是在看一个大傻子: “就你这修为,还没近她的身,就得七窍流血肺腑炸裂而亡。” 说着,他看着蠢蠢欲动的林尽,提前预判了他的话: “你也别想,就你这小身板,连她音律的余威都遭不住,贸然过去的下场只会比这丫头更惨。现在够格能对付这只惑音骨灵的,也就江枕风和你们宗门顶上那几个人。但她既然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就说明那几个有本事的根本没空拦她。所以本尊劝你们撤,有她在,你们很难赢了,因为,虽然她很麻烦,却还不是最麻烦的,你瞧,目前,寒鸮甚至都还没露面。” “……” 听见萧澜启的话,林尽微微垂下眼。 他的手藏于袖中,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似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他道: “不一定。乐修定然不擅近战,若我以符文暂时隔绝她的音律攻击,带花大小姐或其他擅战修士到她身前,胜率能有几成?不必击杀,要她招架不住攻势,无法再为魔修提供支援便好。” 听他这一假设,花南枝立马来了气势: “能吗?能就干!本小姐定全力以赴!” “干什么干?!本尊说的话,你二人是半个字也未听进去!” 萧澜启实在不理解这人类的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 他抿抿唇,最终不耐烦地一挥手,语气不大好听: “罢了,真烦人,把你那些不切实际的空想都收起来吧!一个惑音骨灵而已,把你难死了,还治不了她了?本尊来对付!” “不行。” 林尽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的话。 第275章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不太赞成萧澜启掺和这事,即便他只是站在后面放出传承威压协助他们对敌方略作压制。 因为他姓萧澜,他是天魔的尊主,他终会在未来某日从萧澜承手里夺回明烛天,到时,若要他的臣民信服他这个王,他必不能在今日代表人类与同族厮杀,尤其不能同惑音骨灵这样的高阶传承天魔作对。 否则,今日敌手,未来都有可能成为他路上的阻碍。 “今日,你若上了战场,该是什么立场?未来你若要堂堂正正接手明烛天,又该如何同你今日对手解释这一切?如何让他们信服?萧澜启,你是天魔。” 听见这话,萧澜启似有些意外,他眸色微动。 不过很快,他撇撇唇角: “我能不知道我是什么?!少管我的事!一个惑音骨灵还入不了本尊的眼!你还是趁早滚到后面休息、顾好你自己吧,当心萧澜承那厮再找你麻烦!” 说完,他没等林尽再开口,便飞身冲向了惑音骨灵的方向。 真是讨厌的人类。 总为别人考虑那么多作甚,明明不关他的事。 难不成他对谁都一样吗? 萧澜启微微眯起眼睛。 臭林尽,今日一战,你可要欠本尊一个大大的人情。 - “噗——” 蓬莱山脉外的王座之上,萧澜承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猩红血液落入他脚下黑色的兽皮毛毯,同那些深色混在了一起,寻不到半点踪迹。 寒鸮赶忙上前: “尊主?” 萧澜承抬手示意自己无碍,他擦擦唇角的血渍,嘴唇被鲜血染成一片刺目的红色。 他缓缓勾起了一个笑容,笑意略显疯狂之色: “反应真快啊,阿启。” 他方才放出的牵心丝是以他神识本源凝练而成,如今被萧澜启碾碎一段,又被自己断去一截,他受到的反噬实在不小。 但如果不这样做,现在,萧澜启的崩云碧火就该顺着牵心丝烧到他的神识了。 看来,那个叫林尽的小子对于萧澜启来说,要比自己想象中更为重要。 那么,此人,萧澜承还非杀不可了。 他眸中闪过一丝狠厉,而后,他缓缓闭上眼睛,深深缓了几口气: “萧澜启冲如音去了,如音不是他的对手,寒鸮,通知千骨如音后撤。还有江枕风……她快到了,你的对手是她。” “是。” 寒鸮行礼领命,只是,离开前,她不确定地回头看了眼萧澜承: “那尊主您……” “不用管我。”萧澜承深吸一口气,身上浮现出条条魔纹: “千骨如音后撤,江枕风到场,正面便不好打了,我得去寻第二条路。” 萧澜承的魔纹有深紫色光芒涌动,他缓缓勾起唇: “我埋的棋,该动了。” - 蓬莱山脉南侧山道。 剑心派奉江枕风之命守住这里,他们整个门派都是剑修,擅长重剑,能攻能守,作战能力极强。 和能贯穿整个山脉的正面关口不同,南侧山道虽然只是一条小径,却能直达蓬莱山脉最后方的登闻剑阁,而那里是丹修器修以及筑基期以下弟子们的藏身地,更是包抄正面关口的绝佳路径,因此南侧山道极为重要,容不得半点差错。 此次,剑心派前来参加试剑会的长老和弟子足有几十位,加上烟雨山和其他门派也分了些人手前来相助,比起正面战场,他们这边的压力要小得多,因此众人还算从容。 “嚓——” 方脸剑修举着重剑杀退一只狼妖,狼妖腥臭的血溅了他满身,他抬手擦擦脸上血渍,没人注意他动作间某处诡异的停顿。 他抬手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僵硬一瞬。 同时,他漆黑的瞳孔闪过一道诡异的紫光。 不过他的状态很快便恢复如常,他举着重剑又杀退一鬼修,而后,他抬眼向蓬莱山脉的关口望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突然恐惧到有些扭曲。 接着,他颤着声音,以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大喊道: “师尊!长老!师兄弟们!战况有变!山门……山门要破了!!!” 第129章 破斧缺斨 方脸剑修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众人不约而同地在战斗中抽空瞧了一眼正面战场的方向,果真发现场上的妖魔鬼怪不知何时开始竟已比方才多出数倍,远远瞧着黑压压一片,与之相比,人族修士的人数简直少的可怜,显得不堪一击。 “敌人越来越多了……怎么回事?” 剑心派大长老瞳孔一颤,心下慌乱,险些没能躲开身前魔修的攻击。 魔修冷笑一声: “别做无用挣扎了,你们这些卑贱人类同举臂妄图阻挡木车前进的小虫又有何异?缥缈阁,我们明烛天势在必得,如今你们守这山,也不过是在拖延死亡罢了。” “魔头,少蛊惑人心!” 大长老一剑击退魔修,他举臂高呼道: “剑心派弟子听令!我等职责是守住南侧山门,正面战场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那边的事自有其他门派来解决,我们要做的便是信任门派、信任道友,我们的位置至关重要,莫要被妖魔的诡计离了心!” 但大长老这话并没有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毕竟谁都知晓,若正面关口被破,他们被魔修包抄屠杀只是时间问题。 第276章 局面一时略显混乱,有几个弟子明显心不在焉起来,短短几息内,身上就挂了彩。 “都是骗子,都是骗局!” 正在这时,方脸剑修突然崩溃大喊一句: “参加试剑会的门派那么多,凭什么让我们剑心派来守这南侧山道?!他们正面关口地势开阔能守能攻,我们却没有丝毫退路,除了守或死,根本没有第三条路!若是正面关口那群人见势不对先行撤离,我们又该如何做?!我们可没路可撤,他们会来救我们吗?!不可能!我们如今只是身处死局的一枚弃子罢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 大长老连忙喝住方脸剑修,可惜为时已晚,大半人都将他的话听进了心里。 “我就说那个死丫头不靠谱!也不知三宗钰怎么想的,这么重要的战事,竟放心让一个小姑娘来主持大局!如今正面关口防线崩塌,我们剑心派难道真要被困在这小山道中等死不成?!” 说这话的是剑心派六长老,若说先前方脸剑修只是在众人心中埋下一颗不安定的种子,那么六长老这话便加速了种子生长,彻底动摇了众人内心。 他可是长老!连长老这种领头人都怕了,他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战下去?! 战斗本身就要靠三分气势,可如今剑心派气势大减,不少弟子失误负伤,南侧山道内惨叫连连,如此恶性循环下,南侧山道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剑心派弟子在自己眼前陨落,就算是沉稳的大长老,心中也不免升起一丝慌乱。 这次前来参加试剑会的弟子,都是门派内掌门和各个长老的亲传弟子,这些孩子是剑心派的未来,是门派能长久发展持续辉煌的根本。 难不成,今日,孩子们当真要因为一场飞来横祸,惨死在他乡的狭窄山道中吗? 这一战若输,那么剑心派将元气大伤再无未来,若这一战赢了,他们伤亡也不会在小数目,而到那时,光荣都是别人的,又有谁能记住为此付出生命的他们呢? “……” 内心短暂挣扎过后,大长老似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 他气场瞬间便变得坚定起来,同时,他手中重剑燃出熊熊火焰,一双眼睛猛然迸发出灵光。 “大长老!!!” 旁边的弟子看见他的模样,不由得惊呼一声。 他们看见了什么?大长老竟燃烧了自己的灵海!! 非生死关头,修士不可能选择燃烧自己的灵海,这虽然能令修士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可对修士自身的损伤也是不可逆的,不仅会折损寿元,在燃烧灵海之后,修士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再动用灵力,只能花时间慢慢调养,且吃再多天材地宝也很难再恢复到原本的状态。 这原本是修士落入绝境后、为与敌人同归于尽才会选择的下下策。 而此时,大长老毫不犹豫点燃了自己的灵力,他手握重剑,携着满溢的灵光,拼杀在战场间。 他速度极快,攻势极强,在这种状态下,没有妖魔是他的对手。 他从鬼修手中救下了自己奄奄一息的弟子,从妖修手里夺回了牺牲弟子的名牌,一剑为其报了血仇。 他以一人之力挡住了南侧山门所有敌人,在其中生生拼杀出一条血路。 对面魔修见势不对,赶忙领人后撤。 与燃烧灵海的修士正面硬碰硬不是正确选择,而燃烧灵海虽然能在短时间内迸发极强战力,可弊端是副作用大且持续时间极短,他们现在要做的,只用静静等待那老东西渡过狂暴状态、灵力耗空便好。 明烛天众魔后撤三里,撤回南侧山道入口处,山道内一时只剩了剑心派众弟子,以及几个零散的外宗来援。 大长老拎着重剑,回头望向他们的战场。 有人抱着师兄弟的尸体痛哭,有人协助伤者疗伤,有人抱着剑靠在一边疲惫叹息。 明明来时,他们还是一团和气,同门间兄友弟恭,大家都期待着能在试剑会大放异彩,如今却在这里面对生死离散。 其实,若要说得冷漠些,今日这战事同他们又有何关系?他们剑心派全员剑修,那些丹修器修的死活,同他们又有何干? 大长老深吸一口气,望着依旧挤满魔修的正面关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内心挣扎片刻,最终,他像是做出了什么极为艰难的决定: “剑心派众弟子听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落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耳里。 “带好你们的剑,护好你们师兄弟的遗体。老夫带你们杀出一条血路,老夫……” 大长老尾调带着一丝绝望的叹息: “……带你们回家。” 剑心派大长老拼着灵海内最后一丝灵力,带领弟子杀出了南侧山道。 见此,明烛天众魔并没有过多阻拦,他们只象征性地略微阻挡一二,便任那群修士破开包围圈乘着飞行法器逃离了蓬莱山脉。 等那群人走后,领头的魔修瞧着空荡荡的南侧山道,微微勾起了唇: “尊主果真神机妙算,人类间的信任,也没那么坚不可摧。” 他抬起手,朝身后下属打了个手势: “走,去登闻剑阁,我听说,那里可还藏着不少小羊。” - 正面关口前线。 第277章 晓云空身前围着不少大妖与天魔,他持一把欲雪,携着寒意抵挡着各处攻击,眉眼间略显疲惫。 而在他附近,三宗钰和流巽的状态也不怎么好。 剑光与符文灵光交织,碰撞数次后,三宗钰一把接住被双面恶煞甩飞过来的流巽,扶住她稳住身形。 流巽松了口气,随口同他道了谢。 明烛天内有名的大妖恶鬼,以及明烛十二卫排名靠前的天魔大多都在这了,这些混蛋使了一招人海战术来对付他们,虽说他们三人有余力应对、不至于被对方越过防线去屠杀后面修为较低的弟子们,可同时,他们也被对方绊住了脚,无法轻易这里去支援其他地方。 “这样下去不行。” 流巽摇摇扇子,她脸颊边散落的发丝被风带得直晃: “也不知后面什么情况。师兄,你听见方才远远传来的箜篌琴音了吗?我怀疑明烛天那只惑音骨灵来了,这样的情况下,后面那些弟子扛不住的。老鱼还一个人守在东边呢,他压力也不小,希望他那一群契兽能抗揍些。” “不必担心,有饕餮兽在,老鱼独守东侧不是难事。” 三宗钰微微皱起眉,他抬眸望向不远处的晓云空,偶然见他耳侧闪过一道符文灵光。 见此,三宗钰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能有什么要事需要在这样紧急的战事下传音告知? 果然,符光闪过后,晓云空攻势猛了些,他三下五除二飞剑逼退身侧敌人,得到喘.息时间,立马抽空同三宗钰传音道: “师尊,南侧山道有变,有弟子来信说,剑心派可能有撤离意向。” “什么?!” 就算稳重如三宗钰,此刻也没忍住惊呼出声。 不过他很快便镇定下来,略微思考后道: “南侧山道直达登闻剑阁,云空,这里交给我们,你去守登闻剑阁。剑阁附近都是筑基期以下的小弟子与没有战斗能力的丹修器修,若是正面同魔修对上,那将会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所以,万不能有半点闪失。” “是。” 晓云空没多犹豫,他持剑击退身前敌人,而在这个空隙,三宗钰代替他提前拦在敌人身前,流巽顺势打出一道地阶符文替他破开后路,好让他撤离之路畅通无阻。 晓云空撤离前线,除却最前面那几只天魔,后方战场的敌人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 他穿行在战场间,还有空召剑替身边的道友清扫一二。 晓云空用最快的速度赶去了南侧山道,但任他紧赶慢赶,等他到时,已经晚了。 山道已空空如也,战斗痕迹还新鲜,可无论是剑心派还是魔修都已不见踪影。 晓云空放出神识查探一眼,果然,魔修已直冲登闻剑阁而去,而登闻剑阁对面的山崖上,是几百名低阶弟子与丹修器修,能够保护他们的,只有几位器修长老,和几个防御法器。 但若在魔修的合力围攻下,那些法器也撑不了太久。 而此时,魔修即将发现修士们的藏身地,时间一刻不容耽搁。 得快些了。 晓云空收回神识,结印先召欲雪去阻拦魔修动作,自己则御灵跟在后面,以最快速度向前追击。 这种情况下,晚一息,错一处,他们就危险一分,就可能多一个弟子死在敌人的魔爪下。 晓云空不敢有哪怕一瞬的停顿,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听见下方传来一道熟悉人声,撕心裂肺朝他喊道: “师兄!救命!!” 第130章 摧志屈道 韩傲早在江枕风部署完一切、宗门众人领命离开集议堂时就悄悄溜到一边,脱离了大部队。 出来后,他曾回头远远望过一眼山门的方向。 那里的天空都压着一层厚重黑云,半空中一片黑点厮杀在一起,数量多到韩傲无法想象。 那些是天魔,是妖族,甚至厉鬼,而现在,他需要去和这些东西拼命。 韩傲连站在武场上握剑同道友切磋都不敢,此时要他面对真正的战场,他只觉得恐惧想退缩。 他是懦夫,是逃兵,他接受所有难听的批判,但他真的做不到将剑尖对准任何一个人形生物,即便提前下过很久的决心也不行。 如果勇敢的代价是他必须要面对杀人和被杀,那他只好选择懦弱,他选择逃离。 所以,韩傲趁身边人不注意,悄悄离开了他们。 他对缥缈阁的地形并不熟悉,只知道回秋云间的路,可现在秋云间里到处都是忙着救人的医修,他过去会添乱碍事不说,说不定还会被人认出身份、多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韩傲随便找了一条路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又要去哪,只凭感觉穿行在山间。 他时时能听见远处传来灵力碰撞的声响,后来,他还听到几道弦音,那弦音似乎有动摇心神的能力,因为听见那声音后,他眼前略微有些恍惚,抬脚时甚至没看清自己身前的地面,就那样一脚踩空顺着山坡滚落了下去。 蓬莱山脉的坡都很陡,韩傲根本刹不住车。 他平时用法术的次数也不多,比起修士,他更像个普通人,所以到了这种时候,他根本没有使用灵力保护自己的本能反应。 坡上的碎石和木屑硌得他浑身都疼,最后,他在连续不断的翻滚中重重撞上一块石头,虽说他的腰都要被那一下撞击弄断了,但好歹这翻滚算是停下来了。 第278章 “草……” 韩傲暗暗骂了一句,他躺在地上,缓了很久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身上的衣服都被那些碎石刮破了,现在身上都是一道道的破口,他都不用看就知道,自己衣料下的身体准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韩傲艰难地站起身,随手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土,下意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骨头有无断裂。 瞧过一通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身体是煅过体的,摔一下就断的几率很低,这种“好运”,一般只有林尽那脆弱小身板需要担心。 想到林尽,韩傲没忍住笑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唇角笑意又淡了。 他心里浮上一丝担忧。 林尽不像他,他不是会临阵脱逃的人,这个时候,那家伙估计已经上前线支援了,也不知会不会有事。 不过那家伙看起来同这个世界适应得很好,战斗甚至杀人,对他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韩傲心里又有些难受。 林尽是他来这个世界后遇见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朋友,韩傲有时觉得自己要比小说里其他那些穿书者幸运太多,因为他有“知己”有“同伴”,有真真正正能够理解自己的朋友。 可有时,他又觉得自己很悲哀,因为他现在正眼睁睁看着林尽一点一点融入这个世界,林尽越来越像原住民,而自己却愈发像一个不被理解的异类。 事实就是如此,半路走散,总会比始终独身更叫人觉得孤单。 韩傲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揉揉自己腰后方才被石头撞到的地方,正垂着眼出神,却忽见地上掠过了几道影子。 韩傲下意识抬眸瞧了一眼,而后微微睁大了眸子。 半空中飞过的竟是一群携着浓重浊气的妖魔! 韩傲心里一惊,他不懂这地方为什么会有魔族。 缥缈阁山门不是还没破吗?其他山道也有人看守,为什么会有魔族闯进来? 韩傲心觉不对,他抿抿唇,祈祷着那群妖魔鬼怪别发现自己,边缓缓后退,想躲回树林里,等那群怪物过去之后,再传信给远在前线的林尽告知此事。 可他当真是倒霉透顶,不仅刚才一脚踩空滚下了山,现在后退时还遇见了当下对他来说最窒息的情况—— 他不小心踩到了身后一节枯枝,枯枝受到压力,“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这声音成功吸引了那些魔头的注意,他们身形一顿,立即警惕地朝韩傲的方向望来。 韩傲一惊,他想也没想,下意识撒丫子转头就跑。 他这一串反应完完整整地落到领头魔修的眼中,令其疑惑地一挑眉: “这怎么会有人?南侧山道该跑的跑了该杀的杀了,这剑修腿脚也全乎着,能跑能跳,为什么会一个人躲在这里?” “哈。” 听见这话,跟在他后面的赤魅魔嗤笑一声: “看来是个没种的。他的师兄弟还在前面拼杀呢,他却偷偷躲在这里享清闲,这下,可被咱们抓到了吧?” 赤魅魔这话令领头魔修眸中浮起一丝轻蔑。 他摆摆手: “罢了,既然如此,你去解决了吧,赏你了。其他人跟我走。” “是!” 赤魅魔低头领命,面上多出几分喜色。 人类修士的血肉最是滋补,对他们的修炼只有好处,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还能在这捡个大便宜。 只希望那小子修为稍微高些,能尽量多给他涨些修为才好。 这样想着,赤魅魔立马追去韩傲逃离的方向。 被爷爷盯上还想跑?没那个道理! 那边,韩傲不要命似的用此生最快的速度穿梭在桃林中,可还没跑多远,他眼前突然降下一道赤红色的影子。 一身红衣的年轻男人背着手立在他身前,一双红瞳望着他微微弯着,就差将“不怀好意”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你……” 韩傲急急刹住脚步。 他慌得不行,回头看一眼,发现只有赤魅魔一人追来,心里才算是稍微安定了些。 他从背后抽出那把糙铁剑握在手里: “你别过来!” “小弟弟,你手别抖啊。你若是能再镇定一些,我说不定就真被你吓住了。” 赤魅魔一点没被他威胁到,他饶有兴趣地看向韩傲,抬步缓缓朝他靠近几步: “来让我看看,你打算击退我是吗?” 赤魅魔看韩傲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胡闹的小孩子。 他抬手轻轻一劈: “你想这样?” 想了想,又做个横砍的动作: “还是这样?” 他缓缓勾起唇: “还是说……” 话音未落,赤魅魔突然闪身到了韩傲眼前。 韩傲只觉眼前掠过一抹红影,下一瞬,方才还在几步开外的人就已经到了他面前。 韩傲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看清赤魅魔动作之时,他整个人已经被他横扫一脚踹了出去。 韩傲只觉自己腹部像是被千斤重锤狠狠抡了一记,他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出,途中似乎撞断了一棵树,但就算是那棵树也没能止住他的身形。 等他重重跌落在地之时,他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似搅在了一起,浑身上下痛不欲生。 他呛咳两声,喷出一大口血。 第279章 他手上那把看起来毫无威胁的糙铁剑也落在了地上。 “你比我想象中要弱太多了,你不是个金丹修士吗,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赤魅魔嫌恶地皱皱眉,站在韩傲身边居高临下地瞧着他的狼狈模样。 他唇角勾起一抹嗤笑: “你不是剑修吗?怎么连剑都不会用?看你的穿着,你是烟雨山的吧?真是没想到,烟雨山还有你这种结了丹却不会用剑的废物,我可差点就以为你是在诈我了。” “……” 韩傲的喉咙似是被血糊住了,说不出哪怕一句话。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没事,很快就不疼了。总听他们说修士血肉好吃,也不知究竟是怎样的滋味……放心,我不会浪费的。” 赤魅魔无意识地舔了舔唇,眸中闪过一丝狂热。 ……疯子! 韩傲恐慌到了极致。 因为他意识到眼前的魔修不是在开玩笑,这家伙是真的想吃掉他。 韩傲真的怕了。 这好像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他将要以一种最难看最凄惨的方式死去。 他要变成魔修的食物,变成他们修为的养料。 韩傲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也是在那时,他突然察觉到一丝灵力波动。 附近有高阶修士! 韩傲抬眼望去,果然在半空中瞧见了正冲这个方向而来的晓云空。 那一瞬间,晓云空在他眼里就像是一个天神。 韩傲抛掉了自己对晓云空的所有成见,如今,在他眼中,晓云空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师兄!!!” 韩傲看见了生的希望,他抓着身下的草叶,努力向前挪动着身体,希望晓云空能看见自己。 他呛咳两声,又吐出一口血,用自己仅剩的力气喊出一句: “师兄!救命!!救救我!!!” 韩傲微微睁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晓云空御灵飞行的身影。 他注意到,晓云空听见了自己的求救,他朝他看了过来。 那一眼令韩傲无比安心,他觉得自己要得救了,他松了口气,他在想,自己之前似乎确实误会了他。 林尽说得对,文字并不能代表一切,他眼前的晓云空,确实是个光明磊落清风霁月的好…… 韩傲的想法都没能在脑中呈现完整。 因为很快他就看见,晓云空根本没有因他停留,他只垂眸瞥了他一眼,微微抿起唇角,便皱眉继续向前,连速度都未曾放慢哪怕一点,甚至比起之前还更快了些。 韩傲像是被人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那水浇灭了他对生的全部渴望。 “哈哈哈哈……” 身后的赤魅魔突然笑了,笑得开怀: “小道士,那是你师兄?你的求助好惨好令人心疼啊,可他怎么看你一眼就走了?根本没有救你的意思啊!可怜我刚才还短暂地怕了那么一下,毕竟他修为好高,是我见过最强的人类,就算他只是召剑轻轻那么一刺,我也定是招架不住的!可你猜怎么着?他连简简单单一个召剑的举手之劳都不愿意给你啊!” 赤魅魔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好戏,待他笑够了,他弯腰拽住韩傲的衣领,将人拎了起来。 韩傲的口鼻还在往下淌血。 他眼神和面色同样灰败,他垂着眼,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要沦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他被抛弃了,他要死了。 他才刚窥见一点希望,就又被一脚踹下了深渊。 韩傲真的好痛苦。 他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么残酷。 他若是要举剑,那别人就得死,他若是放弃持剑,那么自己就会变成他人爪下的猎物。 他以为自己能找到其中的平衡点,以为自己能安全舒适地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到头来却发现,一切都是空想。 他想保留自己作为现世正常人的一点良知,可眼下,他即将为此付出惨痛代价。 韩傲闭了闭眼。 他不懂这个世界的规则。 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懂。 有血顺着他的手臂流淌而下,在他指间汇聚成饱满一滴,又砸落在糙铁剑的剑身上。 废铁似的黑剑隐约闪出一丝猩红的光。 他大概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可他不甘心。 他想回家,想见爸妈,想做作业,想上学,哪怕天天早八都无所谓。 他不想留在这里。 早知道…… 若早知道保留那点原则的代价是死,那他还不如一开始就抛弃所有为人的良知。 如果这个世界的法则就是你死我活,那他早该遵循这个规则。 毕竟,不过一群书中人而已,谁的命能比自己重要呢? 而现在,他居然为了一堆纸片人,将自己害成了这般模样。 回家的前提,是要努力活下来,只有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活下来,才能有命回家。 他怎么懂的这样晚? 韩傲微微蜷起手指,他感觉赤魅魔浑浊的气息逼近了自己。 好恶心。 死…… 去死…… 你算什么东西? 老子是主角,你算个什么东西?! 韩傲眸中闪过一道红光。 也是那时,有股温热液体溅到了他的身上,同时到来的是曾经令他夜不能寐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第280章 赤魅魔瞪着一双眼睛,他低头看看贯穿自己魔心的糙铁剑,又不可置信地望向韩傲。 韩傲掐了个简单的法印,将破界剑召回了自己手中。 同时,赤魅魔手上的力道松了,韩傲踉跄半步站稳身形,看着身前的赤魅魔软软跌倒在地。 他微微抿起唇,没有犹豫,双手握剑,再次用力将剑锋刺入了他的身体。 血染红了他的视线。 该死的是你,不是我。 我是刀,你才是鱼肉。 赤魅魔的身体飘出几道黑色魔纹,那些魔纹同他的魔气缠绕,尽数被破界吸入了剑身。 某个瞬间,韩傲突然就懂了,懂了自己以前那些想法有多矫情可笑。 如果这个世界当真如此残酷,如果弱者与猎物注定要被抛弃被践踏…… 那他为何还要抓住那些无用的底线与坚持? 别人痛好过自己痛,别人死好过自己死。 说白了,他人的死活,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第131章 魔灵锁心 赤魅魔一双眼睛方才还满是轻挑笑意,此刻却已遍布血丝写满恐惧。 他望着韩傲,想说点什么,却只能发出一点意义不明的呜咽,他想反抗,可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魔纹以及本源之力都被那把诡异的糙铁剑抽离了身体。 这把剑在吞噬他的力量! 破界被黑红双色的魔气包裹着,他漆黑的剑身泛着诡异的寒光,粗糙崎岖的表面隐约浮现一道道红色裂痕,像是山壁之上流淌而下的道道岩浆。 赤魅魔的力量与生命迅速消逝,短短几息过后,他为了挣扎而抬起的手软趴趴垂在了地上,只余一双颜色灰暗的眼睛不甘地望着天空。 破界将所有力量吸纳进体内,最后,它剑身红光微闪,重新恢复为平时那块平平无奇的铁疙瘩。 “……” 韩傲眼中那些狠戾红光也随着破界重归平静而消散了。 他似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看看自己剑刃下死状凄惨的赤魅魔,又看看溅了满身腥臭血液的自己,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方才发生的所有事。 自己刚刚怎么了?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在某一刻爆发出了强烈的不甘与悔意,他后悔自己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他后悔自己的懦弱,他不想当他人手中的鱼肉,如果一定要选择,他要当持刀的刽子手,他要那些试图伤害或阻挡自己的所有人都去死,他要踩着那些人的尸体一步步站到最高处。 韩傲深吸一口气,他从赤魅魔尸体中拔出了破界。 他能感觉到剑身被黏糊血肉牵扯的感觉,他腿一软,踉跄两步跌跪在了地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干呕。 但这次,他没有丢掉自己的剑。 韩傲眼睛里涌出的眼泪不知是生理性的反应还是情绪使然,待到心情稍微平复些,他的身体不再颤抖,甚至他看着手里的破界,突然诡异地弯唇冷冷笑了一下。 他又抬眼瞧瞧身边赤魅魔的尸体。 片刻,韩傲握着剑站起身,敛起笑意,面无表情地用尸体身上还算干净的衣料,擦干净了自己的剑。 他们要他握剑,要他战斗,要他成为一个剑修。 看,他握住了。 - 江枕风穿行在战场间,用她普通的白铁剑清扫着周围不知死活扑上来碍事的杂鱼。 她方才在远处就瞧见了在空中弹拨箜篌的女人,她认得那是惑音骨灵,也心知若有她在,萧澜启的传承威压定会被抵消,倒时战场情形只会比现在更加艰难。 惑音骨灵不能留,不止今日。若天魔有这种传承在世,早晚会给他们带来大麻烦。 所以江枕风一开始就是冲惑音骨灵而去,可她没想到有另一人先她一步对其发起了攻击。 这个时间,有能力近惑音骨灵之身的人应当都被困在最前线,不然这骨灵也不会出现在这里,那这是…… 江枕风微微眯起眼,在看见那人周身的魔纹与青粲色火焰时,她意外地微一挑眉。 萧澜启? 这可是个不乐意多管闲事的主,尤其不爱管人类的闲事。 方才要他放个威压都得欠他个人情,此刻怎么会主动对惑音骨灵出手? 江枕风疑惑一瞬,而后了然地望了一眼中段的位置。 不用想,多半是那骨灵威胁到他在意的人了吧。 惑音骨灵不是萧澜启的对手,但要是想将她留在这里,萧澜启一人怕是不够,因为明烛天也知惑音骨灵的重要性,他们定会派人来保护惑音骨灵撤离。 比如…… 暗处破空飞来三道冷箭,箭尖直冲萧澜启而去。 江枕风眉目一凛,立马抬手结印,手边白铁剑应召而出,替萧澜启挡去那三道暗箭。 江枕风朝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但她没看见于暗中出手之人,倒是先觉出了其他一些不对劲之处。 战场上,魔变多了。 这应当是件很寻常的事,毕竟敌方原本就是明烛天魔修,可江枕风却注意到,那些多出来的天魔动向似乎与战场上其他人都不同。 他们穿梭在战场间,没有对任何人出手,反倒像是在寻找时机与位置,试图不留痕迹地混入其中。 “啪——” 还未等江枕风仔细观察他们的走向,她先听到一道长鞭破空的刺耳声响。 第281章 多年的战斗本能令她意识到对方是冲自己而来,她闪身一躲,同时召回白铁剑握在手里,反手挽个剑花,令剑刃缠住长鞭柔软的尾部,又朝自己方向用力一拉。 江枕风眼前闪过一道柘黄色的影子。 那持鞭女子被她猛地拉近,却并不显慌乱。 她冲江枕风莞尔一笑: “姐姐,你好凶啊。” 那女子容貌美极艳极,眉眼间携着点勾人心魄的魅惑,红唇下一点小痣更显风情。 她穿着一身柘黄色衣裙,衣料极为单薄清凉,她白皙的手臂与细腰挂着许多天星银饰,稍微一动就碰撞着响作一团,像是夏日微风中在房檐下吟唱的风铃。 江枕风扫她一眼,眸色未变。 她没有松开长鞭,这虽然使她无法再用剑,却也同时限制了住敌人的武器。 她又将女子朝自己方向拉拽一把,而后调整身形飞起一脚踹向她的腰腹。 见状,女子立马选择弃鞭,她闪身险险躲开江枕风这一脚,可还没等她松口气,江枕风的剑又刺了上来。 她这可笑不出来了,她偏头躲开差点给自己毁容的剑锋,忙召回长鞭后撤几步,抬手指着江枕风的鼻子,语气略显崩溃: “少尊主!!你看她!!!” “?” 这个称呼令江枕风有丝意外,她轻挑眉梢,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便停住了即将朝女子招呼过去的剑招,先望向了萧澜启的方向,等着看他的反应。 “什么人都是你能撩拨的?!” 萧澜启并没有多意外,只回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道: “既然来了就别玩了!没见这正忙着?!” “好吧,真没意思。” 女人摊摊手,惋惜地撇撇嘴唇。 而后,她抬指放在唇边,吹出一记嘹亮哨音。 那声哨音像是某种信号,借助女子的魔气瞬间扩散至几里开外。 江枕风见状,也放出一丝神识俯瞰整片战场。 只见她先前察觉走向有异的那些天魔听见哨音后像是得到了某种命令,立马放出魔纹朝身边的明烛天妖魔袭去。 而明烛天众魔在此战中对身边的天魔压根没有防备,就这样糊里糊涂被一击击杀陨落。 明烛天众魔懵了,原本拼杀得起劲的人族也懵了,他们谁都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魔族突然开始自相残杀。 “姐姐,认识一下。落烧,芳华魅传承,当年少尊主身边十二护卫之首,如今的呼星客首领,最爱跟明烛天和萧澜承作对。这份见面礼你可还喜欢?要不要考虑欠我个人情?” 落烧笑眯眯凑到江枕风身边,江枕风原本不打算理她,但想了想,还是瞥她一眼: “江枕风。” 简单介绍过自己的名字后,她道: “这人情算不到我头上,去找萧澜启。” “啊?好冷漠啊。” 落烧语气委屈,但面上依旧是笑着的。 她也没多在意江枕风的话,只道: “我奉少尊主之命来给你搭把手,这总可以吧?方才只是同你开个玩笑,你可别再用剑刺我了,险些划伤我的脸。” “……” 江枕风没应声,她召回了方才释放的神识。 呼星客…… 江枕风曾花时间了解过魔族历史,自然也知道呼星客这个组织。 呼星客和明烛天算是同一时代的产物,只不过两者都想统一魔族,可一山不容二虎,两方势力就这样水火不容地斗了许多年。 再细节一点的事,江枕风无从得知,有人说呼星客上一代首领是一只镜魔,可稍微了解事情始末之后,江枕风怀疑镜魔只是表面上的幌子,这组织背后真正的首领很有可能就是萧澜承,不然呼星客也不会在萧澜承上位后突然宣布归顺,明烛天也不会如此顺利地发展到如今规模。 江枕风已有很多年没听过呼星客这个名字了,现在这组织突然出世,难免令她意外。 而且,如今呼星客的首领为什么会变成萧澜启的人? 值得思考的事太多,但江枕风没空去想。 眼下,她只知道落烧此人确实帮了他们一个天大的忙。 这个女人很聪明,她借助天魔间彼此不熟不识的特点,让自己的人悄无声息地混入战场各处,然后出其不意,全力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又在周边妖魔开始警惕防备时飞速撤离以免误伤。 虽说只是一击脱离,但他们起到的作用远要比“一击”多得多。 比如,他们走后,明烛天众魔再不可能专心于战斗,因为他们始终会分出个心眼来警惕身边同类,来怀疑身边人是否是叛徒、自己又是否会突然被同类背刺。 落烧不是差人简单杀了几只魔,而是埋下了一颗无法被移除的种子,让他们再无法专注于手中刀剑。 而这种子,终会在战场中变成致命破绽,来宣告他们的失败与死亡。 江枕风微微眯起眼睛,她道: “去帮你们少尊主,杀了那只惑音骨灵。” “啊?”落烧似乎有些不大情愿: “她很漂亮诶。” 但话虽如此,她还是抬眸望向萧澜启的方向,可还没等她上前,她突然微微睁大了眼睛: “萧澜启!小心!!” 萧澜启身周青粲色的火焰被千骨如音的音律带起一阵阵波纹,弹奏箜篌的女子明显乱了节奏,她有些招架不住萧澜启的攻势,眼看着火焰就要燎到她纯白的衣角,也是那时,几只利箭破空而来,直冲萧澜启的右肋! 第282章 听见落烧的声音,萧澜启立马放弃继续追击千骨如音,他转身击退箭矢,等再回头,千骨如音已在他分神的短短几瞬被人救出了战场。 “阴暗玩意……” 萧澜启捏碎了手中阴寒气息满溢的箭。 他抬眸望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寒鸮,你就只会躲在角落里耍阴招吗?” 在他说完这话后,半空中果然浮现一个人影。 那是个覆着银质全脸面具的女子,她一身黑紫色窄袖劲装,手握一把以脊骨拼接而成的弓箭,远远瞧着他们。 片刻,她手中骨弓消失,同时,她的声音也传至众人耳里。 她像是在回应萧澜启的话: “好啊,那就来玩点光明正大的吧。” 说着,寒鸮抬手结印,她身上魔纹也漂浮而出。 但与其他魔族不同,寒鸮的魔纹并不完整,她的魔纹是破碎残缺的,之所以能如常发动,是因为她身上还有另一种清透的、类似灵力的东西将那些魔纹填补至完整。 随着她结印的动作,她身后逐渐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黑紫色法阵。 那法阵的外圈旋转着,待到法阵刻画完整,其边缘处竟生出数道虚幻锁链,飞速蔓延着将这片战场困锁在自己的魔纹之中! 这是什么手段? 江枕风一时看不明白,别说她,就算是了解天魔的萧澜启,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传承与魔纹! 战场中段,林尽也注意到了那些黑紫色的魔纹锁链。 这是什么东西? 魔纹攻击?难不成还有魔族拥有范围性的魔纹天赋? 但也不对。 林尽总觉得这东西看着有点古怪,又有点眼熟,就像…… 林尽瞳孔一震。 杀阵! 第132章 铿然一叶 林尽其实也不敢确定。 他看不懂寒鸮背后的魔族法阵,只依稀觉得她召出的那些黑紫色锁链看起来像魔纹产物,但这种圈地划范围的呈现形式实在是太像阵法,尤其这些魔纹锁链似乎有自己的行动轨迹与规律,加上它们的气息实在危险,综合一下,很容易就能令人联想到“杀阵”二字。 可魔族阵法也会以法阵图腾的方式呈现吗? 魔族的天赋与力量全部藏在他们生来就有的魔纹之中,人族修士便是以天魔魔纹衍生出属于自己的法印、法阵与符文来引导灵力法术。 所以,天生就有魔纹天赋的天魔也需要以法阵来催动力量? 至少林尽从未听说过这种情况。 那边,萧澜启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说好光明正大,到头来还是耍阴招。” 萧澜启暗骂一声,他看着尚未完全闭合的锁链: “赶紧走,这招数古怪得很。” 可这锁链生长速度实在太快,短短几息就要彻底闭合将他们困锁其中,而就在锁链首尾两端即将重叠融合的前一瞬,一道莹白光芒乍现,隔在其间生生止住了锁链的势头。 一抹碧山色出现在光芒之后,林尽维持着抬手结印的姿势,但此时,这对于他来说应该相当困难,因为他结印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师姐!快出来!” 看见那人,萧澜启眉尾一抽。 他果真是个可恶的闯祸精混球绿皮龟吧?让他在后面安安稳稳待着,他又跑这来掺和一脚作甚?! 逞能前为什么不先瞧瞧自己几斤几两?就算真被这玩意关进去,还能死了不成?还需要他这一掐就死的脆身板来救?! 萧澜启心里直冒鬼火,但此时此刻不是生气的时候,他们三人对视一眼,没多犹豫,飞身就往林尽的方向而去。 可被魔纹锁链圈锁住的从始至终都不止是他们三人。 寒鸮同样也在这片空间中,见状,她微微眯起眼,抬手召出碎魂弓。 当那把通体以脊骨拼接而成的猎弓应召而出的那一刻,空间内突然涌出阵阵阴寒之气,仔细听听,似乎还能从中寻见怨魂的哭嚎和呐喊。 寒鸮举起猎弓,抬手拉弦,同时,她指尖那些类似灵力的清澈气息缠绕着生长、最终化为了三根长箭。 她将箭锋再次对准萧澜启的魔心,稍稍松开手指,箭矢这便携着杀意直冲他而去。 江枕风听见了长箭破空的细微声响,她微微皱起眉,撂下一句“你们走”,便扬剑击退了那三根长箭。 那之后,她没再朝林尽为他们开辟的生路而去,反而提剑飞身奔向了寒鸮的方向。 这个女人很麻烦。 明烛十二卫之首,萧澜承的心腹与左右手,一身毒功深不可测,还精通炼器,现在看来,她于阵法一道也颇有造诣。 寒鸮此人留不得,不过她这阵法来得倒正是时候。 她不是想将他们困死在这里吗? 很好,今日,不是自己死,就是她亡。 选择远程法器的修士一定不擅近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因此江枕风几个闪身便到了她身前,想要速战速决。 可谁知寒鸮看穿了她的心思,见江枕风近身,她面具下的双眼闪过一道嘲讽的笑意。 她收了猎弓,再抬手时,她的手中已多出一把小巧短剑。 那柄短剑剑柄为黑曜石,剑身则是以天星银所制,剑刃中心有一道镂空雕花,雕花朝外微微凸着尖刺。 第283章 想也知道,若是被这把剑刺进入身体,定会被它身上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尖刺倒勾着活活带出一片血肉。 好毒的武器,和它的主人还真是相配。 在一眨眼的短暂时间内,白铁剑已和短剑过了几个来回。 金属不断碰撞发出巨响,甚至摩擦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在人类修士的范围内,除了晓云空,已无人是江枕风对手。至于天魔和妖族,若要单拎出来单打独斗,江枕风也有信心在五十招之内取其性命。 可如今,数十招下来,她的对手寒鸮虽然没能占到上风,却也能够从容应对。 早先听闻寒鸮作为天魔的传承极低,江枕风还持怀疑态度,毕竟天魔是最看重血统高低的种族,若是寒鸮的传承当真不高,她怎能坐稳明烛十二卫之首的位置? 可现在,江枕风倒是有些信了。 因为寒鸮已经不是传承低的问题了,她身上甚至连魔纹都是破碎残缺的,可她用其他方式补全了她这个致命的不足——能力。 毒功、炼器、阵道、猎弓……除了这些,她的近战能力竟也如此强悍。 而且,她这一身武学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就,短短几招,江枕风已发现她战斗毫无章法,不属于任何一个流派,更像是自己在生死间一点点摸索出来的招式,除此之外,她出剑风格也极其狠毒,招招袭人要害,一副誓要一击毙命的架势。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江枕风微微眯起眼睛。 在与寒鸮过招的同时,她抽空看了眼萧澜启他们离开的方向。 萧澜启和落烧已经赶至锁链边缘,等他们出去,此地就会彻底变成她与寒鸮二人的战场。 江枕风很多年没遇上过能让她看上眼的对手了,如今,寒鸮算一个。 想到这,江枕风心里竟有丝隐隐的期待,她结印召剑再次击向寒鸮,可就在她的剑刃即将碰上那柄短剑之时,她眼前的短剑竟连同着寒鸮一起如烟般消散了。 等再一定神,寒鸮已然出现在了距她百步外的位置,她飞速将短剑换为猎弓,立马弯弓毫不犹豫地射出一箭。 江枕风见状,心里一惊。 不对。 方才那个类似消散加瞬移的能力,并不是寒鸮的魔纹,她用出这招时,身上也未曾有一丝灵力或浊气波动,所以说,她并没有使用任何法器。 除开这两种可能,那么这个能力的来源只有一种——神通! 但怎么可能? 天魔因有魔纹限制,根本不可能领悟神通。 在江枕风错愕的时间内,寒鸮手中箭矢已经飞出,但这次,她的目标不再是萧澜启,而是依旧在锁链外结印施法拖延时间的林尽。 落烧最先注意到危险,她没将这区区一根暗箭当回事,她直接甩鞭缠住箭矢末端将其一把丢开。 可就在长箭脱离轨迹的瞬间,它箭尖前一寸处的空间波纹微动。 等箭矢碎裂、隐匿散去,第二根箭才彻底暴露。 双生箭! 母箭作饵,为的只是混淆视听,好隐匿子箭的存在,使这箭得手几率大大提高。 可等三人意识到这情况时,已经晚了。 子箭的速度比母箭还要快上一倍,等它显形之时,它的箭尖已逼近林尽心口。 林尽手上还结着印,若是他想挡这一击,锁链会失去限制瞬间闭合成阵,将萧澜启和落烧二人困在其中,若是不挡…… 林尽暗自咬牙,还未等他做出决断,他突然听见落烧发出一声惨叫,随后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人当垃圾似的一把丢出了阵法边缘,翻滚歪斜着往下落去。 但林尽没有时间关心她,因为下一瞬,他眼前也一片天旋地转。 林尽只觉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臂,那人掌心滚烫,身上带着轻微的火焰味道。 有人拉着他的手臂强行将他和自己调换了位置,二人借助惯性卡着锁链闭合的瞬间逃离了此阵。 在被迫转身的同时,他好像听见了利器没入血肉的声音,还有什么人忍痛的闷哼。 有温热液体洒在他身上,是子箭贯穿了萧澜启左胸而溅出来的血。 他们二人像破布偶似的自半空跌落,经历短暂的失重感后,他们二人重重砸落到蓬莱山脉某处荒坡之上。 落地时的冲击力很大,但林尽被萧澜启护在怀里,且萧澜启以自身做缓冲,并没有让他受到太多伤害。 周身是他们落地时拍起的灰尘,萧澜启甚至生生在山坡上砸出一个大坑。 林尽顾不上自己酸痛的身体,他一骨碌爬起来,先检查萧澜启的伤势: “大黑哥?你……” 他看着萧澜启的惨样,实在问不出“你没事吧”四个字。 林尽抿抿唇: “我去找医修。” “省省吧,弟弟。” 落烧不知从哪爬了出来,她的状态也很狼狈,显然也摔得不轻。 她臭着脸拍拍自己身上的灰: “天魔的身体构造和你们人类不同,你叫来最好的医修也没有办法治他。再说了,他也不必治,你不必管他,他死不了,曾经他兄长用斩荒剑刺穿他魔心两次他都没能死成,今日还会死在这小小的碎魂弓下?” 说着,落烧又撇撇嘴: “像丢垃圾似的把我甩出来,险些撞伤了我的脸,就该疼,疼死你活该!” 第284章 “……” 萧澜启没在意她这大逆不道的话。 事实上,他正半睁着眼睛,瞳孔微微扩散,一副失了神志的模样。 林尽实在担心,他掀开他眼皮瞧瞧,又拍拍他的脸,见他明明醒着却无一点反应,还是不放心多问了一句: “落烧姑娘,他这究竟是怎么了?真的没事吗?” “真没事。说来,你知道寒鸮那把弓叫什么名字吗?” 落烧垂眸指指贯穿萧澜启左胸的那支箭: “叫‘碎魂’。这把弓是她以厉鬼尸身脊骨炼化而成,又阴又邪,能够直接伤到人的神识与魂魄,若是修为低些的小道士,比如你,被那箭刺那么一下,估计连魂魄都得被扬了。我方才看那箭就是冲你去的,所以才出手挡了一下,只是没想到那竟是支双生箭。我原本都想好明年再来蓬莱山脉悼念你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了,谁想萧澜启会替你挡下。 “看来,萧澜启很在意你嘛,实在是新鲜。” 听见她所说的“魂魄碎裂”,林尽心里一阵后怕。 “那……他没事吗?” “没事啊,他什么层次,寒鸮什么层次?一个半魔半人的杂种,连天魔都算不上,怎么可能伤到梼杌的本源?” 提起寒鸮,落烧面上闪过一丝嫌恶,没忍住痛骂道: “方才我就不该出来,就该跟那漂亮姐姐一起,死也要先将她剁碎了喂狗!” 说着,落烧瞧见林尽表情古怪,又不好意思地冲他弯唇笑笑,语气重新变得温柔起来: “抱歉啊,我讨厌那个女人,怨念有点重,吓着你了吧?没事,这碎魂箭伤不到少尊主,最多让他短暂地痛不欲生受尽折磨,没什么大事,反正他也习惯了。” ……痛不欲生受尽折磨? 已经算是大事了吧? 林尽叹了口气,想到萧澜启这伤是为了护着自己才受的,自己还什么都做不了,心里又更内疚了些。 不过,说来,他为什么愿意替自己挡这一箭? 是因为已经把他当朋友了,所以不希望他像以前那些人一样、轻易地死去或者消失吗? 真是个别扭的天魔啊。 “又让你差点失去朋友了。” 林尽垂着眼,看着萧澜启瞳孔略微放大的青粲色眼睛。 他抿抿唇,语气很轻,小声同他说: “……对不起啊。” 第133章 何唤登闻 萧澜启半睁着眼睛,但他看不清任何东西,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诡异而扭曲的,他也听不清声音,唯一清晰的就是耳边无数人重叠在一起的哀嚎和尖叫。 萧澜启只觉自己仿佛身处无间炼狱,某个恍惚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鬼哭崖底,面对那群无时无刻不盯着他、试图分食他血肉的恶鬼。 碎魂弓…… 真是麻烦。 寒鸮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地阴暗令人作呕。 早知道就不替那混球挡这一箭了,就该让这不知道珍惜生命的家伙落个魂飞魄散形神俱灭的下场才好。 可…… 罢了。 他身上可还有自己的驭兽契。 所以这混球要死也得等解了契约再死,否则让别人瞧见他带着自己的驭兽契还能被外人杀死,倒显得是自己没能力保护他,实在丢脸。 萧澜启可丢不起这个脸,所以,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不能伤害这个人类。 谁都不能。 萧澜启深吸一口气,想赶走那些恼人的噪音。 可那些怨魂好像顺着伤口挤进了他的血肉,阵阵阴寒之气渗透进他的骨骼,叫他好难受。 他抬起手,无意义地挥动两下,试图赶走那些聒噪的声音,可却没有一点作用。 直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人类的体温与天魔相比,实在是有些太低了。 那人的手很凉,但握住萧澜启时很用力。 那丝温度让萧澜启清醒了些,他像是在无边际深海中摇摆的小舟,而现在,有人坚定地拉住了他,没让他再继续漂远流浪。 意识到这点,他右肋处的魔心似乎重重跳动了一下。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是为什么? 一定是这混球的体温太低,所以让他有些不习惯。 一定是。 可能是怕对方再放开自己,萧澜启蜷起手指,同样握住了林尽的手。 后来,他感觉到有人护着他的后脑、让自己枕到了他的腿上。 在做这些的时候,萧澜启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耳边那些哭嚎逐渐变淡远去了,同时,他身体中那些属于怨魂的阴寒怨气也一点点被火焰驱赶。 他躺在林尽腿上,心情逐渐平稳下来,他微微合上眼睛,还是看不清东西,却能闻见林尽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铃兰花香味,还混杂着一些草药的清苦味道。 萧澜启讨厌香味,也讨厌林尽身上的味道,在他以兽态示人时,林尽总把他装在衣裳里,那个时候,他浑身都被这种香味包裹,实在是难受。 可时间一长,他竟有些习惯了。 如今再次清晰地闻见这个味道,他竟也不觉得抵触了。 萧澜启略微有些出神,再后来,他听见某人的声音破开重重迷障,驱散了他耳中最后一点冤魂的呐喊。 “又让你差点失去朋友了。” 第285章 顿了顿,他又小声补充一句: “对不起啊。” “……” 萧澜启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在视线彻底清明的那一瞬,他抬眸对上了林尽的眼睛。 他抿抿唇,嗓音有些沙哑,似是咬着牙道出一句: “……你知道就好。” - 江枕风眼睁睁看着寒鸮射出双生箭,看着关键时刻萧澜启一把拽着落烧丢出去、又护着林尽替他挡下了那一击。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短短瞬息间,萧澜启反应很快,他成功做出了对当时来说最正确也最有利的决定。 现在,闲杂人等已经离开,魔纹锁链彻底闭合,六道紫色灵力光束直升入天空,在江枕风头顶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图腾。 寒鸮便浮在那法阵正下方,她抬手结印,法阵似乎听到了她的召唤,竟缓缓降下一道巨大虚影! 那虚影与寒鸮的身形极为相似,只是要比她本人大出数倍不止,且半边呈清透灵力状,半边则以浑浊魔纹叠加组合而成。 在看到那虚影的一瞬间,江枕风彻底确定了心中猜测。 怪不得,怪不得魔纹破碎,怪不得会结印会用法阵图腾还拥有神通。 “令人闻风丧胆的寒鸮姑娘,原来是个半魔。” “半魔?”寒鸮重复着这二字,随即冷笑一声: “我讨厌这个称呼。” “那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半人?” 江枕风唇角微微扬起: “可你似乎也不怎么喜欢自己身上那一半人类的血统,不然,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替萧澜承卖命、与我们作对。” “少废话。” 寒鸮声音很冷,她居高临下地盯着江枕风: “今日,此地,只能出去一个人。” 听见这话,江枕风唇角笑意渐浓。 寒鸮在此地布下的阵法虽是杀阵,实际拥有的效果却是增幅,且这增幅只能落在寒鸮身上,阵成,她便成了这空间内唯一的修罗杀神。 这阵法同传闻中的修罗血狱有些相似,古籍中写,“阵成,修罗降世”,而这个阵法被寒鸮改良化用过后,却需要她以身入阵,让自己变成那个屠杀阵内一切生灵的修罗。 巨大虚影与寒鸮动作同频,她们都微微张开了手臂。 寒鸮再次召出那柄短剑,而虚影手里也多出一把武器幻影。 江枕风微一挑眉,她手挽剑花,左手结印,背后金色法阵瞬间展开,数百把剑影浮空悬在她身侧待命。 修罗虚影随着寒鸮动作缓缓抬起手中剑,又携着上古威压血气重重劈刺而下。 金色法阵光芒大盛,剑影如潮涌出与修罗相接。 江枕风持白铁剑接住寒鸮一击,她盯着寒鸮面具后的双眼,轻轻勾起一边唇: “今日,就算真正的修罗杀神降世,我江枕风的命,也只能由我自己决定。” 修罗虚影与剑光吸引了战场大半人的注意,有人怕被波及,赶紧远离此地能退便退,有人想上去帮忙,却被阵法边缘的锁链阻挡在外。 金色剑影与紫色魔纹灵光不断碰撞,他们战斗时传出的威压与气浪也不断震慑这在场每个人。 这就是修真界顶级战力间的战斗吗? 林尽从未如此震撼过。 他扶着彻底清醒的萧澜启坐起身,抬头看着半空中的战斗,恍惚间才发现连天上阴云都不知何时聚了过来,此时,云层中正闪着阵阵电光。 “小弟弟,你觉得他们谁能赢?” 落烧也看了个新鲜,她双手抱臂,垂眸瞥了眼林尽。 “感觉……” 林尽抿抿唇,看了半天,道出一句: “难分伯仲。” “是,那姐姐实在是飒,瞧那出剑的英姿,瞧那坚定的眼神,怎么连一根头发丝都那样吸引人,若她是个男子就好了,我定要……” 落烧的花痴犯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跑了题。 她轻咳两声,稍稍正色道: “但有个问题,方才我便发现了,这姐姐的剑,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次了。她不会输给寒鸮,若真要输,问题,也只会出现在这把剑上。” 落烧说的没错。 江枕风的剑只是一把普通的白铁剑,甚至连真正意义上的法器都算不上,但她拿着这把剑打败了很多人,大妖、厉鬼、天魔、晓云空……都败在她这把平平无奇的白铁剑下。 而寒鸮的那柄短剑至少也是地阶,白铁剑同她手中短剑简单过招时可能还瞧不出太大差距,但到了这种级别的战斗,法器的差距与不足才彻底暴露在了江枕风眼前。 她的剑,碎了。 在连续不断的碰撞下,白铁剑的剑身竟被短剑生生砍出一条极细的裂痕。 这裂痕虽然瞧着不起眼,但在战斗中带来的负面影响却是致命的。 法器碎裂会泄露灵气,灵气泄露导致受力不均,再一剑,剑身便彻底化为了千万片。 江枕风一咬牙。 剑修不能没有武器,她立马将自身灵力凝实,代替原本剑身落在剑柄上,勉强化为一把“剑”,去接寒鸮下一次攻击。 寒鸮的短剑与虚影重叠,和江枕风的灵光剑刃撞在一起。 灵力虽然可以凝实,但失去了剑身的保护,再怎样也扛不住高阶法器的一击,更别提寒鸮还有背后修罗幻影的加持。 第286章 金色灵光瞬间碎裂,江枕风被力道弹出,重重撞在阵法边缘。 她周身的金色灵光暗了些,她抬手擦擦自己唇角的血,还习惯性想擦擦自己的剑,可等抬起手,她才发现自己手上只剩了一个轻飘飘的剑柄。 “你输了。” 寒鸮与身后修罗虚影一同飘在半空睥睨着她。 风吹起江枕风散落的发丝。 她微微眯起眼睛,即便看起来狼狈不堪,她的眼神和语气也依然坚定有力: “我可以死,但不会输。” “……” 寒鸮眸中闪过一道寒光。 片刻,她冷嗤一声: “可笑!” 而后,她连同身后虚影,高高举起了手中剑。 这一击,她身周紫色灵光与黑色魔纹同时大盛,它们相互交缠化为虚影手中剑,所带来的压迫感非同一般。 这多半就是寒鸮的最后一击。 也是江枕风能接的最后一击。 江枕风心中并无惧怕,相反,她甚至有种隐约的兴奋。 她站起身,握紧了自己的“剑”,重新凝实灵力化为剑刃。 她身后法阵再次展开,待她飞身迎击之时,她竟弯唇轻笑一声。 真是…… 打爽了。 她是剑修,她有自己的道,她的一生就是要握紧手中剑,要不断战斗,要迎击强敌,要扫清路上所有阻碍,要让所有人听见江枕风三个字就觉得胆寒。 她是剑修。 就算不能赢,也决不能输! 紫色与金色碰撞的一瞬间,天地都为之震颤,阵法上空乌云滚滚,几乎下一秒就要劈下电光。 江枕风原本以为,自己会在这一击下同方才那把陪伴她多年的白铁剑一样化为齑粉,她没怕,也不会怕。 可当她接上短剑的那一瞬,她突然感觉有什么人站在了她身后。 灵力源源不断地灌进她的身体,这些灵力的层次极高,竟令江枕风仅靠灵力光刃便生生接住了这一击。 也是那一瞬,她好像听见了从遥远天际传来的、震耳欲聋的鼓声。 “咚——” 寒鸮眸色凝重,她立马后退,与江枕风拉开距离。 她看见,那女人的身后,竟也多出一个巨大的金色虚影。 那虚影是个清瘦男子,他的神识层次极高,如今单是立在这里瞧寒鸮一眼,都忍不住叫她心神震颤。 “胆敢在在蓬莱山脉内请修罗?可是忘了,我缥缈阁,也有一尊神?” “咚——” 天边鼓声又响。 那鼓声似是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它驱散了战场上所有混杂的灵力气息,让它们统统为这一丝神念俯首称臣。 蓬莱老祖抬起手,从江枕风手里拿过那遍体鳞伤的剑柄,召其悬于江枕风身前。 “咚——” 当鼓声响到第三下,剑柄为之轻颤,而蓬莱老祖缓缓仰起头,看向上方雷鸣滚滚的阴云。 “何人……” 他的声音混着神念,传至蓬莱山脉每个角落。 山中桃花似乎受到某种召唤,片片浅粉色的花瓣自枝头落下,随风聚来了他的身边。 蓬莱山脉内所有生灵回应着他的呼唤,树木与草叶摇摆着发出“沙沙”轻响,灵兽妖兽仰头高呼。 它们以各自不同的方式,随蓬莱老祖一同唤出一句撼天震地的: “何人,唤登闻?!” 第134章 肃尽凡尘 “轰——” 登闻剑阁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回头望去,只见剑阁所在的那处高耸断崖突然升起一道冲天光束,那道白光伴着天边愈发急促的鼓点刺破黑云,几息后,又自江枕风头顶骤然降落。 江枕风与白铁剑残留的剑柄一起被光束包裹了起来,她能感觉到,那些光束实际上是道道飞速流动的灵力,那些灵力就如同天地灵气一般纯净,它们一点点治愈着江枕风身上的伤口,洗涤净化着她的气息与心境。 那光束那样耀眼,此刻,所有人都看见了它带给天地的震撼。 战场上,人类停止了同天魔的厮杀,他们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剑。 山坡上,林尽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抬起手,微微眯起眼,试图挡住身边呼啸的狂风。 登闻剑阁,晓云空用欲雪刺穿最后一只天魔的胸膛,他抬手擦擦脸颊上的血迹,望向了天外那束刺穿云层的光。 韩傲拎着破界行在林间,抬眸瞧见那光束时,只稍稍握紧了手中的剑,眼中并没有太多情绪。 集议堂内,访云子正支着太阳穴闭目小憩,片刻,她似有所感般睁开眼,眸中这便被那光芒映亮一瞬。 她的表情一时有些复杂,有痛苦、有悔恨、有茫然、有悲哀,但最后,那些情绪统统化成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同寒鸮请出的修罗虚影不同,此刻现世的,是此间真正的神明。 登闻鼓声歇,神明听见呼唤,以余念降世,在灭顶战事前,为自己留在人间的羁绊降下一丝垂怜。 蓬莱山脉内不知何时已从四面八方升起了星星点点的光点,那些光点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虫,似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它们漂浮于空,缓缓地向蓬莱老祖的方向聚集。 那些光点,都是多年来受蓬莱老祖庇佑守护的生灵。 如今神念降世,它们携着最美好最真诚的感谢与信仰,来朝拜它们的神明。 第287章 江枕风听见自己耳边传来许多细碎的声响。 有风过林梢的“沙沙”声,有白兔踩过草地的闷响,有鹿鸣悠悠,有小狸午后慵懒的轻喃。 后来,有道声音盖过了它们,落在了她耳边: “我曾经,并不是个合格的修士,我被凡尘所累,心中杂念太多。我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寻见了自己的‘道’。 “我要护佑生灵,我要尽己所能,给它们一个不被纷争所染的家园。从那之后,此间一花、草、一叶、一木,都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于这蓬莱山悟道飞升,若无他们的信仰,便无今日的我。 “我的剑,叫做‘登闻’。 “我要用它维天下不公,用它护此间和平,生灵无法道出的冤屈,自有我的剑来替它们鸣。 “这,便是‘登闻’之意。” 蓬莱老祖语气温和,像是午后阳光下摸着晚辈发顶传授知识的长者。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1]” 片刻,蓬莱老祖的虚影缓缓抬手,自蓬莱山脉内汇聚而来的光点与灵力这便同万千浅粉桃瓣一起,缠绕住包裹江枕风的灵力光束。 在战场顶端压迫的阴云似是被驱散了,云后阳光倾泻而下,与光束还有花瓣交织在一起,莫名有种圣洁脱俗之感。 后来,阴霾散去,湛蓝如洗的天空铺展开来,阳光下,蓬莱老祖虚影微微闭上眼睛,缓缓轻叹一句: “而今尘净光生,照破青山万朵。” 话音落下,光束忽地光芒大盛,它周身源于万千生灵的光点也一点点融入了光束内部,它们飞速路过江枕风,靠近了她身前悬浮在空的剑柄。 一颗颗细小光点叠加着落在剑柄之上,片刻,竟在其上堆叠成了剑刃的形状。 “江枕风,你有自己的道,如今,也该有自己的剑。登闻不适合你,白铁剑,亦不适合。” 蓬莱老祖看着眼前的女子,神色稍稍变得严厉了些。 而后,他语气威严落下几字: “现在,握住它。” “……” 江枕风微微皱起眉,她满眼凝重,依蓬莱老祖所言,以双手握住了身前漂浮的剑柄。 握紧它的那一瞬间,江枕风只觉得它在呼号、在震颤,她感受到自己正将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紧攥在手中,她必须全神贯注用尽浑身力气才能安抚住手中奔涌灵力。 “现在,江枕风,告诉我,你的道是什么?” 闻言,江枕风深吸一口气,道出已在她心中清晰多年的答案: “我要自由,要打破规则,要站到最高处,要将那些随意评判我的人成为我脚下的石头。要去抗争,要改变,要让所有人知晓,我江枕风的规则,才是唯一能限制我的规则!” 江枕风的语气铿锵有力,蓬莱老祖停在耳里,面容浮起一丝欣慰。 他微微颔首: “好。” 在此字落下的同时,江枕风手中狂涌的灵流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掌心传来一阵燃烧般的痛感,她垂眸看去,只见那把早已磨损多年的白铁剑柄竟正自末尾处蜕变。 金属粉尘簌簌落下,在其上雕刻出古典大气的花纹,像是守护神殿的铜锁,一股古朴厚重感扑面而来。 后来,堆叠在剑柄之上的光点也逐渐散去,露出其下不知何时出现的森白剑刃。 那剑身要比普通长剑稍宽一些,中间部分雕着同剑柄一样的花纹。 花纹末端,古老文字镌刻其上—— “肃尘”。 我心澄明,愿立寒顶,肃尽天下尘。 登闻不适合她。 她有自己的道,也该有自己的剑。 登闻已碎,蓬莱不再。 若今后再无法庇佑此间生灵,那么这把剑,便是他给这天下留下的最后一道赠礼。 “轰——” 神剑出世,剑鸣响彻天地,光芒散去,江枕风熟稔地挽起剑花,抬眸望向对面的寒鸮。 肃尘接纳了蓬莱山中所有生灵的信仰,融合了神剑登闻的碎片,同时,它继承了白铁剑和江枕风之间的默契,因此江枕风舞起它时,它并不像是才认主、需要经历漫长磨合期的法器,倒像是她熟识多年的友人。 “江枕风。” 蓬莱老祖的虚影立在江枕风身后,同远处的“修罗”遥遥相望。 江枕风沉声应: “弟子在。” “身为你的祖师爷,我却还没有见过你在缥缈阁学到的东西。来,叫我瞧瞧,缥缈万剑录第一式!” 蓬莱老祖时隔数千年,再次抬手,使出他于世流传千年的剑招。 他的手中,灵光跃动,登闻虚影出现,令他的身姿同江枕风重叠。 江枕风微微眯起眼: “明月流光!” 她飞身而出,以比先前强悍太多的气势袭向寒鸮。 寒鸮神色微变,却并无退意。 她抬手结印,身后法阵再次刺出锁链,直冲江枕风而去。 可那些锁链在江枕风与肃尘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它们寸寸碎裂,不过几息,江枕风便逼近了寒鸮身前。 “缥缈万剑录第二式!” 听见蓬莱老祖的声音,江枕风抬剑蓄力,朝寒鸮狠狠劈砍而下: 第288章 “雨濯春尘!” 寒鸮立马抬剑横挡在自己身前。 这一剑落下时,她只觉自己的肺腑都要被这力道生生震碎。 她猛地喷出一大口血。 “第三式!” “露洗华桐!” “第四式!” “暮云合璧!” “……” 江枕风持肃尘斩寒鸮,蓬莱老祖则在她身后替她挡下那修罗虚影。 修罗阵内局势迅速逆转,从苦苦顽抗,变成了江枕风单方面的碾压。 在道道金色光影下,寒鸮的魔纹锁链碎裂了,她身周的法阵与修罗虚影也淡去光芒最终消散,整个天地间,一时只余江枕风大盛的金色灵光。 江枕风浮在半空中,她抬手结印,肃尘瞬间分出千万道剑影。 万千法阵展开,剑影剑尖朝下,蓄势待发。 “缥缈万剑录第九重……” 在江枕风完成法印的同时,她眼里迸出一道耀眼光芒: “山、不、让、尘!” 字音落下的同时,空中好似下了一场金色剑雨,寒鸮的抵抗那样微弱,她很快便败下阵来,被一道道剑影贯穿击落。 她的阵法彻底破碎,整个人和剑雨一起极速下坠,最终重重砸落在地面。 草地哀嚎着轰然塌陷,沙尘飞起蒙蔽了众人视线,江枕风立在阳光下,这次,换她以胜者姿态睥睨自己的对手。 “我即是道,我即是规则。” 江枕风手挽剑花归剑入鞘,剑刃被推入鞘中发出轻微声响,剑身借着天光在江枕风眸底映出一道凛冽寒光。 “我江枕风,永不会输。” 第135章 灼灼其华 大地震颤在许久之后才逐渐散去,被猛烈撞击掀起的灰尘也一点点被风散开。 寒鸮躺在坑洞中间,她身上黑紫色的衣袍已经被血浸成一片片的深色。 可能因为痛苦,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但她竟咬牙未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隔着面具,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江枕风。 “……” 江枕风缓缓落地。 她望着寒鸮,抬步走过去,单膝跪在了她身边。 她没再同寒鸮说什么,只抬起手,想拿掉寒鸮脸上的面具。 她其实很好奇,自己这位对手的面具下究竟是怎样的模样? 人习惯以面具遮面,无非两种情况,要么容貌有创伤不宜示人,要么这张脸会暴露被她藏起的某些东西。 江枕风认为寒鸮并不是一个会在意自身缺陷与他人眼光的人,就像,就算她魔纹天生破碎,她也会用其他方法来弥补自己不足,使他人对自己心服口服。这足以看出她并不是个会因缺陷自卑的人,同理,就算她容貌奇丑无比,她也不至于将其藏在厚重面具之下。 那这可能性便只剩了后者。 她,到底在借这面具掩饰什么? 江枕风微一挑眉,但就在她指尖即将碰到寒鸮面具之时,寒鸮整个人突然碎为了齑粉,那些粉尘带着些许燃烧痕迹,在短短几息间便将她散入了风里,只余地面上安静躺着的一朵紫色彼岸花。 寒鸮善毒,因此江枕风并没有贸然去触碰那朵花,她抬眸看着朝这边走来的萧澜启和落烧,以眼神询问这两只天魔可晓得这是什么情况。 萧澜启懒得开口,但自有人愿意为江枕风解释。 落烧笑眯眯地上前去拈起那朵花: “姐姐不必担心。寒鸮她是双生花传承,这是她重伤后保命的法子,就像所谓的壁虎断尾。这次她虽然讨回了一条命,但身上重伤是无法被转移的,重伤加上借花还命所耗的元气,已够她喝一壶了,短时间内,她不可能再跳出来给你们找麻烦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今日没能在此取寒鸮性命,江枕风还是觉得很遗憾。 她又抬眸望向了战场上剩余的那些妖魔。 落烧瞥了她一眼,瞧见她这眼神,立马扬声道: “喂!你们主子都已经逃了,你们还要继续留在这里碍眼送死吗?!” 落烧这句话点醒了战场上呆滞的妖魔鬼修们。 方才那场战斗实在是太震撼,作为明烛天中人,他们自然知道身为明烛十二卫领主的寒鸮实力有多恐怖,可就算是她,竟也没能敌过人族这个江枕风。 寒鸮输了。 连寒鸮都输了,输到只能借花还命苟且偷生,他们为何还要继续待在这里送死?! 此时此刻,人族不仅有江枕风,还有一道真正的神念在场! 妖魔鬼之间的信念与信任原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意识到这点,他们根本不用谁来命令,也不用互相商量,纷纷不约而同地扭头就撤。 压迫蓬莱山脉的阴云散了,那些来自异域的黑点也纷纷逃离。 正午的阳光倾泻而下,映衬着蓬莱的新生。 看着敌人狼狈逃窜的身影,一时间,山门关口处所有幸存的修士都握拳发泄出了自己的压力与战胜后的欣喜,欢呼声此起彼伏,最后,不知谁起的头,他们从无意义的呐喊,转为举剑高呼同一个名字: “江枕风!江枕风!” 江枕风抬眸看着阳光下为自己欢呼的众人,眉眼间神色稍稍松了些。 蓬莱老祖低头看着她,满目欣慰。 他的虚影一点点缩小,最终化成如常人一般大小的模样。 第289章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影子似乎比先前要淡去不少。 江枕风见状,立马冲他抱拳一礼: “谢前辈相助之恩。” “你既然叫我一声前辈,我们之间,又何必计较那些小恩?” 蓬莱老祖转过头,时隔多年,他再次望向这片自己曾经守护过的土地。 他再不似在剑阁试炼中时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面容染上些许哀伤: “身为神祇,本不该再沾染人间事。可我始终有私心,所以,我当年留下登闻,要后人接过我的愿望,替我保护这山海。可惜……如今登闻已毁,护山阵碎,登闻剑阁也再无存在的必要。” 说着,蓬莱老祖抬手“拍拍”江枕风的肩膀: “可能我当真执念深重。身而为人,原本就该顺从世间发展的规律,我却不明白这个道理。而今,你们帮我下了这个决心。 “离开这里吧,江枕风。你虽然是我的后人,但你不需要承载我的意志,你有自己的路。 “拿着你的剑,带着你收服的人,去开创属于你的盛世。蓬莱山脉困不住你,你拥有整个世界。” 神,注定是强大而孤单的。 蓬莱老祖飞升之时故意留下一缕神识在人世,为的就是多看看他爱的人间,多瞧瞧那些朝气活力的孩子。 数千年时间,他看着缥缈阁一代代人替他守护着蓬莱山,看着自己的宗门日益强大,看着入登闻剑阁的那些永远坚定的新鲜血液,实在欣慰。 但,没有什么事能永远顺利,也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永远一成不变的。 在宗门内斗愈发频繁之时、在登闻剑久请不出之时,蓬莱老祖便知,属于缥缈阁的时代,终是要过了。 蓬莱老祖并不觉得悲哀,只觉得释然。 他在这人间,已多停留许多年了。 在看到江枕风的时候,蓬莱老祖才真正明白,这个时代已不在自己这种老人手里,时代属于他们,他们该用自己的手,去再创一片天地。 所以,蓬莱老祖燃烧神识牵动了他飞升之时留下的登闻鼓,好使自己的一缕神识能短暂地借用真身之力,最后为这世间贡献一丝力量。 “如果能选择,我真想放弃飞升,永远只做蓬莱山脉中一个快活自在的普通人。成为一花一草一木也好,至少,能与这里共存亡。” 蓬莱老祖缓缓闭上眼睛。 一阵微风吹过,方才被气浪打散的桃花竟又不知从何方汇聚而来。 他们围在老祖的神识虚影身边,像是在同他做最后的告别。 蓬莱老祖带着那些桃瓣缓缓浮上天空,他垂着眼,望向如今满目疮痍的蓬莱山脉。 曾几何时,这里那样美好,仿若人间仙境。 可如今,楼阁塌陷,山内战火连连,幼小生灵承不住修士战斗时的威压,七窍流血被山间草木桃花埋葬。 蓬莱老祖抬手从身周拈起一片花瓣,片刻,又将其散入风里。 半晌,他闭上眼睛,最终留给这世间一句释然喟叹: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最后一字的尾音瞬间变得空灵,同时,他最后一点虚影被风吹散,和身周桃花一同散于天空。 蓬莱山脉,下了一场千百年来最美的桃花雨。 浅粉色的桃瓣纷纷扬扬落下,它们沾染了蓬莱老祖的神念,替他飘向了山内各个角落。 它们收敛了天魔和修士的尸体,度化了他们的怨念与不甘,在他们尸身边种下了一颗小小的桃树苗。 它们掩埋了在此战中无端受到牵连的幼小生灵,让它们得以安息。 桃花雨落下,净化了蓬莱山内的空气,被浊气浸染的天地灵气重新恢复生命力,滋养着山内每一处角落。 江枕风抬眸望着蓬莱老祖消失的方向,神色肃穆,再次抱拳冲他一礼,扬声道: “弟子江枕风,恭送蓬莱老祖!” 见状,战场上幸存的弟子纷纷学着她的模样抱拳,就算是身为天魔的萧澜启与落烧,也顾着蓬莱老祖所做一切,学着人类的礼数低下了头。 无论是否是缥缈阁内弟子,无论是人还是兽,此时此刻,他们在蓬莱山各个角落看见了这漫天桃花雨,沾了蓬莱老祖留下的那丝怜惜。 他们知晓,这是蓬莱老祖对人间最后的告别。 在桃雨彻底消散的前一瞬,蓬莱山脉被一声高呼填满。 那是来自万物生灵以各自不同方式共同道出的一句: “弟子,恭送蓬莱老祖!” 第136章 甘棠遗爱 明烛天。 烛火摇曳,照亮漆黑一片的走廊,脚步声回荡在其内,一下一下,不快不慢,像是踩着魔心跳动的鼓点。 萧澜承华丽的礼袍下摆拖在地上,他怀里的人垂着手臂,血顺着她修长的手指滴落,在地面洇出一点点深色的花。 他横抱着寒鸮,缓步穿过一道道纱帘,最终将她放在了小阁内的床榻上。 他抬手摘下了她的面具放在她枕边,而后垂下纱帘隔绝视线,自己坐在床榻边,将指腹搭在她手腕内侧,为她治疗身上的伤。 寒鸮的呼吸很微弱,许久,床榻纱帘内传来几声呛咳。 萧澜承以余光瞥着帘内的人影,在她想要收回手时稍稍用力按住了她的手腕。 第290章 “别动。” 萧澜承微微垂下眼: “你伤的很重。” “……” 听见这话,寒鸮当真没有再动。 她静静躺在床榻上,感受着自手腕处传进身体的浊气,有些不习惯地微微蜷起了手指。 “是属下无能,没能帮尊主成事。尊主……何必救我?” “不救你,难不成让你死在江枕风的剑下吗?”萧澜承微一挑眉,问。 “可……”寒鸮的声音有些许沙哑: “是属下的错,是属下没用,今日请了修罗也没能除掉江枕风,还动用了借花还命,往后恐怕……” “就算你再难恢复到巅峰状态又如何?没有用处、没达到我的期望就要被丢弃,寒鸮,在你眼里,我便是这样的人吗?” 萧澜承顿了顿,未等寒鸮回答,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人。但寒鸮,你同那些没用的东西不同,不必用他们的下场来对比自己。” 说着,萧澜承抬起手,隔着纱帘,轻轻抚上寒鸮的脸颊。 他垂下眼,眸色温柔,瞧着她在纱帘后的影子,就像是在看某种珍宝。 他动作缱绻,用指腹蹭着寒鸮的右耳,半晌才道: “说来,这次也是我没考虑周全。我没想到缥缈阁中那位真会出世。就算你有修罗加持,对付一尊真正的‘神’,哪怕只是一缕神念,对你来说,也有些太过勉强了。” 萧澜承弯起唇,对寒鸮很轻地笑了一下: “不用怕,寒鸮,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心腹,是我的刀,是我身边最最重要的人。所以,不要再胡思乱想,好好养伤好吗?” 他整理好手边的纱帘,从床榻边站起了身。 离开前,他最后留下一句: “明烛十二卫的领主,可不能如此脆弱。” “……” 寒鸮留在纱帘外的手缓缓蜷起了指尖,片刻,她收回手,只低声应道: “属下……知道了。” - 缥缈阁。 战事告一段落,虽说蓬莱山脉内的战后残局已被蓬莱老祖收整大半,余下的事却也不少。 江枕风安排缥缈阁弟子去做些扫尾工作,又带着各宗主事者回到集议堂,来商讨战后各宗的安抚事宜,以及对于缥缈阁内某些人员的处置方式。 战场清扫完毕,林尽的两位师尊得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寻他,他们二人将林尽完完整整瞧了个遍,见他确实没有磕着伤着,才放下心来,带着他一起去了集议堂。 路上,林尽跟在那两位身后、走在萧澜启身边,走两步就要回头看看萧澜启左胸处那支长箭。 这箭到现在还横穿在他身上,引得边上人神色古怪频频注目,但萧澜启本人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林尽数次想提醒他,可看看他,又将话咽了回去。 大黑哥为什么不拔箭? 是忘了吗? 他难道不觉得疼吗? 罢了,既然大黑哥这么做,那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而且落烧也神色如常,她好像也不觉得这有什么。 那么,林尽选择闭嘴。 他跟着身边的长辈们走进议事堂,但他才刚跨进门槛,就听聚在前面的人发出阵阵疑惑之声。 林尽微一挑眉,他踮起脚越过前人的肩膀瞧了一眼,而后微微睁大了眼。 只见集议堂的主位之上,江枕风布下的结界仍在,可结界内的人却没了生息。 访云子软软倚在主位上,她垂着头,七窍处流下的血液甚至还呈未凝固的鲜红色。 “……” 江枕风立在人群最前,她依旧冷着一张脸,眼中神色未变,可林尽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蜷起了。 而后,她稍稍背过手,把手藏在了袖中与背后。 “这是怎么一回事?” “死了?” “她差点叫咱们全部葬身在此地,如今竟……” 片刻,在周围质疑声起时,江枕风抬手撤去了自己布在主位上的结界。 她上前两步,单膝跪地抬手试试访云子的脉搏。 碰到她后,她指尖轻颤了一下,随后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如实道: “缥缈阁第五十八代阁主访云子,殁了。” 这话一出,人群中掀起片片激浪,大多在讨论这是畏罪自杀还是他杀,若是他杀,访云子又是死于何人手。 “哎,不好意思,让一让。” 落烧拨开人群,从后面挤到了江枕风身边。 她瞧着江枕风,冲她道: “不好意思,姐姐,可否让我瞧瞧她的尸体?” 见一个天魔凑上来说话,集议堂内众修士原本不大愿意,但他们都记得落烧方才带领呼星客替他们捅了明烛天一刀,因此也不好说什么。 江枕风更是没有多言,她后退两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落烧这便正了正神色,她上前用指腹轻轻拭了访云子耳边血迹,放在鼻尖嗅了嗅,又动作轻柔地查看了她耳后以及侧颈的位置。 最后,她不知从哪拿出来一条手帕,擦擦手,笃定道: “七星乱。寒鸮最出名的一种毒。沾者即死,整个过程很迅速……” 落烧看了一眼江枕风,又补充一句: “不会感到太多痛苦。” 第291章 “……”江枕风抬眸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从小到大,江枕风做什么事都会考虑完全,为访云子设下的结界也是。 只有她知道,她设下的这个限制结界,其实是单向的。 除了她之外,外人不可入内,但内部禁制却很简单,如果访云子想,轻易便能解开脱身。 可她没有。 既然江枕风的结界未破,就说明没有外人试图伤害她。 她是自杀。 江枕风心里并没有太多情绪,她只觉得悲哀,又有一丝释然。 这个单向结界是她顾念旧情、为访云子留下的最后一丝余地,访云子自然看得出她的想法,她完全可以破开结界逃离此地,也逃离旁人添于她身的制裁。 可她没有,她最终选择承担这一切。 她看似被困在了这方结界,但想来,她应当已为自己寻到了真正的自由。 江枕风没有再多想,沉默片刻后,她抬手召来缥缈阁弟子,道: “收好她的尸身,不得怠慢,等此战收尾,按规定以阁主之礼厚葬。” 弟子领命离开,周边人群窃窃私语声却未绝。 访云子一个叛徒,江枕风为何还要以阁主之礼厚葬她? 但此时此刻,众人见识过江枕风与寒鸮那一战,在绝对的实力下,已无人再敢出声质疑她的决定。 在访云子的事处理好之前,江枕风一直立在主位边。 方才来这里的一路上都有各宗各派的长老向她奉承道喜,江枕风不太想理会他们,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身边人的话,偶然间瞥到坐在旁边打哈欠的落烧,便抽空问: “你既瞧得出那毒是七星乱,可是略懂些许医术?” “一点点吧。” 落烧很乐意同她说话,她眨眨眼睛,捧着脸道: “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我没有,但想来某人比较需要。” 江枕风用眼神示意旁边还插着一支箭的萧澜启: “你就打算插着那箭过一辈子?” “?” 她不提,萧澜启都要忘了。 他说什么东西老碍他事呢。 “我们这边没有人了解天魔的身体构造,落烧姑娘不如帮他一帮?” “谁要帮他?拔个箭而已,还要我出手吗?” 落烧双手抱臂,面上十分嫌弃: “方才他丢我的事,我可还没找他算账呢。” 江枕风微一挑眉,有些没看明白她的态度: “他不是你的少尊主?”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当然,若是未来有日他再次站到明烛天的尊位,我依旧会恭恭敬敬极尽谄媚地唤他一声尊主大人啦。” 落烧搓搓手,笑得俏皮。 “你个不知好歹的臭女人、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听见这话,萧澜启大怒。 “墙头草?我就是墙头草,怎么样,我现在是枕风姐姐的人,我是枕风姐姐的小嫩草。” “得了吧,你可比她还要大上几十岁,她才是嫩草,你是老牛。” “你……你个老狗!” 两只天魔大庭广众之下在这斗嘴吵架实在是有碍观感,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升级,林尽赶紧站在了他俩中间,劝道: “别吵了,姑奶奶,姑爷爷,收了神通吧。” 他又转头看看身边的萧澜启,瞧见他身上替自己挨的伤,觉得叫伤患自己拔箭确实太残忍了些。 林尽实在内疚,于是他犹豫片刻,道: “需要帮忙吗?不然我帮你吧。” “哎呦,小弟弟,你当这点伤算什么呢?我们少尊主威武勇猛,当然不会把这小小一处伤口放在眼里啦。你别管他,有那时间,不如待在这跟我玩一会儿吧?你可真可爱。” 说着,落烧还抬指轻轻撩了一下林尽脸颊边的碎发。 她这举动可让林尽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萧澜启先一把拎着他的后领把人拉到了自己身边: “滚蛋!” 萧澜启再没理会落烧,他臭着一张脸,拎着林尽就朝门口方向走去。 林尽就像他手里一只可怜的小鸡崽,出了门后,萧澜启放开他的衣领,改为拉他的手腕。这个姿势相对来说要好一点,奈何大黑哥人高腿也长,一步跨得老大,林尽跟在他身边,走得着急忙慌踉踉跄跄。 萧澜启把林尽拉回了秋云间。 秋云间恰好还有许多医修在场,林尽瞧见了,便同他们借了些外伤需要的工具与药物。 一切准备就绪,林尽把东西摆在桌子上,在进行惊心动魄的拔箭工作前,他想先说说话来缓解气氛。 说实话,有关今天的事,林尽还有很多疑惑想同萧澜启问个清楚。 比如,落烧的身份,以及她为何会出现在此。 《傲世狂仙录》一共有五个女主,如今林尽也算是见齐了。 江娴柔、寒鸮、花南枝、柳拂心,最后一位便是方才那位柘黄色衣裙的姑娘,也就是落烧。 此人出现的时间点颇为微妙,她的由来和背景也跟林尽的认知有些许误差,所以林尽对她稍微有点在意,此时正好有空,他便随口问了萧澜启一句: “对了,大黑哥,方才那位落烧姑娘是……?” 第292章 “怎么?问她作甚?!” 谁知,听见这个名字,萧澜启反应很大,在林尽一句话还没说完时就打断了他。 他语气极为恶劣,用词也颇为微妙,盯着林尽就质问一句: “你求偶期到了?” “求偶期?什么求偶期?” 林尽依稀觉得这词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但他没细想,他只抬手喝了杯茶水。 幸运的是,下一秒,他就听见了少尊主大人对此名词做出的解释: “就是生孩子!你问她作甚,怎么,你看她漂亮,想跟她生孩子不成?” “噗——” 林尽实在没忍住,一口水喷了萧澜启满身。 青天大老爷啊! 第137章 捩手覆羹 “你作甚?!” 莫名其妙被下了场雨,萧澜启龇牙咧嘴地从床榻上弹起来,不可置信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对不起……” 林尽赶紧放下茶杯,用衣袖给他随便擦擦,十分心虚: “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你这话实在把我吓了一跳。” “有什么好吓的?” 萧澜启提起来就来气: “你同我打听一个女人,不就为着这点子事?她也确实漂亮确实讨人喜欢,怎么,你喜欢她?你要同她结成那什么道侣?别怪本尊没提醒你,那女人可是芳华魅,很会撩拨人,你别想着吊死在她这一棵树上,当心被她玩弄得找不到北,然后伤心欲绝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很好。 林尽听出问题了。 萧澜启这前言不搭后语的短短一段话应当就是他对“爱情”一词的全部理解。 萧澜启情况很特殊,他接触过的人实在太少,对爱情的了解也仅仅只局限于三种—— 要么就是天魔快餐式的求偶繁衍,要么就是芳华魅玩物式的娱乐至上,再就是楚听雪纯情式的所谓一人共白首,也就是他口中的“吊死在一棵树上”。 这问题对于萧澜启来说很严重,如果想要让他彻底学会爱,那他必须得了解真正正常健康的爱情是怎样的。 可“爱情”一事,林尽实在没法子教他,只能期待未来萧澜启身边的那个姑娘是个善解人意且有耐心的,能够好好教会他爱情一词的含义吧。 林尽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摆摆手: “没有,谁说打听人一定需要有这种目的?我只是对她有些许好奇……” 顿了顿,林尽找见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我之前总听说呼星客与明烛天水火不容相争多年,可为何落烧姑娘既是呼星客首领,又唤你一声‘少尊主’?且呼星客不是在萧澜承上位后便宣布归顺于明烛天了吗?现在又为何会突然冒出头?” 作为《傲世狂仙录》的女主之一,作者给落烧的笔墨不少,仅次于身为第一女主的江娴柔。 她是不羁的芳华魅,风情万种,眉眼勾人心魄,最擅长玩弄感情,娇气爱装可怜,天生媚骨,却遇上了男主这个不解风情的大石头。第一次在男主那里碰了壁后,落烧被点燃了好胜心,之后每次遇见他都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来撩拨他。 同时,她也是魔族势力呼星客的首领,呼星客此组织就跟他们的首领落烧一样,亦正亦邪,做事全凭能得到的报酬或自己的心情。 还有一点,落烧似乎跟萧澜承有什么私人恩怨,她始终痛恨明烛天,只要有机会就定要给他们找点麻烦。 如此,她有了和男主相同的目标,二人也就顺理成章多出了许多相处机会。 后来,在她连续不断攻势极猛的撩拨下,男主终没能守住自己的心,此后,落烧正式成为男主后宫一员,她的呼星客也成了男主囊中之物,男主靠着呼星客与明烛天寒鸮的里应外合,最终一举推翻明烛天,剿灭其内妖魔,还了人间一片和平。 但林尽没想到的是,文字之外,落烧还跟萧澜启有关系,甚至曾是他身边十二卫之一。 在他们同属明烛天时,他们共同对抗呼星客来犯,可等萧澜启被兄长算计,向来心思玲珑的落烧却没有选择投诚,而是选择让已宣布归顺的“呼星客”重现于世,拾起先辈的事业,继续孜孜不倦地给明烛天和萧澜承找麻烦。 这些事,林尽统统不知道。 听见他的解释,萧澜启的脸色才算是好了一点。 他想抬手抱臂,但他左胸还插着一根箭,实在碍事,只好愤愤地放下了手。 “她讨厌萧澜承,所以选择拾起呼星客的名号,培养自己的势力与萧澜承作对。具体我也不晓得,我很多年没见过她了,也就是这次在战场上偶然遇上罢了,还想知道再细节的事,你不如自己去问她……罢了,别去,不许找她。” “为什么?”林尽听见这个转折,觉得无奈又好笑。 萧澜启撇撇嘴唇: “能为什么?你太脆弱了!稍微玩一玩就好像要死了。” 脆弱?玩一玩就要死? 什么东西? 林尽站在桌边洗好手,不知自己该怎么解释,便以沉默终止了这个话题。 他绕到萧澜启身后,抓住箭矢末端,原本想把它掰断,可用力过后才发现这箭要比自己想象中坚固太多。 林尽只好往自己身上拍了个加强力量的符箓,花了不少功夫才掰断箭矢的后半截。 第293章 他仔细地清理好长箭断口的倒刺,做完这些,他看了眼萧澜启: “那个……要不把衣服脱掉吧?” “为什么?” 萧澜启都快被林尽那磨磨蹭蹭的动作弄睡着了。 如果是他自己的话,拔箭也就一抬手的事,可林尽还要慢吞吞做这么多臭讲究的准备,单是掰个箭尾都弄出一脑门汗。 但萧澜启心情不错。 反正这伤是自己替他受的,他应当负责到底!要他为此忙碌一下,也是他应该做的! 因此,萧澜启心安理得地开始扮演一个不能自理的病人。 他撇撇唇角: “随便你。” “……哦。” 林尽也没多想。 他先起身拢住萧澜启那一头发丝和细辫在脑后绑好,又低头握着他的手,解开他小臂上复杂的护腕。 做这些时,林尽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魔族的衣服实在难脱。 他们的衣裳制式太复杂,身上还有很多细碎的银饰,都需要一点一点解开,也不知他们每天睡觉和起床时的更衣活动要进行多长时间。 林尽解了半天,才算是弄完了他身上那些链子和锁扣,最终,在征得大黑哥的同意之后,林尽用剪刀剪开了他箭伤周围那圈被血糊住的布料。 做到这一步,他才能顺利地脱下萧澜启身上的衣服。 林尽认真地一层层剥开萧澜启身上的衣衫。 待到萧澜启的身体完整暴露在林尽眼前,他微微睁大了眼。 萧澜启人高,肩宽腿长,身上的肌肉线条很漂亮,但除此之外,真正让林尽眼前一亮的,是他身上那些黑色的魔纹图腾。 林尽看不懂那些图腾,只觉得像那像是一团团在天魔古语间肆意燃烧的火焰。 “看什么?” 林尽一时看得有些出神,直到萧澜启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下意识抬眸望去,便对上了他一双青粲色的眸子。 “没……” 林尽冲他笑笑: “这些魔纹很漂亮。” “那当然。” 萧澜启一点也不谦虚。 他微微靠后,用手撑在床榻上,垂眸瞧着林尽,道: “越高贵的传承,烙下的魔纹就越复杂精妙。若是我发动魔纹天赋,这些图腾还会微微发光,到时,才是魔纹能绽放的最美的时刻。” “哦?”林尽来了点兴趣。 他好喜欢这种异族独有的文化,于是立马追问: “什么颜色的光?” “每只天魔都不同,和自身传承有关。比如萧澜承和寒鸮是紫色,落烧是柘黄,至于我,我的颜色,和我的眼睛一样。” “哦,那……上面这些魔族古语,又是什么意思?” 虽然盯着人家的身体看实在失礼,可林尽看着那些花纹和文字,根本挪不开眼。 “是魔纹咒语,也有先祖对我的祝愿。” 萧澜启微一挑眉: “你看不懂魔族古语,但按理来说,若你触碰它,便能感受到它想传达的声音。” “感受?”林尽觉得这个词很有意思: “是怎样的感受?” “……” 萧澜启没有立刻应声。 他像是在思索什么,片刻,他才撇撇唇角,语气高傲道: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大发慈悲地允许你碰一下。” “真的?” 林尽眼睛一亮,也不跟萧澜启客气,立马上手准备碰碰试试。 萧澜启的魔纹主要在双臂和锁骨下方,顾念着他左胸还有伤,林尽便抬手碰向他右侧锁骨下方那一串图腾花纹。 萧澜启体温很高,触到的那一瞬,令林尽指尖微微一颤。 而后,他注意到有道不易察觉的青粲色光芒如波纹般荡开,沿着萧澜启身上魔纹游走过一圈,最终汇集到他魔心所在的右肋处。 不知是不是林尽的错觉,那一瞬,林尽似乎听到一道很重的心跳声。 下一秒,他的手被萧澜启捉住了。 林尽注意到,萧澜启的手似乎有些微颤抖,等他抬眸望去,才发现萧澜启正轻轻抿着唇,眸中多出一丝水光,不知何时红透了耳尖。 “……” 萧澜启有苦说不出。 在林尽碰上自己魔纹的那一刻,他身体里突然涌上一股很古怪的感觉。 屋子里好像变热了些,他感觉自己的耳朵是烫的,魔心也变得不受控制疯狂跳动。 萧澜启不懂这是什么,但想来定是与林尽这触碰有关。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异样赶走。 怪。 太怪了。 为什么被人碰到魔纹还有这种感觉?从小到大,没人告诉他被人触碰魔纹会出现这种情况! “你不许碰了!” “……啊?” 林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茫然地眨眨眼: “我还没感受到呢。” “那便别感受了,拔箭吧,再不拔,伤口就要长好了。” 萧澜启皱着眉,随手从自己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料,包裹住碎魂箭锋利的箭头,里里外外缠了好几层才道: “当心点,别划着手,否则死了都没地方哭。” “哦……” 虽说允许他碰魔纹的是萧澜启,突然变脸不让继续的也是萧澜启,但林尽没多在意,毕竟萧澜启性格就这样,他早习惯了。 第294章 他抬手按照萧澜启所言握住那箭,用力想把它拔出来,可不知道是他方法不对还是为何,箭始终纹丝不动。 林尽微微皱起眉,他寻了萧澜启身上没有魔纹的一处皮肤落手,想扶着他些借些力道,可等他掌心贴上滚烫,还没等他用力拔箭,他突然听见萧澜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注意到萧澜启一直在深呼吸,还以为他是在忍痛。 他抬眸,不确定地问: “很疼吗?” “管他疼不疼的,你别磨蹭……快点!” 萧澜启要疯了。 林尽触碰过的地方在发烫。 不仅如此,还有某种小虫爬过般的酥痒感在作祟,叫他难以忍受。 他想…… 有某种原始的冲动在他心里乱撞,他实在难耐,只想要这闹剧快点结束,所以他一把握住林尽握箭的手。 林尽心里一惊,可还不等他反应,萧澜启便握着他,带着他生生拔出了那支碎魂箭。 “啪嗒——” 半支碎魂箭跌落在地,发出一道脆响后便碎为灰飞消失不见。 等箭拔出的那一瞬,林尽立马挣开萧澜启的手,从床榻边弹了起来: “好了好了,结束了,我给你止血包扎一下然后……” 林尽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些什么。 他总觉得萧澜启的气息有点危险,此刻的氛围也有些古怪,他只想赶紧远离这只天魔。 但还没等他退后,他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林尽……你……我……” 萧澜启一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眼圈和耳朵一片通红,身上魔纹一下下闪着青粲色的光。 他眼里泛着水光,像是马上就要流下眼泪来。 他紧紧握着林尽的手腕,叫他不能挣脱,但自己半天没能再发出一个音节。 最终,他才冲林尽威胁似的露出唇边的小尖牙,恶狠狠地说出两个字: “……负责!” 第138章 一寸旖旎 负责? 负什么责?! 青天大老爷!!! 林尽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他也不是什么纯情不谙世事的小男生,此时看见萧澜启通红的耳尖和水光粼粼的眼睛,他哪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他对他的状态有了个不切实际的猜想。 但是…… 不会吧?! 不就碰了一下魔纹吗?难不成魔族的魔纹也有讲究?没人告诉他啊!再说,他不知道就算了,可萧澜启自己为什么也不注意,这魔纹还是他主动允许自己去碰的呢!现在出火了怎么又非要他来负责? 这是什么?强买强卖!钓鱼执法! 不过林尽转念想想自己在萧澜启观前尘中看见的那些经历,又后知后觉萧澜启身边确实没有能教他这种事的人,他不懂这些,倒也正常。 林尽心绪翻涌,紧张地蜷起了手指。 他深呼吸几口,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用另一只手轻轻握住萧澜启的手腕,磕磕巴巴地问: “那我,你,你想让我怎么负责?” “你……” 不知为何,萧澜启脸颊也“腾”地红了。 他咬咬牙,半晌,屈辱地闭上眼睛,挤出两个字: “摸我!” “啊?!” 林尽被吓得一激灵。 不行,还是不行! 他好想逃,但他的手腕还在萧澜启手里,他逃不掉。 他干巴巴笑了两声: “这……这不太好吧,是不是有点太冒昧了?萧澜启,大黑哥,少尊主,你是男人,不,男天魔,而我是男人,你懂吗?你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吗?男人和男人是不能……” 林尽顿了顿,选择用萧澜启理解的方式,崩溃大喊道: “是不能生孩子的啊!!!” 人类和其他种族最大的不同就是,人类没有固定的求偶期,也就是所谓的发.情期。 但没有,不代表林尽不知道求偶期该做什么,比如大黑哥现在这个状态就很危险,林尽都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按理来说,天魔步入成年期后才会正式迎来自己的求偶期,而大黑哥估计也就刚成年不久,所以,这很可能是孩子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情况要怎么解决。 但不能啊!事情怎么就朝这个方向发展了?!不应该吧?! 再怎么样,也该稍微挑拣一下对象吧? 至少性别得卡死吧?! 都怪他那该死的好奇心!没事非要摸人家魔纹干嘛?! “我不跟你生孩子!谁想跟你生孩子?你只是个人类而已,还是男人!说得好像你能生似的!美得你!” 可能是因心火难耐,萧澜启握着林尽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屈辱至极: “你,摸我的魔纹!” “……”林尽一时没反应过来。 “快点!” “哦哦哦……” 林尽觉得这种“负责”方式尚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所以他试探着靠近,抬手贴上了萧澜启的胸膛。 人类微凉的体温贴上来时,萧澜启微微一激灵。 奇妙的感受顺着林尽的掌心传到他的魔纹,再游向他的四肢百骸。 萧澜启很努力才忍住一道下意识的闷哼,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将林尽拉向自己这边。 第295章 林尽被他弄得一个踉跄,他没站稳,一下子跌到了萧澜启的腿上。 林尽被这个姿势惊住了,他一时有些茫然,直到听见萧澜启哑着嗓子道: “动一下,快点。” “哦……” 林尽压下了心底那些别扭,他抿抿唇,继续用指腹描绘着他身上那些图腾的纹路。 他的指尖路过萧澜启紧实的肌肉,还有他起伏的骨骼,同时,他似乎真的如萧澜启所说,感受到了他身上那些魔族古语的含义。 他的心神有些恍惚,他似乎能依稀听见有个威严男声沉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虽然林尽听不懂那些晦涩的天魔古语,但他能透过那声音感知到一股来自上古混沌时期的强大威压。 他好像看见了天地初开的世界,看见天空布着黑灰色的卷云,看见大地裂开流淌出岩浆,看见天魔在厮杀争夺食物,而后,一声兽类怒嗥,所有天魔为之震颤,最高峰上,黑灰色巨兽周身布满青粲色火焰,像是傲视一切的王。 那巨兽似狼似虎,头生双角,模样威严,单是立在那里就叫人胆寒。 那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梼杌。 天空雷鸣滚滚,又一道惊雷劈下,梼杌的毛发被电光映亮一瞬,它睁开了眼,同林尽遥遥相望。 那一瞬间,林尽只觉自己像是被另一个层次的存在一眼窥破了过去与将来。 他的灵魂在颤抖,在那目光下,他忍不住想逃,却又被那双青粲色的眼睛牢牢定住了心神。 再后来,天地忽然在他眼前飞速旋转,他看见混沌时代结束,上古天魔先祖们飞升的飞升,陨落的陨落,他看见初具雏形的世界,看见天魔游荡在世间,不知几万年光景轮换,林尽在这片大地上看见了人类的身影。 人类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种族,他们很快在这片土地上找见了自己的生存之道,他们发展着自己的文化,创造自己的城市,还寻见了吸纳天地灵气之法,继而一点点建起了属于自己的仙山宗派。 可看着这一切,林尽似乎感知到了来自梼杌先祖的叹息。 他在痛心,痛心于天魔族群日渐衰落,痛心无人能担起大任振兴天魔一族。 先祖无奈看着这一切,却始终没有寻到破解之法。 直到一声婴孩啼哭降世,梼杌先祖一眼将他阅尽。那之后,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即选择降下传承,将自己毕生所学尽数传于他,并为他赐名为“启”,希望他能代替自己,带领天魔,开启一个全新盛世。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瞬息间,林尽的大脑在短短一瞬内被塞进了太多信息,一时有些恍惚。 他眼前又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 他看见幼时被萧澜玥抱在怀里的萧澜启,看见被一剑穿心的萧澜启,看见被锁在鬼哭崖底不见天日的萧澜启。 那些画面实在太多,他捕捉不到,唯独看清最后,萧澜启一身华贵礼袍立于明烛天的高台,而台下,万千妖魔伏地行礼,为尊主高呼恭贺之词,为他献上自己的忠诚与信仰。 “……” 最后一抹画面消失之后,林尽耳畔低吟天魔古语的声音也消失了,他似在那一瞬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头脑胀痛,身体支撑不住地软软向前歪倒去。 很快,他的脸颊贴上某人的肩膀,有人环住了他的腰,并立刻收紧了力道。 林尽听见有谁滚烫粗重的呼吸声落在自己耳畔,那人死死抱着他,用力到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萧澜……启……” 林尽只觉头晕目眩,他本能地去触碰萧澜启背后的魔纹,他贪恋那些奇妙的感觉,只能握着最后一丝清醒来唤萧澜启的名字。 但萧澜启并没有因他的呼唤而回神。 他抱着林尽,将他按在自己腿上,一双手在他身上游走着,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他扯掉林尽的外袍,撕断了他的腰带,手贴上他微凉的皮肤。 他在找他的魔纹。 可掌心的温度不对,这纤细的骨骼也不对。 他不是天魔。 他只是个人类。 这个认知令萧澜启稍微清醒了些。 他的意识开始抗拒,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萧澜启不想做被本能支配的野兽,他清晰地知道他怀里的人是他最最讨厌的人类,他讨厌他身上一切特质,讨厌他的长相,他的身体,他说话的方式,他的味道……哪都讨厌。 他讨厌林尽。 可为什么…… 萧澜启身体里好像一团火,那火顺着他的魔纹飞速蔓延,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他现在,真的好想占有点什么。 萧澜启攥紧了林尽背后的衣料。 林尽身上的衣裳因为他的力道而滑落肩头,露出他白皙的肩膀。 浅浅的铃兰花香携着一丝药物的清苦,涌入萧澜启的鼻中。 这对他来说又是一重更深的刺激,萧澜启的手有些抖,他难耐地推开林尽,抬手掐住了他的下颌。 林尽的发丝不知何时已散落了,丝丝缕缕长发垂在脸颊边,以往灵气狡黠的眼睛泛着点红,白皙皮肤也泛上一片难言的粉色。 他双眸有些失神,就那样静静地同萧澜启对望,眸底并没有什么情绪,被推开后,他还下意识抬手,轻抚上萧澜启的胸膛。 魔纹再次闪烁,林尽眯起眼睛,微微抿起了唇。 第296章 “混蛋……” 萧澜启咬牙骂出一句。 但话虽如此,他还是一把将林尽重新抱回了怀里。 摸了他的魔纹,自己身上却没有一笔一划,要他寻不见一点可以纾解情绪的方法,只能在这苦苦消磨煎熬。 这就是天魔的求偶期? 萧澜启从未经历过。 别人只告诉他,触碰魔纹可以读懂天魔的传承与本源,可没人告诉他这玩意碰了之后还有这么一串连锁麻烦! 早知道……早知道! 他的第一次求偶期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来了,身边却是这么个混球人类! 萧澜启紧紧抱着林尽,没想再把他推开。 因为他发现,自己不能看林尽的脸。 他那是什么模样?什么表情? 为什么看了就让人一颗心怦怦直跳? 萧澜启本想看着他的脸让自己认清他是谁,好停止自己那些该死的冲动,可为什么看清是林尽后,没起到一点抑制的作用不说,心里那团火反而烧得更凶了?明明他这么讨厌他! 真是太可怕了。 萧澜启没忍住顺着他的脊骨往下探了探。 他再次确认了林尽身上没有魔纹,但他还是怀疑林尽是淫.魔魅魔一流遗落在人间的亲传弟子。 这死狐媚子! 萧澜启闭眼深吸一口,想稍微平复一下心情,可最终,他还是没忍住扒开林尽的衣领,一口咬在了林尽的肩膀上。 他的尖牙刺破林尽的皮肤,饱含灵力的血流入他唇齿,但此时此刻,这些血的吸引力竟也变得如此微弱。 死狐媚子…… 咬死你算了!!! 第139章 分道扬镳 林尽脑袋昏昏沉沉,他闻着萧澜启身上的火焰味道,始终有些恍惚。 脱离魔纹古语带给他的幻觉之后,他的身体一阵阵发麻,一种难言的感受弥漫在心中,令他忍不住想索求更多。 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萧澜启的气息同自己好亲近,他无比贪恋萧澜启的温度和味道,他靠在萧澜启的肩膀上,一时有些失神。 直到肩膀处传来刺痛感,林尽才猛地回神。 他无意识地攥紧了萧澜启身上的衣料。 “呃……” 林尽闷哼一声,他深吸口气: “你……你怎么咬人呢?” 林尽逐渐清醒过来,但随着他清明的神志,他忽然发现有点大事不妙。 他的衣服呢??? 怎么就剩里衣和内衬松垮垮挂在身上了?! 什么时候的事?! 林尽又往下看看。 还行,至少裤子还在。 林尽受到一万点暴击,他赶紧把萧澜启推开,自己捡起地上的衣衫胡乱套在身上。 萧澜启臭着一张脸。 他左胸处的箭伤竟已经好了,只余身上魔纹光芒未散,他坐在床沿,抬手漫不经心地擦了一把唇角的血: “混蛋……咬你不行?” 萧澜启看见他那张脸就来气: “你为什么不长魔纹?!” 这句无理取闹般的质问让林尽听笑了: “因为我是人类啊,我怎么能有魔纹呢?” “你为什么是个人类?!” 问出这话,萧澜启自己可能也觉得滑稽,所以抿抿唇,撇开了视线: “罢了。” 林尽有些无奈。 他从地上捡起腰带系好,原本想再和萧澜启说些什么,可还未开口,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骚乱。 林尽侧耳听听,发现那似乎是自己熟悉的声音,便加快了手上动作,稍微整理好衣裳后转头就走,只留下一句: “抱歉大黑哥,外面好像有点事,我出去看看,回来再同你说。” 屋外是一男一女的争执声,那两道声线林尽实在熟悉,推开门后,果然见门口站着那两位大神。 花大小姐背着她的大刀双手叉腰站在韩傲身前: “韩傲!你个逃兵!你说,你今早去哪里了?战场上连你一片影子都没见着,现在把敌人打跑了你倒冒出来了!你解释!” 韩傲皱皱眉,不大愿意搭理她: “我去哪跟你有关系吗,用得着跟你解释?” “你……!” 林尽和萧澜启回秋云间时是下午,而此时天色竟已入夜,林尽没想到他和萧澜启不知不觉间竟耽误了那么久。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天上清冷月光垂下,不知是不是月色的原因,林尽竟在韩傲眸子里发现一抹以前从未有过的冷意。 不知为何,那眼神竟突然令林尽心脏空了一下。 他有那么一瞬间莫名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林林!” 在林尽出神的时候,花南枝眼尖看见了他,立马把他揪进了战场: “你来评评理,不许包庇他!他在道友们奋战时躲起来,他是不是缩头乌龟?!” “我……” 林尽夹在中间,实在太难。 他有些无奈,感觉怎么答都不合适,便先略过了花南枝的话题,转而问韩傲一句: “没事吧?” 韩傲摇摇头。 而后,他又皱眉望向花南枝,反问一句: “我当缩头乌龟怎么了?” “啊?” 花南枝被他这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297章 韩傲又补充道: “我是个人人嘲笑的废物,我连剑都丢了,我不想去拼命不想去杀人,我当个缩头乌龟怎么了?” “你……”花南枝一时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她无比震惊: “你为何能如此心安理得地说出这种话?!” 花南枝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你试剑会闹出的那一通笑料,给师门丢了那么大的脸,谁怪过你?我嘲笑过你吗,林林嘲笑过你吗,师兄嘲笑过你吗?师尊怪过你吗?没有!都没有!别人笑你废物那是别人的事,可连你自己都选择逃避,那你才是真正的废物!!你知不知道,师尊在此战受了很多伤,他结束后本来可以好好休息的,可他点过名后发现你没在,又自己去战场上寻你的尸体!他以为你战死了,谁知道你竟是躲起来了,你多让人寒心哪!” 听见这话,韩傲眸色微动。 他抿抿唇,避开花南枝的视线,只低低道了句: “……得了吧。” “?”花南枝听见这三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个没良心的……你对得起师门吗?你对得起师兄和师尊吗?” “你再别跟我提晓云空!” 听见某个字眼,韩傲像是一根突然被点着了的炮仗,猛地炸响,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花南枝还想跟他吵,但林尽拽着她的衣袖把人拉到了自己身边。 他冲她摇摇头,要她先别说话。 他看得出韩傲状态不对,因此先温声问: “阿韩,你别急。出什么事了,你先同我说说。” 见林尽开口,韩傲的表情才总算缓和了些。 他摇摇头: “能有什么事?在我被魔修追杀命悬一线的时候,晓云空冷眼路过,他听见我的呼救,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就这么简单。” “你胡说!大师兄怎么可能冷眼旁观他人陷于为难之中?” 花南枝不可置信。 见状,韩傲冷笑一声: “事实如此,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在哪里遇见了魔修?” “南侧山道,怎么了?我身上还有那魔修的血,你要不要凑近点瞧一瞧?” 韩傲懒得再理她,停顿片刻后,他又看向林尽,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林林,你总跟我说这里的一切不是我们知晓的模样,我信了,可今日这一切,你又要如何解释?在我遇见生死危机之时,我同晓云空呼救,我将所有希望押在他身上,可他仅是看了我一眼,连一瞬的迟疑都没有便离开了那里,你说他不是我想的那样,你说他没有厌恶我针对我,你说他是好人,你叫我怎么信?” “我……” 林尽不知道事情全貌如何,不好评判,但他心底总觉得此事有内情,因为他认识的晓云空并不是那样的人。 他有些迟疑,想先劝劝韩傲冷静些,可还没开口,旁边的花南枝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手: “我想起来了!韩傲,你给我听清楚!南侧山道当时……” “南枝。” 花南枝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有另一人打断了她。 一身缟羽的晓云空缓步走了过来。 他没让花南枝替自己解释,只看着韩傲,微微皱眉道: “你说我见死不救,说我故意留你于危难之中,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拿你自己的剑?那魔修修为并不高,韩傲,你已是结丹修士,你是剑修,你有击杀他的能力,不然你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是也不是?你现在有命在这里质问我,正说明你靠自己救了自己一命,那你又为何要怪我?你在怪我什么?” “你说得好听!” 韩傲表情有一瞬的僵硬: “现在你说这话倒是显得你有理,可若是我被那魔修杀了呢?若是我现在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你又要如何说?!只有我死了才能坐实你见死不救的行为是吗?!” “……什么啊。” 争吵间,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出,他们循声望去,只见林尽的房间门口不知何时倚了一只高大的天魔。 那天魔上身没穿衣服,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和身上复杂精致的魔纹,借着房间门口悬挂的灵灯仔细瞧瞧,他身上似乎还有几道不大明显的抓痕。 众人的视线在他和林尽身上过了几个来回,眼神一时变得有点古怪。 但他们现在没空纠结二人身上那些耐人寻味的凌乱痕迹,因为萧澜启开口又道: “我能闻见你身上的味道,你遇见的不过是一只赤魅魔而已,你一个结丹剑修,还需要别人来救?你若真死在赤魅魔手里,估计也没人替你惋惜伤心,可能还会被人嘲笑个几万年吧。” 萧澜启讨厌弱者,更讨厌因为自己弱就觉得全世界都欠着他的家伙。 明明是剑修却不拿剑,明明有能力却还要等着别人来救,每次因为一点不足挂齿小事就崩溃还得林尽来哄着护着,萧澜启看不爽他很久了。 听见萧澜启的话,晓云空轻轻点点头: “我早说了,韩傲,你可能不适合当一个剑修。修仙界最是无情,如此情况,你今后还会遇见无数场。被抛弃、被背叛、被耻笑……求道路上危险磨难重重,若是觉得自己无法承担这些,若是觉得惧怕,没人会怪你。你完全可以求医道、丹道、器道,你为什么偏偏选择拿剑?若你的剑不能助你战斗、不能助你保护其他人,那你拿剑的意义在何?就是让它同你一起躲在安逸的角落,逃避战斗逃避血腥吗?” 第298章 晓云空对剑一道有自己的执念,说起这些时,他总是显得十分严肃。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韩傲身上。 那一道道目光像是凌.迟的尖刀,韩傲有口难辩,从未感觉自己如此无力。 他们懂什么?一群书里的土著,没见过文明与秩序,成天就知道你死我活的原始人,他们懂什么?! 自己同他们有什么好说的,他们凭什么站在这里指责他?! 就算自己说破嘴皮子,他们也不可能理解他一丝一毫,只会觉得他是懦夫!他在找借口! 问他为什么选择拿剑?这是他能选的吗?! 退一万步说,他韩傲是主角,他就该拿剑,这群npc有什么资格对他指指点点?!今后还不得跪伏在他脚下仰他鼻息?! 韩傲气得浑身发抖,他的目光在众人身边轮过一遍,最终落在了林尽身上。 他同林尽对视许久,他在对方眼里寻见了同情与无奈。 他抿抿唇,半晌,他同他说: “林林,我们走吧?” 顿了顿,他又道: “我们走,离开这个地方,我带你一起寻找回去的方法,我们一定能回家。 “这地方容不下我了,林林。” “你不至于吧?就说你几句而已,没人让你走啊!拉着林尽一起又是什么意思?” 花南枝从始至终像一只忙碌的小蜜蜂,这边担心一句那边争论一下。 晓云空看看她,又望向韩傲: “没有容不下你,但韩傲,你……” “少废话。” 韩傲冷声打断了他。 “……” 林尽微微蜷起了手指。 他有些慌。 他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要怎样做?劝劝韩傲?可他显然心意已决,自己能劝动吗?会不会起到相反的作用使他心里怨气更加深重? 再或者,他要跟韩傲走吗? 韩傲同他来自一个地方,只有他们最能理解彼此,他们是不被理解的异乡人,是朋友。 可身边这些人也同样…… 花南枝可能瞧见了他眼中那丝动摇,她不可置信唤道: “林林,你真要跟他胡……?!” “林林也是你叫的?!” 韩傲扬声打断了花南枝的话,还把花南枝吓了一跳。 而后,他望着林尽的眼睛,见林尽这许久迟疑,他便明白了: “知道了,我不想逼你。你喜欢这里,那便留着吧。保护好自己,等我寻见了回家的方法,便回来找你。” 见状,林尽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也没能开口。 他看着韩傲背起破界一步步沿着长桥走远了,他下意识想追,但却被人拎住了后领。 抬眸看去,萧澜启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正垂眸瞧着他看。 林尽深吸了一口气。 他稍稍冷静下来,他看了看身边的花南枝和晓云空,又想了想自己那两位师尊。 林尽闭了闭眼睛,微微叹息,他没有再纠结,只是心里实在难过。 他攥紧手指,艰涩地开口同韩傲道: “……阿韩,保重!” 韩傲抬手冲他挥了挥,算作回应。 林尽一直目送他远去,他发现,韩傲和自己真的不同,他当真对此没有一点留恋。 因为,一直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长桥尽头,他都再没有回头看哪怕一眼。 第140章 饮泣吞声 今日的韩傲让林尽觉得有些许陌生。 但他也说不上来奇怪在哪,就像是某人在某个瞬间微妙的成长与改变,寻不见踪迹,却又让你那样真切地意识到,一切确实不知不觉地在往所有人无法预料无法控制的方向行进着。 韩傲真的走了。 林尽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甚至他都还没弄懂韩傲所说那些事的前因后果。 林尽微微皱起眉,心里一片惆怅。 同时,他又稍微有些自责。 这个世界里,除了他,没人能懂韩傲的挣扎与难处,可他却没法为韩傲解释辩驳。 离开烟雨山后,他会去哪? 他能去哪? 他还要做剑修吗?在这个残酷的修真界,他真的能保护好自己吗? 他能活下去吗?能找见回家的方法吗? 方才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林尽都没能来得及问问他要去哪。 自己怎么什么都想不到? 林尽叹了口气,待到韩傲的背影消失在长桥尽头,他才看向身边的晓云空,犹豫着问出一句: “师兄,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晓云空面色未变,只道: “我看见他有危险,确实没有出手相助,这是我的问题。” “什么你的问题?师兄哪里有问题!” 花南枝扬声反驳道: “当时明明是师兄知剑心派临时叛逃,才从南侧山道赶着去登闻剑阁救丹修器修和小弟子们!那时多亏了师兄及时赶到才能保住所有人性命,不然伤亡还不知道要多多少!听韩傲的意思,他当时难不成还要师兄置剑阁外那么多毫无抵抗之力的道友于不顾,要他浪费时间来救他不成?只有他是命,别人就不是命了?他还是个剑修!明明能保护自己,为什么还要等着师兄来救?!” 花南枝越说越委屈,最终,她“嗷”一嗓子哭了出来: 第299章 “他还凶我!我凭什么不能叫林林?本小姐就叫!就要叫!臭韩傲死韩傲,变脸比翻书还快,净会伤人心!师尊对他那么好,师兄也对他那么好,没良心的玩意,还骂我呜呜呜呜……” 花大小姐从小养尊处优惯了,身边人都惯着她捧着她,她还从未被人如此凶过,更何况如今突然变脸训斥她的是她的小师兄、是她一直以来当做朋友看待的人。 可能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什么了,花大小姐委屈坏了,她就近拽起林尽宽大的袖摆擦擦鼻涕眼泪,继续嗷嗷大哭。 “好了好了,没人不让你叫,花大小姐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林尽温声安慰着花南枝,他看着自己被蹂.躏的衣袖,实在无奈。 晓云空抿抿唇角,道: “今日之事,我会如实告知师尊。韩傲既然选择离开,那从今往后,他便不再是烟雨山弟子了。” 林尽应了一声: “我明白。还有……师兄,我替韩傲同你道个歉,对不起。” “不必。” 晓云空眸色淡淡,只道: “每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与选择,有些事情,我不知晓,却也不必知晓。我只看当下正在发生之事。你也不必替他道歉,他是他,你是你,即便你是他的朋友,也不必替他承受这些。” 说着,晓云空冲他点点头算作告别,便转身离开了。 临走时,他微微侧目,道: “南枝,同我走吧,师尊还有事要交代。” “好。” 听见师兄如此说,花南枝吸吸鼻子,抹了把眼泪,总算是放开了林尽衣袖上那片可怜的布料。 目送那师兄妹俩离开之后,林尽在心里叹了口气。 而后,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身边的萧澜启,但却没想到,他抬眸时,萧澜启也正瞧着自己。 萧澜启的表情不怎么好,他抿抿唇角,见林尽望过来,便将心中疑问问出了口: “你方才在想什么?” “啊?”林尽愣了一下。 什么想什么? “那小子让你跟他一起走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萧澜启稍稍眯起眼睛,似乎是想透过林尽的皮囊直直看到他心里去。 他问: “你还真想和他一起走不成?” “我……” 这话,林尽不好反驳。 因为他确实动摇过。 韩傲是同他来自一个世界的友人,他们是最有话题、最理解彼此的人。可这个世界,同样也有爱着林尽的长辈与朋友。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突然面临这种分叉口,韩傲和身边这些人,他哪方都不想放弃,所以始终摇摆不定。 毕竟,除了牺牲自己的时候足够果断,其他时间,林尽都是个不够坚决、总想事情永远美满周全的人啊。 “……为什么要纠结这种事?无论我选哪个,我都还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林尽没有正面回答,他只安慰萧澜启一句,可萧澜启听见这话却并没有被安慰到,反而还更生气了。 他浅浅翻了个白眼: “谁在乎这种事?这原本就是你答应我的事,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本尊也有办法把你捉回来!” 顿了顿,他语气稍微缓了些,又道: “我只是觉得,你那朋友对你来说似乎很特别,你居然能将他和你师门内那些人放在一起比较,还有过动摇,足见他的分量。所以,他到底是什么人,有哪里好了?他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说着,可能是见林尽表情为难,萧澜启心底无名火起。 他又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 “罢了,不重要,不关心!别跟我说,不想听!” 萧澜启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见状,林尽愣了一下: “你去哪?” “本尊去哪需要跟你说?” “哦,那你还跟我住吗,要给你留门吗?” “不要!谁爱跟你睡,如今这缥缈阁,谁敢不给本尊让房间?本尊去哪没有大屋子?就算要住阁主殿,江枕风也得给我让了!谁愿意跟你去挤那小破屋?!连腿都伸不开!” 林尽听着他的话,觉得他说的很对,所以再没有挽留。 他使了个简单的清洁术,把衣袖上那些属于花大小姐的眼泪鼻涕洗干净,又抬手伸了个懒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么多天,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那边,萧澜启走出去几步,实在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结果发现林尽这厮居然已经回屋了!门还拍得死紧! 他什么意思?! 萧澜启又把自己气得不轻,他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一直等彻底看不见了才愤怒地收回了视线。 可恶,可恶! 再想想林尽还摸透了自己的魔纹,萧澜启更恨了。 他并没有依自己的大话去抢江枕风的阁主殿,而是独自一人去到秋云间附近的树林,挑了棵最大的树爬上去靠着。 独自坐了一会儿,他实在不是滋味,半晌后,他像是做了某种决定,抬指在唇边吹出一道哨音。 嘹亮哨音划破夜空,很快,有道轻快脚步声响起,一抹柘黄身姿轻盈地跃到萧澜启身边坐下。 树木枝条晃了晃,落下几片叶子。 “哎呀!” 第300章 等看清萧澜启的模样,落烧惊叫一声,赶忙用手捂住眼: “你怎么不穿衣服!流氓!” 但话虽这么说,她捂眼睛的手却张得老大,连一根睫毛也没挡住,一双眼睛在萧澜启身上滴溜溜打着转,还不忘评价一句: “啧,这身材,这魔纹,真带劲!” “你个女流氓,赶紧滚!” 萧澜启都忘了自己身上没衣服,他随便化了件外袍披在身上,不耐烦道。 “哎呦,是你叫人家过来,现在又叫人家滚。不过看在你魔纹不错的份上,这口气我就咽下了,小的这就告退,少尊主夜安!” 落烧声音甜腻,态度极其恭顺,和下午大骂萧澜启“老狗”的模样判若两人,说着,就要跃下树枝离开。 被她这么一提,萧澜启才想起自己叫她来的正事。 他赶紧喊住她: “等等!等会儿再滚,本尊有事问你。” “什么事?” 落烧笑眯眯转过脸,一点不恼。 “就是……” 萧澜启表情有些不自在,他抬手摸摸鼻尖,想了半天才含糊道: “就问问,如果被人摸了魔纹,会怎样?” “什么?!” 落烧这一嗓子尖叫差点没把萧澜启送走: “谁摸你魔纹了?!你让谁摸你魔纹了?!你才成年吧,你这漂亮魔纹宝贵的第一次给谁了?!我不允许!你知道吗?!我不允许!!!” 落烧尖叫着扑过来就要扒开萧澜启的衣服仔细瞧瞧。 萧澜启对他人靠近十分抗拒,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赶紧一把推开她的脸: “你别管!本尊就是问一下!你答就是了!” “什么?这有什么好问的,你难道不知道?难不成你这么纯情?” 落烧被推开后,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她有些疑惑,想了半天,她先问了萧澜启另一个问题: “萧澜启,你知道怎么生孩子吗?” “我……” 萧澜启莫名失了气势: “本尊当然知道……” “那你说,怎么生?” 落烧双手抱臂,一点不避讳。 “就……就交.配才能生孩子啊。” 萧澜启往边上挪了挪,他靠着树干,下意识把身上衣服裹紧了些: “问这个作甚?跟魔纹有什么关系?又不用魔纹来交.配。” “话是这样说,但,触碰魔纹,可是跟交.配一样私密的事哦。” 落烧冲他眨眨眼睛: “你知道人类有种说法,叫做‘神交’。便是两人用各自神识交融碰撞,以达到比身体交流更高层次的境界,虽然我没有试过,但听说要比身体交流还舒服得多。 “而咱们天魔的魔纹,同他们的神交差不了多少。魔纹是天魔的本源,触碰即可聆听此魔的来路与归途,若是此魔恰好在求偶期,还能起到助兴的作用。是不是很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 萧澜启觉得她这话颇为奇怪。 今天他被林尽摸了魔纹,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啊,反倒是身体里一团火烧得难受,哪有落烧说得那样舒服? “唉,你还是个小孩子呢,等你见识过就知道了。” 落烧冲他妩媚一笑,笑容颇有深意: “等你寻见了合适的伴侣,便在与对方交.配时试着触碰她的魔纹,保管叫你这生瓜蛋子舒爽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嘁。” 听见这话,萧澜启不以为意: “不可能,这世上可有能配得上本尊传承的天魔?” 落烧还真顺着他的话想了想: “好像是没有。但也不一定啊,人类不是最讲什么爱情吗,听说爱情来了挡也挡不住,你母尊不就顶着那么多反对之声选择了你父亲?就别说传承高低,若真爱上了,对方是个人类又如何?只是可惜……” 萧澜启微一挑眉: “可惜什么?” “可惜人类不长魔纹,你尝不到那神仙滋味了啊!哎,不过听说被人摸魔纹时自己也会有感觉,不知是不是真的,你大可以试试!” 落烧冲他挤挤眼睛,在萧澜启发作之前立马跳下树,一溜烟跑走了。 萧澜启看着那抹柘黄消失在夜色里,他裹裹身上单薄的外套,回味着落烧说的那些话,在夜风中凌乱了。 什么?落烧在说什么胡话? 爱是什么东西,他怎么可能爱上人类?! 还有,触碰魔纹竟是如此私密的事情? 萧澜启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今天就不该多嘴让林尽摸那一下,当时他看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对自己身上的魔纹很好奇,便允许他上手碰了一下。 可没人告诉他魔纹还关联着这么多事!为什么不早来个人教教他!若是如此,他死也不会让林尽多看他魔纹一眼! 现在好了!他不干净了!!! 他被一个人类摸了魔纹!而人类身上光溜溜什么也没有,他还不能摸回去! 哪有这种道理?! 萧澜启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亏。 他下意识隔着衣料抚上自己锁骨下的魔纹。 落烧说,被摸魔纹时,自己也会有感觉? 什么感觉? 他当时好像确实觉得浑身酥麻,但也没多舒服,倒是有股格外难受的占有欲在作祟。 第301章 萧澜启当时没有顺应本能,所以他不太清楚当时那些试图占有的欲望代表着什么,又会为他带来什么。 不过落烧说,触摸魔纹有助兴的作用,那难不成…… 萧澜启倏地睁大了眼。 一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他脑中—— 难不成,他当时是想和林尽…… 交.配?! 可林尽是个人类!还是个男人!怎么交.配?! 这该死的本能,种族错了,性别也跟着错了!就不知道稍微挑拣一下吗?! 为什么他会对着一个男人有交.配冲动?! 众所周知,男人不能生孩子啊!!! 第141章 阳和启蛰 深黑。 一望无际的深黑。 林尽闻到一股血腥味,血气混在空气中,浓郁到直令人作呕。 林尽看见自己脚底有一条蜿蜒的血迹,那些深红还沾在地面上没有干透,像是一条鲜血铺就的小溪流。 林尽沿着那条鲜血溪流向前走去。 他的步伐很慢,一路上,他看见旁边躺着很多尸体,有妖兽,有天魔,有看不清面貌的陌生人,也有有过一面之缘的道友,甚至同门师兄弟。 林尽走得磕磕绊绊,他仔细看着身边每一具尸体,看得越久,越觉触目惊心。 后来,他目光所及的尸体里,渐渐有了他熟悉的人。 萧澜玥、萧澜承、寒鸮、千骨如音…… 访云子、齐小狼、罗妙妙、徐冬肆、初霁、祝尔瑶…… 将楼、三宗钰、花南枝、柳拂心、落烧、晓云空、江枕风…… 还有…… 流巽、摸鱼子,以及倒在旁边的,饕餮兽和球球的尸体。 那一具具尸身叠在一起,堆成了一座高高的山包。 后来,林尽听到一声闷响,有个黑影自山顶滚落,最终来到了林尽脚边。 林尽后退半步,抬眸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萧澜启身上的魔纹被血迹覆盖,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他倒在林尽身前,一双青粲色的眼睛已淡去了光芒,连颜色都变得灰暗许多。 林尽注意到,他右肋魔心处还被人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 林尽心里一颤,他仰头望向山顶的方向。 只见,天空猩红色阴云翻涌,时不时劈下一道电光,一道人影立在尸山之巅,他一手提剑,另一手握着一颗心脏。 下一秒,他将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送入了口中。 “轰——” 待到那人将心脏彻底吞吃入腹后,林尽看见了一抹熟悉的青粲色。 梼杌虚影立在那人身后,青粲色的火光映亮了那人的脸。 林尽猛地睁大了眼睛。 那人一身绀宇色衣袍,手提一把通体纯黑的长剑,立在尸山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手中长剑从剑尖到剑柄都是一片纯黑,但其上覆着许多血红色的光芒纹路,像是流淌而下的滚滚岩浆。 那是彻底脱去封印后的杀神之剑。 那是真正的破界。 意识到这点,林尽的心脏揪成了一团。 他仰头对上男主的视线,捕捉到了他眼里那抹一闪即逝的红光。 “韩傲……” 林尽咬牙道出这个名字。 此韩傲非彼韩奥。 林尽有种感觉,此时此刻,自己眼前这位,才是书中真正的男主。 可男主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为什么要杀这些人?他想干什么? 林尽知道韩奥永远不可能杀这么多人,永远不可能有这种眼神。 那韩奥人呢?这人究竟把韩奥…… “林林。” 直到韩傲一声轻唤打断了林尽的思绪。 他微微勾起唇,瞳孔红光大盛。 他声音很轻柔,说出的话却叫林尽胆寒。 他说: “你认错人了。” 说着,韩傲拎着破界,踩着脚下众人的尸体,缓步步下尸山,来到了林尽身边。 林尽闻见了他身上经年累月积攒下的血腥杀伐气。 虽然眼前人唤他“林林”,可此人从头到脚乃至气息都让他觉得陌生。 他对上韩傲那双不知何时已完全变成红色的眼睛。 他看见他轻轻笑了一下,而后同自己说: “我找见回去的方法了。 “我们一起回家吧,林林。” “……” 林尽脑中一片空白 ,还不等他做出反应,他忽然发现自己眼前的画面开始有了微妙的扭曲感。 韩傲的脸和深红色的天空大地一起扭做一团,林尽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重重推了一把,整个人忽地坠入深渊,失重感包裹住他全身每个角落。 他看见那些画面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在一片黑暗里化为微亮的小点,像是一颗悬在夜空中的星。 林尽猛地睁开眼。 如同窒息者瞬间拥有空气,他抬手扶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冷汗在一瞬间起了满身。 他赶紧望向周边环境,再三确认自己还在缥缈阁秋云间的小屋,才稍稍缓过劲来。 还好,只是个梦。 只是那梦中的感受实在太过真实,林尽久久没能从中脱离。 直到他耳边响起一道传音符的提示音。 林尽看了眼窗外,天色刚亮。 这个点,谁会给他发传音符? 第302章 林尽有些疑惑,他打开那道符文,下一瞬,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弹了出来: “林林!你不用担心我,我跑了一晚上,找到一个还不错的小镇子,这边有个散修组织,我认识了个兄弟,他很希望我加入,那我就暂时在这安顿下来了。嗐,可惜这传音符没法给你拍照片,真麻烦,不如微信。行了,我就是给你报个平安,以后要是有事,咱们随时联系,你不想在烟雨山待了,随时过来找我也行,over!” 韩傲的语气将林尽瞬间拉回现实。 在听到他的声音后,林尽整个人突然放松下来。 是了,这才是他认识的韩奥。 看来一晚过去,韩傲的状态和心情好了不少。 可能是昨夜韩傲说的那些话还有眼神让林尽觉得有陌生,也可能是离别带来的焦虑太严重,林尽才会做那样可怕的梦。 还好,一觉醒来,韩奥还是韩奥,还是他认识的那位朋友。 林尽松了口气,他同韩傲聊了两句,听着韩傲似乎挺忙,便主动结束了这次闲聊。 而后,林尽起床穿好衣服,打算去周边转转,瞧瞧缥缈阁内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清扫工作还未结束,这几天山内估计会很忙,林尽从江枕风那里要了一份修复草地树木的工作,打算试试他先前研究出来的玄阶生长符。 他去到秋云间附近的树林,想着寻个合适的空地画符施法,但就在他行在树林间寻找风水宝地时,他一抬头,突然看见一棵巨树上横着一条黑影。 林尽走近两步,仰头仔细瞧瞧,发现那竟是歪在树枝上睡得正香的萧澜启。 “?” 林尽觉得很奇怪。 这家伙昨夜说嫌弃他的小房间,说要去住江枕风的阁主殿,结果转头来就这么憋屈地在树上横着? 不硌吗?不难受吗?不会着凉吗? 林尽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他,觉得这不是个事,觉得他睡在这里会干扰自己施法,于是便用双手在唇边拢成喇叭状,大喊一声: “萧澜启!” 萧澜启差点没从树上弹起来。 他被人从美梦中惊醒,立马臭起一张脸打算跟那个不知好歹的死人拼命,但待他看清叫他的人是林尽后,他脸上表情又突然变得极为古怪。 林尽没看出他那点异样,他只问: “你怎么在这睡着了?不回屋吗?” “本尊……我……” 不知为何,萧澜启发现自己不能直视林尽那双坦荡清澈的眼睛。 混球……混球! 昨天轻薄了他,叫他那样难受那样挣扎,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似的站这说这种话! 弄得他不干净了,弄得他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居然还弄得他想跟个男性人类…… “要你管?!” 萧澜启凶狠地朝林尽亮亮尖牙吼出三字,而后却撒腿就跑,活像一团黑色的霹雳小旋风。 “?” 莫名其妙又被凶的林尽茫然地挠挠头。 他又哪里惹大黑哥生气了? 罢了,走了就好。 唉,真是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小天魔啊。 - 缥缈阁在战后还要处理许多遗留工作,包括但不限于修缮楼阁、修复植被、处理内部人员等等。 江枕风花几天时间解决了曾经同牧山沆瀣一气的那群宗门毒瘤,提拔了几位一直对宗门有贡献却始终没有出头之日的师弟师妹。 蓬莱山脉经此一战,损失颇多。 他们传承千年的登闻剑毁了,一直保护着山门的护山大阵也碎了,登闻剑阁封阁,蓬莱老祖在人间的最后一丝神识也消散于天地间。 这样看来,缥缈阁的核心传承似乎在一夕间尽数毁去,既然如此,从今往后,缥缈阁可还能被称作缥缈阁? 就此事,江枕风和同门师弟师妹讨论几次,最终做出了一个对于山门众人来说十分难以接受的决定—— 离开蓬莱山脉,离开缥缈阁,去另寻仙山福地,立一个新的门派。 正如蓬莱老祖所说,时代在不断发展,没有什么东西会一成不变,就像缥缈阁不可能永远是缥缈阁,年轻一辈,应当去开创属于自己的一切,而不是替前人守住前人的事业与信念。 江枕风的决定得到了原缥缈阁众人的支持,他们都愿意跟着自家大师姐去另外开辟一片天地,只有极少数人选择离开,或当场加入其他宗门。 大约七日后,蓬莱山脉清扫工作基本完成,曾经在这里生活的人们还了蓬莱山一片生机,即将正式同它告别。 烟雨山众人也到了同江枕风告辞离开的时候,那日清早,林尽在江枕风的陪同下去了芳华峰,去接自己多日未见的小狗崽。 事实上,他这几日来过芳华峰很多次,每次都想着看看那小家伙、陪他玩玩,可每次都没能找到他的影子。 他也想过直接用契约召回,可又想着,就算自己现在召回他也没法将他带在身边,费力气把小家伙召回再离开它,倒白白让小家伙伤心失望。 所以他一直没能瞧见自己那狗崽,直到今日。 林尽同江枕风立在芳华峰山口,他抬手结了个法印,调动魂血内属于球球的契约烙印,试图将他唤回身边。 而蓬莱山内另一侧,正同落烧聊呼星客部署问题的萧澜启突然脸色一变。 第303章 落烧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微一挑眉: “怎么了?” 萧澜启面色古怪,像是走在路上突然被虫子飞进了嘴里: “没什么,今日就说到这,本尊要走了。” “?” 落烧觉得这魔很是可疑: “走?你走哪去?” “要你管?!” 萧澜启咬着牙: “总之,有缘再见吧!” “???” 在落烧的一脸莫名其妙下,萧澜启飞速赶回了芳华峰,然后在树后化为幼态,慢腾腾地挪出草丛,给林尽来了个惊喜亮相。 人家与小狗久别重逢,都是小狗撒着丫子奔向主人,但到了林尽这里,小狗一颠一颠地散步走着,倒是林尽忍不住跑向了他。 他一把将球球抱进怀里,照着小狗脸就落下一个亲吻。 林尽只顾自己欣喜,并没有注意小狗震惊瞪大的眼睛和努力试图推开他的爪子。 他把球球抱进怀里,回到江枕风身边,冲她笑了笑: “契兽我接到了,感谢师姐这段时间的照顾。那师姐,我先走了,师尊他们还等着我。我也没什么能送你的,那就祝师姐今后一切顺利,未来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随时联系,我绝不推辞。” 江枕风冲他点点头,送他离开了芳华峰。 那日阳光晴好,在即将走出芳华峰、回到师门众人身边时,林尽抱着小狗崽,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瞧瞧附近,又问江枕风: “对了,师姐,大黑……呃,萧澜启人呢?这些天他好像一直神出鬼没,我一直没瞧见他,但如今,既然要离开了,我也该同他告个别。” 听见这话,林尽怀里的小狗崽一愣,随后青粲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 呵,还想着本尊,算你小子有良心。 但在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前,本尊是不会理会你的! 他这点小表情尽数落在了江枕风眼里。 “他啊……” 江枕风微微勾起唇角,替萧澜启打了句掩护: “已经走了。” “哦……” 林尽并没有怀疑她的话,他自顾自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 “那真是遗憾。” 说着,他又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狗崽,实在觉得可爱。 至少比某个拥有同款眼睛的天魔要可爱得多!自己日日哄着他惯着他,结果到头来他连走都不知道打声招呼,简直太没良心! 还是小狗好! 这样想着,林尽没忍住又在他的小狗脑袋上亲了一下。 而后,可能是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幼稚到了,林尽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那就,有缘再见吧。” 第142章 春和景明 林尽跟着师门众人一同回了烟雨山,他们还是来时的组合,只是回去比之来时少了两个人,多了一具冰棺。 将楼没再像先前那般非要缠着流巽同她比速度了,他的飞行画卷载着一具冷冰冰的棺材,他自己就静静坐在旁边,一路上都没怎么没说话。 平时总嫌他聒噪嫌他烦的流巽此时见他如此,倒有些不习惯了,可这些天,她安慰的话说了太多,此时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好沉默着与焰云雀一起飞在他身边。 烟雨山那边早已接到了他们的消息,因此,待他们回去时,折玉已携着门内众弟子在山门前等待。 他们迎回了齐小狼的尸体,虽然这孩子才入门不久,他的死至今也还是个谜团,可他们还是以为门派牺牲之礼化去了他的尸身,将他已熄灭的命石沉入了后山的故魂湖。 林尽还是第一次来这片湖。 故魂湖的位置很是偏僻安静,湖水不深,放眼望去,湖底满沉着一颗颗命石。 摸鱼子说,那些石头,每一颗都代表着烟雨山历代因各种各样原因牺牲故去的修士,其中有掌门,有长老,也有普通的内外门弟子,他们生前身份各不相同,但死后,却都安眠于这故魂湖水中。 那天,和同门一起送了小狼最后一程后,林尽在故魂湖边站了很久。 后来,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从储物戒里找了些米,煮了一小碗白粥。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狗崽一直在旁边瞧着等着,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林尽这碗粥并不是煮给他的。因为粥出锅后,林尽把它全部盛进碗里装进食盒,而后一手拎食盒一手揣狗崽出了门。 林尽重新回到了故魂湖边。 他从食盒里拿出那碗白粥,可能是他摆放的位置让狗崽误会了什么,林尽发现他的球球崽对那小碗摆出了嗅闻姿势并且蠢蠢欲动。 他赶紧挡住小狗的嘴巴,把他拎起来抱进了怀里。 “不可以,崽,这不是煮给你的。你要是想吃,我晚上再给你煮,但这碗你不能碰。” “?” 不是给他,那是给谁? 萧澜启只觉得莫名其妙。 煮个粥还跑这么大老远挑个风景好的位置坐下,不是野餐,难不成是给这湖吃吗? 正在萧澜启疑惑的时候,林尽用指腹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解释道: “这是给小狼师弟的。那天,我们聚在一起吃火锅,我不知道他不能吃辣,也忘记在煮料之前提前问一句。那孩子内向,不能吃辣也不说,就那么强撑着吸溜吸溜陪了我们那么久。事后我说他吃了那么多辣会不会难受,要不要给他煮碗面或者煮完粥,他说不用。我当时也没坚持,就想着,那下次吧,谁知道,他那一走,竟就再也没有下次了。” 第304章 说着,林尽心里有些难过,他声音低了些: “球球崽,小狼师弟变成小石头了。 “你说,未来有一天,我会不会也或壮烈或平淡地在角落里死去,然后身魂归于大地,只留一颗小石头代替我沉进湖底?” 萧澜启听见这话,心底莫名不爽。 谁要他死了?谁允许他死了?一天到晚不盼着点好,净说这些叫人牙痒的丧气胡话! 林尽!实在讨厌! 林尽当然听不见小狗崽心里的话,他望着平静无澜的湖水,略微有些出神: “到时候,我就不能保护你了。你可以找个新的契主,或者从此自由自在,只要记得偶尔来看看我就好。到时你就像我现在这样,买点好酒好菜给我摆到湖边,就算是我吃到了。这是我们人类的习俗,如果可以,你再给我烧点纸钱,让我在下边也有的花。” 说着,可能是觉得自己太幼稚,林尽笑着摇摇头: “罢了,你就是个小狗崽,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林尽垂眸挠挠球球的下巴: “我们球球崽这些日子一个人在芳华峰过得好吗?会孤单寂寞吗?你知不知道,在缥缈阁的这些天发生了好多事,我遇见了一个人,他总能让我想到你。” 萧澜启睁开一只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他的眼睛和你一模一样,都是漂亮的青粲色。他好像也会用那种绿鬼火,当时太远了我没看清,只记得他的火焰挺漂亮,名字也好听,叫做……崩云碧火。” 呵。 算你有眼光。 萧澜启姑且当他是在夸自己,心情颇好地微微扬起了下巴。 “不过……” 林尽接下来这个转折又让萧澜启一顿。 “不过,他没你可爱,还是个没良心的,临走了也不知道同我打声招呼,叫我心里有点难受。” 提起萧澜启,林尽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 “不过他向来这样。他很凶,我摸不透他的脾气,总是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要凶人。但他不是个坏孩子,我想,他可能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和情绪,我想教教他,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教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教会他。说实话,我有时还有点怕他,他压迫感真的好强,我看他都得抬头。 “对了,你说,天魔的体温都那么高吗?还是说因为他用火,所以才像火焰一样热?我有时候都感觉自己要被他烫到。还有,天魔的魔纹当真漂亮,碰上去的感觉很奇怪,像是……罢了,当时,我透过那些纹路,仿佛看见了梼杌先祖。” 说着,林尽轻轻抬起球球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颜色和崩云碧火是传承自凶兽梼杌,但你知道我看见梼杌时想到什么了吗?若非折玉掌门告诉我你真的只是一只血脉特殊的小碧目犬,我可真要想些天马行空的可能性了。不过,你说你身上那些特殊血脉是哪来的呢,难不成还真的跟魔族的梼杌先祖有点联系?” 可是林尽又摇摇头: “算了,只做个小碧目犬也好。没有什么特殊的血脉传承,就不用担那么多责任,也不用遇见那么多坎坷。我们球球崽,就做个单纯的小狗崽就好了。” 他低头亲了一下小狗崽的鼻尖: “小狗崽什么都不用想。我保护你。我来爱你。” “……” 萧澜启对他这种举动还是有些不习惯,被亲吻鼻尖后,他别扭地甩了好几下头。 奇怪,这奇怪人类!最近怎么越来越喜欢用嘴唇碰他了?! 这不是亲密的人之间才能做的动作吗,这混蛋就这么不挑拣,总是亲自己的契兽作甚?! 萧澜启从林尽臂弯里挣脱了出来。 他跳到林尽身边坐下,仰头看着他。 你这么弱,若不是有我在,你早就在战场上被萧澜承和寒鸮杀了千百次了,谁要你保护我? 谁要你爱我? 林尽可看不懂小狗高傲眼神里那点嫌弃,他用手撑着草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小狗崽。 片刻,他冲他笑笑,想起一个无聊的小把戏: “球球,伸爪爪。” “?” 小狗崽扭开脸,不看他,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不要! 把他当狗训还训上瘾了不成?! 见此,林尽就知道自家小狗又傲娇了。 他哄道: “哎呦,玩一玩嘛,好不好?世界上最聪明最可爱的小狗?” 小狗崽还是不理他。 见他实在不愿意,林尽也没再勉强。 他只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枕着手臂向后躺倒在了草坪上。 烟雨山不似缥缈阁能看见那样蓝的天空,林尽目之所及的蓝天下还漫着一层泛白的水汽,像是谁人在天空铺开一片朦胧的纱。 “好漂亮的天空啊,也不知道还能看多久。 “韩傲也走了,不知他是否顺利。” 林尽出了神。 这些天太过忙碌,此时难得平静下来,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球球,我应当,是个不合格的朋友吧?和他一起过来,眼看着他无法适应这个世界,却什么也帮不上他,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因为我不舍得抛弃一切同他一起走。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里。我谁都放不开,也不想让任何人走,为什么事情不能永远是最幸福最美好的模样?我好怕,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梦,我一般做了噩梦后转头就会忘的,可那个梦我怎么记得那么清晰,我总怕它变成现实。” 第305章 林尽抿抿唇,抬手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 “我这话也就只能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悄悄和你说一说了,再没有别的人能同你一样坐在这里听我说这些,还好你听不懂人话,不然,就该觉得我矫情了。” 被水雾遮挡后的阳光晒得人很舒服,林尽嗅着故魂湖和草地的味道,感觉自己要睡着了。 他抿抿唇,再开口时,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一声叹息: “我真的……好喜欢这里啊。” “……” 萧澜启一直坐在他身边听他这些碎碎念。 这人类,原来还知道自己矫情。 真是奇怪,他心里弯弯绕绕的想法为什么那么多?都快拧成麻花了吧,做人简单一些不好吗,为什么要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他不会累吗? 看来心思太细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这家伙在别人面前总是那样轻松,可私底下,只有对着“不懂人话”的他,才会稍微露出这样疲惫脆弱的一面。 上次泡澡时是,这次也是。 还爱别人教别人开导别人呢,萧澜启看,林尽才需要找个人好好顾顾他自己才是。免得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有事了只能逮着一只狗絮叨,天天折磨他可怜的契兽。 唉。 真累! 这样想着,萧澜启内心挣扎片刻,四爪僵硬慢腾腾地走到了林尽身边。 他扭过头,勉为其难地抬起前爪,放在了他垂在一边的掌心中。 “……” 这些天实在太累,此时处在这样安逸的环境中,林尽身心放松,都快要睡着了。 可意识模糊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掌心落了个什么东西。 他茫然地抬起挡眼的手臂,正午刺目的眼光顺势照下来,一时弄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等视线稍微清晰些,他才看见他家一脸傲娇扭过头的小狗崽。 他的小狗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开心,所以,即使不情愿,他还是满足了他先前那点幼稚。 那时,故魂湖的白雾散开,阳光直射下来,映得满世界都是晶莹光点。 天空很蓝,阳光晒得人很暖,湖面被微风吹起波澜,水气和草木的清香混在一起,将林尽包裹起来。 林尽对这个世界的喜爱在此刻达到了巅峰,那一秒,他好像拥有全世界。 他的小狗崽也在这时告诉他: 别难过,喏,给爪爪。 第143章 浮云一别 修仙界的四季区分并不明显,林尽便在满山烟青色中过了一年又一年。 看小说的时候,林尽总看着字里行间时间飞逝,主角一修炼就是三五年,冲个境界都得十五二十年。但比起修仙者漫长的寿元,时间似乎贬值许多,这些年份不值一提,对于书中人来说,像是只需要眨一眨眼就能过去。 但等自己身在其中,林尽才知晓,时间的流逝并不似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对于他来说,每天都是真实且完整的一天。 从缥缈阁回来后,已又有三年过去了。 三年里,烟雨山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每一天都平淡而惬意。 林尽的学习任务早不如第一年那般重了,他每日就在摸鱼子的小院里喂喂妖兽养养花草,时不时去流巽那里给她瞧瞧自己研究出的新阵法或者符文,再就是同折玉喝喝酒,或者在自己院里逗狗玩。 林尽还扩张了自己小院菜地的规模,甚至还种下了果树,凭着一手生长符彻底实现了果蔬自由。 靠着这些,他身为烟雨山南乾门亲传、东离门大师兄,自己至今未辟谷不说,还带着他辟谷多年的师尊和师妹跟他一起坚持一日三餐或者两餐,尤其花大小姐,爱吃且嘴刁,时不时就要点个菜为难一下林尽。 一群人加一只狗每日就围在林尽院里,吃吃饭聊聊天,为此,林尽换了张稍微大点的桌子,有时坐着正好,有时却显得有些空荡,总觉得少了谁。 说来,自韩傲离开烟雨山,也有三年了。 三年里,他们偶尔会通信,林尽知道韩傲现在正跟着一群散修做事,听说他们的组织是赏金猎人的性质,别人给钱他们接案,拿钱办事,走到哪都用实力说话。 听起来,韩傲似乎在那过得如鱼得水,他好像帮人办了很多案子,他说他身边的兄弟都服他,身边也有了信任的人。 他始终没有放弃回家,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回去的方法,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都要同林尽说说。 林尽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但他对韩傲,始终有一点好奇—— 需要散修去办的案子,一般都是刀尖舔血杀人寻仇的性质吧?可韩傲不是对此有阴影吗,他不是不敢提剑不敢杀人吗,为何…… 林尽心有疑惑,但他不敢问。 他总觉得,自己问出这话,好像怎么听都不太合适,总有种干涉他人生活与选择的嫌疑,平白讨人嫌。 所以他每次只同韩傲聊些不那么重要的家常话,提到他现在做的事,也只是再三叮嘱他注意安全,当心自身,告诉他若是遇到什么困难、有哪里需要帮助,都可以随时来找自己,无论如何,自己永远都在。 至于其他人…… 江枕风当年带着原缥缈阁众人离开了蓬莱山脉,他们一路向北,最终在极北的华山扎根。 他们在华山之巅立了新的门派——凛意峰。 第306章 两年前,江枕风作为掌门举办正式的开山大典时,林尽曾同师尊们去那里做过客。 华山苦寒,山势陡峭,山风凛冽刺骨,林尽实在震惊于江枕风手下工匠的能力,竟能在这样险峻的山势上建楼阁定居,林尽走在上边时朝下望一眼都觉得心肝颤。 但这样的地势,这样的天气,的确是江枕风会喜欢的风格。 那次,林尽和花南枝跟着前辈们在华山住了几日,江枕风还曾带他们去打华山独有的寒鸥鸟,此鸟肉质鲜美,烤了炒了都好吃,林尽至今忘不了那个味道。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提江枕风身上另一个让林尽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点。 林尽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能凭一手厨艺杀穿修真界,他可以拍着胸脯保证,管你辟谷多少年心志有多坚定,只要闻见他烧菜的味道,保管要控制不住地尝上一口,就连晓云空偶尔也会留在林尽院子里跟他们一起浅尝些人间烟火味。 可江枕风不同。 这人说不吃是真不吃,就算坐在同一桌上也只是淡淡瞧着身边人人大快朵颐,从头到尾,她不会动一下筷子,面对桌上珍馐也能视若无睹,面色如常地同他们聊天说话。 不愧是大师姐,实在厉害。 那次华山之行,林尽玩得很开心,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便是晓云空没能同他们一起。 这三年间,修真界中的排位也多了些变化。 比如漱冰濯雪晓云空和岚海尘清江枕风不再齐名,江枕风手握神剑肃尘,还成为了凛意峰掌门,称一句修仙界第一人当之无愧。 而晓云空的修为却似乎停滞了,林尽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师兄似乎步入了瓶颈难关,修为再无法寸进,两年前便已闭关,至今未出。 这一点,倒是开始和原著中晓云空的情况重合了。 原文中,晓云空的修为在中期受制于道心不稳,才卡在瓶颈期始终无法突破,可原文并没有详细写明什么叫做“道心不稳”,所以林尽也不知道晓云空修为停滞的具体原因,更别提帮忙。 他记得晓云空修的是无情道,师兄看起来也确实挺“无情”,那到底是哪里不稳,哪里出了问题? 林尽想不明白,他只希望师兄能好好度过这一关,能握住本该属于他的、光明磊落的人生,能永远是烟雨山大师兄、是漱冰濯雪的晓云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最近一月,林尽身边冷清了许多。 修仙界最近似乎出了点状况,师尊们每日不是在考察就是在集议,他每次隔着好几日才能同他们见上一面。 花大小姐最近也不见影。 前些时日,林尽和花南枝一同下山做了个任务,回来之后,花南枝同她师尊讨了一月假期,说是回赤霞城探亲去了,算算时日,这几日便该回来了。 林尽实在无聊,今日阳光不错,他便在自己院里拎着笤帚扫地,球球一早不知跑哪里去玩了,此时院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林尽扫得很慢,他漫不经心地在院里晃悠着,片刻,他突然听见院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林林!!!” 花大小姐总是这样,人未到,声先到,林尽听见这动静,立马丢了手里扫帚,小跑到自己院门口迎接花大小姐大驾。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回家一月,花大姐的派头又华贵不少。 花南枝刚进烟雨山时才十五岁,那时候看着她就是娇娇俏俏一个小姑娘,就算后来她长身体抽了条,林尽对她也始终有一层小妹妹的滤镜。 她偏爱朱殷色,也就是赤红,最爱穿一身张扬且方便战斗的红色劲装,也爱把头发梳成利落的双螺髻,还偏要垂下几条小辫子,说是这样一来,辫子能随着她的动作舞动,比较美观。 小姑娘总是爱美的,回家一趟,花大小姐被赤霞城的风水浇灌一番,更显张扬。她身上又多了许多林尽没见过的首饰,衣裳料子也又上了几个档次。 但林尽不懂欣赏这些,他搓着手迎上去: “大小姐回来啦?我托你帮我带的东西呢?” 一月前,他托花南枝帮他在凡世买些果蔬和种子,如今他早早准备好了土地,就等着花大小姐的种子下地。 “好啊,一月未见,现在见本小姐第一句就是讨东西?” 花南枝颇为不满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不过她也没多在意,在林尽期待的目光下,她大手一挥便打开了自己的储物戒。 可一息后,林尽眼前一黑,表情一僵,连搓手的小动作也停止了。 只因他听见“轰隆”一声,他空荡的小院里突然凭空多出三座大山。 花南枝热情为他介绍道: “喏,这是你叫我帮你采购的米、面、蔬菜、水果和茶叶之类的东西。你也没说要多少,我就塞满了储物戒三个格子,不知道够不够。还有这些,这些是我从家里拿的一些落灰闲置法器,你看着顺眼的挑几样带走,都拿去卖钱也无所谓。还有这些,这些是珠宝首饰,但你应该不需要吧?你挑挑,你可以拿它们去打扮你的狗。” “……” 看着那三座压迫感极强且闪瞎眼的大山,林尽空咽一口。 不是。 就算再有钱,哪有好人家带东西是这种带法啊? 虽说他是叫花南枝帮自己买东西,可谁买蔬菜水果论吨买啊? 第307章 “干嘛?看不上?” 花南枝看见林尽的表情,还以为他是嫌弃这些东西的品质: “虽然我不会挑什么蔬菜肉食,但我知道挑贵的肯定没错!喏,这个!” 花南枝指着其中一麻袋大白菜: “翠玉白菜!一片叶子卖十两金!我把他们库存都扛回来了!还有这个!” 花南枝又指着堆得似小山包的大米: “白玉米!那老板把它吹得天花乱坠,说是最好的米,再由人工一粒粒挑拣,选的都是大小相似颗粒饱满的上上品!一两百金!还有……” “好了好了,不用再介绍了。” 看着真诚的花南枝,林尽只觉得心痛。 心疼花大小姐人傻钱多还被骗。 他没忍心告诉她,这些东西和凡世一斤两文钱的大白菜只有外貌的差距,但菜要那么好看有什么用呢,吃进肚里都一个样。 资本家的骗局罢了。 林尽叹了口气,他看看面前这堆东西,又看看花南枝,发出了灵魂质问: “大小姐,我有个问题。” “你问。”花南枝叉着腰,十分大方。 “我想问……你们赤霞城,怎么能那么有钱啊?” 自从林尽认识花南枝起,这小姑娘不是在挥霍就是在挥霍的路上,几千几万极品灵石说拿就拿,凡世金银更是不在话下。 比如这次,花南枝只买一麻袋翠玉白菜甚至不是因为它贵,而是因为老板只有这些货。 而这只是买白菜而已,林尽就记得原文着重描写赤霞城富得流油富可敌国黑白通吃,但可能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他实在是想不通,到底多厚的家底才能经得起大小姐这样造作? “你不知道吗?你的见闻也有些太狭隘了吧?” 听他问起自己的家乡,花南枝扬起下巴,十分骄傲: #value!   “赤霞城,地处凡世与修仙界边境的极南处,它的边上有一座火山,火山里有一种宝石,名叫赤霞珠。赤霞珠可是个好东西,做首饰漂亮不说,还是高阶法器必不可少的垫炉之物,放一颗便能提高开炉成功率整整两成!且因为赤霞珠开采极难,产量不多,卖价自然水涨船高,有时候有钱还买不到!你知道,一年到头,有多少人盯着火山出的那几车矿吗?凡人、修仙界,甚至魔修都抢着要!这种有价无市的东西,一颗就能保凡世五口人富裕五代,而且放眼世界,只有我们赤霞城那座火山能产出赤霞珠,也只有我们花家知晓开采方法,你猜赤霞城为什么有钱呢?” 听见花南枝的解释,林尽心下了然。 怪不得,怪不得赤霞城的名号那样响亮,无论是凡人、修士还是天魔,都得让他们三分。 手握这种珍贵矿脉,还有独门开采之法,确实足够赤霞城主在各方势力间横着走。 林尽没有问题了,他收好花南枝带给他的什么翠玉白菜、白玉米等各种稀奇古怪大有来头的智商税,意思意思挑了几件法器,又严词拒绝了花南枝要他拿点首饰去打扮狗的提议。 离开前,花南枝问了林尽好几次“你真就拿这么多”,林尽无数次表示自己真的够了,这才把小姑娘送出了院落。 花南枝走后,林尽又重新看了眼自己的储物戒。 此时,储物戒已经被翠玉白菜白玉米之流占了大半,但这些不是问题,反正储物戒内空间凝滞,放了食物也不会坏,虽然有点多,但他每天要养好几口人加一口狗,慢慢吃总能吃完。 最让林尽苦恼的,是花南枝给他的那些茶。 林尽平时不怎么喝茶,花南枝却非要他收下,林尽怀疑她是不想让这玩意再占位置所以才强行塞给自己的,因为花南枝说随便他送人,只要别让她再装回去就行。 可林尽就算送人也没有人选,因为摸鱼子不喝茶,而流巽嘴挑,向来只喝雪山玉龙井。 想来想去,也就一个人最合适。 正好,自己也有好久没和折玉聊过天了。 这样想着,林尽立马收好东西往点滴泉的方向去。 林尽走上那条熟悉的路。 多年下来,点滴泉一点没变,还是一样的竹林,还是一样的浓稠云雾。 折玉每天很闲,除非有重大事情需要他出面,否则他一天十二时辰都在这点滴泉无所事事,只要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 这样想着,林尽一抬眼,却微微一愣。 如他所料,折玉确实在点滴泉边的躺椅上倚着,只是他并不是一个人,隔着白雾,林尽还能瞧见他身边另外两道人影。 林尽原本以为是折玉在会客,所以想着先回避一下,可一阵微风吹过,将白雾吹散一些,他突然发现其中一个高大身影实在熟悉。 林尽没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看清楚。 白雾轻轻散去些许,林尽看见了那人身上的银饰,和那双独特的青粲色眼睛。 那是…… 大黑哥? 第144章 连璧贲临 萧澜启一早起来,原本舒舒服服卧在小院的桌面上,边晒太阳边闭目养神陪林尽种菜浇水。 可谁知,他才刚清净一会儿就被某只可恶的黑色蝴蝶扰了去。 萧澜启向来不爱搭理折玉此人,所以,在蝴蝶扰他清梦时,他直接出其不意将那只传音蝴蝶一狗爪拍在了桌面上。 第308章 蝴蝶消散成细碎的灵光,没一会儿又在萧澜启耳边凝聚成形。 这次,折玉没给萧澜启报复的时间,他在他耳边道: “少尊主,有客来访,来看一眼?” “……” 萧澜启微微一顿。 他盯着那只落在自己鼻尖的黑色蝴蝶,又抬眸瞧瞧另一边正认真给菜地浇水的林尽。 思索片刻后,他慢吞吞站起身,跃下桌子,一颠一颠地绕开林尽,走向了点滴泉。 既然折玉特意来唤自己,那就说明今日这“客”多半不是个简单角色。 果然,还未靠近,萧澜启就瞧见了落烧那惹眼的柘黄色。 “哟,你还真在烟雨山?当年在缥缈阁时不吭不哈地就走了,三年过去一点气息也不露,掘地三尺都找你不见,我都要当你死了呢。” 落烧看见萧澜启,实在摆不出好脸色。 这人当初在缥缈阁留下一句“有缘再见”,说走就真走,走得彻彻底底,即便落烧的眼线遍布凡世与修真界也没能寻到他一点踪迹。若不是落烧今日造访烟雨山、偶然在烟雨山内闻见了他的味道,她当真要以为萧澜启被他那笑面虎哥哥暗杀了去。 她上下打量萧澜启一眼,轻哼一声: “谁能想到,我们大名鼎鼎身负梼杌传承的萧澜少尊主,竟龟缩在人修门派内那么多年?你能不能同我解释一下,你躲在烟雨山究竟有何用意?怕萧澜承报复你?不至于吧?若非我当年在缥缈阁战场捉住你,你不会永远都不打算寻我吧?想来,那时候你从鬼哭崖出来也有六年了,我本以为你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同萧澜承索命寻仇,但你没有。我都还没来得及问,那段时间你去哪了?难不成也躲在这灰蒙蒙的山里?” 落烧说出的每个字都是在往萧澜启心里捅刀子。 躲在烟雨山里……他留在烟雨山是因为他喜欢这破地方吗?他不走是因为他不想吗? 萧澜启听着这些就想起自己身边那个同自己结了契的混球绿皮龟,然后就只觉心头无名火起。 可这些事又不能跟落烧解释,若落烧这婆娘知晓自己不仅成日以幼态露面、还给人类当狗,那她定会捧腹笑到天崩地陷沧海桑田! “够了!问那么多作甚,跟你有关系吗?突然来烟雨山干什么?别告诉本尊你是来同这厮投诚的!” 萧澜启指着折玉,怒道。 折玉突然被点名,十分无辜地挑了挑眉。 “嘁,你不说,我还不想知道呢!” 落烧也懒得理他,她翘起腿,看向身边的折玉,这才想起今日来这里的正事: “我听说,你们烟雨山近日在查朱雀秘境?是也不是?” “?” 听她这样说,折玉一扬眉,十分意外。 他抱着怀里的白玉酒壶,轻轻用指尖敲着它光滑的表面: “落烧姑娘还知道这些?” “当然。” 落烧莞尔一笑,抬手撩了一把自己的长卷发: “自上次蓬莱山脉一战,呼星客也算是时隔多年再次正式在仙魔两界间亮相了。所以,我也不怕你知道,前百年来,我的眼线已遍布这片天空下除你们烟雨山的所有地方。虽说山内有你这个俊俏死鬼坐镇,我插不进人,但出了烟雨山,便没有我打听不到的消息了。” 落烧微微倾身,十指交叉撑着下巴,媚眼如丝瞧着折玉: “近日烟雨山频频派门内长老外出探查,瞧你们气氛那样紧张,定是即将有大事降临。既然有了目标,那我再稍微一打听……唉,还是挺容易,毕竟朱雀秘境,本身也不算个秘密。 “但折玉掌门,你明明知晓朱雀秘境即将现世,为何要瞒下这个消息?难不成,你的胃口那样大,还想把此秘境独吞了去?” 折玉面色如常,他饮下一口酒,不讲究地用衣袖擦了擦唇角,才拖着音调懒洋洋道: “当然不是。就算征兆再多、且所有线索都指向朱雀秘境,终也只是个猜测罢了。若秘境当真降临,到时,那样大的动静,就算我想瞒,也定是瞒不住的吧?何来私吞一说?” “也是,但掌门你也肯定留存了点小私心,比如,在秘境降临前提前摸好点位和路径,以保烟雨山能拥有尽可能多的信息,好使门下弟子用最完备的姿态进秘境试炼夺宝?” 落烧瞧着折玉,微微眯起眼睛。 折玉突然笑了。 他一点不心虚,反而十分从容: “落烧姑娘,人都是有私心的,何况我折玉原本就自私凉薄至极。仙门百家进了秘境各凭本事,我想多为我门下的弟子着想,也算不得我错吧?” “当然,我也没说你有错呀。” 落烧随手捧起案上茶盏,递向折玉。 折玉微一扬眉,如她所愿为她斟上一盏酒。 落烧细细品下一口,赞了句“好酒”,方摆出自己真正的目的: “我今日来,原是想同你谈个小小的合作。” “哦?”折玉微一扬眉。 “这次,若朱雀秘境当真现世,我希望烟雨山为我们提供一手情报,或允许我的人同你们一起行动。作为交换,烟雨山将成为我呼星客挚友,今后,烟雨山若有哪里需要呼星客相助,我等绝不推辞,定尽力而为,以做此次回报。” 说着,落烧冲他眨眨眼: 第309章 “不收钱。” 折玉似乎对落烧的提议颇为心动。 听罢,他搭在酒壶上的指尖一下一下轻轻点着,似是在思索什么。 只是,还未等他回答落烧的话,他先微一挑眉,望向了稍远些的方向。 下一瞬,他轻笑道: “今日,我这还真是热闹。” 听见这话,萧澜启和落烧皆是眉目一凛。 毕竟,以他们二人身份出现在此地,若被外人发现,实在是件麻烦事。 他们回头瞧着白雾后那抹人影,待那人走近了,才瞧见一点熟悉的碧山色。 等认出他是谁,落烧立马扬起一个笑脸: “呀,这位弟弟,我是见过的。” “?”林尽总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他看看落烧,又看看萧澜启,说不意外那是假的。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看见他们二人。 他们两个天魔,来烟雨山作甚? 但林尽没有多问,也不想多问,他只照常跟他俩问了好,又朝折玉行个礼,把自己怀里的小茶罐放到了折玉身边的案几上: “掌门,这是花南枝从赤霞城捎来的茶叶,记得你爱茶,便托我带些来给你尝尝。” “哦?那小丫头还有这心思?” 折玉微微弯起眼睛,没说什么,只笑着将那罐茶叶收进了储物戒里。 林尽心里直冒冷汗。 方才看清这边人影,他原本还想着偷偷离开假装自己从来没来过,没想到被折玉发现了,还被点了名,这才只好上前现个眼。 毕竟仙山掌门密会两大天魔的事放在哪里都好像是要被杀人灭口的死局,林尽比较庆幸自己至少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此时此刻,他只想速速开溜。 他冲折玉点点头: “那……掌门你忙着,我便不打扰了。” 说着,林尽后退几步,悄悄看了眼萧澜启,转头正想离开时,却又被折玉唤住了: “等等。” “嗯?” 林尽一激灵,不知折玉还有什么事。 他转过头瞧着折玉,便见对方笑眯眯同他道: “不必急着离开。来,左右都是你认识的人,他们也难得来一趟,不如坐下来一起聊聊天叙叙旧?” “?”林尽总觉得这是个坑。 这是真光明磊落还是想拉他入伙? 此事倒也不怪林尽多疑,实在是萧澜启和落烧出现的时机太过微妙。 这段时间,林尽身边的前辈们好像都处在某种神秘且紧张的氛围中,就连成天游手好闲喝酒吃肉的摸鱼子都频繁领命往外跑,林尽偶尔问一句,得到的也是含糊答案。 这种氛围,很难不让林尽警觉。 他怀疑修仙界可能要出什么大事了,但他实在回忆不起来这个时间点能有什么大剧情。算一算,这个年份还属于原书男主闭关时被一笔带过的时间里,不应该有叫烟雨山众人如此重视的大事发生才对。 现在再看折玉同两只天魔和和气气坐在此地,虽然这二位天魔都是林尽认识的,可有缥缈阁案例在前,林尽实在忍不住多想。 他干巴巴笑了两声,实在不想掺和这事: “这……认识……但也不熟,你们聊你们的,我便不参与了。” “不熟?!” 林尽话音刚落,萧澜启先不可置信地跟上了他的话头。 他朝他露出唇边的小尖牙,语气一半震怒一半胁迫: “你再说一遍,你跟谁不熟?!” 不熟? 就这还说要当本尊的朋友?扭过头才过了三年就说不熟?你个混球还记得本尊姓甚名谁吗?! “我……” 林尽有苦难言。 “噗嗤。” 看他这无措的模样,落烧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弟弟当真可爱的紧。瞧把你吓的,放心吧,你们掌门没有私通魔族,你也没有撞破什么恐怖密谋。我们说的话也没什么听不得的,我们只是在聊……” “咳。” 折玉及时轻咳一声打断了落烧的话。 他笑眯眯接过了话头: “这种事,晚些知道也无妨。先不聊这些。今日二位远道而来,总不能只谈公事。” 说着,折玉看向林尽,突然道: “小鬼,总听你两位师尊说你厨艺了得,我还从未见识过。你今日可有空闲?我这有好酒,却无好菜,天魔不懂人类的待客之道,今日,你不若帮我个忙,以凡世之礼,替我好好招待这两位朋友?” “……” 啊? 林尽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抬手指指自己,然后得到了折玉肯定的轻点头。 林尽心情一时十分复杂。 他懂了。 烟雨山迎宾大饭店是吧? 第145章 流绪微梦 林尽从没想过自己给狗做菜、给人做菜,现在还能升级到给天魔做菜。 但也无所谓,正好师尊他们近来比较忙,花南枝也不在,林尽的小院里冷清了近一月,有人陪他开开火也好,正好试试花大小姐那一片叶子千两金的翠玉白菜。 于是四人从点滴泉挪到了林尽的小院,看眼前这三位稀客往林尽的小桌边一坐,总叫他有种不真实感。 天魔的身形要比人类大出不少,就别说萧澜启了,落烧也比林尽高了半个头。 第310章 他俩坐在人类的小椅子上似乎十分憋屈,林尽还犹豫着着要不要给他们换一套大些的桌椅,但后来检查储物戒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便没再吭声了。 他以前从来没给天魔做过菜,不知道魔族是怎样的口味,问他俩,他俩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毕竟天魔除了生啖血肉之外不怎么吃东西,更没有人类那些复杂的调味讲究。 所以林尽就将每种口味各做了些,摆了满满一桌,待到饭菜上桌准备开饭之时,林尽瞧瞧小院光景,忽然想起这里似乎少了谁。 意识到这点,他端着出锅时就分好的小盘菜,站在院里朝门口的方向眺望许久。 落烧见他如此,有些奇怪: “弟弟,你做什么呢?” “啊?”林尽回头看了她一眼,如实答: “我在等我的小狗。不应该啊,以往饭出锅他闻着味就该来了,今日怎么还不见影?” 那小吃货不见踪影,实在反常。 林尽用筷子敲敲球球饭碗的边缘,呼唤道: “球球崽?!崽啊!回来吃饭了!” 林尽一路从院里敲到院外,可始终没能看见他那小胖狗的身影。 萧澜启在没人注意的角落攥紧了手指,青筋暴突。 “敲什么敲!别敲了!狗去哪你也要管一管吗?” 林尽每用那该死的筷子敲一下那该死的碗发出一声该死的脆响,萧澜启的耳尖就要轻颤一下。 他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险些捏碎林尽摆在桌上的破茶杯。 旁边,落烧瞧着萧澜启的反应,微微眯起眼睛,一脸狐疑: “你……人家叫人家的狗,你在这生什么气?叫的又不是你。” “……要你管?!他吵到本尊了不行吗?!” 萧澜启被戳到痛处,开始无差别攻击。 知晓一切的折玉靠在一边,看着实在好笑。 为了不让少尊主露馅,他轻笑一声,出言帮他解了围: “小鬼啊,许是他上哪玩去了吧,小东西天性活泼,不必管他。在我这烟雨山,他也遇不上什么危险。” “……那行吧。” 让一桌客人一起等他的狗实在不是个事,林尽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小路尽头,再三确认没有小狗崽的身影,才转身回了院里。 他把给狗崽准备的那份饭菜收进了储物戒,储物戒中空间凝滞,食物不会凉也不会坏,若狗崽回来晚了,还能吃到热乎的。 饭菜的香味不知何时已飘了满院,林尽走过去,坐在萧澜启身边。 抬眼时,他发现落烧正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菜,见她朝菜盘直接伸手的动作,林尽刚准备提醒,却被另一人抢了先。 萧澜启一手勾着落烧的腕饰,叫她动弹不得,在落烧诧异地看过来时,他给她展示了手上那双被他使得灵活自如的筷子: “直接用手抓?真粗鲁!这是人类进食的工具,叫筷子,你懂不懂?!” 看着萧澜启这趾高气昂的模样,落烧愤愤地收回手。 她看着翘尾巴的萧澜启,发出灵魂质问: “那你为什么懂?嗯?最讨厌人类的少尊主大人?” “本尊……” 提起这个,萧澜启有些心虚,他瞥了眼林尽,强撑着气势道: “就是懂!你管那么多作甚?!” 说着,他把桌上的筷子塞到落烧手里: “不会就赶紧学!” 林尽看着这两人的互动,只觉得好笑。 大黑哥怎么那么好玩? 林尽还记得自己刚认识萧澜启那晚,他给他煮了碗面,萧澜启也是二话不说就上手去抓。当时他学不会用筷子,边用边把自己气个半死。 林尽当时教萧澜启用筷子还得手把手教,亲自把他每根手指挪到该去的地方。看起来,落烧要比那时的他稍微聪明一些,因为她扫一眼林尽和折玉的姿势,就自己摸清了筷子的使用方法,稍微熟悉一下工具,便能从容使用了。 “你们人类的奇思妙想还真是多,究竟怎么才能想出这些处理食物的办法?好神奇的味道!” 落烧用会了筷子,很快被食物的魅力折服,而萧澜启虽然不做评价,但也一直不停夹菜,见他们喜欢,林尽心满意足: “因为人类不吃东西就无法活下去,肠胃也很脆弱,只能把食物弄熟再吃。千百年的发展中,人类都在想办法尽量让食物既能饱腹又美味可口,这才渐渐发展出独特的饮食文化。” “你自己想必也下了不少功夫吧?你的菜式和调味都很独特,我以前从未见过。” 比起那两只天魔,折玉吃的要少得多,基本是用来下酒。 他给林尽倒了杯酒,边问。 “啊……是,但这并非我自己的研究。” 林尽和他碰杯,答: “都是我家乡那边的吃法。” “家乡?”折玉微一挑眉: “倒是从未听你提过。” “嗯。是个很远的地方,不提也罢。” “有多远?我记得赤霞城少主前些日子请了假、回去探亲去了,你就没想过回去看看吗?” “……” 听折玉这样问,林尽沉默许久。 最终,他摇摇头: “不必了,我没什么亲人,而且,也回不去。” “回不去?为什么?”折玉轻轻扬起眉梢。 第311章 “解释起来比较麻烦。掌门姑且就当我回家的唯一道路已经被毁去,而现在,还没有找见联系到家乡的方法吧。” 他这么一说,折玉便明白了。 见林尽不愿提及,他也没在此事上多问,只不停给林尽倒着酒。 折玉好酒,平时一个人只能瞧着点滴泉独自寂寞,后来每次逮到林尽都要想着法让他陪自己多喝几杯,这次也不例外。 他自己千杯不醉,可怜林尽,每次都得被他灌得打摆子。 就像此时,这才几杯下肚,林尽脸上便已漫了点红色。 见状,萧澜启闷头和落烧抢菜的动作停了。 他的目光在折玉和林尽之间过了好几个来回,在折玉再次诱哄着给林尽灌酒时,他一把拦下了林尽即将递出去的酒杯: “别给他喝酒了!” 这话一出,桌上所有人都愣了。 尤其落烧,又使出了那种试图把萧澜启洞穿的眼神。 在各方逼视下,萧澜启短暂地僵硬一瞬,而后一把抢过了林尽的酒杯: “本尊不配尝尝你的酒是吗?总让他一人喝是什么意思?来,给本尊满上!” 死折玉。 萧澜启忍他很久了! 林尽这闲人平时没事干时,偶尔会去点滴泉找折玉聊天,可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时,他十次里有九次都得被灌得醉醺醺,走路歪歪扭扭摇摇摆摆,必须得他扶着才能睡到床上。 而且,此人就算睡了也不安稳,有几次,他睡到半夜突然开始发酒疯,非要披着被子举着狗崽站在床上唱古怪的歌。 综上,林尽每次喝醉,受折磨的只有萧澜启,折玉此人只管灌酒不管后续一切麻烦,最终都得由他来承担所有。 还有林尽这混球,对自己那豆大点的酒量一点数也没有,不能喝还不懂拒绝,真是笨死了! “嗯?少尊主也想喝?” 折玉弯着一双笑眼,假装不懂他的意思,故意拆他的台: “想喝就一起喝,算什么大事?快,把小鬼的杯子还给他。” “你……!” 萧澜启眉梢一跳,一把捏碎了林尽的酒杯。 他咬着牙,恶狠狠道: “真劣质的杯子,捏一下碎了!那就谁都别喝了!” “别呀。” 折玉见招拆招,从储物戒里拿出一套崭新的酒盏: “我这还有。小鬼,送你了。” 说着,他又道: “少尊主想喝我的酒,实在难得,小鬼,咱俩可得把少尊主陪高兴了,你说是不是?” 见那笨蛋还点头,萧澜启恨不得现在就把折玉的脑袋按进酒壶里。 他磨磨牙,倒是想继续拦,可落烧那女人一直在旁边盯着自己,他实在怕被瞧出什么破绽。 因此少尊主的气只能往肚子里咽,他看着傻呵呵陪折玉喝酒的林尽,实在恨得牙痒痒。 这地方他算是待不下去了,等酒又过了几轮,他直接丢了酒盏从桌边站起来,以不容拒绝之势道: “行了,今天就这样吧,结束!太晚了,本尊不想待了!” “?”落烧还在往嘴里塞糖醋鱼: “干嘛?我还没吃够呢。” “你吃一晚上了还没吃够?少废话!给本尊走!” “你有毛病啊?” 落烧十分不满,但她怕萧澜启这么着急是真有事,所以没敢耽搁,即便对糖醋鱼恋恋不舍,也还是为少尊主放下了筷子。 这顿晚餐结束于萧澜少尊主的任性,后来,三人被林尽送出了小院,他们同林尽告别,散步似的走在南乾门后的小道上。 落烧边走边伸个懒腰。 这顿人类食物实在叫她满意,真不知道她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无欲无求的苦日子。 都说这烟雨山掌门折玉声名狼藉不是个东西,但今日一见,他和传闻还真不同,不仅生的俊俏,还颇有待客之道。 不过落烧不确定他是不是在以美食迷惑她的双眼、拖延她先前的合作提议,反正如今闲了下来,周边也再无其他人,落烧便欲旧事重提。 可还没等她开口,先有一人后退一步打破了沉默: “你们聊,本尊先走了。” “什么?” 落烧觉得萧澜启今日实在奇怪。 他方才在饭桌上的状态就很莫名其妙,落烧原以为他真有什么急得不行的大事,可现在他们已经依他意思结束晚餐出来了,他又像个没事人似的跟在旁边闲逛。 现在落烧想说正事了,他又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像是火烧了屁股,也不知究竟有什么事这么想跑。 落烧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慢着!你到底干什么这么着急?怎么,你老婆要跟人跑了不成?” “说什么胡话?” 萧澜启大怒: “本尊就走,就要走!你管得着?!” 他这话像个气急败坏的小孩,说着,还不等落烧回话,他立马化烟离开,留她独自在折玉面前跳脚。 可笑! 这顿饭不结束,留林尽继续被灌酒? 他现在不走,让那醉鬼一个人在院子里发疯?! 萧澜启越想越生气,一直等回到林尽小院门口,他才稍微冷静些。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想了想,先化成狗崽模样,踹开院门一颠一颠地走了进去。 第312章 刚看见院中光景的那一刻,萧澜启就知道自己跑路的决定没有错。 林尽那混球,都醉成那个样子了,居然还趴在桌边睡觉! 晚上这么凉,他身板这么脆,当心被风吹成肺痨鬼! 萧澜启撒丫子跑过去,踩着椅子跳上桌子,气呼呼地走到林尽身边。 人类的身形实在单薄,在宽大衣袍的衬托下,他轻薄得就像一张纸片。 他趴在桌边,白皙的脸颊被酒意染上一层薄红。 萧澜启垂眸看着他,一点不客气,照着林尽的耳朵就是一口。 睡! 叫你睡! “嘶……” 林尽耳朵一痛。 他摸摸耳朵,睁开眼,便瞧见了一张小狗脸。 他的起床气立马变得温柔许多: “崽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喝醉的原因,林尽的嗓音有些沙哑。 他摸摸小狗的脑袋,又看看桌上残局,生锈的头脑缓慢转动片刻,才自言自语道: “哦……我想收拾一下桌子来着,结果一个法印怎么结都结不出来,想着坐这歇一会儿呢,怎么睡着了?” 说着,林尽轻笑一声,低头亲了一下小狗的脑袋: “不过,我把贪玩小狗等回来了。” 他又看看桌上残局,内心挣扎片刻,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明早再收吧……崽,你今天去哪了?饿不饿?我给你留了饭菜。” 林尽抱着狗崽扶着桌子站起身,絮絮叨叨地往屋里走去。 大约真是晕得狠也累得狠了,进屋后,他连衣裳也来不及脱,一进屋就抱着狗崽栽倒在了床榻上。 “?” 萧澜启跟着摔在床上,摔得有些懵。 他实在不懂林尽此人。 不能喝还非要喝,现在知道难受了吧?! 你瞧瞧你,你瞧瞧你这是什么姿势?! 半个身子在床上,半个身子在外边,你自己不觉得难受吗? 只知道睡,连被子也不知道盖,小心明早起来又腰疼腿疼脖子疼!到时候可别在本尊耳边叫唤! 萧澜启真不想管他,真想让他吃点教训,可想了半天,他还是气得跺了跺脚,打算继续给这混球收拾烂摊子。 他费力地从林尽怀里挣扎出来。 狗崽身形不便行事,反正这家伙一时半会清醒不了,萧澜启便打算换回人身。 可就在他动用魔纹切换形态之时,他身后突然伸出来一只手。 他被什么人揽了一把,身体不受控制地朝那个方向倾去。 “?” 林尽只是想要捞自己那只逃脱的小狗崽。 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等他碰上去,手里毛茸茸的触感突然有些发烫。 但林尽还迷糊着,他没有多想,只如往常般揽着自己的狗崽要他陪睡,顺便亲一下他的小脑袋,给他一个晚安吻。 小狗崽的毛似乎长了不少,手感也不对,倒像是人的发丝。 但林尽没有时间仔细分辨。 因为那时,他微微扬起下巴,已吻上一片滚烫。 第146章 酒酽春浓 萧澜启倏地睁大了眼。 人类略带凉意的唇贴上他的唇角,萧澜启整只魔都是懵的。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魔心好像重重跳了一下。 ……奇怪。 奇怪透了! 都是亲吻,可他此时的感觉为什么和之前不大一样? 平时林尽动不动就要亲亲他,高兴了要亲,委屈了要亲,难过了要亲,睡觉要亲,起床也要亲。 是因为自己那时有厚厚的绒毛挡着,所以感觉才不那么清晰?是了,他以前只是觉得那种动作太过亲昵,他不适应,而且被人类的嘴唇触碰让他有种自己即将成为食物的错觉,猎食者天生就讨厌那种感觉。 可现在…… 林尽一只手插在他的发丝里扶着他的后脑,很快,萧澜启感觉到他稍稍蜷起了手指。 这个亲吻一触即离,林尽很快就退开了。 可能是觉得触感还是大小或是物种不对劲,林尽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 他抬手扶上萧澜启的脸颊,微微眯起眼睛,努力看清他的模样,而后发出疑惑的一声: “诶?” 他眼里不知何时多了些水雾,在那些朦胧水色后,萧澜启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变了?我的……” 林尽突然有些慌: “我的狗呢……?” 本尊在你面前,你还有心思找狗? 萧澜启皱皱眉: “别找了,你在做梦!” 听见这话,林尽又宕机几秒。 他似乎觉得这个解释合理,所以乖乖点了点头: “哦。” 他又仔细瞧瞧萧澜启,自言自语般道: “我为什么会梦到你?” 萧澜启听见这话,莫名来气: “怎么?不想在梦里见到我?有我入梦,是你这人类三生有幸!” “是吗?” 林尽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他用指腹蹭蹭萧澜启的脸颊: “但不对啊。” “不对什么?”萧澜启微一挑眉。 “不对……梦不对。你怎么能出现在这种梦里?” “?”萧澜启疑惑地歪歪头: “这种梦是哪种梦?” 第313章 “嗯……带有亲吻、和他人做这样亲密举动的梦?” “刚才不是你主动亲我的?为什么做这种梦,你不该问我,该问问你自己。” “是啊……” 林尽似乎也疑惑极了。 他抬手用指腹蹭蹭萧澜启的眉毛,又顺着他的眉骨,轻轻拂了他浓密的眼睫: “虽说是我主动,但……怎么会是你呢?” “那你想是谁?” “我谁也不想。” “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因为你和我一样,是男性啊。你们天魔分男女吗?还是说雌雄?公母?” 林尽发散着自己的思维,惹得萧澜启额角降下三条黑线。 他心口堵着一口气: “男又怎么样?为什么不能亲?你不是还经常亲你的狗?那时候你倒不嫌这嫌那了,我看你亲得还挺开心!” “……” 林尽微微睁大了眼睛。 表情空白片刻后,他蓦地笑了: “看来还真是梦了。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林尽弯起眼睛,眸子泛着点酒后的薄红。 他轻轻把萧澜启垂在脸颊边的发丝别到他耳后: “不一样。我亲小狗,是表示对他的喜爱,他是我的家人。但人和人,或者人和天魔,是不能随便亲吻的,尤其是嘴唇。 “不懂爱的小天魔,你知道亲吻嘴唇是什么意思吗?这是只有恋人间才能做的事啊。” “那……” 听他这样解释,萧澜启似乎怔住了。 他稍稍撇开视线,不去看林尽的眼睛: “那你方才还亲我!难道不晓得我是个男性天魔?你们人类还能跨种族找同性伴侣不成?闻所未闻!” “在这里?我不知道。” 林尽抿抿唇角,略微有些出神: “但,在我的家乡,是可以的。” “?!” 听见这话,萧澜启惊得睁大了眼睛。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谁知道林尽还真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男人和男人结为伴侣?成婚?交.配?? 好生奇怪!林尽到底来自怎样一个恐怖的地方?!! “虽然不被大多数人理解,但还是有人选择背负世俗眼光,勇敢选择追求爱。因为爱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东西,没有任何规矩能够束缚它,它无关年龄、无关性别、甚至无关种族。你能理解吗?” “我不理解!” 萧澜启再次被颠覆了认知。 他臭着一张脸,原本想赶紧结束这个恐怖的话题。可犹豫半天后,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一句: “喂,那你呢?” “嗯?” “你难不成喜欢男人?” “我?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 提起这个,林尽的声音莫名低了些: “因为我没喜欢过别人,也没人喜欢我,所以我不知道。” “哈!” 萧澜启莫名有点紧张,可能是为了缓解这种心情,他想也没想,便同林尽道: “看来你不讨人喜欢!” “……” 听见这句话,林尽微微垂下眼。 许久,他才轻轻应了一声: “嗯。 “我不讨人喜欢。” 萧澜启愣住了。 “我是个没爹娘的小孩,从小住在别人家里,还总被别的小孩排挤。可能是我性格不好吧,后来就算没再被排挤欺负,也没能交到什么朋友,更别提被人喜欢。不过这也是应该的,毕竟,课余活动我没时间参加,恋爱也没时间谈,因为我要赚钱,赚很多很多钱,才能维持生活努力活下去。” 萧澜启抿起唇角。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我之前给你天星银要你去卖钱,你又不要。” “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林尽抬眸看着他: “遇见你的时候,我已经离开那里、有新的生活了。” 说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微微弯起了唇: “虽然我说要当你的朋友,教你什么是爱,但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懂。以前,我很想有人对我好,我总想着,要是有个人肯对我好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一定用千百倍的好来回报他。” “真是弱者的想法。”萧澜启皱皱眉: “要别人的好做什么?只要你够强,不也能自己一个人好好活着?还要什么别人。” “话是这样说,但,好累啊。” 林尽微微叹了口气。 他稍稍用力,揽着萧澜启的脖颈,冲他讨要了一个很轻的拥抱: “阿启,一个人好累啊。你很坚强,很强大,但你难道从来都不觉得累吗?” “我才……” 萧澜启原本想说,我才不累呢。 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他又咽了回去。 他换了另一个问题: “你刚说,你没喜欢过别人?” “嗯。” 萧澜启撇开视线,再开口时语速有点快: “那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好直白,让林尽有一瞬的茫然。 片刻,他轻轻弯起唇,说的却是: “不喜欢。” “你……!” 萧澜启气急败坏,没理也要给自己找点理: 第314章 “那你还亲我?你是个什么人?” “我不知道,我以为我在亲自己的小狗,谁知道你就突然出现了?既然如此,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林尽用目光仔细描摹着他的眉眼,缓缓道: “三年前,在缥缈阁战场,你为什么要救我、要替我挡那支碎魂箭?” 及时出现替他震碎萧澜承的牵心丝、还在千钧一发之际和他换了位置为他挡下利箭,虽然林尽嘴上没说,但心里一直很奇怪,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明明才刚认识,就因为自己同他说能把自己当朋友,他就真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可小天魔明明不懂爱,也对朋友不屑一顾。还是他真的嘴硬心软到了这种地步? 总之,这莫名让林尽有种“自己好像很重要”的错觉,但问出来实在是太傻了,林尽始终没有开口。 “呵,你管呢?我对你好吧?” 萧澜启抬手戳戳他的脸颊,触感意外地很柔软: “所以,你就该按你说的,用千百倍的好来回报我才对!你以后要听我的话,我说一你不许说二,我往东你不许往西,尤其别再随随便便就把自己弄到死境里,万一你死了,没人回报我,我可亏了。” “你怎么那么好玩?” 林尽弯起唇: “这还有亏不亏的?” “当然!你还摸过我的魔纹,你还亲我,这又要怎么算?” “你想怎么算?” “我……” 萧澜启对上林尽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又稍稍下挪,看见他泛红的嘴唇。 他不自觉抿了抿唇,语速竟也莫名慢了下来: “你不由分说亲了我,我很亏,所以……” 被人类亲吻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难道是人类的独门法术吗?为什么会影响到他的身体?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身体里还莫名涌上了同林尽摸自己魔纹那天一样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血液里翻涌。 是落烧说的、想要交.配的欲望吗? 但现在明明不是他的求偶期。 就算是,林尽也是个男人,天魔不该对人类有欲望,更不该对男性人类有欲望。 可林尽又说,男性和男性之间也能结成伴侣,这又是什么意思? 奇怪。 太奇怪了。 可方才那个吻太短暂,萧澜启还没来得及抓住那些感觉。 他想试试,想看看那支配自己身体的奇怪法术究竟是什么。 在同林尽对视片刻后,他心里这种冲动达到了顶峰。 反正方才林尽亲他了,那他现在亲回来,也算是扯平了。 这样想着,萧澜启再忍不住,低头吻了下去。 人类的嘴唇确实很凉很软,萧澜启贴着林尽的唇,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魔心开始加速跳动。 就这样吗?就这样表示亲昵?这就是亲密的人才能做的事? 身下的林尽似乎有些意外,他在挣扎,萧澜启直接握着他的手腕按到他的头顶。 这家伙太瘦,腕子也细,他一只手就能握住。 萧澜启难耐地用嘴唇贴了他好几下,可他总觉得这不是这个法术的全部,后面应当还有别的东西。 因此他稍稍退开一些,用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林尽的下巴: “然后呢?” “嗯?”林尽的眼神有些迷蒙。 萧澜启的呼吸略显凌乱,嗓音也沙哑许多: “然后呢?然后该做什么?你不是要教我什么爱吗,现在先教这个。” “……不行。”林尽还有点理智: “这是伴侣间才能做的事。” “你摸过我的魔纹。” 萧澜启眸色暗了暗: “天魔魔纹也是只有伴侣才能摸的。在下一次求偶期到来前,你都是我的所有物。” “我不是物品。” “你是我的人类。” 萧澜启再次低头吻住他的唇。 林尽呼吸有些颤。 萧澜启的气息带着很强的攻击性,林尽有些受不住。 他实在没有想通,自己二十好几的人喝完酒做春.梦也就罢了,为什么对象会是萧澜启?现在还发展到了这种剧情? 明明萧澜启连离开都不记得同他告别,现在为什么还自作主张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罢了。 总归是梦,谁都不吃亏。 一个一睁眼就会消散的梦中人,若他乐意,便顺着他吧。 反正明天一觉醒来,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林尽闭上了眼睛。 萧澜启的气息很烫。 再次被用力亲吻时,林尽轻轻含住了他的唇。 第147章 凤翎初启 萧澜启什么都不会,林尽的亲吻是用嘴唇碰他,那他也只会这样做。 他一下一下轻轻贴着林尽的嘴唇,但他觉得这不该是全部,他认为接下来还应该有更多,可他不会做。 这让他心情很糟糕。 直到林尽含住了他的唇。 有温热的舌尖轻轻碰上他的唇缝,那一瞬间,萧澜启脑中似有电流划过,稍作点拨便无师自通。 他掐着林尽的下颌要他张开嘴,自己低头吻了下去。 喜欢。 他喜欢这种法术。 他喜欢这种感觉。 第315章 萧澜启的吻很凌乱,没有章法,比起亲吻,他更像是个试图留下标记的猎食者。 他急不可耐地想同他人宣告,自己手里的人是他的所有物。 在做这些的时候,萧澜启还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为什么忍不住保护林尽,为什么看见他就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情,为什么想和他做恋人之间的事,为什么明明知晓他是男性人类还想同他交.配? 那当然是…… 当然是他在自己求偶期摸过自己的魔纹! 天魔在求偶期寻见的伴侣是唯一且不可更改的,在小孩渡过幼年期、父母结束自己的责任前,伴侣彼此都要对对方绝对忠诚。 林尽之前摸过自己的魔纹,很可能已经被自己认定为伴侣了,但他是个不能生小孩的男性人类,所以他们的伴侣关系会一直维持到自己下一次求偶期到来前。 这代表,在那之前,林尽都是自己的“伴侣”,他想和他做些伴侣之间才能做的事,也是理所应当! 这无关其他任何事,只是天魔的本能在作祟! 绝不会再有其他可能性! 一定是这样! 萧澜启找到合适的理由,心中那些复杂的纠结一下子全散了,就连亲吻也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人类的体温有点凉,但他喜欢对方沾上自己的温度、被自己一点点变暖的感觉。 林尽身上铃兰花的香味似乎浓郁了很多,萧澜启原本很讨厌这个味道,但如今,竟也能品出一丝清甜。 萧澜启的吻从刚开始的急切,逐渐放缓了速度,动作也变得温柔下来。 他感觉自己身上的魔纹有些发烫,他需要人类的温度来触碰。 萧澜启下意识想解自己的衣裳,可还未等他指间碰上冰冷的银质卡扣,他耳边突然传来重重一声心跳,令他指尖一顿,停了动作。 萧澜启很清楚,这心跳声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林尽。 林尽显然也听见了那声音,但他的反应要比萧澜启大得多,他闷哼一声,表情似乎有些痛苦。 “怦——” 又是一记强有力的心跳。 那心跳似乎就在每人耳边炸响,似天外来物,又似跳动的大地脉搏。 随着那心跳声,林尽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锤了一下,他五脏肺腑痛作一团,他的识海在震颤,他浑身血液都在发烫,在即将燃烧起来时,又骤然坠入冰点,任寒意席卷他身体每个角落。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折磨,每当那心脏跳动一次,林尽就要受一遍。 他抓着自己的衣服,在床榻上蜷作一团,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这模样把萧澜启吓得不轻。 他原先以为是自己的原因,以为是人类跨种族和天魔使用亲吻法术遭到了反噬,但很快他便发现不是。 他意识到,林尽的异样似乎跟那古怪的心跳声有关。 心跳声在一点点变得急促,林尽看起来也越来越痛苦。 萧澜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谁! 究竟是谁管不好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烦不烦?!管不好就由本尊来管,看本尊一把捏爆了它! 萧澜启气得不轻,他夺门而出,试图寻找心跳声的主人。 但等他出去后才发现,能听到这声音的,似乎不止他和林尽二人 此时本已是深夜,可烟雨山四门上方的天空竟亮起成片的光点。 仔细瞧瞧才看清,那些不是星星,而是御灵飞行的修士散发出的灵光。 他们静静地漂浮在空中,什么也不做,只不约而同地定定望着一个方向。 萧澜启知自己身份特殊,被人瞧见恐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他化烟飞上林尽小院的围墙,再化为狗崽模样,想瞧瞧那群人类究竟在看什么东西。 也就是在他化身狗崽抬眸朝南方眺望而去之时,他瞧见头顶漆黑夜空竟在一瞬间被红光映亮,很快,极南方向有一道火红光柱冲天而起,同时扩散出一道极强气浪,几息间便跨越千万里来到了他身旁。 被气浪穿透那一瞬,萧澜启感觉到一股极强的火焰灼烧感。 他身负崩云碧火,按理来说,世间不应当再有任何火焰能让他觉得灼烫,此时倒是头一遭。 那只能说明,对方的火焰同梼杌传承的崩云碧火至少也是同层次的存在。 而在最先的灼烫感散去后,气浪余威犹在,但它携带的元素骤变,从火焰变到寒冰,温度也在一瞬间降到极低,几乎要冻结萧澜启每一寸经脉。 但好在气浪余威带来的影响也就是一眨眼的事,萧澜启身上的异样很快散了个干净,只有右前爪的位置还有些古怪感觉,但他没多在意。 此时,南方的红色光柱已经消失了,但被那赤红映亮的天空还在。 可萧澜启没空理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比起那个,他更在意屋里面那个家伙。 方才的火焰灼烫连他都能感知到,足见其品阶之高,也不知林尽那厮会不会受到影响。 他该不会直接被气浪余威烧成灰烬吧? 萧澜启急着想回去看一眼,可转身时,他的前爪探出围墙,又默默收了回来—— 这墙对于他现在的形态来说,似乎有点太高了。 - 林尽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 第316章 做了个对象是男性天魔的春.梦也就罢了,为什么梦的最后还要他遭受这种折磨? 身体一会儿被烈火焚烧一会儿坠入冰窖,林尽感觉自己好像要被其活生生扯成两半。 他原本以为这是梦中的感觉,可身体实在太过痛苦,痛到他有点恍惚,等他清醒着睁开眼,才发现这些折磨都是真实存在于现实的感受。 好难受。 要被折磨疯了。 耳边心跳声每响一次,都是新一轮的煎熬。 后来,心跳声愈发急促,林尽痛晕再痛醒,不知道重复多少次之后,他听见屋外传来一声巨响,他浑身痛苦也在那一刻散尽。 “……” 林尽闭了闭眼睛,他像是一条脱水的鱼,浑身无力地蜷在床榻上。 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打湿,他有气无力地掐了个诀弄干净自己,才来得及回忆之前那一切。 他原本在跟折玉他们一起吃饭,还喝了不少酒。 对,然后那三人走了,自己就…… 林尽的思路断了。 就带着球球回屋睡觉了? 然后就做了那个奇怪的梦,梦里,在他亲吻他的小狗时,小狗在他眼前变成了…… 萧澜启? 林尽有些记不清了,他撑着身子坐起来,看了看自己凌乱的床榻。 估计是方才太过痛苦,所以无意识弄乱了,那…… 林尽抬起手,轻轻用指腹触上自己的唇。 唇角有个伤口,用指尖碰碰,有点痛。 应当是自己方才忍痛时不小心咬伤的吧。 比起萧澜启半夜出现在自己房间里和自己接吻,林尽觉得这个可能性要可信的多。 那他的狗呢? 他记得球球在自己睡觉前就回来了,那狗去哪了? “球球?” 林尽唤了一声。 但房内无狗回应。 林尽实在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他扶着床榻站起身,撑着两条略微有些发软的腿,推开门走了出去。 可让他意外的是,这个时间,屋外应当是深夜,可门外的天空竟透着一抹诡异的红色。 不仅如此,抬头看去,南乾门上空满是御灵漂浮在空的修士,不止南乾门,其他三门上空也全是灵力光点,偶尔一阵风吹过,微凉的夜风携着阵阵杂乱的灵流气息,让林尽有些难受。 这是什么情况? 又打仗了? 林尽有些奇怪,他又抬眼望了望天空,余光却瞥见墙头某处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小黑点。 林尽侧眸望去,便见他的狗崽正站在围墙边缘,一只前爪抬起又放下,显得十分无助。 “?” 它怎么在那? 它怎么上去的?? 林尽实在奇怪。 “小短腿下不来了?那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林尽走过去,打算把困在高处的傻狗崽解救下来。 但抬手时,他突然瞥见自己右手手背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林尽动作一顿。 他看向自己的手背,这便见其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一道古怪的图腾印记。 看那印记形状,竟像是一道凤翎,凤翎前段呈火焰般的赤红色,随着线条浮动,到了尾端,又一点点化为冰蓝。 林尽用指腹搓了搓,没掉。 那印记就像烙印在了他皮肤上,触上去时,还能感受到一丝丝不属于他的灵气。 看着这道印记,想想方才折磨自己的冰火两重天,再联系近一月宗门众人表现出的异样,林尽突然在心里对上了号。 但不应该啊。 本该在几十年之后才现世的朱雀传承秘境……提前了? 第148章 磨砺以须 朱雀传承秘境是原文一个很重要的剧情点,但那已经是中后期的事了,怎么会提前这么早在此时出现? 朱雀是上古时期护佑天下的神兽之一,同以梼杌为首的天魔凶兽是对立关系。 神兽代表清气,护佑的是世上自然生长的生灵,凶兽代表浊气,守护的则是天魔这种靠混沌浊气生养修炼之流。 天魔一族的“传承”一说,便是上古天魔先祖挑选看得上眼的小辈,降下自己的力量及毕生所学,让他们传承自己的衣钵行走于世间。 人族所谓的“传承秘境”便同此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不同于魔族的指定传承,神兽或神君前辈陨落或飞升前隐藏于世间的传承一般会在某个特别的时机现世。 秘境中,试炼危机无数,相对的,其中功法珍宝也无数,后辈身在其中,能得到什么样的机缘,全凭各人的造化。 比如缥缈阁的登闻剑阁便能算是蓬莱老祖飞升前留下的一个微型“传承”,但真正的传承秘境要远比登闻剑阁大得多,就像此时的朱雀秘境,一旦降世,天下皆知。 不过,这次的朱雀秘境和其他已现世的传承秘境相比,还有些许不同。 林尽闲暇时曾阅过不少古籍,他记得修仙界近万年历史上有记载的秘境都是百无禁忌,不限种族不限年龄不限修为,万物生灵皆可入内,进入后能否得到机缘则全凭各人本事。 可照原书所说,朱雀秘境似乎对入内者有所限制,祂会主动挑选入境者,比如,若是被朱雀选中,那么此人手上便会被烙下一枚凤翎印记。 这是朱雀的印信,也是打开秘境的钥匙。 第317章 林尽仔细瞧着自己手背上的凤翎印记。 他心知自己这是已有了进入秘境的资格,但…… “啪啪!” 正在林尽出神时,他突然听见上方传来两道怪声。 他下意识抬眼,便见某只等待他解救的小狗崽正站在围墙上边,愤怒地跺着爪子要他回神,似乎对他忽视自己的行为极为不满。 林尽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没再观察凤翎印记,但也没立马去抱小狗崽。 他只笑眼盈盈地看着小狗崽青粲色的眼睛: “这么着急,有求于我啊?来,伸个爪爪讨好我一下?” “?” 萧澜启大怒。 这混球,还学会趁人之危了? 他蹲坐在围墙上,居高临下地地瞧着林尽,原本还不愿低头、还想与他对峙僵持一会儿,但垂眸时,他突然瞥见了林尽唇角一处小小的伤口。 嗯? 萧澜启下意识磨了磨自己唇边的尖牙。 怎么会受伤呢?明明之前还没有。 难不成是自己不小心咬到的? “……” 罢了! 天魔不该伤害自己的伴侣,这次的确是他错了! 所以,萧澜启勉为其难地如林尽所愿,朝他伸出了爪爪。 “呀,好乖。” 林尽受宠若惊,心满意足。 他抬手想握握狗崽的爪爪,可他才刚抬起手,还不等碰到狗崽的绒毛,他的小院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了。 “林林!” 花南枝背着大刀闯进来。 林尽愣了一下,看向她时,他下意识瞥了眼她的右手。 果不其然,她的手背也有一道凤翎印记,只是林尽的印记是红蓝双色,她却是单色赤红。 “你听见那些心跳声了吗?看见天边的异样了吗?你手上有这个奇怪的图画吗?!” 花南枝一看见林尽就抛了一串问题出来。 心跳……当然听见了,还被折磨得不轻。 但花南枝并未提及此事,难不成别人听见心跳声的反应和自己不同? ……是了,怀玉圣体对灵气的感知原本就极为敏锐,连空气中灵气稍微驳杂些都会叫他觉得难受,何况像秘境降世这样强大的灵气震荡呢? “听见了。出来晚了没看着。有。” 林尽挨个回答了花南枝的问题,在他说话的时候,花南枝眼尖地看见了他手背上的印记。 她上前两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你的颜色为什么和我的不一样?这是什么意思?” 好问题。 林尽也想知道。 他默默从花南枝手里挣出来,刚想说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但在那之前,他二人耳边先同时亮起一道印信微光。 他们各自阅过传音,对了个眼神。 他们收到的传音内容应当是一样的,都是各家师尊叫各家亲传弟子去集议堂议事,集议内容也不用猜,定是与这朱雀秘境相关。 因此二人没多耽搁,直接从林尽的小院赶去了集议堂。 他俩算是去得晚的,因为等他们到时,集议堂内已站了不少人。 林尽大致扫过一眼,很快与自家两位师尊对上了眼神。 他正欲上前,可抬步时,他脚步突然一顿,整个人也跟着一震。 “?” 旁边的花南枝被他吓了一跳。 她跟林尽一起僵住了身形,停顿片刻后,她挑眉问道: “你干嘛?” “完了……” 林尽不信邪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怀中。 花南枝觉得他这人怪透了,有话不说清,弄得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 “什么完了?” “我……” 林尽有苦说不出,半晌憋出一句: “我忘带狗了。” “……” 花南枝本以为他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结果搞了半天,仅仅是忘记带他的狗。 她十分无语: “忘带就忘带,这都什么时候了?我看你忘带的不是你的狗,是你的脑子!” “……你不懂。” 林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让人家伸爪爪却忘了救人家下来。 完蛋了,回去小狗肯定又要生气,自己又要哄好久才能好,说不定还得挨几下咬。 都这么晚了,狗崽孤零零被落在墙上,可怎么办呢。 林尽只觉眼前发黑。 可现下他已经走到这了,再折返回去也不现实了。 他在心里给球球道了一万句歉,一边上前,朝自家两位师尊行了礼。 流巽敷衍地应了他的问候,而后二话不说拉过了他的手,看见他手背上有凤翎印记,她的表情才缓和些: “还行,臭小没,算你有福气,你这次可有大机缘能捡了。” “师尊说的可是……朱雀秘境?” 听她这样说,林尽试探着问了一句。 可谁知,流巽和摸鱼子听见这话皆是一愣。 流巽微微眯起眼睛: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林尽干巴巴朝她笑了笑,随口胡诌: “以前在古籍里看过关于朱雀和传承秘境的描述,又见手上这个印信像是凤翎,就……随口一猜。” “猜得倒准。” 流巽撇撇唇角。 第318章 她知道这小子爱看书,人聪明,鬼点子也多,所以并没有怀疑。 林尽见糊弄过去了,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流巽他们一干长老这样忙碌,想来便是为了此事。 顿了顿,林尽又问: “那师尊,这凤翎印记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和花大小姐印信的颜色还不太相同?” “不知道。” 流巽摇摇团扇: “目前我只知,这印信应当是某种筛选标准,只有拥有凤翎印记者方能进入朱雀秘境,至于颜色……我们知晓的也不多,具体的,便等一会儿折玉过来再问吧。” “是啊。”旁边的将楼搭了句腔: “折玉人呢?朱雀秘境出来都有一会儿了,咱都等半天了,他怎么还不见人?” “谁知道?”流巽翻了个白眼: “那酒蒙子,估计还在醉生梦死吧?” “流巽妹妹!” 也就在流巽话音刚落时,折玉的声音懒洋洋传了来: “说我坏话?又叫我捉住了吧。” 集议堂里原本很闹腾,毕竟挤了不少人,弟子们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方才的异常天象和手上莫名多出来的印记。 但在折玉出现后,殿内哄乱的声音便逐渐静了下来。 不仅因为折玉这个掌门当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平时难得一见,更因为他身边跟着的两位高大人影。 那二位的身形并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从他们二人独特的外貌也能看出,他们并非人类,而是天魔。 折玉为什么会带两只天魔过来? 天魔为什么会出现在烟雨山? 众人心里直打着鼓,就别说弟子们了,连这边坐着的几位长老都是面色一变。 而林尽早知此事,心情早前已跌宕起伏过一轮,此时便要比旁人平淡不少。 他只远远瞧着折玉身边的萧澜启,可能是不久前才有过那种尴尬梦境的原因,他眼下看见萧澜启总有些心虚。 他盯着萧澜启看了一会儿,正欲收回目光,却猝不及防和萧澜启对上了视线。 萧澜启的表情很臭。 不过这倒也正常,毕竟大黑哥脾气不好,日常就臭着一张脸,林尽早习惯了。 他没当回事,见萧澜启看过来,只礼节性地朝他点了点头。 但萧澜启并没有接受他的问候。 相反,他还狠狠剜了林尽一眼! “?” 林尽十分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这天魔瞪自己干嘛?! 那边,折玉并没有理会周遭无数道异样眼光,他照常去到正前方的白玉主位,懒洋洋地倚在上面,方道: “方才的异象,想来大家都瞧见了吧?” 他一手抱着酒壶,一手支着太阳穴: “我也不瞒各位,方才的红光与气浪,便是神兽朱雀传承降世时引发的异象与天地震荡。照我与几位长老先前猜测,这次秘境并非谁人都可进入,若你们的右手手背有一道赤色或蓝色的印记,那么恭喜各位,你们被朱雀先祖挑中,已拥有入祂传承的资格。 “此次秘境特殊,不仅挑人,似乎还对修士修为或年龄有所限制,因为我烟雨山从长老到掌门,无一人被选中。这代表着,这次秘境将无前辈带队,入秘境后,安危与得失,都得看你们各人的造化。 “所以,这次秘境试炼,师门不强制你们进入。付出与收获向来是对等的,情况越危险,得到的机缘也就越大,是否愿意一试,都看你们自己。 “仙门百家乃至明烛天妖魔都盯着这朱雀秘境,一刻耽误不得。我给你们一夜时间准备,若有愿意一搏为自己仙途争口气的,明日卯时于山门集合,我会亲自坐镇,送你们入朱雀秘境所临之地—— “赤霞城,悬焱山。” 第149章 碎玉乱琼 “啊?” 听见“赤霞城”三个字,花南枝没忍住惊讶出了声,好在集议堂内人多且各怀心事,没人注意到她这点小小的异样。 事实上,对此感到惊讶的不止有花南枝一人。 林尽同样诧异,他甚至把那地名六个字在心中轮播好几轮。 再三确定自己没听错后,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浓重的无措感。 那是对未知事物的本能恐慌。 事情脱离轨迹了。 这和他知晓的剧情并不一样。 这次,朱雀秘境不仅提前现世,连降临的位置都和书中不同。 如果林尽没记错,朱雀秘境降临之地应该在修仙界极南之地的飞火岸。 虽说飞火岸离也赤霞城不远,可和悬焱山还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因为林尽记得很清楚,书中特意描写过,男主站在飞火岸入口时曾眺望过“守护赤霞城的那座名唤悬焱的火山”,这足以证明两者不在同一个地方。 可如今,怎么会…… “掌门,弟子想请教一问。” 在林尽出神的时候,乐修那边有个弟子扬声盖过了所有人。 他举起自己的右手,亮出那枚凤翎印记: “照掌门所言,这应当是朱雀先祖留下的印信,也就是说,只有被烙下此印信者方能进入秘境,可我瞧大家的印信并不完全一样,有赤色有蓝色,甚至还有双色,这又是为何?” 这句话道出了在场多数人的疑问,林尽低头看看自己手背上的双色印记,心里也打着鼓。 第319章 折玉知道定有人会好奇此事,他点点头,却没直接回答那弟子的问题,而是另问道: “你们对朱雀先祖了解多少?祂自身代表什么元素,你们可知道?” 乐修弟子闻言,想也没想便答: “当然!众所周知,朱雀是火元素的先祖,拥有世间最纯净的火焰。” “不止。” 折玉听见这个答案,却摇了摇头: “朱雀代表火属性似乎是常识,但事实上,极少有人知晓,朱雀之所以能成为神兽之首,是因祂同时拥有世上最纯净的火,以及最纯净的冰。这两种灵力相生相克,矛盾却共生,碰撞出的力量,也绝非单一属性能够比拟。” 朱雀身上这个特性鲜少有人知晓,折玉也是曾经偶然得知,这次能够提前预判朱雀秘境降临,更是纯属巧合。 前段时日,他去了一趟赤霞城,原是想从花无咎那尽可能多地骗些今年新产的赤霞珠走,结果路过悬焱山时,他竟意外发现这火山底生了一株寒鸦草。 寒鸦草此物对生长环境极为苛刻,只有在极寒之地方能存活,就算是江枕风那丫头所在的华山也只能在崖壁上瞧见那么零星几株。 这么娇气的寒性草,连华山那种苦寒之地都少见,又怎么可能生长在火山脚? 起初,折玉还以为是自己孤陋寡闻,认错了相似品种,所以特意带了摸鱼子来确认。 若说谁能熟识天下灵草还不出错,放眼整个修仙界,也唯摸鱼子一人。可等摸鱼子看过那灵草之后,得出的结论与折玉并无不同。 他笃定,此物是如假包换的寒鸦草。 确定后,他们又猜测这可能只是机缘巧合下的个例,但等过段时间再来看时,那株寒鸦草不仅没有枯萎,反而开始成片生长。 这情况实在超出他们的认知,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可能—— 在这看似炎热滚烫至极的火山中,还藏着另一种力量,那必得是世间最强大最纯净的冰寒气息,才能维持寒鸦草在火山口肆意生长。 可冰属性灵力为何会与火共生? 这让折玉想起了某个一直没被他当真的传闻。 朱雀,冰火共生。 能吸引寒鸦草生长,说明灵力已经外溢,这很可能代表着朱雀秘境的降临。 “悬焱山的朱雀秘境不是单一形式,而是分为冰火双境。凤翎印记的红蓝两色便代表着火境与冰境两种情况,至于双色印记……暂且不知。”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大约都在跟同伴分享自己手上印记所代表的属性。 折玉没有打断他们,待众人兴奋过后,才又开口道: “还有一件事,我想提前同各位说明。” 折玉稍稍扬声,等弟子们安静下来,他瞥了眼身边的落烧: “这位是呼星客的首领,落烧姑娘。她今日会出现在此,是因我同他们呼星客谈了个小小的合作。所以,这次,在朱雀秘境内,呼星客旗下妖魔不会伤我烟雨山弟子,若是你们运气不好碰见明烛天势力发难,也随时可向呼星客求援,我想,他们一定很乐意出手相助。” “这点恩怨情仇算是被你玩明白了,倒便宜你个老东西。” 落烧双手抱臂,心情看起来不大美妙,但也没反驳折玉的话。 可能是人族与天魔合作实在闻所未闻,底下弟子又掀起一阵骚动。 过了一会儿,有人大着胆子问: “那,我们在秘境内,要怎么分辨眼前妖魔属呼星客还是明烛天呢?我们真的可以信任天魔吗?万一对方反水背刺又要怎么办?” 听见这话,落烧眉心一跳就要气上头,但等看清问这话的是个清秀小姑娘,她又立马变了脸色,赶忙换一副温柔表情,客客气气道: “说什么呢小妹妹,我们呼星客和明烛天可不一样。” 说着,她抬起手掌,自掌心亮起一个柘黄色的花朵印记: “呼星客内,无论妖魔鬼,身上皆有此印记。这印信是以特殊手法刻入他们本源,就算萧澜承能耐再大也做不了伪。 “既然说好合作,我定会事事考虑周全,若愿意信我,待明日,我会给你们也下一枚与此类似的印记。我的印记只有标记与联络两种效用,两枚印记靠近一定距离便会有所感应,以使双方确认彼此身份,若你们遇到危险,也可随时向临近友方求援。但事先说好,我们呼星客入秘境,一为机缘,二为围剿明烛天,如果遇见明烛天的祸害,我们很乐意出手相助,但除此之外,就恕我们没空搭理咯。” 落烧这话说完,众人心里自有一番思量。 他们低声讨论一阵,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便陆续离开集议堂、回去为明日入境做准备了。 林尽一直留到最后,等集议堂内弟子们差不多走尽了,折玉才抬眸瞥向他,朝他招了招手: “这次秘境降临震荡不小,你体质特殊,反应应当会比寻常人剧烈不少。可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已经没事了。” 林尽应了一声,瞧见折玉朝自己伸出手,便抬起右手给他瞧。 看见他手上凤翎印记的颜色,折玉有些意外地挑了眉: “你竟也是双色?” 林尽不知他这句“也”从何而来。 直到他看见萧澜启手上的双色印记。 第320章 “唉,真是恼人,这朱雀究竟是怎么挑的人?谁都能进,连萧澜启都能进!就我手上光溜溜,什么也没有。” 落烧站在旁边,瞧见那一个个漂亮的凤翎印记,嫌恶地闭上了眼。 萧澜启对她的话很是不满: “什么叫‘连本尊都能进’?本尊进他个朱雀秘境怎么了,这么麻烦的事情,本尊本还不想沾染上身!你进不了,正说明你不够格。” “好你个萧澜启。唉,那不够格的奴家,便含泪祝你有去无回吧。” “……你个毒妇!” “好了好了,省省吧。” 折玉抱着酒壶饮下一口,听着他们吵闹,实在头痛。 他顿了顿,又慢悠悠道: “这次秘境形式不同以往,我们早猜秘境中会有冰火之分,所以看见两种单色印记也不觉奇怪,但没想到除此之外,印记还会呈现第三种形式。 “双色印记的具体效用还未知,我帮不上忙,所有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面对。秘境危险,少尊主,我便将小鬼托付给你,你得替我护好他,他可是我们烟雨山两位顶梁柱长老的心肝肉,若是伤着了,他们可要跟我闹翻天的。” 萧澜启听见这话,十分不爽。 他又狠狠剜了一眼林尽: “谁要保护他?跟你做交易的是呼星客,不是本尊。本尊不直接杀了他已经是大发慈悲了,还想让我护他?做梦去吧!” 折玉没有理会他的胡话。 他又瞥向林尽,正想说什么,可还未开口,便先听见一道巨响自山内炸开: “轰——” 林尽心神一震。 而巨响之后,他还感受到一股彻骨寒意袭上身体,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见他这反应,折玉磨磨手指,片刻,指尖一顿: “坏了。” 寒气降世,连带着烟雨山内的温度都降低些许。 林尽跟着折玉去向巨响传来的方向。 那是后山的闭关阁。 如此剧烈的冰属性灵力震荡,源头还在后山闭关阁,这两个条件叠在一起,划出的范围很小,几乎能直接锁定始作俑者。 被这巨变惊动的不止他们,林尽到时,闭关阁内外已围了不少人,先前离开的几位长老已全聚来了此地,摸鱼子正骑着饕餮兽在旁边看热闹,流巽则和三宗钰一起镇压着闭关阁内漫出的威压。 放眼望去,闭关阁原本青翠的山崖不知何时竟已覆上一片霜白,天空阴云落下鹅毛大雪,闭关阁内银白色灵光阵阵,周遭温度还在不断降低,仔细瞧瞧,寒气中似乎还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林尽还想走近看看,可未等他上前,他身边突然探出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拽了回来。 那人掌心滚烫,被他触碰的一瞬间,林尽莫名想到了梦中某个画面,立马条件反射般挣开了他。 “?” 萧澜启瞧着他的反应,表情并不怎么好。 但他也没多在意,只微微蜷起手指,冷嗤一声: “你这修为就别上赶着找死了,劝你赶紧拿件厚衣服穿上,免得被人家的灵力余威当场冻毙。” 大黑哥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中听。 但林尽现在没时间纠结这些,他看看那边情形,又看看萧澜启,心中担忧: “这是……?” “很难看出来吗?” 萧澜启微一挑眉,语气淡淡,说出的话比闭关阁如今的温度还要更让林尽心凉: “晓云空,快要入魔了。” 第150章 弢迹匿光 冷。 刺骨的冷。 可晓云空身负冰属性灵根,早不该再被世间寻常寒气所扰了。 强撑许久后,他才意识到,不断折磨着他的不是外界寒意,而是他自己体内狂涌不止的暴乱灵流。 以往在他手中流转自如、对外如剑似刃的冰寒灵力,此时就如同一根根钢针插入他身体的每个角落,以至于每次呼吸都会牵扯出一片撕心裂肺的痛。 近年来,这些痛苦时常伴着晓云空渡过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夜。 起先他自己并未在意,只是觉得心神不宁思绪不稳,只要像往常一般念几遍清心咒就能解决。 可后来,清心咒逐渐失了效用,他身上那些异样愈发严重,他开始不断心慌、心悸、思绪总被各种各样杂乱的念头侵占,后来,连修为竟也渐渐停滞无法寸进。 晓云空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凡事应当有因有果,可他的心魔似是凭空出现,扰得他成日不得安宁,也根本不知从何下手去解。 晓云空修的是无情道。 这是最难也最易的道,难在生而为人有欲有求是天性,难在斩断情爱与念想,难在苦熬多年也不一定能窥得入道法门。 易在,一旦入道,此生尘缘尽斩,无情无欲无爱无恨,无所牵绊,自然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化为困住脚步的心魔,从此,脚下仙途便要比寻常修士平坦得多。 晓云空已入无情道多年,前数十年,他心中从未有过异样,没道理会在此时突然沾染上心魔。 想来,第一次察觉心绪难平,是从缥缈阁回来后不久,在那之前,可曾发生了什么能动摇他道心的事? 并没有。 至少晓云空想不起来。 因着此事蹊跷,晓云空并未张扬,他只以自己修为到了瓶颈为由,向三宗钰请了玉令,自行去后山闭关调息。 第321章 可闭关并没能让这些异样消失,在灵力流转间,它们反而愈发汹涌、愈发肆无忌惮。 一开始,晓云空只是试图压制那些杂乱的念想,可后来,他得用尽浑身解数才能堪堪压制心魔、使自己不被其支配,同时,还要忍受体内灵力冲撞时那些刺骨的痛。 晓云空原本还能暂时维持住这种平衡。 可就在今夜,在他与心魔苦苦斗争之时,天边突然传来一道巨响,一股灵气震荡以不可挡之势侵入他的身体,瞬间打乱了他此前为压制心魔所作出的所有努力。 晓云空猛地吐出口血。 比他纯净太多的寒冰气息穿透他的神魂,自身灵流本能地在寒冰始祖面前俯首,而心魔则趁此空隙瞬间侵占他的心神。 晓云空眼前阵阵发黑。 他听见很多聒噪声音,那些人声并非来自他耳畔,而是来自他的心底。 如潮记忆翻涌而来,声音一层层叠在一起,晓云空的识海几乎快要炸开。 他浑身灵流暴走,不断外溢,他试图从那些杂乱的声音里寻到一丝真实,可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深海淹没,挣扎并没能使他得到救赎,反而叫他越陷越深。 闭关阁外的雪越下越大。 林尽采纳了萧澜启的建议,他从储物戒里拿出一件毛茸茸的斗篷系好,边担忧地望向那边战况。 晓云空的修为,放眼整个修真界也属顶尖,这样的顶级修士一旦走火入魔,不加限制、所爆发的力量定然极为恐怖。 正如现在,烟雨山的各位长老几乎都在这了,但看他们的模样似乎极为吃力,那么多人同时出手,也只能堪堪压制住一个晓云空。 “他……”林尽看着实在着急,他忍不住问萧澜启: “他为什么会入魔啊?” “?” 萧澜启对他这个问题很是莫名其妙。 他没好气道: “他为什么入魔,你问他去啊,问本尊有什么用?我要上哪知道?” “哦……” 萧澜启说的也是,自己这个问题确实怪极。 林尽抿抿唇角,继续看向那边,没再理会萧澜启。 但,见他这样安静下来,萧澜启倒有些不习惯了。 他站在林尽身边,瞥他一眼,收回视线,过了一会儿,又瞥了一眼。 往复十数次后,少尊主别别扭扭地挪开了视线,他清清嗓子,道: “还能为什么入魔?道心不稳,生了心魔,没控制好被心魔乘虚而入,就入魔了呗。你们人类不就这样脆弱吗?谁来都能欺负一下,一不小心还能被自己的心魔害死。” “……” 这话说完,萧澜启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林尽的回应。 他又悄悄瞥了他一眼,却发现林尽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晓云空的方向,压根没把他说的话听进耳里。 萧澜启大怒。 方才是他自己要问的!本尊不回答他不高兴,现在回答了他又不听! 这人类怎么如此麻烦如此讨人嫌?! “你有没有听本尊说话?” 萧澜启伸手在林尽眼前挥挥,但很快,林尽便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嘘……” 林尽轻轻握着他,将他的手按了下去。 人类微凉的体温贴上来,萧澜启莫名一愣。 心中漫上一股陌生的异样感,他微微抿起唇角,倒还真没再闹了。 “轰——” 又是一道灵力撞击声,周遭如絮飞雪瞬间被气浪震开,冰渣和雪片扑了林尽满脸,几乎刺得他睁不开眼。 同时,狂风涌来,林尽一时没站稳,被带得朝后踉跄半步。 至于为何只有半步,那是因为有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腰。 意识到这点,林尽愣了一下。 他抬眸瞧了一眼萧澜启: “……谢谢。” “不必。” 萧澜启脸色不怎么好。 风一吹都能倒,也未免忒柔弱了些。 这样想着,萧澜启察觉周遭温度越来越低,再这样下去,林尽身上那个厚斗篷怕是也不够用。 这家伙向来拎不清自己的斤两,对自己的身体也不上心,若再病倒,受折磨的还是他。 他可不想再听林尽那烦人的念叨和死气沉沉的病歪样。 可如今晓云空走火入魔,按照林尽这爱多管闲事的性子,若此事得不到解决,他定是不肯走的。 萧澜启又不想自己动手,他才懒得管烟雨山的家务事。 但他又实在想早些结束这场闹剧,所以他皱起眉,瞧向边上还在那背着手看热闹的折玉: “你门内大弟子都要入魔了,你还在这瞧热闹,要脸不要?你这掌门怎么当的?” “?”折玉微一挑眉。 但他并未被萧澜启的指责唤醒良知,他甚至还又抱着酒壶喝了一口,而后轻飘飘抬袖擦擦唇角: “这不是有人在管?还点我作甚?” “还看不出来吗,他们管不住了!” “哦?是吗?” 折玉微一挑眉,瞧起来不甚在意。 虽然他语气敷衍,但到了此时,他还是给了萧澜启一个面子,把时时不离身的白玉酒壶收进了储物戒里。 门内其他人在前边打生打死好不紧张激烈,他这掌门倒当得好,收了酒壶还要抬手懒洋洋伸个懒腰,又扭扭脖子和手腕,瞧着好不容易抬步准备上前了,可一步还没踏出去,又收了回来。 第322章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腰侧。 停顿片刻后,他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很快锁定了一个跟着看热闹的外门小弟子。 他抬手朝他勾勾: “小孩,你来,你那剑借我用用。” 那小弟子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突然被掌门点了名,他人一激灵,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对,没听错,就是你。” 小弟子又一激灵,赶紧撤下腰间佩剑双手捧给折玉。 折玉接过那把铁剑,拎在手里掂了掂。 这是烟雨山给入门弟子统一发放的习武佩剑,方才那小孩身量不高,这把配他的剑对折玉来说有些短了,拎在手里也显得轻飘飘的,但是把剑就行,折玉也没得挑。 “唉。” 他微微叹了口气: “我可许多年没拿过剑了。” 这话说完,他再未耽搁,挽个剑花便飞身上前。 在漫天白茫茫的大雪与狂风中,折玉一袭黑衣翻飞,一头散落的青丝与衣摆纠缠在一起,像是一只在雪中狂舞的墨色蝴蝶。 算来,林尽来烟雨山也有近十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折玉出手。 他看看身边的萧澜启,见他似与折玉很熟的模样,便多问一句: “大黑哥,折玉掌门他……很厉害吗?” 原书中没怎么提过折玉的修为,所以林尽也不知他深浅,而且如今在经历这么多事之后,他对所谓“原文”,早已没有先前那般信任了。 先前听萧澜启的意思,他催着折玉出手,似是十分自然地认为折玉有解决眼前危局的能力。 几个人联手都制不住的、处于狂暴状态下的晓云空,只要折玉出手,局势便能够缓和甚至逆转吗? “他……还行吧!比起本尊,当然还差那么一点。” 萧澜启撇撇唇角,顿了顿,他突然反问一句: “你可听说过楚听雪?” “嗯,略有耳闻。”林尽点点头。 萧澜启一扬眉: “折玉当年本不及楚听雪,可楚听雪,已留在了百年前。这样说,你可懂?” 林尽并不是个笨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怎能不懂? 百年前的楚听雪是天下第一、是数千年来最有望摸到“神”之门槛的人,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当年爱玩爱闹的少年,如今已成为了只存活于神话美谈中的人物。 可折玉没有。 烟雨山多年来无人敢犯,是因为有折玉。 落烧眼线遍布修仙界却唯独插不进烟雨山,也是因为有折玉。 天下人似乎只知折玉身上那些劣迹与骂名,却忽视了此人隐藏在浪.荡表面下的其他东西。 “流巽妹妹!” 那边,流巽已用阵法困住晓云空的行动,听见折玉的声音,她一咬牙: “死鬼,终于舍得出手了,再不吭声,老娘还以为你要死呢!” 言罢,她同身边其他人递了个眼神,而后立马撤掉了她施加在晓云空身上的阵法,再未纠缠,而是同旁人飞速撤离此地。 暴雪再次席卷而来,折玉拖着宽大袖摆,拎着明显短一截的铁剑,孤身进了暴雪龙卷中。 “铮——” 狂风呼啸和兵器碰撞声同时响起,几乎要震碎众人的耳膜。 修士失控濒临入魔的状态同燃烧灵海有些许类似,他们无论灵力还是身体强度都会短暂地暴涨至数倍,这也是方才流巽三宗钰几个人制不住晓云空一人的原因。 可让林尽惊讶的是,现在,折玉拎着一把对他来说差劲至极的外门佩剑,竟从正面生生扛下了晓云空的全力一击,且丝毫未落下风,甚至没让剑刃沾染一片冰霜。 想当年,江枕风持着跟了自己那么多年的白铁剑,终也没能跨过法器阶层这道坎,任剑在眼前碎裂成了千万片。 可折玉带的只是一把临时要来、连趁手都算不上的兵器。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只能说明他的灵力精度纯度极高,且同对手有着绝对的修为压制,才能彻底无视法器差距。 如当年,楚听雪只用随手折下的树枝,就打败了骄傲的魔族少尊主一般。 折玉出剑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正面挡下晓云空的欲雪,又滑着剑刃,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别开了他手里的剑。 林尽甚至都没看清他剑招的走势,欲雪就已脱离晓云空的掌控,落到了折玉的手里。 折玉把铁剑和欲雪握在一起,好空处一只手来,抬手结印,在晓云空再次发难之前,以一指隔空轻点住他的眉心。 周遭暴虐的风雪瞬息安静下来,半空中,只有浓墨与缟羽翻飞。 “小子,清醒一点。” 折玉语调散漫,他将手从晓云空眉心移开,转而轻轻扶起他的下巴,对上他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 “心魔,终归只是你的附属品。 “永远不要让它控制了你的心。” 第151章 月夕花朝 晓云空深如潭水的眸子里映着折玉的影子。 他看起来疲惫极了,以往谪仙般的人此时发丝散乱,没有焦距的眼睛通红一片,眼下挂着浓重的黑青,下巴上也满是泛青的胡茬,唇角还留着未干的血迹。 见他如此,折玉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良久后,他直勾勾望着晓云空的眸底: 第323章 “……好好休息吧。” 这句话就像是某种被施了法术的咒语,待尾音落下后,晓云空周身狂涌的灵力逐渐安静了下来。 见他即将失去意识,折玉抬手一拦,要他不至于就这么直挺挺从半空中跌下去。 折玉扛着一个人拎着两把剑,身姿依旧轻盈。 他先把晓云空和欲雪交给了三宗钰,又用衣袖好好擦擦手里的短剑,仔细检查这把小剑剑身并未多出什么伤痕,才把它递还给那小弟子。 可能是方才见自己这小剑在折玉手中使出了那样大的威力,小弟子一时竟有些不知该怎么拿剑了。 他郑重地把那把小剑抱在怀里,多少有些惶恐。 折玉将他这副模样收进眼底,冲他笑笑,说了句“多谢”,才瞥向旁边围过来的众人。 “去把……” 折玉话音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抿抿唇: “去把见桃叫来吧。” 见桃曾经也是烟雨山西坎门主、天下医修中鼎鼎有名的人物,可惜后来,她遭逢变故,一夜白头,无心向道,更无心再担此大任,便在烟雨山内寻了个偏僻安静的地方住着,平时就跟好姐妹流巽吃吃茶,若无大事,没人会去惊动她。 见桃是个温柔性子,就算半夜被吵醒也不恼。 此时,她坐在床榻边为晓云空诊治,许久后,她才收了针,看着悠悠醒转的晓云空道: “多久了?” “嗯?” 晓云空头痛还未散,他瞧见自己屋里围了那么多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回忆起先前那些破碎的画面。 他似乎……险些入了魔。 “被心魔困扰,有多久了?” 见桃语调温柔,语气也很舒服,听她说话,总是能莫名叫人安下心来。 “……三年。” 见桃点点头,对这个时间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又问: “因为什么呢?” “不知。” “你这孩子,出这么大的事,也不晓得吭一声,就一个人扛着?若是今日当真入了魔?你要怎么办?你要山门内万条性命怎么办?还有,你自己的心魔,你竟连它因何都不知吗?” 今夜这一切实在太过惊心动魄,三宗钰到现在还在后怕,此时便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师兄,不怪他。” 见桃温声打断了三宗钰的话: “云空体内心魔来得蹊跷,不像是自然生长,倒像是被外力引诱出来的。可能是早被遗忘的某个画面,也可能是藏在心底、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念想,经外力引诱后,就这样一点一点滚雪球般长到了无限大。因为连云空自己也不知道心魔的源头,自然也就无法对症下药进行压制,这才发展成了今日的模样。” 说着,见桃又叹了口气: “发现自己道心不稳,你早该来找我,也不至于拖到现在。云空,现在我问你,入无情道前,你可有未完成的事,或未斩断的缘?无情道,险之又险,可能你自己未曾发觉,但一旦经外力引诱,这些都将变成刺骨尖刀害你性命。” “……” 晓云空微微垂下眼,似在思索。 见桃这话也并非说给他一人听,倚在椅子上的流巽轻轻摇着团扇: “外力引诱?我从未听过这种古怪东西,竟还能从无情道里扒拉出破绽、助长心魔不成?” “是。我也是第一次见,实在奇怪。” 见桃收好自己的医箱,垂眼时,她偶然瞥见了晓云空手上那道冰蓝色的凤翎印记。 她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看来,是朱雀先祖救了你一命。” “……” 晓云空不知她所言何意,他看见桃望着自己的手,便也抬手瞧了一眼。 这便见其上不知何时竟多出来一道冰蓝色的凤翎印记。 “朱雀秘境现世所带来的灵气震荡,在你体内遗留了些许冰寒气息,你的冰灵根与其同源,这些气息能滋养你的灵根,也能帮你暂时压制心魔。 “在这段时间里,去找答案吧,云空。去看看,你到底丢了什么?” 说着,见桃将木箱收回储物戒内,起身正欲离开时,脚步却微微一顿。 她抬眸看着屋内那一张张人脸,却没寻见自己要找的人。 片刻,她微微垂下眼,语调稍稍低了些: “阿玉……肯拿剑了,是吗?” 她轻轻弯起唇,最后,只叹息般留下一句: “这才对啊。” 见桃没再多留,她抬步离开了晓云空的屋子。 她一头雪白长发同桃粉色衣裙叠在一起微微晃动,像是树梢上被风轻抚的桃花。 她走出烛火,走入深夜,闻见夜风清香时,她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向了那片星空。 下一瞬,她余光瞥见旁侧似有人影,回头看去,竟见是一位少年,还有一只天魔。 那只天魔生了一双很难叫人遗忘的青粲色眼睛。 见桃愣了一下,多年前的记忆瞬间清晰,她冲他笑着点点头,算作时隔多年的问候。 她又看向林尽: “担心云空是吗?他暂时没事了,你可以去看看。” “哦……”林尽赶紧冲她行了礼: “谢谢师叔。” “不谢,分内之事。” 目送见桃离开后,林尽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第324章 他长长舒了口气,下意识侧目看了眼萧澜启,却发现这天魔似乎正望着见桃消失的方向出神。 算来,他和见桃也算有过一面之缘,此时大约是在惊讶,明明已经这么久过去,见桃却还能一眼认出他吧。 “大黑哥,我要回去了。” 烟雨山温度回暖,林尽收了自己身上的斗篷,道。 “?”萧澜启看看他,一脸疑惑: “你不是担心晓云空?不去看一眼?” 人家在屋内等,他在屋外蹲,如今人好了也不去瞧一眼,那他在这吹的那半天凉风又算什么?? “担心也轮不着我啊,知道没事就好了。明天还要去悬焱山,我得先回去休息了。” 说着,林尽走出几步,脚步又微微一顿。 他回头看了眼萧澜启,冲他笑了一下: “谢谢你陪我。” “我……” 萧澜启表情一变。 他两边耳朵微微朝后贴着,别扭地移开了视线: “谁陪你了?我是看这风景好,站这瞧一瞧罢了!” “好。” 林尽看了眼眼前光秃秃的山,没有拆穿少尊主的谎话。 他收回视线,正想离开,可走出几步,又突然听见萧澜启一句: “等等!” 林尽愣了一下,他回头望去,便见萧澜启迈着大步冲他而来。 靠近后,萧澜启什么话也没说,只拉起了林尽的手腕。 林尽只觉得被他碰到的皮肤突然有些发烫,等萧澜启挪开手,他才看清自己右手的凤翎印记之下竟又多出一块黑色的图腾。 那看着竟像是萧澜启身上魔纹的一部分。 “我跟落烧不是一块的,她代表呼星客,我代表我。所以,有了本尊的印信,就不要再烙她的。” 说着,萧澜启轻嗤一声: “既然折玉开口求本尊保护你,那本尊就勉为其难地多看你两眼,还不快谢恩?” “?”林尽哭笑不得。 夜风温柔,月色亦然。 微冷的月光落在萧澜启身上,勾勒出漂亮的轮廓。 林尽看着他,点点头,选择惯着他这点小脾气: “好好好。” 他微微弯起唇,心里莫名似月光一般柔软: “谢少尊主隆恩。” 明日卯时就要在山门集合,林尽现在回去也睡不了几个小时,不过晓云空没事就好,看见桃的意思,他的情况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 只是林尽始终想不通,晓云空究竟为什么道心不稳,又究竟为什么会有心魔? 如果说原著里的他是嫉妒男主天资,可现在,韩傲都已经离开三年了,这个理由已经不成立了。 还有,他方才似乎隐约听见见桃在屋内说什么外力什么引诱,难不成晓云空的心魔竟是他人有意为之? 可到底谁拥有这种古怪的能力?林尽从未听说过。 他兀自思量着此事,脚下步子也慢了些。 林尽心里装着事,所以一直没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什么,直到他看见自家小院的围墙,他才猛一激灵: “糟了!” 林尽来不及想这些了,他撒丫子就跑。 等一把推开院门,他朝围墙上望去,果然见一只正拿屁股对着他、哀伤望月的小狗团子。 “球球——我对不起你!” 林尽跑过去把小狗团子从墙上抱下来。 而后,他手指一痛——小狗撒气般咬住了他的手。 林尽低头想亲亲他,也果不其然收获了狗崽的一记无敌旋风飞毛腿十连踢。 狗崽又是踹他脸又是咬他手又是朝他龇牙咧嘴,看他那傻样,林尽没忍住笑了: “你怎么跟萧澜启似的?就会张牙舞爪威胁人。” 他揉揉球球的狗头: “对不起嘛,下次不会了。等我回来,给你做好吃的补偿你?” 萧澜启气得要死。 什么叫“跟萧澜启似的”?! 他怎么了?! 就知道背地里说他坏话,他今天就该让林尽被晓云空的雪冻死!让他被风吹走! 都从晓云空那出来这么久了,本尊都坐在这吹了好一阵风了,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你到底在磨蹭什么?! 下次本尊见你,一定要打歪你的头!!! 还想用好吃的收买本尊?本尊是那么肤浅的天魔吗?! 但,虽然心里这么想,萧澜启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了爪。 他从林尽臂弯里挣扎出来,一路爬到他的肩膀,然后轻轻咬住了他的脸颊。 下再把本尊忘了,就把你脸蛋咬掉!!! - 第二日卯时,林尽准点站在了山门外。 他昨夜确实没能睡个安稳觉,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感觉自己刚躺倒,就又被人叫了起来。 流巽和摸鱼子提前叫醒林尽,把他唤到自己身边,给他交代了不少事,还塞了他不少法器,一遍遍叮嘱要他小心再小心,恨不得自己跟过去贴身保护。 这次悬焱山之行,负责带队的是折玉。 秘境降临天下皆知,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悬焱山,多的是人就算进不了秘境也要在周围窥伺、准备蹲点杀人夺宝。所以,为了避免这些纠纷,仙门内必须有高手在外接应,方能镇得住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要他们歇歇心思。 第325章 折玉这个万年不出山的掌门自然是带队的最佳人选,但烟雨山不能没人守,流巽和摸鱼子便得跟着三宗钰一起守山,没法跟着林尽上刀山下火海。 从二位师尊身边离开后,林尽沿着台阶一步步走向山门的方向。 清晨空气清新潮湿,阳光也柔和,周遭虫鸟鸣声听着很舒服,林尽散步似的往下走,心情很不错。 他一路下了山,狗崽则在他肩头懒洋洋趴着,好不惬意。 但等靠近山门时,狗崽鼻尖动了动,突然闻见一丝熟悉的味道。 他猛地睁开眼,果然见山门外站着一抹柘黄! 萧澜启差点从林尽身上弹起来,他二话不说,立马钻进了林尽的衣裳里。 该死,落烧这女人怎么没走? 她难不成要跟着烟雨山的人一起行动?她难道不用管她手底下那些天魔吗? 萧澜启可不想让落烧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这女人嘲笑他事小,嘴巴没把门将事抖出去事大,要是被林尽知晓自己……那他…… ……那他怎样? 林尽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不就是再无法以狗崽身份待在林尽身边、从此萧澜启只是萧澜启了吗? 难道不好吗? 萧澜启的思绪顿住了。 他也不知道。 “嗯?”林尽见小狗崽突然钻进了衣服里,有些意外: “困了吗?” 他没多想,只隔着衣料轻轻摸了摸狗崽的头: “困了就睡会儿吧,辛苦你陪我。” 萧澜启缩在他怀里,被他揉了脑袋。 他闻着他身上的铃兰花和药草的味道,微微垂下了眼。 到了此时,萧澜启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他贪图安逸,他不想让真相结束现在的生活,他甚至逐渐接受了碧目犬这个身份。 不用想得失,不用纠结情与爱,不用被心思深沉之人玩得团团转,只用趴在肩上缩在怀里,只用吃和睡,只用欺负人。 方才某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心里竟是如此想。 他不想现在的生活这么快就结束。 在林尽身边当一只普通的狗崽,似乎……确实要比当明烛天的少尊主,要轻松得多。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他的想法,竟要和人类一样软弱了。 第152章 悬焱彤云 林尽揣着狗崽下山时,一眼就瞧见了人群当中的折玉和落烧。 瞧不见也难,因为折玉给自己整了一个很有排面的大躺椅,此时正倚在上边喝酒。他的躺椅上还支了一把巨大的伞面,天上万里无云,显然不是挡雨,那就是用来遮阳的,只是林尽实在没想通这凌晨五六点的太阳有什么好遮就是了。 落烧则站在折玉边上蹭他的遮阳伞,林尽本没在意她,但抬眼时,他突然瞧见落烧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因为她突然皱起眉,扬起下巴,朝边上做了个嗅闻的动作。 林尽看她这反应,本没觉得有什么,直到他发现落烧的目光锁定了自己。 “你身上为什么有……” 落烧顿了顿,没说出后半句话。 她走过来按住林尽的肩膀,凑到他身边嗅了几下,彻底确定后才道: “为什么有萧澜启的味道?还这么浓?” 落烧把林尽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最后,她确定了那浓郁魔气的源头,突然表情复杂地凝视住林尽的领口。 “???” 林尽觉得她这个眼神很危险。 他捂住自己的领口后退几步: “你……你作甚?” “不做什么,瞧把你吓的。” 见他这反应,落烧有点好笑: “虽然你很可爱,但你不是我感兴趣的类型啦。我就想问问,你跟萧澜启是……” 落烧对对手指,冲他古怪地笑了一下,眼底满是八卦又兴奋的光: “是什么关系啊?你们昨天做什么了?为什么他的味道沾在你身上,还这么浓郁?” “……” 这个问题让林尽别扭极了。 更别扭的是,在听清落烧的话之后,他脑中弹出的第一个画面居然是自己昨天同那只天魔在梦里的旖旎纠缠。 这真是…… 若不是场合不合适,林尽真想用拳头敲敲自己的脑袋,好把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全部都赶出去。 可落烧为什么说自己身上有萧澜启的味道?有味道吗,他为什么闻不见? 落烧说的其实是魔气吧? 难不成是因为…… 林尽微微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便给落烧瞧瞧自己的右手。 他手背的凤翎印记下,还叠着一枚黑色的魔纹图腾: “我们没什么关系,就是普通朋友而已。如果要说我身上有他的味道,那应该是这个吧?” 发现事情的真相不是自己想的那种,落烧看起来似乎有点失望。 “好吧……” 她瞥了眼林尽手背上那个普通的魔纹印信,心里还是觉得有哪里奇怪,但一时又实在说不上来。 她在这盯着林尽不放,弄得林尽也跟着尴尬。 他还想说点什么,好让落烧放过自己,但在他想出合适的话题前,他先瞥见了前方行来的一道人影。 那人一身缟羽色道袍,腰上悬着一把如冰似玉的长剑,眉眼间略显憔悴疲惫,但比起昨日来已好了太多。 第326章 晓云空? 他昨夜不是才险些走火入魔,怎的不好好休息,一大清早就来这边? 看样子,他难不成是想和他们一起去悬焱山的朱雀秘境? 而且…… 林尽注意到,晓云空走的那条路不像是下山的路,他似是从山外来的,瞧着还是凡世的方向。 晓云空去凡世做什么? 这个点能回来,难不成他是昨夜连夜下的山?可他昨夜状态分明那样差,不好好休息,乱跑什么,有什么事那样重要? “你想好了,要进朱雀秘境?你师尊昨夜难道没劝住你?” 折玉瞥见晓云空走近,没多意外,只懒洋洋地抱着酒壶,问。 晓云空点了点头。 “朱雀秘境内一切未知,你昨日才险些入魔,若你在里面出了什么事,可没人能像昨夜一般救你了。” “弟子知道。” 晓云空抬手朝折玉一礼: “若心魔无可解,那弟子愿意试这陷阱,说不定能搏到破局之法。” “好。” 见他心意已决,折玉也没再劝。 他随意清点一下在场人数: “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出发吧。” 烟雨山的队伍浩浩荡荡,其中内门外门与亲传弟子皆有,都是憋着口气准备在这场千年难遇的机缘中为自己拼一把的人。 折玉坐着他夸张的阳伞躺椅飘在最前面,林尽则在人群中找见了他亲爱的花大小姐,蹭了一程她的破月刀。 赤霞城的位置靠近极南之地,悬焱山则是修仙界和凡世的分界之一,从烟雨山到悬焱山约莫要两个时辰,在这段时间里,林尽注意到,越靠近悬焱山,周遭气温就越高,甚至天色也越来越暗,因为有暗红色的阴云漫上天空,遮挡了蓝天与日光。 这地方不仅热,还闷,林尽只觉得自己像是进了个大蒸笼,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烫的。 可奇怪的是,在这恐怖的高温间竟还蕴着一丝古怪的寒气,两者交织在一起,不仅没有交融,反而互不干涉,各玩各的,十分矛盾。 这种矛盾在林尽看见悬焱山时达到了顶峰。 悬焱山是一座巨大的活火山,但它跟林尽在现世见过的火山还有些不同,因为它看起来并不像普通的土石山体,反倒像是一块巨大的焦炭,其上还流淌着不少岩浆般的蛛网状纹路,火山口不仅冒着烟,还时不时会迸出点火星来。 比起这些,更古怪的,是悬焱山的另外半边。 这火山,一面看着滚烫至极似能将靠近者化为飞灰,另一面却被厚厚的坚冰覆盖包裹,像是穿了一层冰雪铠甲,想来,这便是空气中冰寒气息的源头。 此时,火山脚下围了黑压压一片人影,放眼一瞧,各宗各派的人都有,妖与魔也不在少数。 人与妖魔能够共处一地,这画面实在罕见,看起来,这一切还要归功于那位立在人群最前的、身着红衣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身材中等,容貌板正,气质沉稳,立在那里,不怒自威。 他一身暗红色长袍,其上以金线织绣着火焰纹路,瞧起来华贵至极,身上配饰虽不多,但个顶个的精致,瞧一眼便知绝非凡品。 林尽都不用细想便能猜到那男人的身份。 果然,在他们落地之后,他身边的花大小姐立马高高兴兴唤了一身“爹爹”,小跑着扑到了男人怀里。 在男人瞧见花南枝的瞬间,林尽注意到他眸底的严肃立马化开,换上一片柔软。 他张开双臂,抱着花南枝,慈爱地摸摸她张扬的发髻。 “爹爹是在等我吗?” “是啊,囡囡说要来朱雀秘境,爹爹可不得一大早等着?但这秘境危险,你知不知道?可做足了准备,身上带的法器可还够?有没有什么缺漏,爹爹现在就差人去给你拿。” “没有!您就放心吧,说了很多遍,我现在可厉害了,别总把我当个小姑娘!” “哦,囡囡是大姑娘了,那还成日跟爹爹撒娇?” “爹爹!” 林尽站在后边瞧着这对父女,心底不免有些羡慕。 他就知道,只有满到要溢出来的偏爱,才能养成花南枝那骄傲张扬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城主。” 到了地方,折玉才总算舍得从他那躺椅上下来。 他朝花无咎一礼: “好久不见。” “掌门还同我客气作甚?烟雨山帮我教养我这顽皮的小女儿,我可还没有好好谢过你。” “哦?”听见这话,折玉可是一点不客气。 他立马道: “倒不必谢,只要花城主将每年烟雨山的赤霞珠份额提高些,我便心满意足了,别说一个小丫头,就算是帮城主教你们赤霞城所有人,也不在话下。” 他这不着边际的话听得花无咎一愣。 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折玉了,但每次都会被他这吊儿郎当的说话方式弄得一点没招。 花无咎抬手点点折玉,无奈笑开: “你啊你。” 折玉微微弯起眼睛,不过很快,他又正正神色,同花无咎提起正事。 他微微压低声音: “城主,今早都来了哪些人?” 闻言,花无咎下意识看了眼人群的方向,同样低声正色道: “该来的都来了,你也知道,修仙界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跑得最是快。江枕风最早,天没亮就带着人进去了,明烛天也早早来这扎了根,但萧澜承没来,那个叫寒鸮的女人也没在,带头的是千骨如音。” 第327章 折玉微一挑眉,似是略感意外。 他点点头: “晓得了,辛苦城主一大早便守在这,有你在,各宗各派人族魔族才不会起冲突,毕竟,谁都得给城主您几分面子。” “不是看我的面子,是看赤霞珠的面子吧。我也不想看见大家为个秘境起冲突,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这赤霞城,可离悬焱山近得很呢。再说,赤霞珠还要靠悬焱山来供,再不长眼的也不敢在矿脉造次不是?人族妖族魔族,可都指着这赤霞珠。” “城主说的是。” 折玉冲他笑笑,又看向自己身后的弟子们: “记得我跟你们说过的话。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准备好的,便入境去为自己闯上一闯吧。” 后边的弟子们早已跃跃欲试,就等着折玉下令。 他说完这话后,众人便迫不及待地冲向了悬焱山朱雀秘境入口处。 灵光闪烁,一道道人影开启阵法后便消失在了灵光之后。 花南枝同花无咎告了别,拎着刀走出几步,再回头,却发现林尽还在原地: “林林,你不走吗?” “我?我等一会儿。” 林尽隔着衣料摸摸自己的小狗崽。 “左右入秘境后会被强制分开,你不用等他,他还有些话同我说,你且先去吧。” 折玉替林尽道。 既然折玉都开口了,花南枝也没有再磨蹭的必要,她点点头,便飞身冲向悬焱山口那道巨大的红色法阵。 林尽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变小,看着身边人陆续离开,才从怀里抱出自己的狗崽。 他用指腹摸摸狗崽的脑袋,问: “掌门,如果秘境有印记方能进入,那我的契兽可能随我同行?” 折玉微一扬眉。 他对上狗崽那双青粲色的眼睛,微微勾起了唇: “他同你结过契,便是你的附属物,当然可以随你一同进入。但秘境内危险重重,你若不想小狗受伤或拖累你行动,我建议你还是把它放在我这。左右我坐在这无聊 有他在,还能陪我解解闷。” 拖累?林尽并不觉得球球是拖累。 但他确实害怕小狗崽在秘境内碰着伤着。 所以他没多纠结便把狗崽递给了折玉,同他行过礼后,他转身去向了那道悬浮于火山口的红色法阵。 悬焱山给人带来的压迫感极强,蕴含上古气息的阵法图腾散发着红色光芒,法阵外圈旋转着,同其内上古符文一起将整片天空的阴云都蒙上一层血一般的赤色。 法阵下,一半是烈焰,一半是寒冰。 有风自悬焱山穿过,那风滚烫,带起林尽的长发,用温度刺痛他的皮肤。 朱雀秘境…… 林尽抬手触上那法阵的边缘,右手的凤翎印记察觉到同源灵气,一时光芒大盛。 林尽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灵力波动带来的天旋地转。 片刻,晕眩感与悬焱山的高温一同散去,林尽缓缓睁开眼,入目已一片赤红。 来了。 第153章 朱雀秘境 折玉先前说过,这次朱雀秘境之行并非强制性参与,每个得到入境资格的人都有权利选择去或不去、冒不冒这个险。 来之前,流巽和摸鱼子也叫林尽好好考虑,毕竟秘境内危险重重,这份危险有可能来自秘境本身,也有可能来自身边其他人。且这次情况特殊,烟雨山中能进朱雀秘境的高阶修士只有一个被心魔纠缠自顾不暇的晓云空,若遇到危险,很可能等不到来援。所以他们劝林尽再三考虑,毕竟这个机缘对他怀玉圣体来说,也并非非争不可。 但林尽想试试。 不仅是为了其中的机缘,还是因为这秘境本身。 他想知道,这朱雀秘境为何会提前现世,又为何会从飞火崖改换到悬焱山。 他想知道,现实和文字究竟有什么不同,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又或是事情原本就该是这样。 他想体验自己身在这里时遇见的所有缘分或磨砺,不管危不危险,他都要试试。 他不怕危险,比起那些,他更想争,想变得更强,想保护更多人。 他是现世的林尽,如今,也是烟雨山的林尽。 林尽深吸一口气,在晕眩感散去、脚下触到实感后试着睁开了眼。 朱雀秘境的开启法阵在悬焱山口,方才在外面时瞧着其下岩浆滚滚、触一丝都会化为飞灰,可等现在站在秘境内部,林尽倒没觉得温度有多逼人,甚至还比方才在外面时要清凉些许。 这也合理,毕竟秘境虽说会择地降临,但其实所谓的“降临”,只是为秘境选择了一个与现世相连的入口,再搭建通道使两者相连。 所以林尽现在所在的并不是悬焱山内部,而是朱雀先祖为秘境搭建的幻境。 他打量一番周身环境。 这秘境中的景象极为古怪。 比如林尽脚下的草地并非寻常颜色,而是呈红黑两色,天空并非整块,而是以条条浮动的流线搭建拼接而成,像是一团团流动的卷云纹。 除去那些,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还立着两道意义不明的古老符文,一道红,一道蓝,同他手上的凤翎印记颜色一般无二。 林尽并没有轻举妄动。 他抿抿唇角,先试着往后缓缓退去。 一…… 二…… 第328章 退到第三步的时候,林尽感觉自己的脚跟抵上了什么东西。 他将身体往后靠去。 果然,他整个人都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拦在了这块小小的空间内。 他方才被投放的位置应当就是此空间的正中心,这样算来,这个空间的大小约摸是横六步竖六步,其中没有出口,只有面前立着两道符文。 看来,秘境是要他站在这里,做出选择。 折玉猜的果然没错。 在来时的路上,折玉便以传音将他们这段时间内得到的所有信息尽数告知了他们。 毕竟烟雨山比别人提前近一月知晓了朱雀秘境的降临地、宗门几位长老三天两头往外跑,就是为了尽量多地给宗门提供信息,好让大家不用打无准备的仗。 而在经过几位长老反复不断的测算、推演后,他们确定,朱雀秘境是以“选择”为势。 因为,在朱雀秘境这个巨大幻境内,还存在着近万个小空间,这些空间互相连接,可能是生路,是机缘,也可能是死局。 而能去到哪里,全看试炼者自己的选择。 先前他们推测,红蓝两色印记可能代表着冰境火境,也就是秘境中的冰线或者火线。虽然他们没想到会有双色印记,但稍加推测,可能性最大的答案无非只有两种。 如果运气好些,双色试炼者可能会在秘境中拥有随意选择试炼线路的权利,但若是另一种可能性…… 林尽空咽一口。 面对面前两种很可能代表着冰火元素的符文,他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先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一只签筒。 这签筒可不是寻常的求运之物,这是流巽特意为林尽从将楼那讨来的法宝,因为这次秘境之势为“选择”,既然提到选择,那很难不联想到“运”,所以她一定要林尽带好这指运之物,说不定就能在关键时刻帮上他的忙。 当时林尽还觉得流巽多少有点玄学了,因为他觉得秘境中的选择关乎试炼,怎样也牵扯不到“运”上,至少也该给点条件或提示,结果没想到刚进来就打了脸。 眼前这两道符文就像是选择题,不给题目,不给答案,只给ab。 可不是纯纯靠运吗? 而林尽最怕做选择。 林尽将灵气注入签筒,抱着它摇晃一阵,片刻后,签筒内掉出两支签来。 一根指向赤红,为“平”。 一根指向冰蓝,为“小吉”。 见这两只签面,林尽毫不犹豫选择了冰蓝色那道符文。 如果按他猜测,符文颜色区分是代表冰火两种秘境的话,他现下的选择应当是入了冰境试炼线路。 可当眼前画面一转,林尽没有感受到哪怕一丝冰寒气息,睁眼,入目依旧是一片赤红,只有他面前一张小几上独独立了一颗被冰霜包裹的果子。 见此,林尽心里一沉。 这说明,符文的颜色并不代表元素,而是某种指向。 看来,红蓝双色的印记不如他们猜测的那么乐观,双色并不代表选择,而是折玉告诉他的、最糟糕的情况—— 混线。 朱雀秘境,冰火两线,数万的选择与独立的试炼空间。 也就是说,在林尽后续的选择中,他要面对的便是冰火两线所有试炼空间完全打乱、随机抽取两到三种后摆在他面前的选择,这样一来,虽说遇见机缘的机会翻倍,遇见危险的可能性也同样翻倍。 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心里有了底后,林尽又望向自己面前那颗果子。 这果子瞧着晶莹剔透,竟像是用冰晶雕刻而成。 既然签指“小吉”,这总不至于是个坏东西。 这样想着,林尽将冰晶果收进了储物戒里。 他又抬眼看向面前漂浮于半空中的符文。 这次摆在他面前的路不再是两道,而是三道。 其中一道深红,一道浅红,另一道则是雾蒙蒙发灰的颜色。 遇事不决,林尽再次拿出签筒,摇晃片刻后,三道签文应召而出。 凶、大凶、未知。 这…… 林尽深吸口气。 这运也是没谁了。 所以眼下,要么选凶,要么开盲盒。 权衡片刻后,林尽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盲盒。 这次,再不同先前火境的压抑与暗红,再次睁眼,林尽的眼睛被片片炫目的光刺痛。 他缓了很久才试探着睁开眼,结果便见天空一片纯白,似没有边际,而自己脚下踩着的,竟是整片剔透薄冰。 冰下景象亦清晰可见,林尽垂眸,只看见一片由浅蓝至深黑的虚空。 下面不知有多深,而此时,自己全身重量都压在一片薄薄的冰层上。 意识到这点后,尽管林尽没有恐高症,腿脚也忍不住微微发软。 他深吸一口气,想看看接下来的选择,但抬眼时才发现,他面前竟空空如也,没有符文,没有选择,没有路,只有没有边际的天空与冰层。 林尽懵了。 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是要他做什么? 把他抛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就不管了? 林尽不信邪。 他顺着冰层,缓缓往前挪了几步。 可与先前每个空间横竖六步的大小不同,这次,林尽挪出去整整五步,竟也没有被那无形屏障阻拦。 第329章 现在,这周边能看见的东西只有天空、冰层和冰下深不见底的虚空,没有一点提示和指向。 这是真将他抛在这里不打算管了? 林尽轻轻抿起唇。 他再次拿出了签筒。 但这次,任他怎么摇怎么晃,手里法宝也愣是吐不出哪怕一根签。 林尽这可真没招了。 要早知道开盲盒会开到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他倒还不如选那凶去拼一把。 林尽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看着脚下冰面,正想将签筒收回去,但就在签筒被收进储物戒的前一瞬,一根签文终于飞出,但这次不再是简单的指向,而是四个大字—— 不破不立。 不破不立?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 林尽轻轻皱起眉,试探着用脚尖轻轻点了点脚下那层薄薄的冰面。 可还未等他看出门道,他突然察觉周遭卷起另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同时,周边的温度也诡异地升高了许多。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林尽还是想再次强调,他现在正站在冰上。 秘境内的小空间都是固定的,也就是说,身在其中时,虽然几率很小,但林尽不是没可能在数万小空间中巧遇同他做出同样选择的试炼者。 但他现在所处的应当是冰线试炼,就算会遇到其他人,对方也当是冰水风木等对冰没有威胁的属性才对,可照这气温升高的趋势来看,对方很可能是极为强大的火灵根。 但不该啊,火灵根不该被分去火线?为什么会出现在冰境? 除非…… 除非那人跟他一样,走的是混线! 但不会吧,到底有多背才会…… 在那人现身的短短几秒钟里,林尽想了很多很多。 他甚至已经能接受这冰境试炼里会突然蹦出一条火龙作为试炼的一部分了。 而等灵力波动散去、萧澜启出现在他眼前,他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死了。 林尽好痛苦。 他看萧澜启一副茫然模样,显然是不知道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后来,他的目光锁定林尽,看样子是想走来他身边。 意识到这点,林尽立马把手摆得像拨浪鼓: “不要!大黑哥!站住!别过来!” “?” 虽然觉得这人很莫名其妙,但萧澜启还是听他的话,收回了往外伸的脚。 他双手抱臂: “你作甚?” 林尽看着已经开始化的冰面,都有点想哭了。 “咱脚下这是冰。” “看见了,我又不瞎。” “冰下面是深渊。” “嗯,有什么问题?” 萧澜启踩了两下冰面。 他落脚时踩的不是冰,而是林尽的心肝脾肺肾: “这地方什么都没有,不得先破冰再看看下边有什么?”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你先等等,容我分析一下。有时候摆在明面上的路不一定是……啊!!!” 林尽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萧澜启脚下冰面的裂痕。 那裂痕像游蹿的蛇一般瞬间游向四面八方。 “咔——” 下一瞬,林尽听见了一道令人牙酸的塌陷声。 萧澜启脚下的冰,碎了。 但萧澜启本人并不在意,在下落时,他连表情都没变,只是…… 只是伸手用魔纹牵住了林尽,把他拖到了自己身边。 被被迫拉拽着失重降落时,林尽是崩溃的。 哥,你是我亲哥,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才要受你气还要被你坑。 你莽就莽啊。 你拉我干嘛!!! 第154章 金砾藏凶 其实林尽是不介意跟人巧遇然后搭伙一起闯关的,试炼嘛,多一个道友多一份保障,合作共赢才是上上策。 除非那位道友名叫萧澜启。 林尽倒不是对萧澜启本人有什么意见,如果不是在这种环境下,他其实还挺喜欢他的。 但要知道,大黑哥这人有个致命的问题——桀骜不驯,不听指挥!这在眼下这局面里可是大忌! 萧澜启是什么人?跟他说那是死路你别去,他也非要进去看看甚至撞不到墙不罢休的犟种。 让他别干什么他偏干,让他别踩冰他偏要踩,自己摔了还要拉别人一起,这和给自己上地狱难度有什么区别?? 在跟他一起跌下深渊时,林尽的心是绝望的。 “啊——!!!” 下坠时的失重感包裹着他,他看见冰层上的亮色飞速远离自己,属于深渊的暗色一点一点漫上自己的视线。 林尽不敢再看,只能用大喊大叫来表示自己的恐惧,连谁握住了他的手腕都没多注意。 直到有人用大手掐住他的脸: “别喊了!” 什么人啊!拉人一起下悬崖还不让人喊,有你这样的吗?! 林尽愤怒睁眼,下一瞬,却见萧澜启离他很近,一双青粲色的眼睛在暗夜里发着微微的光。 这个距离让林尽愣住了,而见他终于安静下来,萧澜启朝他递了眼神,微微扬起下巴: “你看。” “?” 林尽有些茫然。 看什么? 下一秒,他眼中余光突然划过一道璀璨的流星。 第330章 林尽下意识侧目看去,便见一颗颗“流星”在他身侧飞速升空,那些星星颜色各异,填满了深渊中无尽的暗色。 但很快,林尽意识到,那并不是星星,而是一道道藏匿于深渊中的符文。 它们也没在上升,因为不断下坠的是他们自己。 黑暗中,各色符文在他眼中留下道道流线般的残影,林尽只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漫天彩色星空中,一时竟看得出了神。 不破不立。 好一个不破不立。 这朱雀秘境中数万小空间的开启通道怕是都在这深渊中了,如果不破冰,恐怕就要在冰面被困上一辈子。 但如今这情形,看起来是给了他们更多种选择,可在不断下坠的情况下,林尽根本没法判断这些“路”中哪个能进哪个不能。 他索性直接问旁边的萧澜启: “大黑哥,你运气好吗?” “?” 萧澜启原本一直看着他,见他突然转头,他微微一愣,才道: “很好。” 听见这两个字,林尽突然觉得有萧澜启在也不算完全的坏事。 他稍稍安下心来: “那你随便选个符文,咱俩一起进。” 这话之后,萧澜启微一挑眉,想也没想,伸手捞一把,正好碰到旁侧一枚金黄色的符文。 符文光芒大盛,林尽摔到了一片柔软沙土地上,他身上的失重感随之瞬间消散,身体落差带来的不适让他有些许恶心。 他撑着地面坐起身,稍微缓过一会儿,才来得及看看周遭环境。 他发现这地方很奇怪,不像冰境,也不像火境。 这里的天空是湛蓝的,和林尽在秘境外看见的一般无二,至于地面,除了萧澜启身后的小山坡,便只剩一片软乎乎的沙土,但那细沙要比林尽见过的沙子颜色更鲜艳些,仔细瞧瞧,其中似乎还掺着细碎的光。 林尽捧起一把,任细沙自指间流淌。 他又在指腹搓开一点,仔细辨认后彻底确认了,这并非什么沙土,而是实打实的黄金。 “看什么?” 萧澜启看他动作,自己也捧了一把: “黄金。你想要?” 萧澜启的脑回路很简单,多看一眼在他那就是“想要”。 “不想要。” 林尽把黄金沙撒回去,拍了拍自己的手: “我就是在想,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黄金沙?” “你们人类不是说秘境里有什么机缘吗?可能这就是给穷鬼的馈赠吧。” 萧澜启皱起眉,见林尽一点不动容,忍不住催促道: “还不往你储物戒里多装点,拿去换钱?” “我在你眼里那么穷吗?” 林尽哭笑不得。 他虽然没有花大小姐那么财大气粗,但也不至于从秘境里往外薅黄金吧? 林尽摇摇头,朝周围看了一眼,略微正色后方道: “馈赠?没那么简单,你选的这个空间,是存在试炼的。”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萧澜启歪歪头。 “很简单啊。”林尽抬手指指他们身周空荡荡的空气: “因为这里,没有‘路’。” “什么路?”这人话也不说清楚,总说萧澜启听不懂的字眼,叫他更疑惑了。 见他这个样子,林尽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来。 他认真打量萧澜启一眼: “大黑哥,你实话告诉我,你怎么进来的?一进来就在方才的薄冰上吗?在那之前,你没进过其他空间,没有选过‘路’?” “没有啊。本尊需要走路吗?”萧澜启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他抬手指指林尽手背上的魔纹烙印: “只要有它在,不管你跑到哪,本尊都能直接找到你,天王老子来了也绕不了远路。” “?” 好好好。 原来冰层上荒谬的相遇不是巧合也不是缘分,是预谋啊! 林尽看着自己手上的魔纹,心情一时变得十分复杂。 他不打算纠结这个问题了,他只默默掏出签筒,给大黑哥选的试炼空间求了个玄学。 结果,一阵摇晃之后,一根签应召而出。 上面的字迹是血红色的,赫然写着——大凶! 林尽两眼一黑。 还没等他整理好心情,他又突然感觉自己身下的沙土似是在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林尽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但还没等他站稳,他忽觉自己脚下地面竟震颤着升起一截,其上黄金沙簌簌而落,林尽没站稳身形,踉跄着跌了下去。 好在地上都是软软的黄金沙,就算摔个屁股墩也没多疼。 边上的萧澜启见他如此,心头无名火起: “你怎么好端端站在平地上也能摔了?” “?” 萧澜启这话让林尽有些奇怪。 他为什么会这么问,难不成他没感觉到方才的地面晃动? 林尽皱皱眉,抬眸望向他,但还没等他看清萧澜启的表情,便猛地睁大了眼。 方才萧澜启身后一直有一个小山坡,林尽也没太注意,只当那是黄金沙堆叠出来的小山罢了。 但此时,他竟眼睁睁看着那山坡在萧澜启身后抬起了头! 随着覆盖在它身上的细沙落下,林尽看清了那竟是一条隐藏在黄金沙下的巨蟒,自己方才便是站在它身体上,才会在它动身时被晃下来! 第331章 那黄金巨蟒单是脑袋就和萧澜启差不多高了,它一双眼睛通红,正盯着背对它立在那里的萧澜启。 它轻轻吐着信子,而后缓缓冲萧澜启张开了嘴。 “萧澜启!” 林尽一边唤他一边从储物戒里翻能用的符文,他希望萧澜启能快些意识到自己身后的危险,但萧澜启似乎完全没有明白林尽的暗示,还双手抱臂十分从容地站在那里。 “你看啊!你回头看啊!蛇!” 林尽急得话也说不清楚。 而在他话音未落时,那黄金巨蟒就猛地扑咬向萧澜启,速度竟快到出了残影,活像一道金黄色的电光。 林尽手里的符文都没能放出,他眼睁睁看着巨蟒咬向萧澜启,而萧澜启在巨蟒的尖牙快触到自己时才慢悠悠地侧目朝身后看去。 林尽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他瞬间把自己所有的攻击性符箓全掏出来准备一把点燃,可还没等他的灵力燎着符箓的边角,他指间灵光便熄灭了,连带着他焦急万分的表情也僵了一下。 因为他看见,萧澜启一把握住了黄金巨蟒的…… 蛇牙。 那么粗的蛇牙,萧澜启一手就挡住了,还有空瞥林尽一眼: “慌什么?” 言罢,萧澜启飞起一脚踹到黄金巨蟒的下颌,下一瞬,飙出的血染红了地面的黄金沙,黄金巨蟒猛地飞出,只余萧澜启手里生生拔下来的蛇牙。 “……?” 林尽看傻了。 等稍微回过神来,他默默把身上的符箓重新装回了储物戒里,然后很明智地寻了一块不碍事的干净地方准备看戏,但几秒后,可能是觉得画面太过残暴,他又默默转过了身。 好。 是他多虑了。 他都忘了,眼前这天魔可是在百年前的少年期便能单挑楚听雪的人物。 哪轮得着他来担心? 林尽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而萧澜启那边,已经开启了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黄金巨蟒的哀嚎充斥着试炼空间内每个角落,萧澜启手上没有武器,就注定了他没法给巨蟒一个痛快。 他掐着巨蟒的七寸,把那么大一只蛇当麻绳在甩,最后一拳砸在它头颅,结束了它的生命。 黄金巨蟒重重倒地,扬起一片黄金沙。 萧澜启见它死透了,原本没想再搭理,但走出几步后,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折了回去。 林尽在这边坐着,他听着巨蟒的哀嚎,只觉牙酸。 后来,随着一声巨响,世界安静了下来,看来是结束了。 林尽默默睁开眼睛,正打算回头浅看一眼,但刚一睁眼,他便见有个光溜溜圆乎乎的东西掉在了自己身前。 林尽愣了一下。 他看看那晶莹剔透的金色珠子,又回头看看给他抛珠子的萧澜启。 萧澜启瞥他一眼,漫不经心道: “天阶黄金蟒妖丹,给你了。” “给……我的?” 林尽拿起那颗还温热的珠子。 珠子上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原本该是沾着血的,但那些脏东西已被人擦拭干净了。 “嗯。”萧澜启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我拿着没用,垃圾罢了,你们人类不是喜欢这些吗?给你。” “好,谢谢你。” 天阶妖兽的妖丹确实珍稀难得,既然萧澜启不需要,那林尽也没推脱,好好把它装进了储物戒里。 他瞥了眼那条倒霉黄金蟒的尸体,还注意到离他们不远的半空已浮现四道符文。 这次的颜色同先前又有不同,分别是灰、红、天蓝、墨绿。 比较特殊的是,灰色符文离其他三道较远,看起来,形状也比其他三道要更大更简单些。 这是什么意思? 眼见着萧澜启要碰那些符文,林尽赶忙唤住他: “大黑哥!你先别动!” “?” 桀骜不驯的萧澜少尊主这次倒是听话了。 闻言,他没再想伸手,只是微一挑眉回头看向林尽,意思是: 给个理由。 “我不信你了。” 林尽的理由很简单: “你方才还说你运气很好,结果一把来了个大凶,还是让我来吧。” 说着,林尽就要拿签筒。 萧澜启看见他的动作,满不在乎地轻嗤一声,道: “这不是解决了吗?选了个大凶又怎么样,除了你没站稳摔的那一下,你可有伤到半分?想选哪个随便选,运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用得着求什么签。 “有本尊在,至凶对你来说,不也是吉的?” 第155章 千云蔽日 “……” 林尽拿签筒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看着萧澜启,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试探着问: “你……早知这里有妖兽?” “嗯。天阶妖兽的味道那么呛鼻,想不知道也难。就你们人类嗅觉退化,什么都闻不出来。” 萧澜启抿抿嘴唇,撇开视线: “本来压着没让它动,但你不是说要先过试炼才能有什么'路'?只好揪出来杀了。” 他看了眼悬浮在空的那四道符文: “这就是你说的路?” “嗯。”林尽点点头。 他见萧澜启像是完全不知道规则,便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要他坐下来听自己仔细讲讲: 第332章 “你可知晓这秘境内的规则?” 林尽盘腿坐下,用手掌抚平身前的黄金沙,先画一个大圈,又在里面画了无数个小圈: “这大圈就是我们所在的朱雀秘境,而小圈则是其内一个个独立出来的试炼空间。就像先前的薄冰深渊,还有现在的黄金沙蟒。这些试炼空间各自独立毫无关联,却又以秘法互相连接,构成了我们如今的试炼。” 萧澜启托腮瞧着林尽手下的沙画,兴致缺缺。 他讨厌听这些理论课程。 但见林尽讲的认真,他还是打起精神跟了一句: “然后呢?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关。朱雀秘境里有数万个这样独立的小世界,每当我们进入一个小世界完成试炼,空间就会随机抽取几个新的符文通道供我们选择,送我们进入下一阶段的试炼。” “?”听到这里,萧澜启觉得不对: “那照你这么说,这试炼跟你的运有什么关系?要是幕后人想折腾你,直接把你四个选项全都卡成大凶,你又能如何?” “不。”林尽摇摇手指: “如果秘境的势是单纯的‘选择’,倒还有可能。但朱雀秘境的势沾了运的边,有关‘运’的势,是不可能被人为操控的。就算有幕后人,他也只能想办法降低我的运,不可能直接把我的生路堵死。” “哦,那再照你这么说,这试炼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总不能一直这么选选选下去吧?” “……” 听见这个问题,林尽沉默片刻。 他抬手在沙地上写了个“九”。 “我猜,这样的试炼空间,咱们一共要经历九次。” “为什么?” 萧澜启扬扬眉。 “无论是凡世还是仙门,皆以九为尊。试炼难度很可能会分为三重,每过三个试炼境,难度便上一个阶梯。” 说着,林尽看向那道特殊的灰白色符文。 他微微眯起眼睛: “一重、二重、三重。每重三个试炼境,难度依次提升。但入境者修为参差不齐,不可能每人都有过全三重的能力。所以,每结束一重后,选择中是否会多出一道生门,任入境者自由选择,是结束试炼离开秘境,还是继续挑战更险的困境、更大的机缘?” 林尽抿抿唇: “若不算落地时那次初始选择,黄金蟒就是我的第三层试炼。接下来我要面对的是第四层,想来,难度只会比这天阶黄金蟒更高。” “嗯。那又怎样?想选就选吧。” 萧澜启看出林尽是在纠结走或留的问题,便漫不经心道出一句。 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面前选择对于林尽来说的危险程度。 但也难怪,在绝对的实力下,他确实很难理解林尽的小心翼翼。 他抿抿唇角,只轻哼一声: “有本尊在,还能让你死了不成?” 这话让林尽微微一怔。 他抱着签筒的手无意识地稍稍用了些力,引得指间泛了点白。 他一边晃签筒,边轻笑一声: “可不能轻易对别人说这种话。” “为何?”萧澜启眉梢微挑。 “因为守护是件很难的事。” “有何难?你说你一天怎么那么多别扭的想法?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好好摇你的签吧,我守个你还守不住了?” 听他这话,林尽哭笑不得。 这天魔,还真是又纯又蠢。 怎么什么都不懂? 他半开玩笑道: “好啊,有你这话,我可就随便选了,万一你没护住我要我死在试炼里,我做鬼也要去找你。” “你敢?”萧澜启扬扬眉: “你敢死?死了敢来本尊就把你打散了,要你魂飞魄散才好!” 林尽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轻轻弯起了唇。 也是在那时,他签筒里终于飞出了四支签,但这次,其上书写的签文再不似先前精炼,而是四句批注: “云开雾散终有时。” “古戍苍苍烽火寒。” “天容海色本澄清。” “柳暗花明又一村。” “……” 果然如林尽猜测的那般。 灰白符文是离开试炼的生路,至于其他三个选择,果然要比前三层难出不少,连签筒都已无法辨明吉凶,只能吐出模棱两可的诗句来供人分辨。 从签面上看,后两句诗的意象似乎比较温和,对应的便是其中的天蓝与墨绿两道符文。 可在这两者中,林尽又实在做不出抉择。 他只好把问题抛给萧澜启: “萧澜启,蓝色和绿色,你喜欢哪个?” “?” 萧澜启瞥了他一眼: “绿吧。” “行,那就走绿色。” 林尽收了签筒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黄金沙,就要去触漂浮在空的墨绿符文。 临走前,萧澜启还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你真不装点带走?” 他还特意强调了: “这是黄金!” 林尽笑得无奈: “不用啦。” 他触发了符文通道,又是一阵熟悉的晕眩感,只不过这次,林尽在恍惚间还闻到一股很清新的草木味道。 他是木灵根,又是怀玉圣体,天生就与草木自然十分亲近。 第333章 看来,这次的试炼境便是“木”了。 林尽睁开眼。 待到看清眼前画面,他瞳孔微微一颤。 他们所在的试炼境内,没有天空。 至于是没有还是看不到,林尽不太清楚,因为抬眼望去,他目之所及满是郁郁葱葱的巨树枝叶。 那些苍翠枝叶重重叠叠,将头顶天空遮了个严实,而再往下看,空间内树木排列的方式极为讲究,两侧树木并排生长,直直高耸入云,只在中间留下了一条足够两人并排行走的路。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看这句诗,再看眼前景象,难不成,这场试炼的形式,是迷宫? 林尽原本还想着,若再来只黄金蟒那般的妖兽,倒还省事了,毕竟他身边有萧澜启在,大黑哥三两下就能解决一只天阶妖兽,想来,除非朱雀亲临,否则也没什么危险真能威胁到他们。 但如今这第四层试炼就打了他的脸—— 虽然武力威胁不到他们,但智力可以啊。 林尽看看萧澜启,莫名有些想笑。 萧澜启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看我作甚?” 林尽压下唇角笑意,故作严肃地问了萧澜启一个问题: “大黑哥,如今这试炼怕是要我们走迷宫,也就是在众多弯弯绕绕的死路中寻找唯一的通路。那你觉得,此局当如何破?” “这还不简单?” 萧澜启微微扬起下巴,似是完全没把这个问题当回事。 而林尽观察着他的表情,看着他开口的时机,掐着点学着他的语气和他异口同声道出一句: “放把火烧了不就好了?!” 两人的声音叠在一起,莫名有些喜感。 林尽见自己果然精准预判了萧澜启的回答,乐得直不起腰,而萧澜启后知后觉自己被耍了,一个人在原地气得跳脚。 “混蛋!你……你敢戏耍本尊?!谁许你学本尊说话了?!” 看他那气坏了的小表情,林尽更觉得好笑了。 他实在没力气回答萧澜启的问题,笑得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 他抬手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看着萧澜启,脱口而出一句: “你怎么这么可爱?” 这话一出,林尽和萧澜启两个人都愣住了。 林尽意外于自己的失言,萧澜启则一脸茫然,而后缓缓红了耳朵尖。 混蛋! 怎么敢用“可爱”来形容一只如此高大帅气英勇凶猛威武霸气的成年男性天魔?! 混蛋!你个混球绿皮龟!! “我讨厌你!你出去!你出去重新选,你去选那个蓝的,别进这个绿的,我不跟你走一起!” 萧澜少尊主恼羞成怒,一个劲把林尽往外推。 林尽只好笑着讨饶: “哎哟,我错了,我这也出不去了,求求你,求求你行行好,让我跟你一起走吧?” “不行!你滚!” “少尊主大人,求求你啦。” 林尽双手合十朝他拜拜。 看他这样,萧澜启微微眯起眼睛,勉为其难地应允了他的请求: “行吧。你真讨厌!” “好好好,我讨厌。” 天知道林尽有多努力才压下再次笑出声的冲动。 他见萧澜启快步走在前面,赶紧小跑着跟上去。 萧澜启人长得高,腿还长,一步跨得老远,快步走起来,林尽根本跟不上。 试炼境内,头顶枝叶遮天蔽日,树荫黑压压落在肩上,压迫感有些强。 树木草叶的清香和泥土的潮湿味道混在一起,还算好闻。 萧澜启快步走在前面,待到这条路走到尽头、即将拐去另一个方向时,萧澜启顿住脚步,回头看了林尽一眼,佯作不耐烦道: “快点啊,怎么走那么慢,慢吞吞,人类的腿就是短!” 林尽有些冤枉。 萧澜启甩着两只手闷头就走,而他还要分心观察周围树木的走向,速度自然快不了。 但说这话,少尊主肯定又要跳脚,所以林尽想着敷衍两句把这个话题带过去,谁知抬眼时,他突然发现萧澜启正盯着自己脚边的位置。 “?” 他这个眼神让林尽觉得有些不妙。 他顺着他的目光缓缓低头看去,就便见脚下原本空荡荡的泥土路上不知何时伸出了几道粗壮的藤条,那些藤条如蛇一般匍匐在地,缓缓向他脚踝的方向游来。 林尽差点没从地上跳起来。 “愣着干什么,跑啊!” 萧澜启这话点醒了林尽,他立马撒丫子跑。 但那些藤条似乎有自己的意识,发现林尽想逃,它们立马放弃伪装,加速朝他冲来! 林尽此生,恨一切需要比拼体力的活动,尤其是追逐。 他来这都快十年了,终也没能和这具身体和解。 林尽玩命似的往前跑,他的求生欲明明很强,可一双腿沉得活像是灌了铅,怎么也抬不动。 明明才跑了没几步,可林尽已经尝到了喉头涌上的血腥味。 也在那时,他脚尖突然磕到一块石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去。 林尽本能地从储物戒里抽了张符,想在自己摔倒前打出,好给自己争取点挣扎的时间。 他用两指夹着薄薄的符纸,但还没等他注入灵力,他的手腕突然被另一人握住了。 第334章 下一秒,那人拦住他的腰,把他整个捞起来抱进了怀里。 “笨死了。” 林尽的脸颊贴着萧澜启的胸膛,他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和声音一起传来他耳畔。 他似乎压着点怒气,不满道: “我是死人吗?朝我喊一句救命,要你命了是吧?” 第156章 择心而从 悬焱山外。 韩傲背着破界剑,和一高挑少年走在一起。 他们二人躲在山外乱石后,少年瞧着悬焱山脚那群修士和魔族,回头冲韩傲道: “人来得真够多的,咱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没事。” 韩傲用布条慢悠悠缠着自己的手掌: “朱雀秘境比较特殊,不出意外的话,试炼中途应当不会碰见闲杂人等,不必担心有人同你争抢机缘,除非真的点背至极。” 韩傲咬住布条,在腕上绑了个结,而后轻啐一声,抬眸看向少年: “三七,记得得我说的话,进去后,若到选择符文之时,切记尽量选样式简单的,过头三层试炼后,下一次选择,必须选灰白色符文,那是出来的路。千万不能贪心,后面的试炼难度,以你修为,招架不住。” “放心吧韩哥,我这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听劝!你说的话我全记住了!” 三七拍拍胸脯,道。 “好。”韩傲拍拍他的肩膀: “祝你一切顺利。” 韩傲离开烟雨山已有三年了。 这三年内,他一直在惊雨镇和逍遥堂的散修们一起行动。 逍遥堂是修仙界内类似赏金猎人的组织,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一切凭实力说话。没有烟雨山那些虚与委蛇。 韩傲拼杀三年,按照对原著所剩不多的记忆临时补了几个剧情点。虽然他没有照男主的路按部就班前行,但主角光环犹在,如今,他再不是三年前那个任人宰割的韩傲。 他按照身边人所希望的,成了一个真正的剑修。 三年,韩傲一步步从新人愣头青坐到了逍遥堂的高位。 在现世,他自小被家人宠着长大,什么也不用担心,最大的危机就是应付一个个ddl和考试,以前在烟雨山内也是成天咸鱼度日,若非出来历练这些年,他还不知人情竟如此弯绕、人心竟如此险恶、世事竟如此凉薄。 身边这个叫做三七的少年是这三年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兄弟,这小子虽然修为不算出挑,但胜在人机灵。这次朱雀秘境现世,逍遥堂内只有他和三七得了凤翎印记,韩傲便把这当做与以往无数次任务相似的情况,带了三七一同闯境。 朱雀秘境的降临,比起原书提前了很多年。 但韩傲不觉得有什么。 虽然时间提前,降临的位置也同他记忆中有出入,但总归剧情是一样的,只要他是韩傲,只要他知道即将面对的一切,就没什么可担心。 他是主角,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区区朱雀秘境,不足为惧。 韩傲对朱雀秘境这段剧情的记忆很是深刻,进入秘境后,他遇见的选择与试炼同剧情中分毫不差,他也一直在按剧情中男主的路前行。 若不出意外的话,他会一直走到第九个试炼境,最终得到朱雀天火的助力,将自身的金灵根洗炼成传说中的天金灵根,他的破界也会在这段剧情中彻底解封,以真正的神器之姿现世,从此叫修仙界闻名胆寒。 朱雀秘境对于韩傲来说就像开卷考试,没什么难度。他一路披荆斩棘,无论遇见任何困境,记忆中都有对应的解决方法。 很快,他站在了第七层试炼的选择前。 韩傲面前摆着三道符文,一道纯白,一道深黑,一道鲜红。 韩傲想也没想,便抬手触向了那道黑色符文。 空间转换带来的恍惚感袭来,韩傲闭上眼睛稍缓片刻,再次睁眼看见身前一片漆黑,他心里并无波澜,只想速战速决。 他按照记忆所指抬步走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但走出几步,他余光突然瞥见黑暗中一道微弱的光。 韩傲脚步一顿,他侧目看去,只见那光芒愈发强烈,同时,还有属于另一人的灵流波动挤进了这方空间。 “……?” 进秘境后,韩傲每一步都在按原著男主的轨迹走,在这次秘境试炼中,他应当如剧情一样全程单打独斗才对,可看现在的情况,这个空间内还有另一人进入? 怎么可能? 韩傲微微眯起眼,顿住脚步,等待那人的到来。 韩傲在外面拼杀了三年,他的心态比起以前已截然不同。 他稍稍握紧了破界剑柄。 直到下一瞬,光芒散去,一抹素白出现在韩傲眼底,惹得他轻轻睁大了眼。 “叮——” 银与玉碰撞,发出一道微弱的响。 女子微微蹙着眉,抬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她一身素白衣裙,眉眼柔和至极,似三月春水、风过柳梢。 韩傲一辈子也忘不掉这张脸。 他微微一怔,身上戾气尽散,立马规规矩矩地朝柳拂心行了礼: “柳姑娘。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嗯?”柳拂心似是惊讶于对方认得自己。 她垂眸打量着韩傲的身形和容貌,片刻后,她眸底闪过一丝惊喜: “你是……烟雨山的韩公子?我们在中云城见过,对吗?” 第335章 “对,只是我如今已不在烟雨山了。” 韩傲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摸摸耳朵: “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当年那案子办得很漂亮,我怎么会忘记韩公子和林公子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柳拂心微微笑着,顿了顿,她又道: “方才第一时间竟没敢认。比起当年,韩公子似乎变了很多。” 听见这话,韩傲轻轻一愣。 很快,他抿起唇,点点头: “这些年发生了不少事……嗐,人总要长大。对了,柳姑娘,我没想到会在这朱雀秘境遇到你,请容我多问一句,现在这里,是你过的第几个试炼境?” 被问到这个问题,柳拂心略作回忆后道: “第七个。” “我也是。” 天知道韩傲这些年想了柳拂心多少次,他做梦都在想与她重逢的画面,当年她留的印信到现在还在韩傲的储物戒里收藏着。 可如今,柳拂心已如梦中那般真真切切站在自己眼前,韩傲却有些不大敢看她了。 他微微垂着眼,只道: “能在这种情况下在这里遇见,还真是够巧。” “是啊。”柳拂心应了他的话,又抬眸瞧瞧周边无边际的一片深黑,眉眼染上些许愁色: “只是不知这境究竟是怎么个解法。每过三个试炼,难度似乎就会拔高一节,先前几个试炼多少还有些提示与指向,如今这里,竟就只剩一片黑了。” “柳姑娘不必担心。” 见她为此事发愁,韩傲赶忙道: “我会解。” 这第七层试炼看似完全没有头绪,但只要将这空间耐心探索一遍,自能寻到解决之法。 韩傲带柳拂心寻到了藏于试炼空间九处的破碎符文,将它们正确拼凑再加以完善之后,符文的光驱散了周围无边际的黑暗,韩傲手上则多了一片绘着精妙符文的石片。 他看看手心里的符文石片,想了想,伸手将它递给了柳拂心: “柳姑娘,这个给你。” 每个试炼空间被破解后,都会给试炼者留下相对应的奖励,只是这奖励一个试炼内只有一份,若两个试炼者共处一个试炼空间,就注定有人要空着手出去。 韩傲手里的石片便是这场试炼留下的奖励,它看似不起眼,实际却是一枚极为难得的起阵石。 就如符修可把符文绘在黄纸上储存法术,起阵物和符箓同理,便是将阵法最核心的部分注入物品,使完全不懂阵道的人也能动用阵法之力,只是注阵要比画符难得多,放眼天下也没几人能做到,几乎是只存在于传说与故事中的东西。 如今躺在韩傲手里的这块石片便是传说中的起阵石,其中所记录的阵法和他们方才遇见的深黑试炼境类似,都是困锁类型的阵势。 韩傲不爱符阵这种麻烦东西,这起阵石放他这里也是落灰,不如送给柳拂心。 她是医修,战斗能力相对较弱,还容易被人盯上,如果哪天她遇见危险,还能将这起阵石当做后手拖延一二。 柳拂心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我什么都没做,能解此试炼,全是韩公子一人的功劳。有奖励也当是韩公子先拿,哪有给我的道理?” 韩傲摇摇头,只道: “不讲道理,我就是想送给你。左右这起阵石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你拿着吧,防身也好,若拿去卖,也能值几个钱。” 见他这样说,柳拂心也没再推脱。 道谢后,她将起阵石收入储物戒中,而韩傲微微蜷起手指,没看她,而是抬眸望向了出现在他二人身前的符文。 那符文共有三道,一道暗红,一道深灰,一道橙红。 看见这三道符文后,韩傲微微一愣。 这选择,竟和原文描写有了出入。 虽说原文中也是三道,但颜色却是暗红、冰蓝、墨蓝,此时另外两道的颜色为何发生了改变? 难不成是因为柳拂心的出现? 但,就算选项和剧情不大一样,韩傲也没多在意。 因为他要选的暗红色符文未变,那是一个熔岩秘境,他将在里面遇见一条天阶火岩蛟,屠蛟后取得它的角与妖丹,未来再将其尽数吸纳化用成为自己修为的一部分。 可…… 他看向身边的柳拂心,问: “柳姑娘,你想走哪条路?” 柳拂心抿抿唇,犹豫不决。 韩傲看着她,试探着道: “若我没记错,柳姑娘应该是水灵根?不如我们走左边这道,大概率是火境,于你属性有利,若遇见危险,我们两个还能相互照应着些,我……可以保护你。” 韩傲这话应当是相当有诱惑力的,可柳拂心面上却闪过一道难色。 她垂下眼,苦笑一声: “韩公子有所不知,我……怕火。” “?”韩傲微一挑眉。 他很喜欢柳拂心这个角色,原文中有关她的部分,每段他都细细咀嚼过,可他从来不知柳拂心怕火。 柳拂心垂下眸: “我的印记是红蓝双色,在之前的试炼中便尽量避开了疑似火属性的试炼境,这次……依旧不愿沾染。我便走中间这条路吧,不拖累韩公子了,还祝韩公子一切顺利。” 说着,她同韩傲行过一礼,可就在她要走进灰色符文前,韩傲突然叫住了她: 第336章 “柳姑娘,稍等!” 韩傲有些犹豫,他又看了眼手边的暗红色符文。 那一瞬间,他莫名想了很多。 他想,他一直留在这个世界、三年来一次次突破底线、一次次提剑做那些曾经被他唾弃反感的事、一点点从厌恶到麻木再到从容,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回家。 可找了这么久,他找到回家的路了吗? 没有。 还为了变强。 那么变强是为了什么? 为了不让自己再为人鱼肉,不让自己再被轻视嘲笑,除此之外,还要保护想保护的人。 可这个世界,有什么值得他保护? 林尽有自己的生活,他不需要他,如今,他唯一的念想,也只有柳拂心了。 韩傲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里遇见柳拂心。 因为他已经偏离原剧情很远了,他不确定自己和柳拂心还能否相遇,今日在这里偶然碰见,对他来说是个惊喜。 可相遇如此短暂,这就要分别了。 而现在,面对选择,韩傲不禁在想,对于自己来说,究竟是随着男主的路一步步变强重要,还是柳拂心重要。 如果变强是为了守护想守护的人,是为了得到喜欢的人的认可,那么如今,人就在他眼前,他又要如何选呢? 韩傲很快有了答案。 他抬眸看向柳拂心: “柳姑娘,可介意我与你同行?我不会跟柳姑娘争抢,秘境所得之物,我半分不会沾染,全归柳姑娘所有。” “……”见他这样,柳拂心略微有些茫然: “我并不介意韩公子同行,可韩公子这是何苦呢?若把所得之物都给我,你岂非浪费了这次秘境之行?” “不浪费。” 韩傲轻轻抿起唇,鼓起勇气抬眸看向她时,眼底微微亮着光: “试炼最后三境危险万分,而我……如果柳姑娘愿意,我想和你一起面对,这对我来说,不叫浪费。” 第157章 薏苡之谤 不知从何处生长出的树藤以极快速度刺向林尽后心,就在千钧一发之时,萧澜启一把将林尽捞起来,青粲色的崩云碧火瞬间包裹了那些不知来意的藤条,将它们化为火光中一条条扭曲的黑影。 萧澜启的崩云碧火是梼杌传承,品阶已相当于人类所谓的神器,连灵魂都可焚尽,因此萧澜启一开始并没有把这区区几根藤条当回事。 谁知,就在他以为危机暂解、打算将林尽放下去时,火光中忽有藤条突刺而出,萧澜启下意识抬手替林尽一挡,皮肤这便被藤条剐蹭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萧澜启心里一惊。 经过崩云碧火烧灼后,这藤条不仅没有化为飞灰,反而还能再次发起攻击? 火原本就克木,碧火品阶还如此之高,怎么可能?! 萧澜启心中震惊,但他来不及去找谁寻个解释,眼见着藤条一击未中还在蓄势,萧澜启赶紧再次抱起林尽,朝这巨树林间唯一的通路跑去。 林尽趴在他肩膀上,看着后面还未放弃追击的藤条,也心觉不对。 他记得,他似乎在古籍中看过类似的记载,说上古时期生在极南之地的植物日日受地火滋养,经过千万年的优胜劣汰,留下来的植物皆是极为坚韧、且耐火性极强的品种,难不成这藤条便是其中之一?不然不该连萧澜启的崩云碧火都无法伤其半分。 可若真是如此,林尽又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遇到的这试炼境,针对性也未免有些太强了。 原本在第三个试炼境遇见天阶妖兽就已经很不合理了,而在萧澜启轻松斩了那黄金巨蟒之后,他们又来了这巨树迷宫,这地方不仅让萧澜启一身莽劲儿没处使,还要面对这些抗火的树藤。 这就相当于卸了萧澜启的战力,让他们没法强行破局。 难不成朱雀秘境当真如此有针对性,还会按入境者各人的强弱分配难度、以每人特点挑选试炼境特性? 又或是说…… 林尽坚信有关“运”的势不可能被人为操纵,但保不齐背后真有人在影响他们的运,要他们点背到这种程度。 正在林尽思索的时候,他突然听萧澜启道: “林尽,分岔路!” “……”林尽正被萧澜启扛着,压根看不见前面的路,他只好拿出签筒求上一签: “右边是生路!” 萧澜启想也没想,立马拐去右侧,而在他们跨入右侧通路的同时,地面突然开裂出一道口子,一棵树苗瞬间探出头,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速生长至与周边树木相同的大小,堵死了他们的退路,但也拦住了后方那些至今追击不止的藤条。 林尽看着方才在几息间从破土幼苗生长至参天巨树的树木,若有所思地抿抿唇。 直到他被萧澜启放了下来,他才回过神,理理自己皱巴巴的衣袍: “谢谢你啊,又救我一命。” “谢什么谢,我才不想救你。要不是……” 萧澜启转念一想,方才林尽也没朝自己求救,心里顿觉气闷。 他又瞥了眼林尽,瞧见他手里那只签筒,方道: “……要不是你有这签筒,我才不稀罕救你!” “好好好。那谢谢签筒救我一命。” 林尽实在觉得好笑。 二人继续向前行去,林尽依旧边走边观察身边树木的走向,而这次萧澜启没再一个人走前面,他跟在林尽身边,留意着周边的动静,以防还有那古怪树藤像方才一般在暗处偷偷逮着好欺负的下黑手。 第337章 不过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林尽求出来的这条生路也诚不我欺,他们后面再未遇见什么危险,就算遇见难以辨别的分岔路,有签筒在手,选择也不算难事。 但林尽总觉得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 他和萧澜启一路向前,最后一个路口,他们遇见的再不是分岔路,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 棵棵巨树围在一起,圈出了这片空地,只在东西南北四侧分别留下一处通道。 空地正中间生着一棵比其他巨树还要粗壮许多倍的古木,看起来至少得有二十人才能勉强合抱。它枝叶繁茂,从中心蔓延而出,和边上一圈树木交融在一起,完整遮盖了这片天空。 按照经验,这应当便是此迷宫的中心了。 外圈树木将此地围得严实,只在东西南北四侧留了供人行走的通道,林尽和萧澜启方才便是从南侧进入。 “这地方真是没完没了,绕来绕去这么久,竟还没个尽头。” 萧澜启耐心告罄,他烦躁地往旁侧树干上捶了一拳,毫不意外,树木纹丝不动,倒是他自己,太过用力牵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没忍住轻“嘶”一声。 “?” 听见这声音,林尽看向他: “你怎么了?” “呵!” 萧澜启夸张地冷笑一声,以一个状似不经意实则精心设计的动作把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亮给他看: “不知道,莫名奇妙就被树藤剐了这么一下。之前不觉得,此时倒还真觉得有些痛了。” 林尽哭笑不得。 他凑近些,看看萧澜启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先前一切太过混乱,林尽不记得萧澜启什么时候受了伤。 若说是树藤,总归和自己脱不开干系。 只是,这树藤看似柔软,剐蹭出的伤势竟如此触目惊心,瞧着都给萧澜启带了一层皮肉下来,他瞧着都牙酸,也难为他能忍这么久。 “休息下再走吧,我带了药,给你先处理一下?” 萧澜启看看自己手臂上那道伤口。 这种程度的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若不是方才用力扯到了,他都快忘了自己身上还有这么一道伤。 天魔才不似人类那般娇弱,磕了碰了都得上点药缠一缠,比这重千百倍的伤,萧澜启受得多了去了,每次自己扛一扛也就过来了,总会好的。 因此,此时听林尽这样说,萧澜启下意识就要拒绝,但他抬起眼,看见林尽的眼睛,又不知为何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抿抿唇角,犹豫片刻后,轻哼一声道: “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请求了,本尊就大发慈悲地答应你。” “行。” 林尽实在无奈想笑。 他把萧澜启拉到中央那棵巨树边,寻了一处凸出地面的树根坐下。 这次来朱雀秘境前,他两位师尊不仅给他装了很多法器,还给他备足了丹药,生怕他这脆弱的小身板在里面磕了碰了。 林尽看着拿了几瓶品阶高的伤药,轻轻洒在萧澜启的伤口上: “你不疼吗?怎么早不说伤着了?你瞧这血,当是流了一路吧?” “这有什……” “铛——” 萧澜启一句话还没说完,话音突然断了半截。 因为有颗小石头突然从天而降,砸到了他的脑袋。 “……” 萧澜启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向头顶古树层层叠叠的苍翠枝叶,眸底闪过一丝戾气。 “怎么了?话说一半。” 林尽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他认真给萧澜启涂药,随口问到。 “……没什么。” 萧澜启收回了视线,但还未等他再开口,树上便又落下一颗石子,精准砸到了他的头。 萧澜启攥起手指。 罢了,林尽在上药。 忍了。 连他自己都惊叹于自己日益增长的耐心。 左右是个小角色,不必计较。 萧澜启这样劝着自己,他平复一下心情,正想再和林尽说些什么,可又卡着他开口的点,一颗石子从天而落,再次砸到了他的脑袋上。 萧澜启忍无可忍。 “你有完没完?!给你点颜色便不知好歹了是吗?!” 萧澜启大怒,将先前在心里劝自己的话全抛去了九霄云外。 他从林尽那里抽回手臂,身上魔纹瞬间发动,朝上探入古树枝叶,从其间卷出一个白团子来。 “啪——” 有什么东西被重重拍在地上,萧澜启在那玩意起身前便上前掐住他的脖子,浑身上下都是要命的戾气: “你找死?” 这整个过程迅速至极,林尽只觉自己上一秒还在和萧澜启好好聊天,下一秒这家伙就突然暴起不知道从哪拽了个人下来。 他吓了一跳,险些没坐稳。 他赶紧扶起那些被萧澜启带到地上的药瓶,才来得及看一眼被萧澜启揪出来的人。 但让林尽意外的是,萧澜启抓住的并不是妖兽,也不似先前那奇怪树藤一般的怪东西。 他拽下来的,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但那少年看着并不像人类。 他生着一头灰白色的头发,头顶长着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仔细瞧瞧,身下也压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 这是……妖族? 第338章 那少年生得漂亮至极,尤其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水光粼粼泛着些波澜。 可能是刚那一下摔得狠了,他猛地呛出口血来,人被萧澜启掐得几近窒息,两只手无力地推着他的手腕。 林尽注意到,他右手背上有一道冰蓝色的凤翎印记。 他也是试炼者? 意识到这点,林尽忙道: “萧澜启,你先放开他。” “作甚?!”萧澜启没好气道。 “他是试炼者,不像坏人,让我先同他聊聊好吗?” 林尽见萧澜启正在气头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温声劝他。 “他用石头丢我!原本没想和他计较,谁知他变本加厉,还砸上瘾了,叫本尊一句话都说不清楚,这难道不是挑衅?有什么好问的,不知好歹的东西,杀了便罢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萧澜启听林尽的话,还是放开了那少年。 少年重获空气,大口大口呼吸着,等缓过劲来,他立马连滚带爬地到林尽身边,抱住了他的腿,豆大的泪珠说掉就掉,像小动物撒娇似的一下一下用脸颊蹭着林尽的腿,身体还微微发着抖,像是怕极了: “仙君,仙君明鉴啊。我……我原本在上面睡觉,可突然见你和他一起过来……天魔,天魔都是坏东西,我见仙君和他一道,还以为仙君您是被他胁迫了去,我是想帮帮仙君的,我知晓自己修为低微,怎么可能去挑衅这凶神恶煞的天魔,我不要命了不成?可我实在担心仙君安危,谁知……” “你胡扯!” 萧澜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个臭狐狸,别以为本尊不记得你!你离他远点!把手给本尊撒开!” 听见这话,小狐狸似是被吓到了,夸张地一抖身体。 他往林尽身后蹭了蹭,似是在寻求他的庇护: “你看啊仙君,他好凶的,你竟能放心跟他待在一起,还给他治伤?他可不懂感恩 ,反倒是您,可要当心一时不备被他害了性命。 “我幼时便见过他,当时,他对我穷追不舍,还想挖了我的妖丹碾碎了拿去做衣服。如今在此地遇见,我心里真的好怕,你瞧,仙君,他好坏,好凶,对着仙君这么温柔的人,竟还用这般语气说话。不像我……” 小狐狸说着,抬手擦了擦眼泪: “不像我,若我有仙君这么好的同伴,定是语气稍重些许,都得自责到寝食难安的呢。” “?” 第158章 拿糖作醋 这狐狸说话一套一套的,萧澜启都听懵了。 他看看狐狸,又看看林尽,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不会吧? 林尽不会真吃他那一套吧? 这不就是装可怜装柔弱博同情吗,演技那样差,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在故意献媚,林尽不会…… “没事的,你先起来。” 林尽看着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狐狸,实在心疼。 他弯腰去扶他,但小狐狸抱着他的腿就是不肯撒手: “仙君,我怕,我好怕呢,你瞧那天魔,到现在还盯着我,似是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去。” 小狐狸用脸颊蹭蹭林尽: “我好不容易才修炼到九条尾巴了,真怕他又要挖了我的妖丹,或者断了我的尾巴,再拿我去做漂亮衣服呢。” “你……!哪有你这样的?!” 萧澜启输在嘴笨,气得要死: “本尊对你如何了?若不是你先拿石头砸人,本尊本都不想理会你!忍了一次还有第二次,再忍还有第三次,事不过三知不知道?!是你故意挑衅,现在又在这装可怜控诉本尊欺负你?你放开他!你要脸不要?!” “仙君你看他——” 小狐狸拖着长长的泣音,躲到了林尽的身后: “我没有砸他,没有挑衅他,真的。他为什么这么凶?他平时,也是这样对待仙君你的吗?” “萧澜启,你冷静一下,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呢?别这么凶,吓到小朋友了。” 林尽拉着小狐狸的手腕把人扶起来。 “小朋友?!”萧澜启睁大了眼: “本尊在童年期的时候他就已经修炼到七尾了,他小朋友?你叫他祖宗都绰绰有余!” “你瞧,他承认了,他承认他见过我,那时他就想掏我妖丹呢。” “你再提一句?!掏你妖丹怎么了?出门在外遇见强敌,要不就打,打不过就死,你们妖族不应该最懂这个道理?!就你这狐狸,从以前到现在都只会玩谄媚腆着脸求庇护那一套,当真是你们灵狐一族的耻辱!” “呜呜仙君……” “好了!” 林尽真是左右为难,他稍稍提高音量喝了一句,试图停止这无厘头的争执。 “……” 这话一出,二人果然都安静了下来。 对面的萧澜启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你凶我?” “我没有。”林尽真的好无奈。 “你凶我!你为了这个只狐狸,凶!我!好,本尊为你受的伤,给你救的命,都去了狗肚子里,你个忘恩负义被狐媚子一哄就七荤八素翻脸不认人的混球绿皮龟!” 萧澜启怒视躲在林尽身后的那只臭狐狸,同他对视时,他瞧见了那死狐狸眼底得意的笑意和微微上扬的唇角。 第339章 他更气了: “他在笑!你回头看他!他在笑!他就是故意示弱!” “好了,萧澜启。” 林尽唤了他的名字: “如果有误会解开就好了,别老耍脾气,吵吵嚷嚷像个小孩子。你伤不痛了吗?去休息一下吧?” 听见这话,萧澜启抿抿唇角,盯着林尽的眼睛不说话了。 片刻,他轻嗤一声,转头顺着古树走了,似乎不想再和林尽多说一句话。 他走后,小狐狸才怯生生探出了头: “仙君,天魔走了吗?我的出现是不是让你们不高兴了?他不会生气吧,不会迁怒仙君你吧?如果我的存在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话,我可以走的。” 林尽垂眸看着小狐狸一双无辜杏眼,无奈地叹口气: “你说你惹他干什么?” 他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张干净的帕巾: “刚伤着没?擦擦吧。” 小狐狸抬手接过帕子,擦了擦唇角的血。 林尽转身到方才坐过的树根边,从先前拿出的药瓶里挑拣一阵,拎出两个瓷瓶递给他: “要是伤着就吃这些,这些丹药品阶还算上乘。” 小狐狸也没跟他客气,他接过药瓶走到林尽旁边坐下: “仙君,你人真好。” “总归是他伤了你,替他道个歉罢了。” 林尽冲他笑笑: “你叫什么名字?” “元曦。” 元曦头顶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微微动着,他将林尽给他的药丸倒在手心,没立即吃,而是先嗅了嗅,才一口吞服: “仙君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 “烟雨山林尽。” 说着,林尽又瞧瞧萧澜启离开的方向: “他叫萧澜启。” “我知道他。”元曦撇撇嘴: “百年前,我闲来无事去树林闲逛,想找些草药来炼药,结果就被那臭天魔盯了去。他追得我好苦,我差一点点就要成为他爪下亡魂了。” “然后呢?” “然后我在逃命时偶然遇见了一位喝酒的仙君,那仙君帮我赶走了他。呵,那天魔看起来那么嚣张,还不是被仙君用树枝就简简单单打趴在了地上?” 元曦说着,心中不免快意。 后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林尽: “对了仙君,你来自烟雨山,那你可曾认识我当年遇见的那位仙君?他也来自烟雨山,他叫楚听雪,他是我的恩人,是大大的恩人!我寻了他好久好久,可至今也没能寻见他、同他说句谢谢呢。” “……” 听见这话,林尽唇角笑意一顿。 元曦竟不知道楚听雪早已……? 林尽犹豫着抿抿唇。 他想着是否要告诉元曦实情,可他看着元曦亮晶晶的眼睛,终也没能忍心。 他只轻轻摇摇头: “……抱歉啊,我也没见过他。” “好吧。”元曦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他似乎原本就没期待林尽能给自己肯定的答复。 他晃晃腿,用脚跟一下下碰着粗糙的树根,过了一会儿,他又问: “仙君,你为何会跟那只天魔在一起?他看起来凶神恶煞,你难道不怕他一个不顺心就杀了你生吞血肉吗?要不你跟我走吧?我会想办法帮你摆脱他。” “不用叫我仙君,叫我林尽就好。” 林尽听着元曦的话,很是无奈: “不用担心我,我们是朋友,他不会的。” “朋友?可他对你那样凶。哎,你可不能被天魔蒙骗了。天魔这种族最是阴险狡诈!不得不防啊!” 看起来元曦真是恨毒了萧澜启,连说这话时都恨恨地咬着牙。 林尽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既然不清楚细节也不知全貌,那再聊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所以林尽带过了这个话题: “对了,你也是入朱雀秘境的试炼者对吗?可你入了这个秘境,为何不想法出去,反倒躲在树上……睡觉?” 元曦一提起这事就发愁。 他耸耸肩: “我也想出去呀,可我出不去。在你和那死天魔来之前,我可已经在这鬼地方整整待了十日了。” “十日?” 林尽微一挑眉。 朱雀秘境不是昨夜才开启的吗? 不过仔细想来,这秘境中试炼小空间的时间流速应当与外边不大一样,估计要慢上许多,所以元曦说十日,倒也合理。 “是啊,我什么办法都想尽了,可你瞧,从这望去,东南西北四条路,除了南路通往起点,余下的无一例外,都是死路。 “仙君可别不信,这十日,我已将这四条路所有的可能性试了数十遍,你只要进去瞧一眼,就能看见我在每条路上做下的印记。我爬上树本是为了试着从高处瞧瞧有无生路,谁知竟睡着了,原本我都快要以为自己得一辈子待在这里直到老死了,还好遇见了你。” 元曦朝他眨眨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同他道: “仙君,如果真要在这待一辈子,不如咱俩合力把那天魔杀了吧?留他在这迟早是威胁,不若咱俩把他除了,然后一起在这树林里生活如何?” 元曦是真的很恨萧澜启。 林尽再次深刻地意识到了这点。 “不必,我们不会在这困一辈子。” 第340章 林尽摇摇头,顿了顿,他再次认真地问元曦: “你确定这四条路皆是死路?” “确定!” 元曦用力点头: “十分确定!虽说狐狸天性狡诈,但我可不会骗你这样的仙君,只会骗某些可恶的死天魔!您想啊,要这四条路能出去,我何苦还要留在这里?如若仙君不信我,也可以自己试着去走一走,然后您就会发现,我说的可都是个顶个的大实话!” 林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我本以为这次试炼是迷宫,可若事情真像你说的那样,恐怕迷宫也只是蒙蔽视线的障眼法。” 言罢,林尽垂下眼思索片刻,偶然间,他突然瞥见了手边的纱布。 这些纱布原本是要给萧澜启包扎伤口用的,可在那之前,萧澜启一把拽下了藏在树上的元曦,这才有了后来这些事,弄得林尽连他身上未处理的伤都忘记了。 林尽没多想,他立马收好纱布和药瓶: “你在这坐一会儿,我去找萧澜启。” “怎么?”元曦歪歪头: “仙君要药死他?我可以和你一起!” “不。”林尽哭笑不得: “我去给他处理伤口。” 林尽抱着手里的东西,一路绕到古树另一侧。 萧澜启正双手抱臂盘腿坐在地上。 可能是听见林尽靠近,他耳尖微微一动,撇着唇角换了个方向坐,拿后背对着林尽,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林尽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像个幼儿园园长,刚哄完一个小孩就要马不停蹄地来哄另一个。 “萧澜启,来,我给你包扎伤口。” “不用!” 萧澜启语气很差: “抱着狐狸过一辈子吧!你哪用管我死活?这伤口都快愈合了,你倒是想起我来了。不知好歹的人类,一只狡猾的臭狐狸也抱着当块宝。被骗去卖了还得替人数铜板。” “不会的。我哪有那么蠢?” 林尽到他身边坐下,看他那张别扭的臭脸,实在觉得好笑。 “你还不蠢?那狐狸方才就是在故意装可怜!你不仅辩不清,还为他凶我!你们才认识一炷香时间,你就会为那狐媚东西朝本尊讨公道,那再久一点呢?真打算把本尊合力除掉?还是把本尊药死?” “好啊你,偷听!” “谁偷听了?本尊五感不知比你们这种低等种族灵敏多少倍,你们的声音使劲往本尊耳里钻,想不听都不行!” “好好好。” 林尽实在没忍住笑: “我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我也没凶你,我只是想要你们别再吵了,那句话是对你们两人说的。” “那你……” 萧澜启瞥了他一眼: “那你为什么冲着本尊说,为什么不冲着他说?!你不还是喜欢那种狐媚做派,不还是拿他当宝贝?” “嗯,对啊。” 林尽大方承认了。 听见这话,萧澜启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他,他竟然还有脸承认?! “谁不喜欢会撒娇的小狐狸?虽然知道他是故意的,可稍微说句重话,他就好像要哭了,这叫人怎么忍心?” 林尽整理着自己的药瓶和纱布,也没多想,半开玩笑似的随口道: “你就是脾气和嘴太硬了,这样的话,跟人相处很吃亏的。你瞧小狐狸,不用你学他做派,若是你偶尔肯听个话服个软,或者撒个娇,我不也拿你当宝贝?” “你……!” 萧澜启红了耳尖。 他撇开了视线。 胆大包天的人类,你以为你是谁? 谁想当你的宝贝? 才不稀罕! 第159章 对台好戏 “你也是胆大包天,竟敢拿本尊与那低贱的九尾灵狐相提并论。” 但话是这么说,萧澜启的心情却莫名其妙好了那么一丝。 他轻嗤一声,把自己的手臂递给林尽: “给你,轻点弄!” “好。” 林尽用剪刀减掉伤口周围那片布料,才小心翼翼地用纱布缠上去。 他边替萧澜启包扎伤口,边闲聊般道: “你知道吗?你特别像我养的那只小狗崽。哎,不好意思,这次又拿少尊主大人跟小狗比较了,少尊主大人不会生气吧?” 萧澜启睨着他,冷哼一声: “真怕我生气你就不会这样说了,你这人类真是愈发胆大,你就是故意的。” 他这话把林尽逗笑了: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好吧。你俩真的很像,我那小狗也爱生气,一气就连抓带咬不让人碰,要哄好久才能好。” 听见这话,萧澜启有些意外地一挑眉。 他抿抿唇角: “所以,你现在是在哄我?” “不然呢?” “那你也忒没诚意了些。” “你这天魔,那你想如何才算有诚意?” “替本尊疗伤本就你你应做之事,现在你为那臭狐狸惹本尊生气,就捡着你未做完的事再说两句软话就算哄了?你不得再多给我点什么,才能弥补我心里受的伤?” “哟,心里还有伤?让我瞧瞧你伤哪了?” 林尽逗他玩,顿了顿,又道: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 第341章 萧澜启没有说话。 他只是垂眸看着林尽的眼睛,片刻,他突然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 萧澜启微烫的掌心贴上来时,林尽有些茫然。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瞧着萧澜启青粲色的眸子,总觉得这个动作是否略微有些暧昧了,可还未等他回过神,他脸颊突然一痛—— 萧澜启掐住了他的脸。 “以后别跟那臭狐狸说话!” 林尽从他手里挣扎出来,他抬手揉揉被掐疼的脸,实在无奈: “你到底同小狐狸置什么气呢?我可听说了,你当年追杀人家要剖人家妖丹,他对你有些怨怼也属正常,那你呢?那你又在气什么?” 是啊,他在气什么? 还不是气那臭不要脸的狐媚子?! 可狐媚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萧澜启想不通,也懒得想。 他一挥手: “不知道,不重要,总之,你就是不许和他说话,也不许和他离太近,否则……” 话说到这,萧澜启顿了顿。 否则什么?他能拿什么威胁林尽呢? 萧澜启终也没能想出合适的后半句,但也不需要了,因为林尽已经绑好了纱布,从树根上站起身来。 “只是试炼途中恰好遇见而已,朱雀秘境这么大,能遇到也就全靠这么一点缘分,以后怕是想说也说不到了。你在这休息一会儿吧,别去招惹狐狸,也别跟狐狸打架,嗯?” “你去哪?”萧澜启瞧着他。 “去找结束试炼的办法。” “你要进树林?你一个人去?又遇到方才那树藤怎么办?你这脆弱身板,被扎一下就得对穿,我同你一起!” “不会的,我就去找点东西,很快回来。” “……林尽,你要去找什么?” 正在二人说话的时候,旁边一道怯生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小狐狸扒在树根后边,见他们二人望过来,下意识缩了缩脑袋,确认道: “你说过,我可以这样叫你对吧?” 萧澜启听见他那矫揉造作的语气就觉得烦: “你当你是谁?之前不是一口一个仙君叫得开心吗?现在怎么又不叫了?!” “是林尽要我别叫他仙君的,可能是觉得这样不够亲昵吧。对吗林尽?” “亲昵?!还想怎么亲昵?叫你宝贝好不好啊?!” 听见这话,元曦脸颊泛上一层薄红,扭捏道: “宝贝吗?虽然有些暧昧了,可,如果……如果林尽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啦。” “……” 萧澜启差点气得一头栽过去。 差点栽过去的也不止他一人。 一见这俩人凑在一起,林尽就异常头疼。 一个脾气差到底给一点火星就能着,一个明知道惹不起还偏要上去疯狂试探撩拨,实在是…… 眼见着一场大战又要爆发,林尽赶紧打断施法: “好了好了,咱们不要吵了好吗?我现在需要离开一下,你们能和平共处吗?” “你去哪呀?” 元曦歪歪头: “我在这里留了很多天,我对这里很熟的,你想去哪我都能带你去,想找什么东西,我也知道在哪。” 萧澜启不甘示弱: “不许跟他一起!我跟你去!” “呵,你知道每条路通往哪里吗?你知道哪里有危险吗?你这一走,还能找见回来的路吗?你自己被绕在林子里没关系,可别拖累了林尽跟你一起受困!” “你这狐狸,不想活了?!” “好了!!” 林尽真的好崩溃: “你们再这样吵下去,咱们谁都别想离开这个地方。” “我是想帮仙君的。” 元曦有些委屈: “可谁让这个天魔这般霸道,就连我想帮助仙君也不允呢。” “想帮他?你这狐狸空口白话说得好听,可万一你有歹心,想要把他骗去林子里杀掉又如何?这人类可是好杀得很,你们狐狸天生狡诈,不得不防。” “啊?”元曦可怜巴巴地眨眨眼睛: “林尽,他的猜测叫我好生伤心,我真的只是想尽力帮帮你,我没想做坏事的!这天魔,竟如此想我吗?” 萧澜启看见元曦那张脸上的欠揍表情,当真是恨得牙痒痒。 若不是林尽在旁边瞧着,他真想立刻捏死这只狐狸、把他妖丹剖出来扬了,圆了他的心愿! 他盯着元曦那张惹人厌的脸,片刻,他冷冷嗤笑一声,道: “好啊,想帮忙就不要光在嘴上说说。这样,你不是对这地方熟得很吗?林尽,你要找什么东西,告诉他,让他去找!狐狸这么善良这么知恩图报,该不会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吧?” “你……!” 元曦脸色一变。 好啊,看来这天魔也没他以为的那般蠢笨,如今竟还能反将他一军? 元曦磨磨牙,点了点头: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林尽的忙,我当然愿意帮了!林尽仙君,你说说,你想要找什么,我去帮你找。” “……” 林尽看看元曦,又看了看萧澜启。 萧澜启在他开口前就打断了他的试探: “让他去!不然你俩就一起死!” 林尽真不知道大黑哥这火又是从哪来的,他到底为何如此看不上这小狐狸? 第342章 林尽没办法了,他朝元曦招招手,自己单膝跪地,用手指在地上画了几道: “元曦,我来时曾观察过周边树木的走向,我发现,路边每棵树的大小粗细并不一致,且每过百步,就会有一棵格外粗壮的古树生长庇护着四周。我需要这些特殊古树的枝叶,一小段就够,你可以帮帮我吗?” “就这么简单?” 元曦歪歪头: “那些古树大概长什么样子?” “和其他树木并无不同,只是稍微粗壮些,但仔细观察便能看出,它们的枝叶蔓延方向与蛛网纹路近似,每一棵古树都是它百步内的主导者。” 这个概念其实很抽象,林尽不确定元曦能不能懂自己的意思,所以才想自己亲自去一趟,可惜时运不济,他身边不仅坐了个大炮仗,还有一根时时试图点火的小火柴。 想来,眼下这种情况,萧澜启是不会让自己和元曦有单独行动的机会了。 而且林尽自己也觉得萧澜启的话有道理,虽然这小狐狸看似纯良,但他们到底也才刚认识,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在小狐狸是只聪明的小狐狸,他很快便明白了林尽的意思,转头从北侧通道进入,没一会儿就给他带回了九根小臂长短的细枝。 “林尽,你看看,是这个吗?” 林尽拿起细枝检查片刻,点点头: “没错,辛苦你了。” “小事。” 元曦冲他笑笑,朝西侧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确认道: “林尽,我是不是要比某些小心眼的天魔要好得多?” 说罢,元曦朝萧澜启扮了个鬼脸,在他反应过来前就一溜烟跑走了。 的确如元曦自己所说,他对这迷宫内的每条路都极为熟悉,没一会儿就把林尽需要的东西全摆在了他面前。 林尽又叫萧澜启从他们身边这棵主树上掰下一节细枝,和其他的树枝混在一起,在自己身周插出一个圈来,自己盘腿坐在圈内。 “林尽,你这是在干什么?” 元曦趴在树根上远远瞧着他,托着脸颊问。 “在试出去的办法。” 林尽抬手,将此地蕴含的灵气注入身周每一根树枝: “这试炼看起来是‘寻路’,可若真如你所说,四侧没有一条生路,我们又要怎么出去?谜题不可能没有解法,如果发现一条路走不通,那肯定是思路错了。” 林尽召出山海笔,在面前绘出一道符文: “所以我猜,这里的巨树迷宫,实际是个巨大的阵法。” 以中间主树蔓延出四条分路,每百步一个连接点,从而形成这么一片巨大的迷宫。 很精妙,误导性也很强。 可这阵,又要怎么解呢? 木,世上最古老的生灵元素之一,林尽曾以自己的木灵根创过一道玄阶符文,名叫寻生,便是以时间与生长两种玄妙为主,加以其他细碎的玄妙结合,使一定范围内的自然生灵抛开一切副作用加速生长。 林尽曾用这道符帮蓬莱山的草木恢复生机,用的还算得心应手,只是,若他想以这符解决眼下困境,此时还需一些小小的改变。 林尽抬手结印,将符文中属于时间的玄妙强行逆转,使顺时变成逆时,使顺流变为溯洄。 已成的符势若想要临时改变可谓难上加难,但林尽对自己于符道的理解,有十成十的信心。 “轰——” 林尽身边一圈细枝迸发出强烈灵光,飘向四面八方。 随着一声巨响,林尽竟感受到了上方漏下的一点点日光。 成了! 迷宫内的巨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敛起枝叶,就像是有谁突然给这片空间按下了倒退键,它们正一点一点地恢复成一切刚开始的模样。 巨树一点点缩小,木内年轮一圈圈地消失,最终变成树苗缩回了地底。 被树荫遮挡了上万年的小空间重见阳光,一眼望不到头的古树林变成一片平坦的泥土地,只有三人身后的那颗二十人合抱粗的巨树犹在。 它垂着枝叶,为大地落下最后一片荫蔽。 林尽身边的细枝也根根碎裂没入泥土,只有中央古树的细枝还在他身边。 林尽解了符文,他拿起那根细枝,下意识回头看去。 同时,身后中央古树树干上同先前一样,浮现出三道符文。 这次的符文颜色与先前又有不同,分别是浅灰、浅蓝与深蓝。 林尽还在打量那三道符文,正准备拿签筒试上一试,身边的元曦便先开口问: “林尽,你想选哪条路?你好厉害,我还想和你一起走好不好?” “?!” 听见这话,林尽还没来得及回应,萧澜启便先炸了: “你个牛皮糖,没完了是吧?” 他按下林尽的签筒,把他挡在自己身后: “你让这臭狐狸先走!等他走了我们再选!” “你这是什么意思?” 元曦叉起腰: “怎么你跟林尽是‘我们’,我就不是了?凭什么让我先走,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腆着脸和林尽走在一起——啊!!!” 元曦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后古树突然从枝叶间窜出一条树藤,萧澜启眼睁睁看着他被那树藤缠住腰,二话不说给他丢进了最左边的浅灰色符文中。 第343章 短暂的意外后,萧澜启心底暗爽。 看吧!恶人自有天收,连这秘境都看不下去你的废话,替你做了选择! 这树藤真不错,真是一等一善解人意的宝贝! 见狐狸已经滚了,萧澜启努力压下上扬的唇角,清清嗓子,微微扬起下巴,转头同林尽道: “你看见了吗?他可是被树藤卷走的,跟本尊一点关系都没有!碍事的走了,你现在可以……?!” 萧澜启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 因为他转过头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竟已空空如也了!! 林尽呢? 萧澜启绕着古树找了整整两圈也没看见林尽的影子。 天杀的树藤!敢在本尊眼皮底下抢本尊的人? 林尽人呢?!! 第160章 渊中寻迹 林尽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原本还好端端在萧澜启身后站着,顺便发愁眼前这眼见着就又要吵起来的两位活爹,正想着要如何和平地解决眼前这困境,却忽觉自己腰侧略微有些痒,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悄缠上了他的腰。 林尽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结果还没等他看清自己腰上究竟是什么,人就猛地被一股怪力拉扯着拽走了。 林尽甚至都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他只见眼前一道灵光闪过,人就已经被甩去了另一个空间。 林尽本能地想张口呼救,可还未等他发出声音,他口鼻便猛地灌进一大股冰凉腥咸的水。 林尽被掷进了深海里。 腰上的树藤竟没有随着试炼空间的转换而消失,它依旧牢牢地缠在林尽腰上,拖着他不断往海底深处去。 林尽水性很差,平时连在浅水滩里扑腾着游泳都不会,也不敢,毕竟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下水的一天,更别提像现在这样猛然被拉入墨蓝色的深海。 他只能徒劳地捂住自己的口鼻,可方才灌进的那一口海水已经让他呛了个半死,此时他咳也不是不咳也不是,稍一松懈,海水便争先恐后灌进他的肺部。 身体内仅剩的空气被一点点耗尽,林尽眼前阵阵发黑。 痛苦。 这种被埋入水底的窒息感,竟是如此痛苦。 林尽快撑不住了,他看着海面上遥远的光,自己却离那光芒越来越远、不断下坠。 他到现在也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此刻,在生死之间,他唯一的念头竟是让这痛苦快些结束。 意识逐渐模糊,林尽掩住口鼻的手稍稍松了,他的手臂被海水带起,随着他一起坠入深渊。 可在恍惚间,林尽突然看见深蓝海水间的一道黑影。 那黑影离他越来越近,最后,林尽看见了其间青粲色的光。 萧澜启拨开海水朝他游来,他皱着眉,试图在深海间捞住林尽的手。 林尽看见萧澜启身上的魔纹在水下一点点扩散开来,看见他留在自己手背上的印记同他的魔纹纠缠在一起。 可就在两者即将相触之时,凤翎印记的光芒盖过了一切,熟悉的恍惚感袭来,下一秒,林尽瞬间脱离冰凉海水的包裹,跌入了一片滚烫的地面。 “咳——” 林尽呛咳出一大口水,他口鼻间都是海里那股又咸又腥的味道。 他捂着胃部,痛苦地蜷在地上,可还未等他休息片刻,他又被树藤猛地向后拽去。 这次,林尽眼疾手快扒住了地上凸起的石头,可此时此刻,他的力道显得那样微弱。 很快,林尽的手指被磨出血痕,最终只在石头上留下了五道触目惊心的血迹。他整个人在粗糙的地面上被拖行着,身上的衣料也被磨破,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头顶有鸟类尖锐的鸣叫,巨型金乌在林尽上空展翅,眼见着就要以利爪抓刺而下。 林尽几乎感受到了它拍打翅膀时带起的灼热的风。 不过很快,黑色魔纹在金乌扑向他时缠住了它的腿脚,金乌惊叫一声,被轻飘飘甩去了另一个方向。 可林尽已被拖拽至悬崖边缘,他连挣扎都没能做到,强烈的失重感袭来,悬崖下应该是滚滚岩浆,因为林尽感受到了周遭极速升高的温度。 朱雀试炼…… 玩我命呢? 虽然身下就是高达千度的岩浆,但林尽一点不慌。 他猜,既然自己方才没有溺亡于深海,那捉弄他的那人应当也没想要他的命,也就是说,现在,自己多半也能逃过一劫,不至于在岩浆中化为灰烬。 果然,很快,符文光芒又现,带着林尽瞬间换到了另一重试炼空间。 算来,这应当是他的第七层试炼。 林尽原本想着过完六层见好就收,没打算作死地挑战第三重难度,谁知计划不如变化,他没想到这秘境中竟还有人能强行替他做选择。 不过好在,这第七层试炼没有海水也没有岩浆,林尽被置在了一方普通的小空间,总算是有了喘.息的时间。 林尽不知道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像其他人一样过来试炼碰碰机缘,明明遵守着秘境内每一条规则,也没耍心思也没抄近路,现在为何突然蹿出来这么一个东西,虽说没置他于死地,却不断将他拖拽于各个试炼境折磨着。 若是这玩意给他点反应的时间,林尽说不定还能想出应对的法子,可那树藤二话不说先把他放到水里淹了一通,淹灭了林尽所有斗志与求生欲。 第344章 好痛。 浑身上下都在疼。 内脏因为先前呛进了太多水,此时痛得搅作一团,身上各处也都是方才拖拽摩擦出来的伤口。 “真是有趣。” 正在林尽恍惚时,他耳边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子声线。 那男子声调清冷,没带什么感情,无端携着隐隐的压迫感: “一只天魔,还甩不掉了吗?” 天魔……甩掉……? 林尽艰难地从这短短一句话里捕捉自己需要的信息。 所以,他们的试炼境背后,当真是有人在操控? 可对方做这些,并不是玩他命,也不是为了折磨他,只是单纯为了把他和萧澜启分开,为了甩掉萧澜启? 虽然不合时宜,但林尽真的快要气笑了。 你早说啊…… 早说……哪还用这么麻烦…… 实在不行……你抓萧澜启啊……抓我干嘛……尽逮着软柿子捏是吧…… 林尽半合着眼睛,连心里吐槽都断断续续,更没力气再开口说哪怕一个字了。 他蜷在地上,疼得意识都有些恍惚,直到片刻后,他眼前微微亮了些光。 他努力睁开眼睛,便看见一位身形高挑清瘦的男子不知何时立在了他身前。 那男子着一身赤红色衣袍,其上用不知名的漂亮丝线绣着一只巨大的朱雀,朱雀的头部落在他肩头,尾部顺着衣摆垂下,双翅贴在袖摆,竟似真正的鸟雀羽毛一般柔软蓬松。 男子一头长发松松散散绑着,背后浮着三圈光纹,随着时间流逝缓缓旋转着。 “怀玉圣体。” 朱雀缓步走到林尽身边,单膝跪地,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 “真是许久未见过了。” 他的指尖不似人的温度,倒像是一块被放置多年的冷玉,温润却冰凉。 但他动作很温柔,他轻轻把林尽揽起来,半抱着他,要他靠在自己怀里。 “你跟那只天魔,叫吾有些许不悦。你说你们,为何偏要走在一起?竟让吾不知该给你们安排何种试炼,就算最大程度限制你们的‘运’,也还是困不到你们,就算强行将你拖过三重试炼,也还是甩不开那天魔。 “真是……数万年来,从没有什么人叫吾如此苦恼。” 朱雀摸着林尽的头发,动作与眼神皆有万般缱绻,像是夜里同情人的温存缠绵。 很快,他注意到了林尽右手上的印记。 那是一枚红蓝双色的凤翎印记,是朱雀自己烙下的,原本没什么好值得注意,只是他偶然发现,那凤翎印记下面竟还叠着一块黑色的魔纹图腾。 朱雀拉起林尽的手,用指腹蹭了蹭那枚魔纹。 可橙红色灵光微闪,那枚魔纹竟还安然无恙地烙在原处,丝毫微动,连颜色都未变浅半分。 “有趣。” 朱雀轻轻牵起唇角,没再理会那枚魔纹。 他只继续顺着林尽的长发,自言自语般道: “既然如此,那便换个玩法好了。” - 萧澜启又把林尽弄丢了。 先前,林尽明明好端端在他身后站着,不过一转身说句话的功夫,那人便凭空消失没了影子。 他方才眼睁睁看着树藤缠着狐狸丢进了浅灰色符文中,难不成林尽也被树藤强行送入了某个试炼? 可,究竟是哪一道呢? 萧澜启面前摆了三道符文,可他却不知该如何选择。 他也没有时间纠结,犹豫一瞬,他索性直接催动了身上的魔纹。 在来朱雀秘境之前,他曾给林尽烙下了一枚魔纹印记。 魔纹是魔族的本源之力,若非像落烧那样、自身传承自带标记能力,以魔纹给人烙印对魔族的损耗其实是极大的,所以寻常魔族轻易不会动用,因为这就相当于把自己的魔纹分出去一部分烙在别人身上,作用还相当鸡肋,有谁会愿意? 萧澜启原本也不大愿意,但他转念一想,林尽这玩意是个惯会上赶着送死的,若他不跟在身边,那人怕是竖着进去不久后就得横着出来。 不管怎么说,林尽如今算是他的半个伴侣。 天魔有保护伴侣的义务,所以,左思右想后,萧澜启还是勉为其难地给林尽下了一个烙印,且为了使这烙印的优先级能高于他身上的凤翎印记,萧澜启还动用了血脉与灵魂的力量,使这烙印无法被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抹去。 但,这烙印方便归方便,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每次催动寻迹时都会损耗萧澜启的本源,距离越远损耗越多,更别提他们如今身在朱雀秘境内,还要跨越时间与空间。 但萧澜启没得选。 损就损了,耗就耗了,养养总能养回来,可人类那般脆弱,死了就再也没了。 这样想着,魔纹寻迹催动,下一瞬,萧澜启便落进了海水之中。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他便瞧见下方正被拖拽着去往深海的林尽。 萧澜启魔心重重一跳。 在无际深海中,人类就像一粒不起眼的石子,一点点缓缓沉入海底,眼看着就要消失不见。 萧澜启立马朝他游去,他试图用魔纹将人捞回来,可还未等他碰到林尽,那人周身灵光一闪,再次凭空消失在了他眼前。 再次寻迹,这次,萧澜启站在了一处温度极高的断崖。 第345章 林尽被树藤拖拽在地上,深色的地面甚至能看见一道蜿蜒的血迹。 萧澜启立刻追去,这次,他似乎能碰到林尽了,可很快,他听见天上一道鸟鸣,一只不知死活的金乌也盯住了断崖边难得的猎物。 萧澜启选择先解决那只鸟,可这就又被对方寻到时机,再次带林尽换了另一个地方。 萧澜启没有丝毫犹豫,选择继续寻迹。 可在这么短时间内多次催动寻迹跨越时间空间,就算是萧澜启也有些招架不住。 他头很晕,耳边也嗡鸣不断,萧澜启试了几次才成功催动魔纹,后果就是,在空间转换的异样感寻来时,他竟没能站稳,半跪着跌倒在了地上。 他揉揉自己的太阳穴,皱眉撑着身子爬起身,抬眼时却被眼前画面一晃,险些再次跌跪在地。 这次,他所在的,竟是一处被镜面包裹的空间。 那些镜面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紧紧拼凑贴合着面对他,其中每一张都映着萧澜启的影子。 在他抬眸时,无数个“萧澜启”也正紧紧盯着他。 这感觉很奇怪。 在这样的环境下,萧澜启难免烦躁。 林尽呢? 林尽在哪? 萧澜启不喜欢这种地方,林尽的消失更让他心中冒火。 他发疯般砸着身边那些镜面,就算被碎片划伤手也丝毫没在意。 直到镜中画面一转,萧澜启在其中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 两炷香前还好端端站在他身边的人此时却像一件破碎的瓷器,他身上衣袍是大片大片的破损,露出来的皮肤也血红一片,全是在地面拖拽出来的伤痕。 他正躺在一个男人怀里,那男人打扮古怪,看着就不像个好东西。 萧澜启皱起眉,垂下的手紧攥成拳,被碎片划伤的口子“滴答滴答”往下落着血。 林尽身上那些血色落在萧澜启眼里,实在刺目。 养好一个人需要那么久,伤害一个人却如此轻易。 知不知道这个人类有多容易死? 知不知道这些伤要养多久? 那人类这么脆弱,平时稍微用点力碰着就发红留印子,受点伤委屈了都要哭一下,娇气得不行,那滚蛋怎么敢伤他? 他为什么抱他,为什么碰他? 他也配?! “死鸟……” 萧澜启身上魔纹光芒大盛,青粲色的火焰瞬间爆燃,随着他一拳重重击于镜面。 “把那人类,还给我!!!” 第161章 诗雪缴缠 青粲色的火焰瞬间席卷了整个镜面空间。 随着萧澜启一拳挥下,他面前的镜面碎成了千万片,其上碎裂纹路密密麻麻,每一片都映着萧澜启最不愿看见的画面。 “还给你?” 镜面中千万个朱雀同时开口,不知是不是萧澜启的错觉,他的声音竟也重叠成了无数份。 “他并不是你的所属物,何来‘还’字一说?” “他……” 萧澜启一顿,微微眯起眼睛。 再开口时,他语气沉了许多: “他是本尊的人类。” “哦。” 朱雀听罢,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他用指尖轻轻勾着林尽身上伤口边缘处破损的衣料,像是有意无意的展示。 他同萧澜启说: “但你看,你没能保护好他。” 朱雀凉凉地勾起唇角,落下的声音像一记重锤,砸在了萧澜启的魔心与神魂: “天魔,你保护不了、也留不住任何人。这是你的宿命,不是吗?” 朱雀话音落下,萧澜启眼前画面骤变。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眼前镜面碎片中朱雀的影子竟变成了萧澜玥的脸。 萧澜玥一身战甲立在他身前,起先是冲他笑着的,可后来,她浑身是血,用自己的命给他铺好了最后的路。 他幼时说好要保护母尊,说好要同她并肩作战,最后,母尊却还是因他而死,死在了他眼前。 后来,萧澜玥又变成了萧澜承。 从小到大,萧澜玥总是很忙,不是在出征就是在出征的路上,若真要算起来,萧澜启与萧澜承相处的时间,其实要比与萧澜玥多得多。 所以,兄长曾是他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可后来,萧澜启全身心的信任只换来一把两次插入他魔心、试图置他于死地的剑。 萧澜启后退半步。 可他身周全是那一面面惹人厌烦的镜子,无论看向哪里都总有一双双眼睛盯着他,要他无处可逃。 再后来,他又从中看见了楚听雪。 那人总是笑着的,成日抱着个酒壶不撒手,和萧澜启说起未来时眼里总有光,可是后来,他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牌位,变成石头沉入了烟雨山后山冰凉的湖底。 虽说萧澜启活了几百年,但他生命中,也就装了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可惜后来,走的走,死的死,散的散,他谁也没能留住。 萧澜启很痛,但他想不起自己受了什么伤,仔细感受后才发现,痛意原来来自自己团到一起的心脏。 萧澜启久久不敢再睁眼,他怕再从镜中看见另一个人。 许久,他才试探着睁开眼,却毫不意外被一抹熟悉的碧山色刺痛。 他看见林尽。 第346章 很多林尽。 认真做事的、和朋友笑闹的、喝醉酒的、沉沉睡着的…… 弯腰给小园浇水的、被山鸡啄得到处跑的、缓步行在雪里的、以弱对强却丝毫不惧的…… 人类是种很弱小的种族,林尽还是弱小中最弱小的那一个。 好像谁来都能轻易弄死他,可他却像棵坚韧的草,硬是凭着自己的信念活到现在。 他帮了很多人,也证了很多道。 萧澜启不敢看。 他不敢再往下看。 他怕那人也会变成一块冰凉的木头,或是变成湖底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这种恐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不对……” 萧澜启靠在角落,紧紧攥着手指,逼迫自己不去看那些画面。 他哑着嗓子道: “你弄错了……” “哦?” 朱雀的声音回响在这方小小的空间: “吾哪里弄错了?” “不对……本尊讨厌他,他是本尊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人。他不重要,他根本不重要。” “原来,他对你不重要?” 朱雀的尾音略带一丝疑问: “那么,既然你讨厌他,他不重要,那他就算死亡或是消失,对你来说,也应当无关紧要吧?” “……” 听见这话,萧澜启一愣。 他下意识抬眼,可镜屋内的画面竟已消失了,面前每片镜片重新映上了他的脸,萧澜启看见了无数个自己,他从自己眼里看见了陌生的情绪。 恐惧、慌乱…… 这本不该属于他。 错了。 一定有哪里弄错了。 “你要对他做什么?” 萧澜启的尾音竟略微有些颤抖。 可他问出这话后,再没人回应了。 “你要对他做什么?!!” 萧澜启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无人应声。 他几乎没有一瞬犹豫,立马催动魔纹寻迹,只是不知是他先前损耗太多还是精神太过恍惚,他的寻迹并没能成功,反倒反噬了自身。 萧澜启吐出一大口血。 一片猩红落在镜上,总算挡住了那些恼人的画面。 萧澜启眼前略微有些重影,他闭眼甩甩头,试图让自己的视线清晰些。 而后,他抬起手,用指尖沾到的血,在镜面绘出自己魔纹的纹路。 随着他每次落笔,青粲色光芒便在血迹间浮动,随着最后一笔收势,萧澜启身上魔纹以从未有过的强势气息扩散而出。 他终于离开了那方镜屋。 彻骨寒风袭来,暴雪在冰原肆虐,萧澜启倒在冰层上,七窍缓缓淌出猩红的血迹,头脑与意识翻搅成一团。 萧澜启蜷在冰层上呛咳着,咳出的血越来越多,染红了纯白的冰面。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冰层下的人影。 萧澜启一怔,他用掌心化开冰层上的浮雪,看清了藏在其下的人。 找到了…… 找到了。 只是林尽在冰层下紧紧闭着眼,萧澜启不敢看他的模样,他只想尽快砸开冰层,想把他救出来,想摇摇他,让他别睡了,醒醒,别闭眼,像死了一样。 可这冰好坚硬,萧澜启全力一拳砸下,竟也只能在其上留下几道不明显的裂痕。 这不是普通的冰。 这是朱雀玄冰。 混蛋…… 萧澜启不知道是否是他或林尽做了什么,才惹得那死鸟这样针对。 杀了他…… 他定要杀了他! 竟敢……他竟敢…… 萧澜启看着冰层下似毫无声息的人,双目通红。 他似不知疲倦一般一下下砸着冰层,待到表面碎裂,他怕接下来的重击伤到冰层下的林尽,便选择将崩云碧火燃在手上,凭蛮力生生去扒那裂开的玄冰。 纯白冰面很快被染成刺目的红色。 到了最后,萧澜启五指几乎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其上满是磨出的血和冻住的霜。 不过,好在,他终是碰到林尽了。 他将林尽从冰层下挖出来,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在怀里,用沾满血迹的大手抚上他的脸颊。 他的指尖甚至有些许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讨厌鬼!你别装死,你醒醒!” “……” 林尽靠在萧澜启怀里,头发被白霜凝成一缕一缕,惨白的脸颊被染上几道刺目的血痕。 大概是感受到了温暖,又或是萧澜启的呼唤当真有用,他微微睁开眼睛,发出的声音微如蚊呐: “你……又找到我了?” “废话。” 萧澜启看见林尽还能睁眼,还能说话,一颗心在那一瞬间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淌下的血泪,又用袖子蹭干净自己在林尽脸上留下的血。 做这些的时候,他发现林尽在发抖。 自从认识林尽以来,萧澜启从未见过他如此凄惨的模样。 人从水里捞起来又封在冰里,身上大片大片的血痕还没凝固就冻上了白霜,身上完好些的皮肉也有了冻伤的痕迹。 看见这些,萧澜启的魔心又在痛。 也不知,他究竟染上了什么无药可医的病症。 他应当很痛,也很冷吧。 第347章 萧澜启脱下了自己的衣服,三两下裹在林尽身上,将他横抱起来。 林尽闻见了萧澜启身上那股火焰和草木的味道。 他知道萧澜启体温高,以前总嫌烫,可到了此时,林尽才发现他的身体竟那样温暖。 他靠在萧澜启身上,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我们去哪?” “出去。” “怎么出去?” “不知道,走着看。” “你冷不冷?” “没你冷。” 听见这话,林尽竟没忍住笑了。 他听见萧澜启胸膛中有力的心跳。 那时,好像周遭呼啸的风雪都要比他逊色半分。 从小到大,林尽从来都是无关紧要、可以被随手抛弃的人。 没人坚定地选择过他,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有了“自己不重要所以随时可以为别人牺牲”的想法。 朱雀说,他如今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甩开萧澜启。 也就是说,若非萧澜启紧追不舍,他也不必遭受这么多折磨。 林尽觉得,自己应当讨厌萧澜启的固执,让自己平白遭了这么多劫难。 可是, 可是…… 在绝望中,一次次看见有人坚定地奔自己而来,原来是这种感觉。 不被抛弃,不被放弃,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其实都看见了。 看见萧澜启游向深海,看见萧澜启拦住金乌,看见萧澜启在镜中寻他的踪迹,看见他不顾一切砸开朱雀玄冰,挖得满手都是血。 他不痛吗?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救他? 林尽眼眶有些酸,他靠着萧澜启温暖的身体,任一滴眼泪悄悄流下。 他抿抿唇,在肆虐的风雪中,轻声道: “谢谢你。” “谢什么?” 萧澜启抱着浑身是伤的人行在一望无际的冰原。 他十指已看不见一寸完整的皮肤,一双眼睛被鲜血染红,只有青粲色的眸子光芒依旧。 他身上的魔纹未被风雪侵染半分,在惨白的世界里留下唯一一抹颜色。 半晌,他稍稍顿住脚步,望着前路雪原中静静立着的那道来者不善的红色人影,轻嗤一声,眸底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 开口时,他声音微沉: “……有我在,还能让你死了不成?” 第162章 梼杌真身 偌大天地,皑皑风雪。 唯两道人影立在冰原间,遥遥相望。 朱雀背着手立于前路,他一身赤红衣袍拖拽在地,袖上金黄色的羽毛随风轻摆,身后三圈神纹缓缓转动,将四周都镀上一层圣洁神光。 他是朱雀,上古创世神兽,即便只有一道虚影,身上来自神级的威压也令万物自觉俯首朝拜。 萧澜启不是没见过神级神识,可就算是当年缥缈阁那位蓬莱老祖,神识层次也要比眼前的朱雀差上一截。 朱雀一人立在前方,红影随风微动,颇有一夫当关之势。 萧澜启知道他是来拦路的,对方先前那样折磨林尽,此时,定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但他并未停下脚步,也并未生出逃离的想法。 他只一步一步、坚定缓慢地朝朱雀行去,每一步落下,都在冰层浮雪上印下一道足印。 他怀中稳稳抱着林尽,林尽的体温比以往还要低上许多,就像是这空间内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朱雀玄冰。 “叮——” 萧澜启用来包裹林尽的衣袍上还挂着许多银饰,那些天星银碰在一起,发出道道轻微的声响,像是末路人于暴风中不屈的吟唱。 后来,萧澜启一步步走近了。 即便风雪迷人视线,也够他看清朱雀的脸。 男人那双眸子里没什么情绪,只是冷冷地瞧着他们,颇有种睥睨姿态。 萧澜启微微眯起眼。 二人对峙片刻,终是由萧澜启率先开口: “让开。” 闻这二字,朱雀微一挑眉。 他道: “为何?” “玩也玩了,闹也闹了,你还想如何?” 萧澜启一双青粲色的眸子里映着朱雀那双淡漠的眼睛: “本尊不是你的子民,也并不信仰你们所谓创世神兽,本尊没有他们人类那些矫情讲究,所以……” 萧澜启顿了顿,再开口时,他声音很沉,带着一丝狠戾的沙哑,一字一顿道: “死鸟,滚开。” 如此大不敬的字眼落在朱雀耳里,他却并不觉得恼怒。 他反倒勾起唇: “吾若是不让呢?” “那便来打一架。” 萧澜启想也没想便道: “世间残酷,强者当道,今日,要么给本尊让道,要么把本尊变成一具尸体。” 闻言,朱雀倒觉得有几分意思。 他微微扬起下巴: “天魔,吾是这试炼的主人,你竟想在吾的地盘,与吾作对不成?” “好一个试炼的主人。你作为人类信仰的神灵,竟就随意破坏规则、用你所谓的神力,将毫无还手之力的试炼者逼入试炼拖拽折磨至此吗?他说这试炼的势为‘运’与‘选择’,可你不仅控了他的运,还让他无可选,这就是你作为这试炼主人该行之事?” 萧澜启以天魔之身,立于风雪,同世间创世神兽之首,替他的人类讨个公道。 第348章 他语气不卑不亢,偶尔被风雪迷了眼,也挡不住眸底的光。 “可天魔,说到底,吾做的这些,与你并无关系。” 朱雀远远瞧着他: “你不是讨厌他吗?吾从一开始所为难的,原本就只有他一人。今日,你把他交给吾,你便可全须全尾地离开,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你的试炼。左右这人类不重要,少他一个,对你当并无影响。” “……” 萧澜启抿抿唇。 他又将林尽往怀里抱了抱: “少管那么多,他是本尊要护的人,不重要又如何?本尊讨厌他又如何?轮不着你来指点!” 顿了顿,他望着依旧稳当立在那里的朱雀,知道他这是不打算让了。 他神色未变,只后退几步,弯腰将林尽放在了地上。 察觉萧澜启的动作,林尽心里一跳,他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经历刚刚那一遭,林尽的模样不可谓不凄惨。 他发丝凌乱,一双眼睛通红,眼睫眉毛甚至脸颊上都是白霜,嘴唇干裂,唇角还有先前淌下的血。 他用浑身上下余下的所有力气握住萧澜启的手腕,漆黑的瞳孔里映满他的影子。 他张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呛咳两声后,才尽力哑着嗓子道: “别去……” 萧澜启没有理会他。 他只用手覆上林尽的手背,安抚似的轻轻拍了一下,才稍稍用力挣开了他: “等着。” 萧澜启随手将林尽身上那件属于自己的外袍拉起一些,要它尽量为他多挡去些风霜: “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别,打不过的……” 林尽再次抱住他的手臂: “萧澜启,争不过的。” “说过了,打不过就一起死。” “不行,你听话好不好?就一次。你走吧,你放弃我,你走。” 林尽知道,萧澜启是个犟种,但他没想到他会犟到这种程度。 明知道对面是创世神兽,明知道哪怕只有一道神识,也不是他们可以抗衡。 明知道打不过,明知道会死,却还要以蚍蜉之身只身撼树。 为什么呢…… 为什么? 自己明明,也不是多重要的人啊。 “不听。本尊抓到手里的东西,就不可能被他人逼迫着放开。” 萧澜启再次挣开了他的手,下一瞬,青粲色火光闪过,萧澜启在林尽身周燃了一圈碧火,像是结界一般护着他,替他挡住寒风,同时也是囚笼,要将他困在这里、不给他出去做傻事的机会。 “说了保护你,你当我是开玩笑?本尊有护住人的能力,也能留住想留的人,什么宿命什么天命?本尊,不信命。” 说罢,他身上魔纹一一浮出,像是为他镀上了一件战甲。 周遭风雪被一层无形的气浪瞬间推开,萧澜启周身魔纹由墨黑逐渐化为青粲,他缓缓抬起手,任魔纹在他手里化出一柄燃着火焰的唐刀。 青粲色火焰自冰原爆燃开来,那温度将漫天雪花融化成水落下,却化不开脚下的朱雀玄冰。 朱雀依旧背着手立在原地,他看着朝自己奔来的天魔,神色未变,只叹息般道出一句: “轻狂。” 言罢,朱雀身后三圈神纹似乎稍稍加快了转动速度,同时,最外圈的神纹光芒大盛,扩散开一道不明显的赤红色波光。 接着,波光荡开的轨迹竟逐渐浮现出一道道小小的法阵,千万根雀羽长箭自每道法阵中凝出,携着烈火或寒冰朝萧澜启而去。 萧澜启将焰刀横在自己身前,他丝毫不惧,周身百道魔纹呼啸着涌出,和那数不清的箭雨碰撞在一起。 萧澜启的魔纹,挡不住朱雀的雀羽箭。 两人的层次差距太大,萧澜启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没想要魔纹同雀羽箭正面对抗,他在它们与雀羽箭纠缠的一瞬便主动引燃魔纹,要它们和雀羽箭一起炸开碎成千万片。 青粲色和赤红在半空中绽开一道道烟火,火焰灰烬与冰晶代替飞雪落下,在此等美景间,萧澜启猛地吐出口血。 魔纹是天魔的本源,将其主动引爆,与自杀无异。 但萧澜启知道,自己和对方差距太大,唯有此招能略多些胜算。 萧澜启这种不计后果的自毁式攻击让朱雀十分意外。 而后,他看见,萧澜启的速度虽然慢了下来,但还是一步一脚印、坚定地朝自己走来。 朱雀的神色到此时才总算认真些许。 他背后,最外圈神纹光芒散去,代替它亮起的是第二圈神纹。 朱雀脚下的冰面突然炸开道道裂痕,那裂痕飞速朝萧澜启游去,在萧澜启做出反应之前便猛地破开冰面,以数条燃着赤红色火焰的锁链捆住了萧澜启的四肢。 萧澜启身负崩云碧火,本不会再惧怕世间任何火焰,可此时,锁链上的朱雀圣火烧灼着他的皮肤,几息后,他在灼烫间还察觉到一阵刺痛,竟是那锁链表面缓缓生出荆棘般的尖刺,刺穿了他的骨骼和血肉,在他四肢绽开一朵朵血色的花。 这种受制的姿态让萧澜启忍不住想起了鬼哭崖下那近百年。 只是那百年间的束缚只有冰凉和孤寂,那些锁链,远不如朱雀歹毒。 “认输吗?” 第349章 朱雀放缓了锁链尖刺的生长,要它们在萧澜启的血肉中一点一点慢慢用疼痛折磨他。 他微微叹了口气: “现在认输,吾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本尊说了……” 明明是刺骨寒冷的风雪天,萧澜启额上却满是汗珠。 他额角和脖颈青筋暴突,双目通红,似是忍了莫大的痛苦: “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想要他,就先踏过本尊的尸体!!!” “……啊,你们天魔的传统好生奇怪,竟能为了一个不重要的、讨厌的人,做到如此地步?” 朱雀淡淡道出一句,撤走了对锁链尖刺的束缚。 “呃啊!!——” 数道尖刺瞬间从萧澜启四肢贯穿而出,萧澜启猛地睁大眼睛,终是没忍住一声痛呼。 “还不认输?” “不认!” “何苦?” “要你管?!” 萧澜启咬牙,连呼吸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依旧不服输。 他抬起被锁链刺穿的腿,竟生生拖拽起那些恐怖的锁链,带着它们一步步向前。 “本尊的事,要你个死鸟管?!” 每走一步,他身下便滴落大片大片的血,生生在冰面上铺就一条血路。 “你方才,就是这么拽他的?就是这么伤他的?!本尊问你,你动本尊的人,经过本尊允许了吗?!你,用哪只手碰他的?!他讨不讨厌,他重不重要,都是本尊说了算!要你个死鸟来管?!” 萧澜启拖着那些锁链,拖着一身伤,竟真一步步走到了朱雀面前。 朱雀的气息压迫着他的神魂,神的威压落在萧澜启肩上,逼迫他俯首。 区区天魔之身,本无资格直视神。 可萧澜启偏不。 他一点一点、顶着神级威压抬起头来。 他不仅要直视朱雀的眼睛,还要抬手扼住他的脖颈。 管你是人是神,只要动他要护的人,只要…… “大胆。” 就在萧澜启即将碰到朱雀脖颈的前一瞬,朱雀淡淡吐出两字。 话音落下,赤红锁链像是受到召唤,瞬间收势,强行将萧澜启拖拽回了原处,将他钉死在了地上。 从头到尾,朱雀甚至没有挪步、没有抬手。 他始终淡定从容地站在那里,像是在观赏孩童的闹剧。 “认输?” 他再次问。 而这次,萧澜启的回答依旧是一句: “不认!!!” “好。” 朱雀微微垂下眼,点亮了自己最内圈的神纹。 内圈神纹亮起之后,比方才强大数百倍的气息扩散开来,同时,一声雀鸣响彻天地。 朱雀身后亮起一道巨大的朱雀兽身虚影,那火红色的鸟类展翅之时,人类与天魔都变得如此渺小,连天地都为它共鸣。 萧澜启身上亦染上了那道红光。 但到了此时,他眼中,依旧没有哪怕一丝惧意。 他只是望着那只朱雀,眸色微深。 “萧澜启!” 也在那时,他听见了身后人在撕心裂肺地唤他的名字。 但他没有回头。 “萧澜启!!!” 那人的声音几近嘶哑: “不值得!弃了吧!!萧澜启!!!” “闭嘴!值不值得,本尊说了算!” 萧澜启是犟。 他认定的东西,绝不会撒手,死也不会。 如果有人要从他手里抢走,那也只能等他的尸体冰冷僵硬后,再一点点掰开他的手。 从小到大,他觉得重要的人,都走了。 这次,要么留下,要么,他先走。 萧澜启一双眼睛瞬间被青粲色的光芒填满。 那之后,他身上的魔纹竟开始朝空处生长,逐渐如藤蔓般爬满了他的身体。 穿插在他四肢的锁链被不知名的力道震碎,他的长发随风乱舞,洪荒煞气逼上朱雀神息,兽类低沉的吼声现世,萧澜启的魔纹光芒大盛,又在一瞬间尽数碎裂。 他的七窍缓缓淌出鲜血,在梼杌真身代替他立于这片大地之前,他还要倔强地宣告全世界: “有我在,还能让你死了不成?!!” 第163章 死境寻生 来自上古的洪荒气息降临,不服输地同对面的朱雀抗衡。 朱雀整个人沐浴在真身光辉之下,他望着对面的巨兽,实在意外。 这天魔,竟当真能做到如此地步? 引燃血脉之力逼出魔纹本源的全部力量,以换得一丝洪荒气息降临,强行使他的梼杌真身勉强达到与朱雀真身相似的品阶。 可他先前就多次使用魔纹寻迹,对自身损耗极大,方才又在他两圈神纹下受了那么重的伤,此时此刻,竟还有余力烧魔纹召真身? 这天魔,是当真跟自己拼了命。 朱雀眸底闪过一丝欣赏之意,但手下并未有半分留情。 朱雀真身一道雀鸣响彻九霄,随即携着朱雀圣火俯冲而来。 而梼杌丝毫不惧,立马燃起周身碧火,后退几步,短暂蓄势后毅然朝那朱雀飞奔而去。 “轰——” 创世神兽与凶兽始祖时隔数万年再次于人间站在了对立面,两股火焰碰撞的气浪引得整个试炼空间都不住震颤,响彻天地的巨响久久未散,黑气和白雾混在一起,片刻后,朱雀展翅升空,而下方冰层再无梼杌,只有一个倒在凹陷冰层下的人影。 第350章 “小小天魔,竟妄图与神抗衡,即便你是梼杌传承,又如何?” 朱雀冷眼看着冰坑底那个还在试图爬起身的天魔,再次问道: “可服输?” “……不……服!” 萧澜启一身魔纹已尽毁,身上尽是血与烧焦的痕迹,瞧不见哪怕一处完好的皮肉。 他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还能支撑着爬起身。 “好。” 朱雀微微颔首: “你这天魔,如今这样,是想跟吾证明,你不信命,你能护住想护的人?” “是又如何?” 萧澜启心中莫名有丝不妙的预感。 果然,朱雀微微勾起唇角: “那便亲眼瞧着吧。” 此话一落,又是一声雀鸣。 朱雀展翅时摆起的狂风险些生生将林尽吹走,林尽用衣袖挡住那些像刀片一般的雪花霜粒,待到风稍稍止歇,他抬眸望去,便看见了带着一身冰霜火焰的朱雀真身以不可挡之势朝自己俯冲而来。 林尽放下了挡在自己身前的手。 他没打算反抗。 朱雀的目标一开始就是自己,同萧澜启没有半分关系。萧澜启才是被连带的那一个,如今自己早些死,对谁都是一种解脱。 神之力,以他凡人之身,怎能抗衡? 可偏偏,就是有人不懂这个道理。 林尽跪坐在地,感受着那股逼人的温度越来越近,可在朱雀将自己烧成灰烬前,他先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他猛地睁眼,只见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已落下一道阴影,头生双角的巨兽将他护在了身下,替他生生抗住了朱雀真身的攻击。 意识到这点,林尽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抬手擦拭一把,看见手上猩红,才意识到那是血。 梼杌的呼吸很重,他在颤抖,却依旧将林尽稳稳护在身下。 后来,他的真身开始从双角一点点化成灰烬,在漫天飘扬的火星与灰烬中,林尽接住了萧澜启。 火焰燃烧与冰层之上,天地被朱雀的光辉照耀。 这本该是神兽屠魔的佳话。 萧澜启一身魔纹尽毁,一双青粲色的眼睛也失了光芒。 林尽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萧澜启,明烛天曾经的少尊主,当世血脉传承最为尊贵的天魔…… 他应当一直骄傲才对啊。 林尽已分不清自己流下的是泪还是血,他抱着萧澜启,听远处的朱雀再次问: “你可服输?” 林尽已不敢再听这些字眼了。 他跪在刺骨的冰层上,抱着怀里滚烫的人,苍白的脸颊满是血泪。 他哑着嗓子: “不打了,萧澜启……我求你,不打了……” “不……” 萧澜启靠在林尽单薄的肩膀上,嗓音很低很哑,但还是要倔强地重复着自己的坚持: “死鸟,本尊……不服!” “好。” 朱雀没有理会林尽,只冲萧澜启再次应道。 这次,他终是没有继续站在原地。 他抬步,慢悠悠地朝二人走来。 半空中的朱雀真身散了,重新化为朱雀的神纹浮在他身后。 他垂眸望着萧澜启: “三道神纹、朱雀真身,你已一己之力扛到现在,吾想,吾也该给你应有的尊重。” 说罢,朱雀抬手结印,袖摆的羽毛无风自动。 “不……” 林尽摇摇头,抬手徒劳地抱住萧澜启: “不……放了他……” 朱雀冷眼瞥着他,周身光芒凝聚,竟在身前现出一巨大的赤金剑匣。 “咔哒——” 剑匣卡扣依次打开,展开九把形态各异的长剑。 “我说让你放了他!!!我求求你,我死,我死不行吗?!” 林尽看着那九把神剑在半空排开,每一把的剑锋都对准萧澜启。 他心中惊惧到了顶峰,他体内气血翻涌,加之外界神剑落下的锋利压迫感,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他一心求死,吾,没有不允的道理。” “……” 林尽一双眼睛通红。 他咬牙,召出山海笔,将自己储物戒内所有的防御手段一股脑召出放在二人身边。 防御阵法和法器一层叠一层,林尽手里也未停,他持山海笔一遍遍地绘着防御符文。 可到此时他才发现,这空间内的天地灵气竟如此稀薄,能被他唤来的灵气,连区区一个二阶符都成不了。 这也是朱雀为了限制他这怀玉圣体,所精心挑选的地点吗? 在林尽做这些的时候,朱雀颇有耐心地等着他。 待到他见林尽拿出了所有法器、看见林尽画出的符文道道溃散、已几乎拿不住笔,他才留下一声轻叹: “无谓的抵抗。” 言罢,他微微一抬指尖,第一柄神剑应召落下。 在他的锋芒下,以人类顶尖炼器师炼出的防御法器竟如此不堪一击,法器和阵法的护佑灵光在神剑下竟像一张张脆弱的纸片,甚至无法拖慢它哪怕一丝。 意识到这点,林尽立马推开萧澜启,试图用自己挡在他身前。 但他才刚起身,萧澜启便像是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一把将他拉了回来,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第351章 神剑从萧澜启的肩胛穿过,插入他的身体,穿透的剑锋划伤了林尽的手腕,刀割般的剑意在他身体内游蹿,带得五脏肺腑一阵绞痛。 他只是被神剑剑气划伤就如此痛苦,那萧澜启他…… “呵……” 萧澜启闷哼一身,竟笑了出来: “就这点能耐?” 朱雀微一挑眉,第二把剑落下,再次穿透萧澜启的身体。 林尽瞳孔骤缩。 他想推开萧澜启的手,可萧澜启不知哪来的力气,到这时候竟还能将他制在这里动弹不得。 “别动。” 萧澜启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可林尽还是听清了: “我还用不着你来护。” 八把长剑依次落下,却并未伤及要害,直到第九把神剑短暂蓄力后,猛地穿透了萧澜启的魔心。 林尽身上早已被不知谁的鲜血染红。 他察觉到,萧澜启似乎轻轻颤了一下,而后,落在他身上的力道才总算是松了。 林尽的肩膀被萧澜启按得生疼,他一时有些恍惚,眼睁睁看着被九把长剑刺穿的萧澜启在他眼前软软歪倒在地。 “我……” 萧澜启张张口,大股鲜血自他口鼻流出: “我……护住了……” “嗯,护住了。” 到了这时候,林尽的心情竟格外平静。 他膝行几步到萧澜启身边,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又一点点向下,摸到了他的侧颈。 以往有力的脉搏和心跳,在此时显得如此微弱,又在林尽指腹下归于一片死寂。 “……” 林尽握紧了手里的笔。 为什么。 为什么要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真的,很不值得。 倔天魔。 ……倔死了。 林尽闭了闭眼睛。 深吸一口混着血腥味的空气后,他缓缓道: “神,就可以如此残害人命吗?” 朱雀微一挑眉。 随后,他微微弯起唇: “是他自己不愿服输,与吾有何干?” “你是试炼的主人,你既然有能力将我拖来此地,自然有办法让他出去。你将他留在这里,不就是想看到如今这画面吗?” 林尽抬眸望着朱雀,血泪早已在他脸颊上凝固成道道血痕。 到这时候,他突然冷静得有点可怕,他看着身边的萧澜启,没有一丝犹豫,直接用他身上的长剑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大股鲜血自伤口流淌而出,林尽用山海笔尖沾到鲜血,在冰层上快速画出一道符文。 这空间内的天地灵气原本稀薄得有些诡异。 但当第一柄长剑划伤林尽的手臂后,他感受着血液溢散的灵力,突然被点通了某处关窍。 要说灵气,不就自己这具从小到大吃尽天材地宝的身体拥有最多吗? 林尽血液中的灵气散入空气,空间内的天地灵气似乎受到了某种感知,纷纷从角落中探出头,自觉应召汇入林尽手中的山海笔。 涌入此处的灵气越来越多,山海笔几乎承受不住,微微颤抖着。 林尽咬牙握紧手里的笔,愈发艰难地落下每一道笔画。 到后来,空间内的灵气已被尽数吸纳,可林尽周身那股吸力还在继续。 僵持片刻后,竟有一点点金红光芒加入了灵气流动。 朱雀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惊诧神色。 林尽纳走的,竟是自己的神纹余威。 山海笔只是区区玄阶法器,哪能承受朱雀神纹散出的灵气光辉? 林尽下的每一笔都变得无比艰难,他额角满是冷汗,脑中似有刀割,精神濒临崩溃,连坚硬至极的朱雀玄冰,都在他的忍痛下被抓出几道指痕。 在符文最后一笔落下的同时,山海笔完成使命,瞬间碎裂成了千万片。 被林尽以鲜血画就的符文也在那时猛然迸发出强烈的莹白色光芒,大地都因这力量不断震颤着。 天阶寻生符,成! 林尽跪坐在地,抬手结印,长发与衣摆无风自动。 神又如何,天又如何。 他是个不值得的人,死便死了,可到了此时,他还偏不信命了。 不知是否是受了萧澜启的沾染,此刻,他还偏想争上一争。 神要萧澜启死。 那林尽偏要他活。 越阶成符的反噬袭来,林尽忍着身体与识海的刺痛,抬手猛地拍向冰面上的鲜血符文。 “轰——” 风雪停止,阴霾散去,朱雀玄冰寸寸开裂,在这早就被固定的冰雪之境中,朱雀玄冰下竟因一道天阶符生出了绿色的草木嫩芽。 “我以此身……” 浓郁的生命力充盈整个死境,朱雀竟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他微微眯起眼,只见眼前灵光大盛,单薄脆弱的人类在神面前闪耀着不屈的光。 “我以此身……逆天机!!” 第164章 玉汝于成 他讨厌这冰雪中的死气,讨厌不再跳动的心脏,和失去生机的人。 寻生,一直被林尽用来帮助草木修复与生长,他自然而然以为,寻生的核心是时间。 可方才某一刻,他突然便懂了。 时间并不是生的真谛。 逆才是。 要逆生死,要逆时间,要逆规则与轮回。 第352章 谁说规则唯一且不可更改? 他就要冰下长出草木,就要太阳拨开风雪,就要死去的心脏重新跳动。 生命脆弱,在不断挣扎中变得顽强不可摧折。 草木如是。 人与天魔亦如是。 林尽脚下的万载朱雀玄冰裂开道道纹路,天上阴云散开,阳光倾泻而下,给万物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 碧绿色的嫩芽自冰原下探出头,原本死寂的冰封之境被浓郁生命力填满,厚厚的冰层化开成水,沾湿了林尽的衣摆。 符势大成,待到灵光散去,林尽再扛不住天阶符文的反噬,他猛地喷出口血,脱力般倒在了逐渐融化的冰面上,倒在了萧澜启身边。 有小草从冰裂开的缝隙中生长而出,轻轻碰到了林尽的指尖。 林尽微微蜷起手指。 他好痛,好累,眼皮似是坠了千斤,连睁开都如此费劲。 寻生符带来的生命力滋养着空间内的天地万物,疗愈着萧澜启身上的伤,却唯独对林尽这个施术者起不了丝毫作用。 林尽真的累了。 他想痛痛快快地睡一觉休息一下,但他知道自己不能。 他余光瞥着那道还未离开的赤红身影,逼迫自己强撑起身子,爬到萧澜启身边。 冰层融化后的水湿透了林尽的衣裳和袖摆,叫他止不住地颤抖,也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冷。 见状,朱雀微一挑眉,抬手挥出一道灵光。 林尽心里一惊,还以为他又要发难,自己却没力气再抵挡或反抗。 他只撑着身子,下意识用自己护住了身边的萧澜启。 但那道赤红色的灵光落在他们身边,并没有伤他们半分。 反之,它化成一座红木小桥,将他们从水中托了起来。 意识到这点,林尽微微一怔。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事情走向,抬眸时,他又注意到萧澜启身上那九把长剑在一瞬间碎为齑粉,那些粉末携着强大灵气,没入了他的身体,和天阶寻生符唤出的生命力一起,治愈着萧澜启身上的伤。 林尽惊诧地睁大眼睛,望向方才还不将他们置于死地不罢休的朱雀。 “那样看着吾作甚?很意外?” 朱雀飘在半空,缓步走近林尽,每落一步,足底便多出一道法阵波纹。 林尽抿抿唇,依旧护着萧澜启,防备地盯住他看: “前辈这是何意?先前将他逼入死境,一丝余地未留,如今,却又当起了好人?” 方才的天阶寻生符已抽干了林尽所有的力气,还给他落下了不轻的反噬,以至于他如今只能靠意志强撑着同朱雀对峙,出口的嗓音绵软沙哑,不像质问,一丝威慑力也无。 “好人?吾行事不论好与坏,只看吾的目的是否达成。这次,你们二人,当真给了吾大大的惊喜。” “……” 林尽愈发看不懂朱雀行事了。 三圈神纹,九把神剑,他丝毫未留情,从始至终都在将萧澜启往死路上逼,现在却又主动为他疗伤。 他的目的是什么?就只为了杀萧澜启一次?也未免太过儿戏。 林尽抿抿唇,深吸口气,努力平复下心情,才道: “晚辈不懂。” 见他这模样,朱雀微微弯起唇: “因为吾伤了天魔,所以,你如今是在同吾置气?” “不敢。” 话虽这样说,但林尽语气并不好。 他垂眸看着萧澜启身上前后十八个血洞,心里实在难过。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萧澜启身上的魔纹。 那么漂亮的魔纹,如今,竟全都碎了。就算他的寻生符能救他的命治他的伤,却也没法复原他的魔纹了。 他原来,是那么骄傲的天魔。 林尽缓缓蜷起手指,也是那时,他听见朱雀开口道: “虽没有同你解释的必要,但吾还是要告诉你,方才的情况下,天魔非死不可。” “……?” 听见这话,林尽微一挑眉,诧异地望向朱雀。 “先前吾同你说过,吾只是想甩开他将你们二人分开,谁知那天魔那样难缠,还那样倔。为了护你,他不惜主动震碎自己的魔纹,这与你们人类自毁元神无异,当时,若我强行让他离开,或放他一马,他的魔纹也不可能恢复如初,甚至会在本源烙下隐患,白费一身传承天赋,从此泯然众人。所以……” 朱雀走到林尽身边,单膝跪地,抬指轻点萧澜启魔心的位置。 一道赤红灵光浮过,沿着萧澜启魔纹破碎的轨迹,一点一点修复着那些纹路。 但林尽发现那些纹路与萧澜启曾经拥有的并不完全相似,其上似乎多出了些更显精致的小花纹,仔细看看,竟同朱雀背后的神纹略微有些相似。 “吾问他很多遍,可肯认输,可服输。若是他认、他服、他放弃你,他选择逃离,吾自然也不必帮他了。” 赤红色的灵光波纹沿着萧澜启的魔纹生长蔓延,似乎正在萧澜启原有的基础上再行淬炼提纯。 林尽看着朱雀的动作,微微抿起唇。 他看不懂这些魔纹,自然无法证实朱雀所说是否真实,但朱雀这种级别的神尊,若真想弄死他们,也就是弹指一念的事,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编瞎话来哄骗他们。 那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顺着推测下去,朱雀方才所做的一切,一是考验,二便是为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353章 三圈神纹九把神剑毁去了萧澜启的魔纹、魔心甚至经脉,若非如此,朱雀也无法替他淬炼血脉重塑魔纹与筋骨。 “这天魔,不错。梼杌那老东西还算有几分眼光。” 待到萧澜启一身魔纹重新变得完整,朱雀才收回手,将视线转向林尽: “至于你……” 若朱雀不说这话,林尽险些都要忘了,他的目标一开始只有自己。 “你令吾很意外。” 朱雀缓缓站起身,背着手,抬眸眺向远处。 这朱雀秘境内数万空间皆是以他的意念与本源构造,至今已存在了万年之久。 在今日之前,这些试炼空间可以被破坏,甚至毁去,却从未像现在这般,被彻头彻尾地改变。 这间试炼名唤“冰封”,是他以自身朱雀玄冰打造而成,这里的冰层与风雪还有彻骨寒冷皆万年不变,这是它的核心力量,可如今,因为区区一道天阶符,这里的暴雪停止,阴云散去,玄冰化开,不存在的太阳照耀大地,不存在的草木生满空间。 改变,远要比毁灭要困难得多得多。 朱雀沐浴在温暖阳光下,他深嗅一口四周草木清新的味道,似是略微有些怀念。 许久,他问林尽: “你这符,叫什么名字?” “……寻生。” “寻、生。” 朱雀缓缓重复着这二字: “在绝境中悟出天阶符,且能一次成势,彻底改变吾的玄冰。有意思。你于生命力,有很不一般的天赋,这是你的道。只是,可惜了,你竟是怀玉圣体,你可知,你这近天木灵根若是能够正常修炼,能比寻常人少走多少弯路?” 朱雀回眸看着林尽,片刻,他抬起手,轻轻抚上了他的发顶: “……罢了,带你走到这一步,原想点拨你一二、赐你一道机缘,可看起来,你不需要吾来点拨,机缘,也早有人先于吾赠了你。” 在朱雀的手碰上自己的那一瞬,林尽只觉有股很温暖的灵流从他掌心传到了自己体内,那道灵流修复着他因反噬而遭重创的神识和身体。 而在听到“机缘”二字时,林尽右臂内侧忽地微微发烫,他掀开袖摆,便瞧见了那道莹白色的符文。 又是它? “天阶符的画就除了天赋与悟性,还需天时地利人和,一把品阶相近的法器也必不可少,若是你的法器配不上天阶符,符文便会从你自身抽取力量,也就是所谓的反噬。 “方才将你逼到这一步,是吾不当心。既然你的笔碎了,那吾便再赔你一支,算是今日要你们无端遭受这些苦难的赔礼。” 言罢,朱雀抬手,从自己袖摆上取下一根雀翎。 他持着雀翎思索片刻,又抬眸望向林尽: “你是否从千云境中取走了一根千云树枝?” “……” 林尽愣了一下,而后便从储物戒中取出了自己先前从迷宫中带出的那半截古树枝。 朱雀接过树枝,以灵光将其和手中雀翎融在一起,片刻后,雀翎与树枝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华光流转的灵笔。 那笔通体以木制成,其上流传着璀璨的赤金色灵纹,浮雕与灵纹相辅相成,极为精致,气息也十分柔和,带着独属于木的浓郁生命力。 “天阶法器,名……浮生。” 朱雀将浮生笔递给林尽: “还你。” 林尽怔然。 他抬手接过笔,片刻才想起道: “……多谢。” “不必。吾只是……为苍生考量。” 朱雀微微叹了口气: “你是吾挑中的人,而今看来,吾的选择,当是正确。” 林尽到现在还是听不太懂朱雀的意思。 他皱起眉,问: “为何?” “气运有变。” 许久,朱雀缓缓吐出这四字。 片刻,他又道: “杀神将临。” 听见“杀神”二字,林尽心里重重一震,久久回不过神。 “杀神现世,生灵涂炭,万物荒芜,气运尽毁。作为神,吾无法干涉人世之事,可如今这世间,尚没有能与杀神抗衡之人。万般无奈下,吾只得提前开启秘境,来寻一个转机。” “杀神……” 林尽重复这二字,神色愈发凝重: “前辈说的,可是疆梧,破界之主?” “是,你这小辈,倒有几分见闻。” 朱雀微微叹道: “疆梧本就是逆天而生,他生在天道与气运之外,靠杀戮与鲜血证道,一路走来、逆天道、抢机缘、夺气运,翻天覆地狂妄至极。当年,吾与几位同伴联手耗费无数心血才将其彻底斩杀,可这段时间以来,吾竟又在下界察觉到了他的气息。即便只有一丝,即便转瞬即逝,吾也绝不会认错,他的气息,对吾、对这世间,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 “神无法干涉世间事,能拯救这世间的,唯有你们这些世中人,所以,吾能做的,也只有尽量让你们成长得快一些。” 说罢,他垂眸望着林尽: “异世之魂,感谢你至今为止为此世所做的一切。你有自己的气运与机缘,拨开迷障,去寻自己的道。说来有趣,吾在你的魂中听到一句诗,你可曾忘记? “浮生梦尽凝雨至,今日方知春是春。” 第354章 时隔多年,这诗再落入林尽耳畔,却带给了他截然不同的感受。 又有某一瞬,他似乎混淆了眼前与曾经,右臂内侧微微发烫,他再次想到了数年前、在所有故事开始前就立在他身前为他降下判词的白色虚影。 林尽头有些痛,不知是反噬的后遗症,还是别的什么。 他望着面前的朱雀,可还没等他一句询问出口,他便见朱雀缓缓抬指,立于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辈,今日所言,皆是秘密。 “你我缘尽于此,来日不会。” 第165章 温澜潮生 朱雀这话说罢,再没有给林尽开口的机会,就那样在他眼前消散为一片赤金色的灰烬,与冰霜一起化去了天地间。 “……” 林尽略微有些茫然。 他回忆着朱雀方才说的话,竟久久回不过神。 他称他为“异世之魂”,难不成朱雀也同当年那位无名仙人一样,早已看穿了他的来路? 林尽若有所思地垂眸瞧着自己小臂上那道莹白色符文。 符文的光芒已经逐渐淡去了,眼看着就要再次与他的皮肤融为一体。 至今为止,已有两位神君点过他身上这道符,可没人告诉他这究竟是什么。 他依旧不懂这符文的用意,也不晓得当年自己歪打正着遇见的那位仙人,究竟是何身份。 林尽抿起唇,轻轻叹了口气。 他放下衣袖,看向了身边的萧澜启。 萧澜启一身魔纹已经被朱雀修复完整,甚至还被淬炼得更加精致纯粹,他身上那些恐怖的伤也好了,林尽抬手抚上他的脸,感受到他的体温再次变得滚烫。 林尽撑着身子挪到他身边,托起他的头要他枕到自己腿上,这样多少能让他舒服些。 做完这些,林尽实在觉得疲惫了。 虽说朱雀帮他治愈了身体的伤痛,可他耗费的心神却无法复原。今日他情绪起伏太大,劳心劳力,此时真的有些支撑不住。 他稍稍放松身体,靠在了身后红木小桥的围栏上。 好累。 方才,朱雀同他说,什么杀神,什么疆梧。 林尽知道那位杀神,因为那就是原书男主手中破界剑的上一任主人。 可疆梧早该在万年前就被朱雀他们联手诛杀化为灰烬才对,缘何还会有一丝气息出现在世间? 这一切,难不成同韩傲有关?毕竟他手中的破界,便是这世上离疆梧最近的东西。 可韩傲怎么也不该跟疆梧有牵扯,他是男主,有既定的道与路。 仔细回忆,晓云空也曾经说过,破界这把剑并不适合韩傲,说它太冷,杀伐气太重。 如果这一切真跟破界有关…… 无论如何,如果疆梧真要现世,到时候,韩傲带着疆梧的剑,恐会有劫难。 他得找机会提醒他…… 想到这里,林尽的意识愈发模糊。 他累了,困了,连头顶温暖的日光也无法让他坚持着睁开眼。 林尽坠入了纷乱的梦境。 梦中的画面很多很杂,他一个也捉不住。 他穿梭在无数回忆与未来的碎片中,像是一片被卷进激流中的浮萍,无法挣扎,只能看着四周场景变换,看着自己随波逐流。 直到有人拉住他的手,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那对他来说稍微有些发烫的体温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丝。 “林尽?喂,醒醒。” 那人捧起他的脸,又用指腹帮他撩开了脸颊边的碎发,不停地唤着他的名字。 林尽皱皱眉,在梦境中挣扎着睁开眼,而后便对上了一双青粲色的眼睛。 萧澜启生了一张很好看的脸,林尽一直知道这点。 他五官很立体,带着些精致的异域感,睫毛很长,总会在脸上扫出浅浅的阴影。一双青粲色的眼睛像是阳光下剔透的宝石,林尽从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二人对视片刻,最终是林尽先挪开了眼。 萧澜启捧着他的脸,用指腹使劲蹭蹭他的脸颊: “你脸上为什么这么多血?破相了?” “没有……” 萧澜启的指腹在林尽脸颊上蹭来蹭去,似乎不把他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便不罢休。 林尽被他弄得有些疼,他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别管我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尽这话说完,萧澜启似乎才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他怔住片刻,才回忆起自己晕倒前的处境。 倒也不该叫做“晕倒”前,严谨些来说,那该是“死”前了。 萧澜启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魔心的位置,却发现自己身上被神剑贯穿的伤口已经消失了,他触到的都是完整的皮肉,不痛不痒。 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 被他主动震碎的魔纹竟也恢复完整,但那些纹路熟悉又陌生,同以前一样又不一样,古怪得很。 萧澜启有些不适应地甩甩手,抬眸看向四周。 先前的万里玄冰和狂风暴雪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草长莺飞与溪水潺潺,而他和林尽正在一座普通的红木小桥上坐着。 “这是哪?” 萧澜启敲敲身下的红木桥面: “奈何桥?” 他这话让林尽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第355章 原来天魔也知道奈何桥? 林尽没多想,只开玩笑般顺着萧澜启的话点点头: “是啊,桥头那个老婆婆给你喝汤,你没醒,还是我帮她灌进去的。你也太重了,我实在扛不动,这不,扛一半就坐这休息了,等你醒了再继续走。” “……” 听见这话,萧澜启突然沉默了一下。 他看着林尽,眸色略微有些深,很久也没有说话。 最终,他抬手敲了一下林尽的脑袋: “你个不中用的,怎么还是死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低,语气像是懊恼,又像是无奈。 林尽看着他,心里莫名有些难过。 片刻,他轻声道: “他是神君,我打不过也逃不掉的呀。” “……罢了。” 萧澜启抿抿唇,又抬手捏住他的脸颊: “下辈子好好活!能不能投个好胎?挑个身子强壮点的人家,长得高点漂亮点,再不要搞得这么瘦弱,像一根豆芽菜。” 林尽看着他,有点想笑。 他应了一声,又问: “那你呢?” “嗯?” “你下辈子,还要做天魔吗?” “想什么呢,本尊没有下一世了,天魔天生天养,死了就消散于世间……” 一句话还没说完,萧澜启便觉出不对了。 等等,什么奈何桥什么孟婆汤都是他们人类的矫情传说,跟他个天魔有什么关系? 他死了不就魂归天地再无轮回了吗?还上什么奈何桥? 可恶! 都怪林尽平时闲的没事干给他讲的那些古怪故事扰了他的思绪! 萧澜启皱起眉,望向林尽的视线多了一丝被戏耍后的羞恼。 林尽看着他这小表情,实在没忍住笑了。 萧澜启见他那笑得直不起腰的模样,原本想发怒问他的罪,可不知为何,看他这模样,又实在生不起气来。 他只瞧着他,等他笑够了才问: “到底怎么回事?那死鸟放过你了?本尊方才死得透透的,为什么又会活?可是你又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蠢事?” “……” 听见萧澜启这话,林尽想了想,决定不告诉他自己以身祭符唤天地寻生的事。 他只道: “朱雀先祖……有自己的考量。他帮你治了伤、复了魔纹,你瞧瞧,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 萧澜启就说自己身上的魔纹有哪里不对劲。 他皱起眉,牵动魔纹试了一试,倒没什么不适,反倒魔纹之力还比先前更纯粹了些。 他又抬手召出一团碧火。 让他意外的是,崩云碧火以往呈青粲色的火焰,如今最外圈竟隐隐染了些代表朱雀圣火的赤金色。 那死鸟当真古怪,先是把他往死里揍,等他真死了,又把他救活还给他淬炼血脉,真是…… 萧澜启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罢了,死不死的,人没事便好。 他没再多想,收回了自己的火焰,从地上站起身来,顺便握住林尽的手腕把人捞起来: “既然不用投胎,那便赶紧走吧。” “嗯。” 林尽扶着红木小桥的扶手站起身,可才刚迈出一步,他就又结结实实在桥上摔了个大马趴。 “?!” 这把萧澜启吓了一跳: “你作甚?怎么了?那死鸟给你下毒了不成?我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 “没有……” 林尽默默从地上爬起来,实在觉得丢脸: “就是腿压太久,麻了。” 先前他让萧澜启枕着自己的腿休息,也不知睡了多久,如今猛然一站起身,他才发现自己已经麻到完全感受不到腿的存在。 “……” 听见他的回答,萧澜启看起来似乎颇为无语。 他在心里骂了第一万句脆弱的人类,而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拉着他的手,把人带到自己背上。 突然被萧澜启二话不说背到身上,林尽多少有些意外。 但短暂的出神后,他放松下来,轻轻环住了萧澜启的脖颈。 他闻着萧澜启身上的火焰与草木的味道,只觉得莫名安心。 “谢谢你。” “谢什么?”萧澜启微一挑眉。 “谢谢你先前那般护我。” “嘁。”萧澜启轻嗤一声: “少矫情。不护你护谁?既然答应了要护你,便没人能在我活着的时候要你的命。” 林尽轻轻弯起唇,没应声。 萧澜启将他背下了长桥。 原本林尽还在想这已经被自己更改的试炼境要如何出去,谁知,就在萧澜启踏下红木桥的那一瞬,他们周身瞬间点亮数万道颜色各异的符文通路,不仅如此,林尽甚至还能透过那些符文看清其后试炼境的模样。 这是…… 心念微动,万千画面呈现在他眼前。 林尽看见有人在同妖兽搏斗,有人在火原中跋涉。 他看见花南枝扛着啸月刀踩住火狐的头颅,看见晓云空在一片望不见边际的冰晶树林间迷茫,还看见…… 算一算,他们如今所处的“冰封”是林尽的第七层试炼境,若无意外,再过两层试炼空间,他便该从朱雀秘境中离开了。 可他们已经见过了朱雀本尊,继续试炼也无甚必要,所以,朱雀这是给了他自由选择的权利,要他自己选择去哪里、与何人会面? 第356章 林尽在心中思量片刻,很快有了决定。 他从周边数万道符文中精准挑出一道灰色符文。 因为他从这道符中感知到了韩傲的气息。 先前朱雀所说疆梧一事,让林尽有些在意。 他知道韩傲会来朱雀秘境,可如今剧情更改,他不知韩傲会在秘境中经历什么、又会不会遇到什么意料之外的危险。 无论如何,既然知道疆梧一事,他便该去提醒他一二。 这样想着,林尽立马触发了那道灰色符文。 一息间,冰封境内的生命力尽数溃散,取而代之的是浓郁至极的死气。 林尽十分反感这种气息,他拍拍萧澜启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他掩住口鼻轻咳两声,等站稳后,他睁开眼想瞧瞧这试炼境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谁想刚睁眼便见一团火焰缠着黑色雾气冲他呼啸而来。 那火焰速度太快,林尽来不及挡,他下意识后退半步,也在那时,他身边的萧澜启抬手护在他身前,崩云碧火立马将那些杂碎东西逼退到连影子都不剩。 林尽微微一愣,抬眸看向萧澜启,却见他正皱眉盯着某处,神色似乎有些许凝重。 林尽顺着他的视线抬眸望去,随后瞳孔轻颤,缓缓睁大了眼。 只见一人正自远处缓步朝他们走来。 那人着一身绀宇色窄袖劲装,腰间挂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怀里横抱着一白衣女子,周身满是黑色与赤色的浑浊气息。 而那一双眸子里浮动的,是让林尽颇为陌生的、猩红色的光。 第166章 白齿青眉 柳拂心对于韩傲来说算什么呢? 连韩傲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温柔、坚韧,不染一丝尘埃,像是夜空中最最皎洁的月光。 《傲世狂仙录》很长,很水,但只是因为有柳拂心在,韩傲就愿意连着几年天天追更,把她出现的情节反反复复看了数十遍,怎么样都不腻。 当朋友们开玩笑问他择偶标准时,他口中描述的人总是柳拂心,他觉得她就是美好的代名词,但他了解她始终只能通过文字,这一直是他的遗憾。 直到他来到这个世界、机缘巧合下遇见了剧情外的柳拂心,和她并肩作战、和她说话、看她拂袖为他挡下一箭轻声提醒他小心,那许许多多的瞬间,让韩傲一次次清晰地认识到,她当真和自己想象中一般无二。 她真的好美好。 按理来说,韩傲是男主,他应当能够光明正大地顺着剧情和柳拂心在一起,可他总觉得那样有哄骗的嫌疑,他像是拿了一个“柳拂心必然会爱上他”的剧本,去导演这一切。 因为他想让柳拂心认识的是韩奥,不是韩傲。 可若是这样,韩傲又有些胆怯。 他找不见柳拂心,也不敢去找。 因为和柳拂心在一起的韩傲是逍遥恣意的一代狂仙,可韩奥不是,他只是一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胆小鬼,他不应该耽误皎月医仙的路与人生。 有了这种想法,再在感受过为人刀下鱼肉的无力感之后,韩傲下定决心要改变。 他离开了烟雨山,他要变强,要有能力保护自己,也要有能力保护身边其他人。 也是为了变强,他来了朱雀秘境,可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柳拂心。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要么沿着已知的、男主的路去寻机缘提升自己,要么和柳拂心一起,去面对完全未知的未来。 韩傲并没有纠结很久。 虽然前者对他的诱惑很大,但比起那些力量,他更想和柳拂心留下只属于韩奥的故事。 所以韩傲和柳拂心一起,选择了那道灰色的符文。 他不知道这个选择即将给他们带来什么,也不在意自己错失的那些法宝与机缘,比起那些,他更想和柳拂心在一起。 但在二人一起选择了浅灰符文之后,短暂的恍惚过去,再睁眼,韩傲身边已空空如也。 他身边的柳拂心不见了,他变成了独自一人。 韩傲心里一惊。 他们二人方才明明一同选择了符文,可现在柳拂心为什么不在他身边? 选择符文后就不可能再行更改或撤回,韩傲很确信自己是和柳拂心一同入内,那柳拂心人呢?她会去哪? 短暂的意外后,韩傲稍稍冷静下来。 他没有急着去寻柳拂心的下落,而是先抬眼打量了一番周边环境。 他发现,这次的试炼空间,和他先前经历过的那些截然不同。 他曾经遇见过的试炼空间,要么是火原,要么是一种种形态各异的阵法空间或结界,总之,没有一个像是现实世界中会出现的场景。 可如今他所在的地方,竟像是一座繁华小城,他正在城中某条小巷中央立着,抬眸望去,能看见不远处巷口外热闹的市集。 韩傲抬手摸了摸身侧爬满青苔的斑驳墙面。 触感很真实。 若不是他很清楚自己身在朱雀试炼内,恐怕真要以为自己这是被传去哪个凡世小城了吧。 只是,朱雀秘境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试炼空间? 这次试炼,考验的又是什么? 韩傲收回手,迟疑片刻,他抬步走出了小巷。 在先前几个光线阴暗的试炼空间待久了,乍一站在寻常日光下,竟也让韩傲觉得有些许刺眼。 第357章 他抬手挡住那些阳光,眯起眼缓过一阵,才将视线投往四周。 这个小镇子,当真是热闹极了。 集市上人来人往,卖什么的都有,有屠户菜刀剁骨时的“咣咣”声响,有老太卖菜时嘶哑的吆喝,也有卖花女嗓音清甜地为自己招揽顾客。 韩傲立在流动的人群之间,观察着来往的每一个人。 每人脸上的表情与质感都那样真实,实在不像凭空捏造。 按理来说,朱雀生于上古洪荒时期,那时人族文化还未兴起,他不该如此清楚地了解这种城镇风情并将其复刻入试炼空间内,这并不合理。 意识到这点,韩傲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停顿片刻后,他从自己的储物戒里拿出了一枚白色印信。 那枚印信是柳拂心之物,多年来一直被韩傲存放在身边,他本只是留个念想,没想到还能在今日派上用场。 韩傲抬手结印,将灵力注入印信内部。 片刻后,印信散发出一股极为柔和的气息,那气息缓缓升空,迟疑半晌后,慢悠悠地飘向了集市深处。 韩傲便跟随那枚印信的指引,随着他同人流一起步入市集。 这一路,韩傲路过了屠户、老妇、卖花女,路过了满溢香味的馒头摊和包子铺,他从市集最繁华的中心一步步走入人烟稀少的市集深处,最终,他在一个冷清破落的角落,看见了一个身穿灰布麻衣的少女。 那少女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左右,她身形很单薄瘦弱,挤在集市最不起眼的小角落,身前摊着一块破布,布料上摆着些用处不明的草药。 草药还很新鲜,估计是才从山上挖回来的。 韩傲身边的白色印信将探出的气息停留在了她这里。 看见她的那一瞬,韩傲人一怔。 他猜得没错。 这个试炼空间并非以这凡世小城为题,这次的试炼应当是关于心境与记忆。 在这里,试炼空间中的核心力量不知用什么办法提取了柳拂心的记忆,这才构成了这个与她记忆一般无二的小城,而她也因为无法分辨幻境与真实,被困入了曾经的自己,变成了这小城的一份子。 这次试炼考验的应当是试炼者的心念,若试炼者自己的信念足够坚定、能够辨出现实脱离回忆,幻境试炼自然也能够被破解。 可韩傲明明是和柳拂心一起入的试炼,他为何没被困入自己的回忆?是这试炼一次只够针对一人,还是说因为他是穿书者,他的记忆无法被读取并复刻,才巧妙避开了这次试炼的核心? 韩傲不太懂修仙界这些弯弯绕绕的规则,也没林尽那么聪明,他不好奇这些,更懒得追根究底。 既来之则安之就是了。 他抬手收起印信,垂眸看向角落里那个卖药的小女孩。 此时,小女孩正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韩傲。 她的脸上身上满是泥污,粗布衣裙破破烂烂,一头乱糟糟的长发随意用树枝挽起来,瞧起来活像个小乞丐。 不过,虽然她浑身脏兮兮,却仍挡不住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她就是柳拂心。 韩傲心中确信。 “哥哥,买草药吗?” 听见这话,韩傲神色微动。 虽然他将有关柳拂心的剧情看过很多很多遍,可他从来不了解柳拂心的过去究竟是怎样的。因为剧情中的柳拂心从出场的那一刻起就是完美的,她是皎月医仙,是男主的爱人,别人关注的是她的现在和将来,没人去问她的曾经。 想到这,韩傲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平视她。 他装模作样地把她摊位上的草药都看了一遍,问: “你这都是些什么草药?用来治什么的?” 小女孩眼睛亮了亮,赶忙为他介绍道: “这些治风寒,这些治外伤,还有这些,可以用来去火、调理气血。” “这样啊。” 韩傲点点头,大手一挥: “行,我都要了。” “都……都要了?” 女孩很是意外。 她捧着那些草药: “可是,哥哥你用不了这么多吧?你是哪里不舒服?不如告诉我,我稍微会一些医术,这些草药不能乱吃的,要对症下药才是。” 见状,韩傲笑了两声: “傻姑娘,我要真伤了痛了,为什么不去医馆找郎中,反倒要来你这小摊买药吃?” 这话让女孩愣了一下。 可能是觉得韩傲说的话有道理,她抿抿唇,迟疑道: “那哥哥你是……?” “你就当我爱花钱。” 韩傲实在想不出个合适的由头,只好用这略显敷衍的答案回答了她的问题。 而后,他又问: “你把小摊摆在这,平时有人光顾吗?” 女孩摇头。 “那为什么不摆到热闹些的地方?” 听见这个问题,女孩垂下眼,小手攥紧了自己的衣摆,小声道: “市集里的摊主们大多都互相认识,他们的摊位都是固定的,不会给外人让。” “那你这些草药,平时能卖的出去吗?” “偶尔能。” “够生活吗?” “够了,我人小,吃不了多少东西的。” “……” 听罢,韩傲想了想,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只银质的小壶。 第358章 这是他之前在逍遥堂领任务时从任务目标身上抢来的低阶法器,虽然没什么用,但韩傲见它是银质,想着若是有机会去凡世还能充作银两用用,便一直留在身边。 果然,这不就用上了? “给你,你这草药我全要了。” “这……这全要了,也不值这些银子啊?” 女孩看清韩傲递来的是个银壶,明显有些惶恐,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我这些草药不值钱,哥哥你给我五十文就好了。” 韩傲不甚在意: “乐意给你,就是你的。你的草药,在我这里就值这些钱。行了,给我包起来吧。” “这……” 虽然韩傲已经这样说了,可女孩看起来似乎还有些犹豫: “可,哥哥,你要这么多草药有什么用呢?如果花这么多钱买一堆没用的东西,岂不是浪费吗?” “我不是说过吗,与你有关的事怎么叫浪费?” 韩傲随口道。 但看见女孩茫然的神色,他又意识到眼前的人现在还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柳拂心。 他只好冲她笑笑: “没事,你看哥哥我像缺钱的人?说了我生性爱花钱,你不用为我考虑。” “哦……” 见他这样说,女孩才总算安下心来,低头替他包着草药。 她做这些的时候,韩傲蹲着有些累了,索性盘腿坐在了地上。 他等在她的小摊边,看了她一会儿,问: “你叫什么名字?” “小柳,阿柳,怎么叫都行。” 韩傲微一挑眉,明知故问: “你姓柳?” 可小柳却摇摇头: “不是,我没有姓。” “那为什么叫柳?” 小柳把草药包好,递给了韩傲。 抬眼时,她弯起眼睛冲他笑了一下,眼里盛着清澈日光: “因为,师父说是在柳树边捡到我的,他说我是柳树的孩子,所以才叫我小柳啊。” 第167章 韶光淑气 韩傲曾经猜测过柳拂心那被留白的的过去。 他想,她应当是修仙界哪个医仙的亲传弟子,从小便跟在师父身边学习,长大了便秉承师门意志周游天下悬壶济世。 也可能是凡世哪个城镇的大小姐,就像花南枝一样,被娇生惯养着长大,又在某人的带领下正式踏入仙途。 他希望她有最完整最美好的人生,可现在,眼前却是他从未想过的情况。 她不是医仙弟子,也不是大小姐,她甚至不是柳拂心,只是一个卖药为生的孤女,连名字也不固定,叫小柳或阿柳都行。 她说,她是被师父从柳树下捡来的。 她口中的师父是个跟她一样居无定所的孤寡老人,老头子成天拄个拐杖,拐杖上挂个破葫芦,会认草药,还会点三脚猫的医术,成日里就穿行在大大小小的村镇间装个江湖郎中招摇撞骗。 他捡了小柳,给了她一口饭吃,小柳便跟在他身边挖药背药,给他当小徒弟。 后来,老郎中染了病死了,他的医术不够救自己,他身上的钱也不够看真正的郎中。 临死前,他把身上剩的那几个铜板全给了小柳,要她拿着这些钱,自己去想点谋生的法子。 但小柳会什么呢,小柳什么也不会,只会老郎中那点本事。 可她太小,拿不起老郎中的拐杖和葫芦,当不了江湖郎中,她便只能扛起老郎中给她做的小背篓,和平时一样,上山挖点草药,再去城镇里的集市摆个摊卖掉。 韩傲说得对,城镇里的人但凡有个头疼脑热,有钱的会选择去镇里瞧正规的医馆郎中,没钱的自己在家里扛一扛也就过去了,很少有人会来集市光顾她一个卖药孤女的摊子,更别提小柳的摊位还那么靠里那么冷清。 所以她平时摆上一天也卖不上几个钱,好在她人小,一天吃一顿,一顿半个馒头也就饱了,花不了几个铜板,勉强也够生活。 韩傲看她面黄肌瘦的样子,浑身上下好像就剩了一副骨架,实在心疼。 他给了柳拂心一只小银壶,本想着叫她拿这东西去换点好吃食再换身好衣裳,便不用再继续这挖药卖药的苦力活了,谁知,待他在城中转过一圈,第二日,天还没亮,那丫头就又气喘吁吁地背着她那小背篓走来这角落里摆摊。 “我昨日不是给你那么大一坨银子?你应当足够用它生活很久了吧?为何还要继续在这卖你的草药?” 韩傲双手抱臂靠在墙边,看着她问。 “我……” 小柳瞧见他,明显有些紧张。 她低下头,小声道: “钱再多也总是会花完的。况且,若我拿着那银壶招摇过市,我一个小孩子,很容易引来灾祸。卖药是我维生的活计,我不能撂下,而且……而且哥哥给我的小银壶那样精致,我也舍不得将它变成一堆碎银子。” “……” 听见这话,韩傲突然回过味来,一时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小柳一个小丫头,就算有钱财,也守不住,反倒会为她引来旁人觊觎,真是…… 他何时才能聪明些周全些? “抱歉啊,我没想到这些。” “哥哥为什么道歉?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呀?” 第359章 小柳冲他笑笑,就要取下身上的小背篓摆起摊子。 见她这样,韩傲心念一动,赶忙伸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等等!” “嗯?”小柳不解地看向他。 “既然我给你银子帮不到你,那不如,我帮你卖药,如何?” “卖药?”小柳似是有些犹豫: “这……会不会太麻烦哥哥了?” “不会,总之,我闲着没事做,就是想帮你。你跟我来就是。” 韩傲扬唇冲小柳笑笑,而后抬手拎着她的衣袖,把人从这个无人问津的小角落里拽出来,一路走去集市最热闹的地段。 此时天都还没亮,集市上没几个人,韩傲便挑了最中央的摊位,取下小柳的背篓,把她的小摊摆在了这里。 看他做这些,小柳吓了一跳。 她赶紧拉住韩傲的手臂: “不行,哥哥,这个摊位是有主人的,你这样占位置,一会儿他们过来,会不高兴的。” 韩傲一挑眉: “哦?这集市上的摊位难不成是他们买来的?还是租来的?” 小柳想了想,摇摇头: “都不是,但这已经是这集市的规矩了……” “没什么规不规矩的,既然没有买卖或租赁关系,这地就属公用,先到先得,若他们还试图用他们自己定下的‘规矩’束缚你,那这不是规矩,这是欺生,是霸凌。你这一小张破布能占多少位置?若他们连你都容不下,那我可真得同他们说道说道。” 韩傲替她铺开代表摊位的小破布,见她还是如此局促,便同她道: “这样,从现在开始,这摊跟你没关系,你若是怕,便站到我身后来,或者找个角落里躲着,等我去寻你。” “……” 听见这话,小柳低下头抿了抿唇。 思索片刻,她去到韩傲身后,在墙边一块小石头上边抱着腿坐下,乖乖坐着看韩傲一个人忙活。 在韩傲帮小柳摆好摊位和草药时,头顶天色也渐渐亮了,开始陆续有人来集市支起摊位。 来人看见韩傲在这里,他们神色颇为微妙,而后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 这些小动作,韩傲都瞧见了,但他懒得理会,直到天色大亮,一个推着小车的干瘦男人才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看起来还没睡醒,眼皮耷拉着,但在看到韩傲后,他整个人都精神了,一双耷拉的眯缝眼也睁得溜圆。 “小子?”男人把韩傲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出来混,讲点规矩,这是我的摊位,你这么明晃晃占了去,是不是不太讲道理?” “道理?” 韩傲就等着他这话。 他冷笑一声: “哪来的道理?这地写你名字了?是你买的还是你租的?地契给我看看,给我看了我马上滚!” “你……”男人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难缠的。 他朝周边使个颜色,旁边那些摊主立马神色不善地围了过来: “小子,你是新来的吧?这市集,我们街坊都待了十几年了,哪块地归谁,分得清清楚楚,不需要地契。” “哦,不需要地契,靠脸皮是吧?不然你叫这摊位一声,你看它答不答应?你们倒聪明,组个小团伙把最热闹的位置占了,把生人挤到没人光顾旮旯拐角去,好不要脸!我可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来这摆摊了,先来后到懂不懂?你日上三竿才慢悠悠过来要我这个先到的给你让位置,你才不讲道理!” 韩傲刻意把嗓门扯得老大,引得过路人都得来看一眼。 等瞧见看客够多了,他见对方有上前来拉扯他的意思,立马先发制人两腿一蹬倒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 “青天大老爷啊!救命啊,没有王法啦!摊贩子欺生要打人啦!救救我,谁能救救我!!我就是想在这卖个草药,这么好的草药,纯天然无公害,药效立竿见影,为什么不让我卖?!为什么要赶我走,明明是我先来的!报官!我要报官!官老爷救命啊——” 对面的摊贩子被他这疯样吓了一大跳。 他们可能也是第一次见这么难缠的人,一个个脸上顿时黑如锅底。 现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们上去拉扯也不是,“道理”也讲不通,总不能真顺了他的意去报官,那到时候不仅分辩不清,还闹了大笑话。 因此,几个摊贩黑着脸商量一阵,最终决定咽了这口气。 他们每人往边上让了点,给那个晚来的干瘦男人让出一个摊位来。 见状,韩傲立马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冲他笑笑: “谢谢啊,你看嘛,不就往旁边让点的事,下次记得来早点,别再抱团欺负新人了啊?” 看着他那欠揍的笑脸,男人一口气堵在心口,恨不得喷出口血来。 而看他这吃瘪的模样和韩傲方才那通撒泼,躲在韩傲身后的小柳没忍住笑出了声。 韩傲听见笑声,回头望去: “被我抓住了,你偷笑啊!” “没有。”小柳赶紧整理好表情: “我只是没想到,哥哥看起来那么可靠,闹起来却比我还像小孩子呢。” “看不出来吧?其实我可靠的外表下还是个三岁小孩,没人比我能撒泼!毕竟,没什么是撒泼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撒两次。” 韩傲吊儿郎当地同她说着,而后又拍拍自己旁边的空位: 第360章 “来,坐,给我介绍一下你的草药,我来帮你吆喝。” 小柳点点头,乖乖坐到他身边,小声给他讲着各类草药的功效。 韩傲听过一轮,便将双手拢成喇叭状,扬声道: “来!瞧一瞧看一看嘞!几个时辰前刚挖的新鲜草药!清热止火,调理气血,除风寒止头痛,应有尽有啊!报个症状,小医仙对症下药,保管药到病除!” 这话把柳拂心吓了一跳: “哥哥,你说什么小医仙?我可不是。” 韩傲冲她眨眨眼: “我说你是你就是。” 那时,正巧有位妇女路过,她听见韩傲的吆喝,在他们的小摊前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摊上的草药,犹豫片刻后问: “公子,咳嗽不止,头疼发热,你这草药有用否?” “有用!当然有用!” 韩傲看向旁边的小柳: “我不是郎中,但我这妹子是。妹妹,快给这夫人瞧一瞧?” 小柳点点头,赶紧坐起身来。 她本想给夫人把把脉,可看看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她赶紧从怀里拿出一块格外干净的手帕搭在夫人手腕上,这才朝她伸出手。 片刻,她收回手和手帕,在摊位上摆弄一阵,抓出一把草药给她: “夫人,你这是先前感了风寒伤了身,你拿这些回家去煮水喝,一天三次,三日便能见效。” 夫人见她只是个小孩子,原本是不想信的,可小柳的草药便宜,说的症状也在点上,她病的久了,试试总无坏处,便点点头,接过了她的草药。 夫人给了小柳今日第一笔进账,后来,不知是韩傲口中的“小医仙”名头比较唬人,还是大家看这小姑娘瞧起来当真有几分本事,竟纷纷上前询问。 小柳瞧病很谨慎,能治的她会给药,不能治的也会告知对方需要的药材,要他自己去买,只瞧病不收钱。 她做这些的时候,韩傲就叼根草叶在边上坐着瞧着她看。 有些人,即便浑身泥泞,也挡不住身上与生俱来的光。 韩傲手里捏着用草药编成的花蝴蝶,有些出神地瞧着小柳那双清澈的眼睛。 小柳,小柳。 果真跟她的名字一般,柔软坚韧,像春日,像和煦的风。 第168章 风雨晦暝 以往小柳摆三天都卖不完的草药,今日只花了短短一上午就宣告售罄。 打着补丁的破布上只剩一些细碎的草屑,小柳把它们拢起来,又将布叠好,收回了小背篓里。 做好这些,她回头看向韩傲,像是想说些什么,结果刚转头就被一根药草戳了脸。 小柳愣了一下,后退半步,才看清是韩傲拿着一只草药编成的花蝴蝶,正想伸手递给她,却被她先一步转头碰到了。 “送你。” 韩傲把蝴蝶放到小柳的手心,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要收摊啦?接下来去做什么?” “去摘草药。今天的事,谢谢哥哥了。” 小柳道过谢,作势要把小背篓背在身上,可韩傲手臂一勾,先她一步将背篓捞过来挂在了自己背后。 “我跟你一起吧。瞧你个小姑娘,成天爬山摘草药挖泥巴,会不会累啊?” “没事,我都习惯了。” “习惯和累是两码事。” 韩傲拉着小柳的袖子: “走吧,带我去,我给你当苦力。” 听见这话,小柳看起来像是有些犹豫。 她小心翼翼地偷看韩傲好几眼,最终也没忍住问: “哥哥,你为什么这么帮我呢?” “嗯?” 韩傲微一挑眉,抬手揉揉她的发顶: “你就当,我是上天派来帮助你的大哥哥吧。什么都不图,天生就爱帮你,天生就想对你好。” 小柳眨眨眼: “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韩傲用力点点头: “当然,我不就是?” 他厚脸皮地指指自己,而后冲小柳扬唇笑得灿烂: “再说了,小柳这么好,谁看了不喜欢?” 小柳神色一怔。 她垂下眼,微微抿起了唇。 韩傲和小柳一起去了小城后山。 小柳教韩傲辨别各种草药,但韩傲笨手笨脚,总是摘一大堆杂草跑过来,还要一个劲找小柳邀功。 一下午时间,他因为不熟悉路况在山里被绊到五次,不小心捅了马蜂窝一次,被蚊子咬了无数个包,还要小柳专门找草药磨碎了给他涂肿起来的痒包包。 可能韩傲真的对辨认草药没什么天赋,也意识到自己说是来帮忙实则一直在给小柳添麻烦,所以他放弃了单独行动,就乖乖背着小背篓跟在小柳身后给她当苦力。 二人在山上花了一下午时间,将韩傲身上的背篓装得满满当当。 等他们下山时,日头已西沉,天上的云彩像是一团团在天空燃烧的火,金红色的阳光洒满整个世界。 小柳带着韩傲走上了下山的路,后来,他们路过一片齐腰高的草地,小柳小跑几步,举着手里的草蝴蝶,为它摆弄出飞翔的轨迹。 她连跑带跳地穿行在草丛里,韩傲慢悠悠走在后面看着她,见她玩得欢,不忘提醒一句: “慢些跑,别摔着!” “摔不了!没人比我更了解这里啦!” 第361章 “哇,你这么厉害啊?” “是啊!” 小柳在前面跑着跳着,偶然回眸冲韩傲一笑,笑容要比天边的太阳更加明媚灿烂,整个人都像是被镀了层玫瑰金色的光。 韩傲看着她,不自觉弯唇笑了。 他随手从旁边拽下一片草叶放在唇边,不多时,只有他二人的草地间多出一道悠扬的乐声。 跑在前面的小柳愣了一下,回头一看,见韩傲居然仅用一片叶子就能吹出好听的曲子,实在惊喜。 她带着草蝴蝶跑过来,跟在韩傲身边听了一会儿,等到曲声到了末尾,她才眨着大眼睛问: “好好听,哥哥,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韩傲看看手中的草叶: “叫,‘虫儿飞’。” “哦?好有趣的名字,我以前竟从未听过呢。是哥哥自己写的吗?” “不是,这是……” 韩傲微微蜷起手指,而后抬眸冲她笑了笑: “是我家乡的曲子。” 听见这个回答,小柳点点头,认真道: “那哥哥的家乡,应该是个很美的地方吧。” “嗯,很美。” “比这里还美吗?” 说这话的时候,小柳走在韩傲前面,面对着他张开双臂。 她身后是染着橙色夕阳的草地,是辽阔的大地,是壮阔的山河,是一眼望不见边际的天空。 而她揽着这些景色,眼底映着天地最美的光,冲韩傲笑得明媚。 韩傲望着眼前画面,一时出了神。 有那么一瞬间,他透过面前年幼的小柳,看见了未来一身白衣眉眼温柔的柳拂心。 韩傲不自觉弯起了唇。 但他没有回答小柳那个问题。 他只快步上前,揉了一把小柳的头发: “天要黑了,快回家吧,来,跟我比一比谁跑得快?” 说着,韩傲撒腿就跑,被落在后边的小柳惊叫一声,随即笑着追了过去。 小柳住在城外一座破旧的小道观里,一堆干草铺在一起就是她的床铺。 韩傲修行多年,早就不像凡人那般需要睡眠了,所以,在小柳休息的时候,他就在离道观不远不近的一棵老树上待着,一边修炼一边守着道观里的小柳。 后面几天,他跟小柳过上了难得的平淡日子。 每日早起出摊去集市卖药,只要去得早,占哪个位置也没人再敢找他们的麻烦。下午便去山上采药,晚上再一起回家,小柳做饭给韩傲吃,吃完饭后一个去睡觉一个上树,互不干涉。 又过了几日,先前那第一位光顾小柳小摊的夫人高高兴兴找了回来,她拉着小柳的手对她好一通感谢,说自己的咳症久治不好,结果喝了小柳给配的草药后当真有所缓解。 她一个劲地夸赞小柳虽然年龄小但有一身好医术,引得不少客人慕名而来,个个随着韩傲喊她小医仙,总是夸得她红透一张脸。 大家都觉得小柳是少年天才,但只有韩傲知道她为此所做的努力。 他知道,小柳赚了钱,从不会给自己买新衣服,也不会买太贵的食物,她只舍得在一件事上花钱,那便是医书。 她的小破道观里有很多医书,有些书页都已经皱了,一看就是被人翻阅过很多次。 她说,这些医书,一部分是她师父留给她的,一部分是她自己攒钱买的。她喜欢学习医术,也喜欢读书,只是有些医书中的文字很晦涩,小柳有很多字不认识,以前她没处问,现在有了韩傲,她便将那些字都同他请教了一遍,而韩傲自然愿意教她,他要比世上所有的教书先生都要耐心。 日子过得平淡而安稳,安稳到韩傲差点忘了这仅仅是朱雀秘境内的一个小小的试炼空间,安稳到他想一直这样下去。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得快些带着柳拂心离开这里,可心底深处的私心,又忍不住想要这种生活漫长一些、再漫长一些。 可惜天不遂人愿,突然就有那么一天,韩傲发现市集上的人变了。 原先和小柳抢摊位的那个干瘦男人没有出摊,和他玩得好的几个摊主也不见了人影,市集间来往的人更是少了很多很多。 再过几天,城里人烟更加稀少,听坊间乱七八糟的传闻,说是城里传开了一种诡异的疫病,头一批感染的人已经死绝了,如今城外乱葬岗的尸体快要堆成小山,城里所有郎中都束手无策,一时间,百姓人心惶惶,挨家挨户大门紧闭,生怕被染了那疫病去。 见这情况,韩傲也不敢叫小柳外出了,他叮嘱她好好待在小道观里,自己则继续在附近守着她。 小柳的小道观在城外,有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韩傲倒是时不时会去城里打听点消息,但昔日热闹繁华的小城如今已经一片死气,韩傲每次去都能看见蒙着口鼻的人一具具往外搬运尸体,燃烧尸体的黑烟终日不绝,连空气都被带得浑浊了几分。 韩傲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想,这场试炼怕是将要结束了。 这本该是好事,可韩傲实在担心小柳,所以,后面几天,他日日盯着小柳的小道观,试图为她杜绝所有危险,可变数还是在某日雨夜敲响了小柳的家门。 那夜,韩傲看见一个拎着灯笼的中年男子在家仆的带领下一脚深一脚浅地找到小柳的小道观,敲门吵醒了熟睡的她。 第362章 在见过他后,小柳的神色从疑惑变到焦急,然后一个劲地点头,二话不说,随手往头上扣了个斗笠就跟在男人身后出了门。 见状,韩傲心里一惊。 他从树上跳下来,用最快的速度追过去,想拦下小柳,告诉她城里现在很危险,让她别跟外人乱跑。 可不知是韩傲太慌乱还是如何,他没注意自己站在雨里竟滴水未沾,也没注意自己拦在前路时面前神色未变的几人。 直到男子、家仆、小柳依次从他身体中穿过,他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了自己的手。 穿过他的不止有人,还有天空砸落的雨滴。 他被这试炼幻境隔绝在外了。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故事是早已固定好的,他改变不了,也无法干涉一分一毫。 “轰——” 雷声滚滚自云层上空而来,一闪即逝的光穿透了韩傲略显透明的身影,他心底的不安愈发浓重。 他回头看向那几人离开的方向: “小柳!别去!!” 可他的声音被挡在雷鸣和雨声后面,谁也没听见。 那几人的步履依旧匆匆,韩傲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几息后,他微微睁大了眼。 他看见,小柳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女孩抬手扶着头顶那对于她来说明显过大的斗笠,顶着大雨,似有所感般回头看了一眼。 她像是在和韩傲遥遥对望,也像是正透过他望着更远处的方向。 韩傲神色微动,他试着朝小柳走了几步。 后来,快走变成小跑,小跑又变成狂奔。 韩傲不顾一切地奔向小柳,可就在他即将碰到小柳的那一瞬,小柳身边的人拍了拍她的肩。 小柳被旁人唤回了神,她听那人说了些什么,这便点点头,抿抿唇,后撤一步,转身继续跟他们赶去了小城的方向。 韩傲的手错过了小柳的肩膀。 事实上,他连一滴冰凉的雨滴都没能碰到。 第169章 侜张为幻 今夜大雨,小柳缩在干草铺成的“小床”上,被屋外雨声雷声生生从睡梦中吵醒。 醒后,她一时半会儿也再睡不着,便直勾勾地望着小道观的天花板发呆。 她想,还好前些日子韩哥哥帮她修好了屋顶的破漏,不然,此时,她就该变成一只小落汤鸡了。 后来,她又在想,韩哥哥在哪? 他总是神出鬼没,只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那他平时会不会一直住在外面?如今外面下雨了,韩哥哥会淋雨吗?要不要叫他进来避避雨? 小柳并没能做出决定,因为在那之前,她先听到道观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原本以为是韩哥哥来找她了,因此跑得很快,但拉开门后,她发现道观外站着的竟是三个陌生男人。 那三人中,有两人穿着粗布衣,人也清瘦,瞧着像是家仆打扮,而另一个中年男人的身材看着就较为圆润,身上衣料也要讲究得多。 “敢问阁下可是小柳姑娘?” 那男子一看见小柳便迫不及待问道。 小柳迟疑着点点头: “是,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男人说,自己是城里布庄的陈掌柜,一开始小柳还不晓得他是谁,但后来,陈掌柜解释自己夫人曾因风寒咳症从小柳哪里买过草药,她便晓得了。 他还说,他夫人近日染上了城中疫病,城里那些吃白饭的郎中实在治不好,眼看着人一天天没了精神,他才想起夫人曾经跟自己夸赞过小柳姑娘的医术,便赶紧来寻小柳姑娘,希望她能随自己回府,救自己夫人一命。 听见这话,小柳有些纠结。 因为韩哥哥同她再三嘱咐过不要乱跑,说这回城中疫病不是她能够解决的问题。 可小柳又忍不住想,陈夫人那样相信自己,她那样温柔,曾经一点不嫌弃地拉着她的手同她说话,如今,她的家人都信任自己能够救她,她又怎能置之不理? 这样想着,小柳很快有了决定。 她应下了陈掌柜的请求,随便拽了个斗笠扣在头上就冒着风雨同他们出了门。 那三个大人走得很快,小柳在后边一路小跑都几乎跟不上。 韩哥哥给她洗的衣裳都被雨水和泥巴弄脏了,她也没空去关心。 她只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生怕没踩稳摔到了再给人家添乱,她努力跟在三个大人身后,不知某个瞬间,她感觉自己身侧好像突然路过了一阵风。 那风给她的感觉有些熟悉,后来,她似乎听见了韩哥哥的声音。 可风和雨的噪音那样大,小柳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她还是她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可惜,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前面的陈掌柜又在催促,小柳慌忙点点头,再没理会方才的感受,只后撤一步,同他们一起继续跑向小城的方向。 小柳有段时间没来过城内了,这次回来,她发现城内比先前荒凉不少,不仅是深夜暴雨的原因,道路两边,几乎家家户户都挂着白绫。 那些白色的布片随着狂风暴雨飞搅,看起来凄惨异常。 小柳跟着陈掌柜去了他家的小院子。 陈掌柜把她带到院内一处偏僻小屋旁便止了步,他拍拍小柳的肩膀,像是想说什么,但开口前,先没忍住一阵咳嗽。 第363章 陈掌柜用衣袖掩着口鼻,咳了好一通后才缓过劲来同小柳嘱咐: “小柳姑娘,快去吧,好好瞧瞧我夫人,她……真的快不行了,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她!” “我会的。”小柳认真点点头,开门进了那间小屋。 的确如陈掌柜所说,陈夫人的情况十分不好。 小柳先前也见过染了疫症的人,在疫症前期,患者与寻常风寒并无不同,只是发热、咳嗽、头痛等寻常症状,可等三五日后,患者便会浑身瘫软无力,高热终日不退,浑身长出疼痛不止的红色斑点,无法进食饮水,最终五脏六腑全部衰竭七窍流血而亡。 民间将这种疫症称作赤.毒风。 韩傲说这疫症不是小柳能够应对的,的确,尽管小柳看过那么多医书,可没有一本书记录过这古怪的赤.毒风。因此小柳对躺在床上痛苦不止的陈夫人实在束手无策,但无论如何,她都得尽力一试。 为了方便,小柳在陈掌柜家暂时住了下来。 陈掌柜托人给她带了很多很多医书和药物,小柳便整日不休地研读、配药,想法把陈夫人的病程拖得慢些,再慢一些。 陈夫人的生命在小柳的努力下被一点点延长,后来,她的药方传去了府外,传遍了小城,陈掌柜时不时就为她带来好消息,说她的药方有用,说这段日子,城里因赤.毒风而死的人少了很多很多,大家虽然没被治愈,但都因小柳的药方捡回了一条命,大家都很感谢她。 可小柳能做的,终也只是拖延病程而已。 她做不到治愈,也做不到预防。 这赤.毒风是传播之症,传播途径尚不明确,在小柳暂住陈府的这些日子,陈府的家丁婢女乃至陈老爷都挨个倒了,连续几日的大雨停后,整个陈府一片死气沉沉,每个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带着赤.毒风的红色斑点,一句话说不完整便会被咳声打断。 到了最后,整个陈府,没有受赤.毒风荼毒的,竟只剩小柳一人了。 “叩叩——” 在又一个费心配药的深夜,小柳在油灯下认着书页上有些模糊的字样,忽然听见有人敲响了她房间的门。 小柳说了声“请进”,接着推门而入的,竟是脸色苍白的陈掌柜。 陈掌柜端着点心和茶水来到小柳桌边: “小柳姑娘,辛苦了,来喝口茶缓缓吧。” 这些日子,大约是陈掌柜见她辛苦,时不时便会差府中下人给她送些茶点夜宵。 可能是近来府里几乎没了能用的人,今夜的茶点,竟是陈掌柜亲自送来。 “谢谢,老爷不用如此费心,这都是小柳当做之事。” 见陈掌柜将茶杯端给她,小柳不好推拒,客气一句后便抬手接了过来。 只是,在接过茶杯之时,小柳指尖突然一痛,惹得她连茶杯也没能拿稳,瓷杯这便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泼洒一地。 小柳慌张地看向自己刺痛的指尖,只见自己指腹一片猩红,竟是被利器划开了一道口子。 “小柳姑娘,实在抱歉!” 陈掌柜赶忙站起来: “可是被我的戒指划伤了?” “没事的。” 小柳蹭了蹭指腹上的血,勉强冲陈掌柜笑笑: “小伤,我自己擦一擦就好了。” 陈掌柜看起来内疚极了,他连连道歉,再三嘱咐小柳不要熬太晚后便起身离开了。 小柳并没有在意自己手上那个小伤口。 她随便用手帕擦了擦便继续点灯看医书,只是,大约是这段日子实在太累,小柳翻书看到半夜,最后竟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直到天色大亮,她听见屋外有什么人在喊: “出事了!救命啊!夫人殁了!!” 这声喊叫令小柳一瞬清醒。 她猛地从桌上弹了起来,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人先撒腿跑向了陈夫人的房间。 不对啊。 小柳一颗心都凉了半截。 这段时日,她天天给陈夫人配药,虽说她的病症没有好转,可好歹没有变得更加严重。 城里其他人也是如此,她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赤.毒风患者的死讯了啊。 小柳以为自己已经为大家争取来了这疫病治愈的时间,可好端端的,陈夫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在陈府一片混乱中,小柳闯进了陈夫人的房间。 她看见了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陈夫人,还有趴在她床边哭得撕心裂肺的陈掌柜。 这画面将小柳吓了一跳。 她张张唇,呆滞地往前走了几步,最终也只能道出一句: “陈老爷,我……” 谁知,小柳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陈掌柜猛然转头后盯向她的一双怨毒的眼。 陈掌柜死死瞪着她,片刻,他抬起颤抖的手臂,指着小柳的鼻尖: “来人!给我拿下这个妖女!” 这一句“妖女”将小柳钉死在了原地。 她慌乱地后退几步: “陈老爷……你,你说什么呢?什么妖女?” 可她这微弱的声音并没被陈掌柜理会。 很快,府里还有行动能力的家丁、婢女纷纷赶来,年幼的小柳根本无力反抗,更无法逃离,就这样被他们制着绑了起来。 一直到被陈掌柜拖到城中央的空地示众时,小柳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364章 她见这段时日闭门不出的城民们纷纷打开家门围了过来,他们一个个面容灰白破败,满身死气,身上满是代表赤.毒风的红色斑点。 在他们的围堵下,身上干干净净未染疫病的小柳就像一个异类。 “都看见了吗?!这个女孩!她是个疫鬼!!她有问题!” 陈掌柜站在人群最前,义愤填膺地指着小柳: “她在我家住了许久,在我夫人刚染病时我就将她接了来!我一开始就觉得她不对劲,因此隔三差五便叫人给她送我夫人用过的茶杯碗盘,可她日日与我夫人共饮共食,直至我陈府所有人染病,她竟还没有丁点症状!大家都知道这赤.毒风传播速度极快,我们一城人都中了招,凭什么只有她安然无恙?!” 陈掌柜一双眼睛满是红血丝,配上他浑身上下的红色斑点,看起来活像一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人群看向小柳的眼神逐渐变得狐疑,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在那时,陈掌柜又道: “可怜我起先还以为这妖女是天生不惧这赤.毒风,所以想法子拿了她的血,混了水后想救治我那可怜的妻子!可谁知,我妻的症状明明已经稳定,但在饮下她的血后,当即七窍流血吐血而亡痛苦至极!!大家伙来评评理,你们说,她是不是妖女?是不是疫鬼!” 人群哗然。 短暂的混乱后,开始有人附和陈掌柜的话: “她这流浪孤女前段时日才来这里,来了不久,我们城里就遭了赤.毒风!原来她竟是个扫把星!!” “不止扫把星,说不定这赤.毒风就是她带来的!” “是啊,你们说,我先前从她那买来的草药不会有问题吧?!” “你可得当心了,说不定你便是因为喝了她的药才染了这瘟疫!” “妖女!!” “引来赤.毒风的妖女!!” “残害人命的疫鬼!!!” 面对人群的指责,小柳白了一张脸。 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用力摇头: “不是……” 不是这样的。 她的药没有问题。 她一直在努力寻方救人。 赤.毒风不是她带来的。 她没有残害人命。 她不是疫鬼。 可人群的声音立马盖过了她那些苍白的分辩,人群中那一张张脸在她眼里变得恐怖至极。 她控制不住地发抖,她紧紧闭上眼睛,希望等她再次睁眼之时,这场噩梦就能够过去。 可惜,小柳并没有等来梦醒的那一刻。 她等来的是人群中不知谁厉声喊出的一句: “用火驱鬼,用火祛疫,我们该烧死她! “烧死这只疫鬼!! “烧死她!!!” 第170章 迷坠歧途 一片死气的城镇、孤立无援的瘦弱女孩,和一群凶神恶煞状如厉鬼的人。 韩傲混在人群里,看着前面的小柳,只觉得身子里心肝脾肺肾都要痛得揉到一起去。 “你们这群不懂感恩的混蛋,在说什么胡话?!” 韩傲试图抓住身边人的衣领,可任由手穿过对方身体数次也没能抓住任何一点东西。 “她不是疫鬼!她在治病救人!你们长了眼睛看不见吗?!如果不是她,你们能活这么久吗?!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里说话吗?!说什么烧死她……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混蛋!!!” 韩傲想起了柳拂心在上个试炼面临选择时有些为难地说出的那句“怕火”。 原来……原来是这样。 因为小时候曾经险些被人活活烧死过,所以从此对火焰有了很深的畏惧。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 在她熬夜点灯翻医书的时候,在她努力治病救人的时候,她想帮助的人正在偷换病人用过的餐具、正在想方设法将她拉入这场悲剧。 如今,因为她的特别,她的幸运,她为这个小城做出的所有贡献全部清零,她变成了扫把星和疫鬼,要被活活烧死祭天除疫。 而韩傲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这是早已发生过的故事,是柳拂心曾经独自面对过的真实。 而现在,她将要再次孤身面对这场在年少时发生的噩梦。 韩傲好想帮她,想得要疯了。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幻境,知道自己即便出现也无法挽回这多年前真实发生过的一切,可他还是想在惨剧第二次到来时站在柳拂心身边,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这不是真实,无论如何,这次他也在,他知道她受的委屈,他会和她一起面对。 可韩傲连这些都做不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动作粗暴地把瘦弱的小女孩拖拽到木桩上绑好,然后搬来各家用来焚烧尸体的干柴堆在她身边,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火。 他们对她的苦难拍手叫好,还要搬来莫须有的罪名往她身上套。 “灾难是她带来的!” “她是疫鬼!” “我们都得了病,凭什么就她一个人这么健康?” “看着就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早该死了,现在还活蹦乱跳的,说没有问题谁会相信?” “假惺惺地给我们制药,那药怕不都是毒药吧。” 人们将愤怒与怨恨一股脑发泄到小柳身上,他们其实也拿不出能证明她是疫鬼的证据,说白了,他们只是心里不平衡,因为自己遭了灾祸,所以看不得比自己低贱却比自己幸运的人。 第365章 至于烧死小柳后这瘟疫能不能结束,没人关心,就算这未来会变成一座死城,在临死前,他们也要想办法给自己的苦难找个容易接受且冠冕堂皇的理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拉个垫背的一起下水。 火苗一点点从木柴的尾端连成片燃烧,浓烟的颜色和城镇上空的阴云融在了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柳下意识在木桩上挣扎,可木桩上的麻绳绑得好紧,她根本挣不开。 很快,周遭火焰拢住了小柳小小的身形,她的脸被火光与黑烟掩住,一边怕得抽泣一边呛咳,声音愈发微弱。 这画面对韩傲来说是一种折磨。 虽然被火焰烧灼的不是他,可他似乎感受到了与小柳相同的痛苦和绝望。 他发疯般冲进火焰中,挥舞着手臂试图扑灭那吞噬女孩的烈火,可他的努力并没有发挥哪怕一点作用。 “小柳!柳拂心!你醒醒!” 韩傲撕扯着嗓音唤着被烈火包围的少女: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你醒醒!你现在可以保护自己了,你不是小柳,你是柳拂心!!你醒醒啊!!!” 韩傲不确定小柳是否听见了自己的呼唤。 但在某一瞬间,她确实抬起了眼,隔着火焰对上了韩傲的视线。 韩傲一时有些出神。 因为他从小柳眼里看见了悲伤、痛苦,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灰凉。 后来,小柳的身形在他眼前一点点变化,她个头高了,身上的粗布短衣变成了一身素白衣裙,头发长了,面容变成了韩傲熟悉的模样,唯一没变的只有她那双沾染绝望色彩的眼睛。 她是柳拂心,不是小柳。 可无论是小柳还是柳拂心,都无法逃离多年前那场将她熊熊燃烧的大火。 柳拂心同韩傲对视许久,除了火光,韩傲还从她眼里看见了一丝波澜。 很快,她微微垂下眼,一滴眼泪映着月光落入火中,瞬间化开,从此无踪无际。 “……” 韩傲怔住了。 他看着那滴泪,和放弃挣扎的柳拂心,只觉心脏像是被人落下一记重击,砸得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脑中塞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在想,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那么好,他们怎么敢这样对她? 这些自私恶毒的混蛋,被月光照耀着,却还要将她一把火烧为灰烬。 他们不配。 他们不配那轮月亮。 不配她那样好。 同时,韩傲还怨恨着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那样努力了,明明自己选择了她,说要保护她,却还是只能任由她困在过去,帮不了她一分一毫。 为什么? 韩傲不自觉握紧了腰间的破界。 他堕入了浓重的怨恨与自责中,丝毫没注意自己身边不知何时已经飘满了丝丝缕缕的黑气。 连带着他手中废铁疙瘩一般的破界,也一点点从剑柄处开裂了道道岩浆般的红色纹路。 “恨吗?” 韩傲听见有谁在他耳边低语。 那嗓音古老而嘶哑,语气带着浓浓的蛊惑意味。 恨啊。 怎能不恨。 他恨这个陌生的世界,恨这些凉薄的人,恨他目前所经历的、面对的一切。 他更恨无能的自己,恨自己不如别人聪明,不如别人潇洒,不如别人坚定,恨自己明明努力了那么久,却还是无法保护自己在这陌生冰冷的世界里唯一一点美好与念想。 “想改变这一切吗?想毫无顾忌地去做想做的事吗?想报复那些带给你迷茫和痛苦的人吗?” ……想。 当然想。 “拿起你手中的剑。” “……” 韩傲缓缓从腰间取下了破界。 在他的凝视下,破界表面的纹路红光大盛。 “破界,杀神疆梧的本命神剑,可斩天地,亦可撕裂空间与时间。 “孩子,我听见了你的呼唤。 “你想回家对吗?你的家,在哪呢?” 他的家在哪呢? “你的怨、你的恨、让我从沉睡中苏醒。我欣赏你,怜悯你,现在,我问你,可要代替疆梧,成为我的主人? “从此,我将供你驱策,成为你手中利刃,替你除去一切障碍。有朝一日,若你顿悟大道飞升成神,我亦可为你撕去一切屏障与阻碍,送你去你最想去的地方。” 破界的声音携着浓浓的蛊惑意味,他像是正亲昵地俯在韩傲的耳边低语,一下下触碰他的神经,一点点勾起原本深埋在他心底的所有欲望。 “你想要的力量、地位,你想要的女人,还有你回不去的家…… “这些,我统统可以给你。” 随着这些引诱般的话语,破界剑身从剑尖开始一点点掉落着黑色的金属碎屑,露出它真正的模样。 它通体墨黑,几乎黑到了极致,剑身薄且锋利,其上闪着冷冽寒光,仅瞧一眼,便觉眼底传来隐隐刺痛感。 待到破界整个脱胎换骨,它的剑身缓缓浮起成片的猩红纹路,像是人皮肤下交错的血管,又像是自山顶流淌而下的滚滚岩浆。 “握住我,对我敞开心扉,给我你的渴望和怨怼。 “我将把你打造成,世上最强大、最完美的神。” 第366章 “……” 韩傲垂眼看着自己手中的破界,他眼里逐渐浮上同破界一般无二的猩红色彩。 “呼——” 一阵狂风吹过,吹得韩傲面前火焰摇摆不止,像是在欢呼未来新神的降临。 韩傲持着完全换了模样的、真正的破界,手中挽起一道剑花,凌厉剑势立马逼退了那些火焰,也割断了捆缚柳拂心的绳索。 身形单薄的女子朝前倾去,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韩傲立马上前扶住她,顺势将她横抱在怀中。 “没事了……” 韩傲抱着轻飘飘的柳拂心,低声道: “小柳,没事了。” 韩傲周身被黑气与赤色气息环绕,破界随他心意而出,不久便淋了满身的血。 它剑身带着沾染来的火焰,像刺穿纸片一般洞穿了旁人的胸膛。 方才以自私贪婪霸凌小柳的看客们此时满脸惊恐,脸上的红色斑点让他们的表情看起来愈发恐怖。 周边惨叫哀嚎声不绝,甚至还有鲜血泼溅到了韩傲的脸。 一……二…… 十四……十五…… …… 四千三百四十九。 城内围观火刑的人群很快变成了一具具未瞑目的尸体,韩傲在心里默默数着死在破界下的人数,心里竟未有丝毫波澜。 多可笑啊,曾经连拿剑都不敢,如今不仅杀人不眨眼,还有闲趣默默在心中记着数字。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事。 都是假的…… 都是虚假罢了。 是幻境,是纸片人,杀了便杀了,没什么大不了。 如果不杀他们,死的就会是自己、还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弱肉强食。 谁都是为了生存。 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够任性,能让别人来承受自己的情绪与一时兴起,而不是自己为了他人的一个念头就哭天喊地丑陋挣扎苦苦求命。 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是应该的…… 韩傲一双黑瞳颜色愈发浓重,眸底隐隐透着些不易察觉的深红。 “韩公子……” 怀里的柳拂心醒了,她模样凄惨无比,发丝凌乱,脸上身上都是烈火黑烟熏出来的焦灰。 韩傲垂眸看着她,眼里闪过一抹痛意,轻声安抚道: “休息吧,没事了。我会保护你。” 韩傲抱着她,迈步踩过了前路一具具横于地面的尸体。 “小柳,皎月医仙不该染血。 “那么,我替你杀人。 “我带你回家。” 第171章 阿鼻地狱 韩傲迈过尸山血海,一步步走出了那座溢满火焰与死气的小城。 他抱着柳拂心,腰间的破界为他扫清了一切障碍,连一只路过的飞鸟都没有放过。 因为踏过了太多尸体,他身后跟着一串带血的脚印,整个人像极了一位自地狱归来的杀神。 “阿韩……” 林尽看清了他眸底那些同自己梦里一般无二的猩红颜色。 他对此本能地感到恐惧。 “挺巧,居然在这里见面了。” 遇见熟人,不知为何,韩傲并不觉得意外。 他只抬眸看了眼林尽,又冷冷瞥了眼他旁边那只碍眼的天魔。 林尽身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人。 花南枝、晓云空、摸鱼子、流巽、江枕风……还有这只天魔。 林尽越来越像这世界的一份子,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朋友,彼此都愿意为对方陪伴或付出。 “不巧,我是来找你的。” 林尽看着浑身溅血的韩傲,和他怀里模样凄惨的柳拂心,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单看韩傲身边那把已经褪去封印外丑陋伪装的神剑破界,他便知事情已经全然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在胸膛中怦怦作响的心跳,努力让自己变得冷静一些: “阿韩,你听我说。我先前在朱雀秘境内遇到了朱雀先祖,他同我说,他在人世感受到了疆梧的气息。阿韩,你我都知道,破界是疆梧的佩剑,这把剑很危险,恐会带来难以预料的灾祸。我推测破界在嗜血嗜杀之外,怕是还有蛊惑人心引人心魔的本事,先前在烟雨山,大师兄被勾了心魔险些在修炼时走火入魔,大家百思不得其解这勾引心魔的力量从何而来,如今听了这事,我有点怀疑此事与破解有关。阿韩,破界很危险,你要不要考虑……” “不考虑。” 韩傲在林尽一段话未说完时就出声打断了他。 而随着他话音落下,他腰间的破界也附和似的微微闪着光。 韩傲轻轻眯起眼睛: “你怀疑是我害了晓云空?” “我没有。” 林尽能感受到韩傲此时的情绪不太稳定,他腰间那把剑也古怪极了。 他抿抿唇,努力稳下语气道: “我只是怀疑破界这把剑很可能藏着潜在的危险,还有疆梧……” “疆梧如何?一个早在万年前就已陨落的神罢了,你觉得我作为韩傲,会怕他?他不存在最好,若他真出来兴风作浪,那杀了便罢了,又有何惧?” 韩傲的语气很冷,林尽听得出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一时怔了神。 这样的韩傲,他实在太陌生。 第367章 “杀了便罢了”。 短短五个字。 居然是从那个韩奥口中说出来的字眼。 林尽瞳孔微震。 后来,他注意到韩傲身上飞溅的血,和不远处那座城镇中浓郁的死气融在了一起。 他难道…… “还有,你我都知道,晓云空走火入魔是因为他自己道心不稳,这是早已定好的事实,同破界有什么关系?你要知道,我三年前就已离开烟雨山,这三年更是完全没和晓云空打过照面,若是这也能将罪名赖在我或我的剑身上,是否有些太过牵强了? “我和破界相处得很好,什么蛊惑什么杀神,林林,别想太多,破界的主人,早已不是疆梧了。” 说罢,韩傲顿了顿,又道: “你都快将我绕进去了。林林,说白了,这世界的覆灭与否悲惨与否跟你我有什么关系?你如今,怎么这么上心?” “阿韩……” 林尽的喉头莫名有些艰涩: “你不要这样。” “我怎样了?” 说着,韩傲和林尽中间突然浮起三道符文,符文闪着各色光芒,像是在二人间隔出了一片虚幻的屏障。 在这片光芒中,韩傲眯起眼睛,微微沉下语气: “林林,我的态度,一直是这样。” 这话说罢,他才分心去打量面前三道符文。 一道冰蓝,一道橙黄,一道浅紫。 将这三道符文挨个打量一遍后,韩傲像是瞧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微一挑眉,而后抬眼望向林尽: “晓云空好像有些不太妙。我当然希望他死在这里,但你多半不这么想。所以,现在,要去救你的大师兄,然后让他未来有命有闲同我作对吗,林林?” “……” 林尽没有回答韩傲的问题。 韩傲也压根没在期待他的回答,又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林尽会作何选择。 他没再理会林尽,只抱着柳拂心带着破界,步入了最右侧那道浅紫色的符文。 韩傲的身形消失在符文光芒之中,林尽看着那道浅紫色符文,久久回不过神。 怪。 眼前这一切实在是太怪了。 破界、韩傲的态度、还有…… 林尽一怔。 等等。 韩傲为什么知道晓云空的情况不太妙? 如果没记错的话,晓云空走的是冰线,那…… 林尽看向了左侧那道冰蓝符文,同时,其内画面也自他眼前缓缓展开。 他看见,一身缟羽的晓云空正跪坐在一片冰刺丛林间,他微微垂着眼,皮肤上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整个人生机尽散,像是藏在冰林中的一尊再寻常不过的霜雪雕塑。 他的情况看起来确实不太妙,只是,韩傲为什么会知道?难道他也能看见符文所代表的试炼空间内的光景? 自己是因为已经见过了朱雀先祖,所以才有了挑选与洞察的能力,那他…… 林尽不敢细想。 他抿抿唇,暂时没有理会身边的符文,他先快步沿着韩傲的脚印,想去到那小城中瞧一眼,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让韩傲变成了那般模样。 只是,靠近后,他连城门都没能步入。 他仅是站在城门外瞧了一眼,便望见了城中主道上几千具堆叠着铺满大道的尸体,而道路尽头,火舌已然卷上周边的建筑和尸体的衣角,正一点点将整个城镇吞噬入内。 死气混杂着血腥味灌入林尽的鼻腔,他看着眼前的画面,半晌,后退几步,忍不住捂住口鼻一阵干呕。 萧澜启慢悠悠走过来,他拍拍他的背,顺道抬眸望了眼城中景象,皱起了眉。 “知道自己看不得还要过来瞅一眼,你叫我怎么说你?” “没有,我只是……” 只是没想到,眼前当真会出现这种画面。 更没想到,这种画面会和韩傲有关。 林尽心中情绪激荡,脑中一片混乱,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他听见萧澜启一句略显疑惑的: “这些人都是那小子杀的?他何时有了这种心性与本事?” 这话乍一听原本没什么问题,可林尽顿住片刻回过味来,却微微一愣: “你怎么知道?” “嗯?” “你怎么知道他以前不会……不会做这样的事?” 这话把萧澜启问住了。 他整只魔都僵硬了。 他大脑飞速旋转,最终,他干巴巴嗤了一声: “他,他在缥缈阁试剑会时连剑都不拿就认输的事,本尊又不是不晓得。很奇怪吗?当年丢了剑主动认输的人如今却干起了屠城之事,尽管只是在幻境之中。这可幻境如此真实,他也能不眨眼地杀这么多人,难道不值得人一句质疑?” “哦……” 林尽点点头,觉得这解释合理,便没再纠结。 他不敢再看城中惨状,他拿衣袖掩着口鼻,试图挡住那些血腥与死气。 他回头走向了符文通路的方向。 “罢了,快走吧,师兄那边还……” 走出去几步,林尽才意识到萧澜启并没有跟上来。 他脚步微微一顿,回眸望去,便见萧澜启正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这座城,整个人都映着城内沾满鲜血的火光。 “……萧澜启?” 第368章 见他这出神的模样,林尽试探着唤了他的名字。 “?” 萧澜启回过神来。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抬步朝林尽走来。 “怎么了?” 林尽觉得他方才的神色有点奇怪,因此多问了一句。 “没什么。” 萧澜启皱着眉,眸中神色不明: “瞧着这城,感觉有些熟悉罢了。” “熟悉?怎么了?” 林尽心念一动,心里升起一种莫名奇妙的预感。 他总觉得,自己即将听见一个不得了的信息,因此便随着心意追问了下去。 见他好奇,萧澜启微微挑起眉尾,乐意为他解释: “你方才注意了吗?城内那些尸体的脸上,都生着大片红色的斑点。” “……没有。” 林尽哪敢多看? “很多年前,萧澜承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大致就是关于这样一种诡异的疫病。说在凡世边境有一座普通小城,某一天,城中忽然染上一种奇怪的瘟疫,染病者浑身长满红点,无药可医,最终会耗尽生命七窍流血而亡。所以,后来,这座小城变成了一座死城。” 时间过去太久,萧澜启也记不太清这个故事具体的模样,只是方才瞧着城内死人尸体上那些红斑才稍微勾起那么一丝回忆,因此只能简略地转述给林尽听。 林尽听罢,略作沉吟: “这病症我倒闻所未闻,那么,你的意思是,城中人死亡是因为这瘟疫?既然是瘟疫,那这病为何只止步于这座小城,没有走去更远的地方?这似乎不太合理。” 萧澜启点点头: “这病确实奇怪。至于为什么这病没有继续扩散……是因为这城中人,并非全因疫症而死。” “那是因为什么?” “火。” 萧澜启双手抱臂,回头望去,眸里映着小城的冲天火光: “这座城在某个夜晚离奇失火,大火烧了几天几夜,后来天降大雨将这场火浇灭,可这城早已变成一片废墟。后来,有人疑惑为什么这城里人会任由火势蔓延,没有一个人朝周边城镇求救,过来查看时才发现,这城内大大小小的出口全被人从外面锁住,城中尸体全部聚集在这些出口后,他们在烈火中寻逃生的路,却被拦在了锁死的城门后。 “所以,城里近万口人,就这样在绝望中拍打着撞着那些门,没有一人能逃脱,直至他们和瘟疫一起,被烈火变成满城干瘪的焦尸。” 第172章 梨云梦远 “……” 听见这话,林尽怔然许久。 一座小城,近万口人,全部葬身瘟疫和逃不脱的大火。 林尽都不敢想当时的情况会有多绝望。 整座城被烈火吞没,好不容易从各家院落逃出来,看见的却是四散奔逃的邻里。他们发现火焰布满整座城市,于是抱着求生的信念纷纷向城门口涌去。 可是,城外是生,城内是火,拦住他们的是一道门和一把锁。 最后,火焰被大雨浇灭,只留了满城绝望的焦尸。 “是……是谁下的锁?” “不知道。就是听过这故事,如今联想到这里罢了,前因后果不清楚,同本尊也没有关系。” 说着,萧澜启瞥了林尽一眼: “和你也没关系,你那么关心作甚?” “……不是。” 林尽抿起唇角,抬手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我总觉得这两件事可能当真有某种关联。萧澜启,你发现了吗,在我们经历的这些试炼空间里,只有这次出现了除我们之外的‘人’,其他的地方,要么是荒原,要么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秘境,可只有这里,有除了试炼者以外的活人。所以我猜,这个试炼境并不是早被朱雀预设好的,这很可能是试炼基于某个试炼者的经历,所创造出来的和现实一般无二的幻境。” “?”萧澜启顺着他的话想想,微一挑眉: “所以,你的意思是,幻境里这座城的确就是当年被锁了放火的城?你怀疑刚那两人跟这事有关?谁?你那个拿把黑剑的朋友小子?” 朋友小子? 这是什么称呼? 林尽被萧澜启诡异的用词懵了一瞬,但他没有多纠结,只摇摇头: “不,韩傲……有些事情不好解释,但他绝对与这件事无关。” “不是他,那就是他怀里抱着的那女人?” “……” 问题就在这里。 方才看柳拂心的模样,她一身烟熏火燎的痕迹,显然与这城内大火脱不开干系。 可柳拂心这样一个底色纯白的人,究竟在这段往事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呢? 《傲世狂仙录》原作中没提过柳拂心的身世,林尽也无从得知她的过去,可他总觉得有些事很可能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看来,这回,他还是来晚了。 林尽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摇摇头,抬手想拉住萧澜启的袖角,可等触到他微烫的皮肤,他才反应过来现在萧澜启身上没有衣服。 因为他的衣服正在自己身上穿着。 意识到这点,林尽指尖微微一顿,最终还是垂了下去。 “走吧,光咱们两个站在里也想不通,我还是先去看看师兄那边。” 萧澜启注意到了他之前那个小动作。 第369章 他微一挑眉,什么也没说,只主动握住了林尽的手腕,带着他朝那道冰蓝色符文走去。 因为先前在冰封试炼的经历,林尽短时间内对冰啊雪啊的实在接受无能,但晓云空的状态看起来好像确实很差,他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但让他意外的是,晓云空所在的试炼空间虽然看起来生着满世界的冰霜巨刺,可实际的温度却并没有很低,至少尚在林尽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进入这处空间之后,他们二人没花多少时间便在其中寻见了晓云空。 正如林尽在荒城时看见的,晓云空着一身缟羽,正孤零零跪坐在冰刺之间。 他腰背很直,长发柔顺地垂在身上,皮肤和眼睫凝着细细的冰霜,一双眼睛微微垂着,像是坠入了很深很深的梦境。 在原著中,晓云空并没能进入朱雀秘境,因为他在秘境降临之前便走火入魔修为尽失,沦为师门笑柄,消失在了文字的角落。 所以林尽如今也不确定他到底在这冰刺之间遭遇了什么、又是什么将他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师兄?” 林尽试探着唤了晓云空一声。 果不其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倒是萧澜启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 “嗯?” 林尽回眸看去,便见萧澜启微微皱着眉,目光落在了晓云空铺在地面的宽大衣摆。 林尽原本觉得这没什么值得注意,可经萧澜启这么一提醒,林尽才发现晓云空的衣裳下摆已经脱离了布料的质感。 它们竟已凝成了一片剔透的冰。 林尽心里一惊,他又朝晓云空膝下看去。 果然,晓云空小腿处与冰层相触的部分也变成了透明的冰块质感,且这冰质还在一点点往上蔓延,想来,用不了多久,晓云空就会彻底化为一具冰雕,成为这冰刺丛林的一份子。 这是怎么回事? 林尽知道现在的情况很危险,他得快些将晓云空唤醒,不然一切可能真的要走向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样想着,林尽立马抬手结印,想以灵力去唤晓云空的神识。 可还未等他探出的灵力碰到晓云空的身体,他忽觉晓云空身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间将他的灵力和神魂一起抽离了身体。 旁边的萧澜启一开始压根没注意林尽在干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只是转个头的功夫,旁边的人就突然倒了,连一点预告都没有。 这麻烦精,当真是一刻盯不住就得出点事! 萧澜启眼疾手快地在他倒地前一把揽住他的腰,抱着他坐在了冰层上。 而这还不是结束,很快,他注意到林尽的衣摆和腿脚也开始化冰,那速度不知要比晓云空快了多少倍,冰质在短短几息间就从他的足底蔓延到了膝下。 “哎!醒醒!” 萧澜启晃晃林尽,却没得到一点回应。 这家伙像是被人抽干了灵魂,如今靠在他怀里的只有一具空壳。 “啧!” 萧澜启烦躁地皱皱眉,同时立马牵动魔纹,去压制林尽身上冰晶蔓延的速度。 “真是……” 萧澜启咬着牙,恨恨道: “混球麻烦精,本尊真恨不得做个笼子将你锁起来!” 爬在林尽身上的冰质同萧澜启的魔纹僵持着,好歹是缓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上攀爬、将林尽彻底变成一座冰雕。 萧澜启一张脸臭到了极点。 在控制冰质的同时,他又将林尽往怀里抱了些。 - 林尽自然是感受不到外界一切的。 事实上,在他神识被吸出身体的同时,他便已断开了对世界的所有感知。 林尽一开始是慌乱的,但很快,他察觉到吸引自己的那股神识还隐隐带着一股熟悉的冰寒气息。 他知道这代表晓云空,因此,他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的神识被拉去更深的地方。 在刚进入这个空间时,林尽以为这场试炼偏向“解密”,也就是同自己先前经历过的那个巨树迷宫类似的机制。 可在一番观察后他才意识到,这里的冰刺丛林根本没有规律可言,更古怪的是,这个空间内甚至没有一丝危险气息,可晓云空还是被困在了这里。 林尽一开始没有想通。 如果不是“战斗”、不是“解密”,那这个试炼空间会是什么呢? 直到他看清晓云空一点点被冰同化的身体,他才恍然明白—— 是精神。 这场试炼和前面那座荒城一样,都是与精神和信念相关的试炼。 晓云空的神魂怕是被这试炼拖入了某种梦魇中,若是他在一定时间内无法逃离梦魇,身体便会和环境同化,而当他的身体彻底化为冰雕时,他的神魂也会随之湮灭,从此,世上再无晓云空。 林尽一开始探出灵力原是想试着给晓云空一点刺激、将他唤醒,谁知道现在目的没达到不说,反倒搭上了自己。 那自己现在又要被卷去哪里? 林尽不知道。 总之,既然都已经这样了,那就凑合着活吧,走一步算一步。 如今他被拉入梦魇,他的身体应当也会像晓云空一样、在神魂脱离后被冰同化,而且自己的修为远不如晓云空,被冰封的速度只会比他更快。 第370章 但林尽意识到这点后,却没感觉有多紧张害怕。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萧澜启在旁边,知道他的大黑哥虽然嘴里骂骂咧咧没个好话,但依旧会护着他为他拖延时间吧。 林尽的神魂就这样被卷入了旋涡之中。 他忍过最开始的那股晕眩感,后来,冰寒灵力气息消散,林尽竟感受到了一股如阳光般的暖意。 他试着睁开眼,果然有丝阳光映进了他眼里。 放眼望去,入目是一座很美的小村庄,村中木屋院落干净整洁,整个村子满是梨树,而此时到了季节,树梢上洁白的梨花缀满枝头,像是春日晚到的一场带着香味的雪。 有风路过,雪白花瓣从枝头飘下,林尽抬手想接,可花瓣却慢悠悠穿透了他的手掌。 见状,林尽微微一愣。 很快,他眼前又跑过两道小小的身影。 林尽微一挑眉,抬眸望去,只见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拉着个同她一般大的男孩子,匆匆跑进了屋里。 林尽瞧那小男孩有些眼熟,但方才只瞧了个侧脸,他没太敢认。 想了想,他没多犹豫,便随着那两个孩子的脚步,穿过木屋的墙,直接进了屋中。 木屋内光线昏暗,只有窗户稍稍映进了一点光。 方才的小男孩被小女孩塞进了屋内木柜中,此时柜门开着,挡住了林尽的视线,他看不见小男孩,只能瞧见那女孩满脸慌张地同柜中人比划着手势,一边比,口中一边呜呜啊啊地说着些意义不明的音节。 这小女孩竟是个聋哑人? 林尽有些意外。 还没等他从这件事中缓过劲来,他又听见“砰”一声响,有人踹开了木屋的门。 一个拎着长剑的汉子走了进来,他剑身染血,浑身煞气,一双眼睛紧盯屋内的聋哑女孩。 女孩此时已将木柜门关了起来,她抵着身后的柜子,虽然人被汉子吓得重重一抖,可在短暂犹豫后,还是不管不顾地朝他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 见状,汉子眼中凶光一闪,他没有犹豫,立马抬剑朝女孩刺去。 林尽下意识想拦,可很快他便想起自己只是一道误入梦境的灵体,无法改变任何事。 眼见着剑尖就要刺入女孩的身体,林尽不忍地闭上眼,但一息后,他预想中的惨状并没有到来,甚至他耳边所有声音都在瞬间归于寂静。 林尽愣了一下,他睁开眼,竟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定格在了某个瞬间。 即将摔倒的凳子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歪在地上,桌上的茶壶茶杯也七扭八歪地定住,屋中角落有一只误入屋内被吓得张翅扑腾的鸡,空中还有它掉落的凌乱羽毛。 而汉子持剑刺向女孩身体,表情凶神恶煞,空中还有他挥出的汗珠。女孩则死死抱着汉子的腿,即便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死亡也依旧坚持着不肯松手。 先前被藏在木柜中的小男孩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他淡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片刻后,他抬眸,同林尽对视,眸中一片霜雪。 他是晓云空。 林尽几乎瞬间就确定了这件事。 只是,还没等他同晓云空说上一句话,他身周被定格的画面就突然重新动了起来。 但汉子的剑尖没能刺入女孩的心脏,相反,他的剑随着原来的轨迹扬起又垂下,抱住他腿脚的女孩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切像是被按了倒退键,且退回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林尽有些恍惚。 不知何时,他已出了木屋。 他站在小院里,望着村庄倒流的一个个春夏秋冬。 一个个人影在林尽面前路过,一切都那样匆忙,整个世界中,他是唯一静止的影子。 院中梨树在绿色与白色间不断切换,后来,枝丫上积的雪化了,落叶一片片飞回树梢,从枯黄变为嫩绿。 地上的梨花也从地面尘泥生出雪白,一朵朵重新点回了枝头。 又是一年春。 梨花又开了。 第173章 总角之宴 晓云空记不清自己是何时来到的棠梨村。 这段往事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远太远了,远到记忆已经模糊,被一层层新的记忆覆盖,就算有意去想,也无法从心底扒拉出哪怕一分一毫。 可让他意外的是,原来,这些早已被他淡忘忽略的记忆,也会在特定情况下、以如此真实的模样,分毫不漏地在他眼前呈现,逼迫他回忆起所有的细节。 晓云空在五岁时被父母带来了棠梨村。 这个村子不大,但是很美,村子里全都是梨树,一到春日,雪白梨花开满枝头,像是又下了一场会凋谢的雪。 晓云空的父母都是来自修仙界的修士,在他五岁前,他住在一个名叫烟雨山的地方,后来父母决心退出纷争隐世而居,便将他带离了那片终年飘着云雾的烟青色山脉。 烟雨山没有梨花,所以,到棠梨村的那日,晓云空站在院里的梨花树下,抬头盯着那一朵朵小花,望了很久很久。 直到不知多久之后,他耳尖一动,听见角落里不知谁人的一声轻笑。 晓云空朝笑声来源处望去,这便在小院门外瞧见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姑娘。 那女孩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头上扎着两根羊角辫,浓眉大眼,脸上生着些小雀斑,看着俏皮可爱,像是草原上撒野的小羊羔。 第371章 晓云空并没有在意她。 他只淡淡收回视线,结束了这场潦草的初见。 后来,经父母介绍,他知道那小女孩是自家邻居的女儿,名叫晴雪。 晴雪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驼子,母亲的脑子不大好,呆呆傻傻的,别人同她说话也不应,只会呵呵傻笑。而晴雪出生时原本是个健康孩子,可惜年幼时遭了一场高热,当时她父亲下地干活不在她身边,而母亲连自己都管不好更关心不了她,就这样耽误了治疗,烧坏了耳朵,从此听不见声音,也不会说话了。 他们两家几乎住在棠梨村的边缘处,离其他住民很远,晴雪家是因为总受村中坏小孩的欺负和村民有意无意的疏远排挤,所以自觉搬来了远处,而晓云空的父母则是在仙山待久了,喜好清净。 清净。 清净好。 晓云空也喜欢清静。 刚搬来的时候,晓云空原本以为自己只是随父母换了个地方住,一切跟先前在烟雨山时不会有什么不同。既然都是清净的地方,那他每日只需识识字发发呆就好,且棠梨村有很多漂亮的梨花,想来就算是发呆也要比在烟雨山时发得美些。 想法原本很美好,但当时的晓云空忽略了一件事—— 哑巴和话痨,并不冲突。 在他刚认识晴雪时,他以为晴雪是个羞涩内敛的小女孩,后来听父母亲讲了晴雪的情况,晓云空又觉得她的羞涩内敛中带了丝可怜,可很快,这些怜惜全跑没了影,因为晴雪实在是太“吵”。 这女孩真真一刻闲不下来,可能是因为家里的两位大人都没法陪她玩,所以,在隔壁搬来了年纪相仿的晓云空后,晴雪就像是一只发现了新猎物的捕猎者,没事就要扒在门口观察院子里的晓云空。 晓云空的噩梦,就是从母亲注意到在门口巴望的晴雪后那一个温柔的微笑招手开始的。 母亲打手势告诉晴雪,可以跟晓云空一起玩。 然后晓云空便看见了晴雪一双发光的眼睛。 晓云空是真的不知道晴雪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话,他时常想不通,一个小哑巴是哪里来的那么强的表达欲。 她没事就坐在晓云空身边跟他打手势,一双小手倒腾得很快,绕得晓云空眼晕,关键晓云空很多时候都不懂晴雪想跟自己表达的意思,但晴雪见他看不懂竟也不着急,仿佛身边能有个人陪着她就是莫大的幸运,所以,就算晓云空不懂自己想说的话也没关系,她一个人也能比划得很开心。 晓云空认为这是一种折磨。 后来,在一段时间相处之后,晓云空慢慢明白了晴雪各个手势代表的意义,但他依旧认为这对自己来说是折磨。 因为,这个小姑娘,是真的很无聊。 天上飞过一只鸽子,她要拍拍他让他看。 天上再飞过一只鸽子,她还要拍拍他让他看。 若天上不巧飞过一群鸽子,那在那群鸽子回家之前,晓云空就别想低头。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晴雪似乎对这世界的一切都持好奇态度,一朵花、一片叶、一块石头、一条蚯蚓,都能让她感到惊喜并忍不住给晓云空分享。 母亲说,晴雪是个可怜的小姑娘,同村的孩子们总是因为她的残缺欺负她嘲笑她,没人愿意跟她玩,如今他们成了邻居,又见晴雪喜欢晓云空,便想让晓云空多陪陪她。 这些事,晓云空都理解,所以,即便他觉得晴雪有时候有点烦人,也会尽量配合她的幼稚。 比如,晴雪给他指鸽子的时候,就算觉得无趣,他也会抬头看天,一直看到眼睛被日光刺痛。 晴雪捡给他的一朵花或一片叶,也会被他看成一份礼物,认真收下,并顶着她亮晶晶的目光别到自己头发上。 晴雪给他的形状怪异的石头,会被他涂上漂亮的图画再送还给她。 尽管是带着泥巴的蚯蚓,晓云空也会忍着恶心容忍它在自己掌心扭一会儿,再趁晴雪不注意时悄悄丢回泥巴堆里。 以上所有事情,晓云空都可以忍受,直到有一天,当在他坐在院里安安静静看书时,晴雪像一阵小旋风刮了过来,非要拉着他去个地方。 晓云空觉得奇怪,但还是依她所愿放下书站起身,随她去了她家的小院。 晴雪家的院子里养了很多动物,但晓云空讨厌动物,也讨厌它们身上的味道,所以从来没有踏入过晴雪家的院门。 但这次,见晴雪这样兴奋,晓云空还是丢掉了自己那些嫌弃,随她去瞧了一眼。 晴雪把他带去了院子角落里的一处小窝棚。 她蹲在窝棚旁边,朝晓云空招招手,晓云空在短暂犹豫后过去蹲在她身边。 他打起精神,想看看晴雪这次又要给他展示什么无聊的东西,但当他顺着她的手指看向窝棚里时,却没有瞧见什么“新奇玩意”,只瞧见一张呲着牙的凶狠狗脸。 晓云空一惊,本能地站起身撒腿就跑。 而窝里的大狗见状愈发兴奋,一边叫一边跟在晓云空屁股后面追着咬。 五年了。 晓云空在世上活了五年了。 这是他这短暂一辈子里跑得最快的一次。 “娘亲!!!” 跑出晴雪家小院之后,晓云空在小路尽头看见了自家娘亲的身影,他立马跑过去,可惜还没等靠近,他便被脚下石头绊了一下,“啪叽”一声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 第372章 母亲赶紧将他扶起来,而大狗见来了大人,便放弃了自己的追击,夹着尾巴灰溜溜回去了。 晓云空看见了跟来的不知所措的晴雪,小女孩也很懵,正拼命同他打手势解释着。 而晓云空像是被吓得狠了,他一抽一抽地流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后就躲到了母亲身后,拉着她的衣角,一边擦眼泪一边挡住眼睛,一眼都不看晴雪的解释,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面对一个正常人的解释,就算堵住耳朵也能听见一点声音。 可面对一个哑巴,只要眼睛一闭,谁都拿你没办法。 晓云空这回铁了心要跟晴雪生气,所以没有理会她。 晚上,晴雪他爹拽着自己闺女过来道歉,他说自家养的大黑狗近日下了崽,丫头看着新奇想叫晓云空一起来看,却不知母狗护崽,又见晓云空面生,这才追出去吓唬他。 总之,人和狗都教训过了,希望邻家莫要怪罪。 晓云空的父母自然不会跟个小孩子计较,可晓云空自己偏要计较。 他受够晴雪了。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疯到想拿“聒噪”来形容一个哑巴。 总之,他已经忍晴雪很久了,这次大狗事件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从今天开始,绝不会再理会晴雪哪怕一眼! 晓云空在心里暗暗握拳下了决心,而晴雪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心意,又或是实在内疚,竟当真没再贸然来打扰他。 他们好像回到了刚搬来的那段时光,晓云空在院里坐着,晴雪在门外巴望着,只是,这次,就算晓云空的娘亲招手请她进来,她也不会欢天喜地跑进来了。 别说,这样的日子,晓云空过得实在舒服。 没了小哑巴在旁边打搅,他总算是可以静下心来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一开始,他确实这么想,也确实这样高兴着。 只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他竟也觉出些无趣来。 尤其过了段时日后,晴雪连他家院门都不来了,晓云空时不时便要瞧一眼院门的方向,却回回看不见那对俏皮的羊角辫。 晓云空更觉无趣了,连书上的字都看不太进去。 最终,在又一次瞧不见晴雪后,他“啪”一声将书本合上,起身走出了小院。 他沿着家门口的小路散步似的往下走,本想着去村里转一圈顺便看看小哑巴是不是有了新的玩耍对象,可还没走多远,他就见某个爱玩闹的小哑巴正可怜巴巴地坐在石头上,瞧着其他孩子在边上玩沙包。 很快,那些孩子注意到了她,脸上皆浮上嘲笑轻蔑的神色,一个个朝她做着鬼脸,不停用沙包砸她,还学她的模样一边比手势一边发出些意味不明的音节。 可晴雪什么也不懂,还以为他们冲自己扔沙包是想邀请她一起玩,因此她乐呵呵地捡起沙包想还给他们,却不想她的靠近引来的是孩子们的尖叫和四散奔逃。 晴雪握着沙包,有些无措。 她看着在前面笑闹的孩子们,不知道手里的沙包该不该还回去。 也就在她纠结的时候,一只手从旁边探出来,抢过她手里的沙包,用力扔了回去。 晓云空从小生在仙山,父母亲也教过他一些基础心法,因此他的力道和准头都比平常孩子大得多。 所以,他这一沙包砸过去,杀伤力不可谓不大,直接在领头的孩子王脚边砸出一个坑,吓得那孩子跌坐在地嗷嗷大哭。 旁边的晴雪愣了一下,而后转头看向他,在看清是晓云空后,她一双大眼睛里重新装进了光。 她又像以前一样给晓云空不停打着手势,最后,见他看不太懂,她索性拉起他的手腕,带着他跑回了自己家的小院。 只是,这回,晓云空说什么也不肯进去了。 晴雪也没多在意,她只示意晓云空在这里等等自己,而后自己小跑进去,从狗窝里抱出只毛茸茸的小狗来。 那小狗是个胖宝宝,窝在晴雪怀里,像一团柔软的蒲公英。 晴雪抬手摸摸小狗的毛,示意晓云空学自己的动作。 晓云空有些犹豫。 但他看晴雪眼里期待的神色,还是迟疑着用指腹碰了碰小狗的脑袋。 小狗毛很软,碰上去暖乎乎的。 晓云空意外于这种奇妙的手感,没注意小狗朝他的手扭过了头。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收回手,可已经晚了。 但,让他意外的是,小狗没有冲他呲牙,也没有咬他,它只是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晓云空的手。 “……” 晓云空微微睁大眼睛。 至此,他一颗心总算安安稳稳放进了肚子里。 他又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晴雪见他喜欢,忙把小狗递给他,示意他可以抱一抱它。 晓云空小心翼翼地接过了。 他抱着怀里软乎乎的小狗崽,又抬眸看了看晴雪。 晴雪打着手势,笑着问他,感觉怎么样,小狗可不可爱。 晓云空微微抿起唇角,学着她的动作,笨拙地打出一个不那么标准的手势。 他说: “很可爱。” 第174章 五里雾中 晓云空和晴雪重新变回了好朋友,除此之外,他们的朋友还有晴雪家那只大黑狗,和大黑狗的五个崽崽。 他们两家住得离棠梨村较远,小孩子们平时玩闹根本不会来这个方向,不仅小孩,村里大人也不常来这片晃悠,因为他们觉得晴雪家晦气,家里一个驼子一个傻子一个聋子,生怕跟他们多说一句话就沾上厄运。 第373章 还有晓云空,他们一家人刚来时一身白衣仙气飘飘,瞧着就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俗话来说就是不接地气。来之后住得远不说,还和那一家子残废关系好,所以棠梨村的村民们平时也不怎么和他们家打交道。 晓云空和晴雪两家像是和其他人有了一道天然的分割线,人情世故和凡尘喧嚣都被划分在外,内里只有成成片的桃树与他们作伴。 一到春天,梨花便开了满园,带着浅浅的香味,下一场白色的花瓣雪。 一年又一年的梨花伴着两个小朋友和一群小狗崽安安静静长大。 晓云空不爱说话,晴雪倒是想说,只可惜说不出口。后来,在和晓云空的相处中,为了方便交谈,她自己创造了很多手势,这是她和晓云空独特的交流方式,只有晓云空懂得她每个手势代表的意思,也能用手势与她无障碍交流。 晴雪的话是真的很多,虽然她听不见也说不了,但不耽误她是个小话痨。 不过,当晓云空看书时,她一般不会打扰他,只会坐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和小狗们玩,或者坐在桌子对面托着脸看着他。 因为她知道晓云空是在学习,还知道,晓云空如果在书中看见了有趣的故事,便会试着用手势翻译给她听。 而晴雪喜欢听晓云空讲故事。 晓云空的父母亲并不是凡俗中人,虽然他们已经决心退出修仙界纷争,但若听闻了什么妖魔邪祟作祟的传闻,还是会离家前去探查。可晓云空还太小,他们不能带他一起冒险,所以,若他们要出门一段时日,便会将晓云空托给邻居照顾。 可这样一来,晴雪的爹爹不仅要下地干活、要照顾自己老婆孩子和满院子的家禽,还要再带一个小朋友,身上的担子实在是重。 晴雪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不愿看爹爹那么辛苦,便想试着自己做些吃食来照顾大家、减轻爹爹的负担。 于是晴雪在某天撸起袖子干劲满满地亲自下了厨,一顿饭后,从小修习烟雨山心法、身体强悍的晓云空倒还好,就是苦了晴雪的爹爹,顶着一张情绪单薄的脸,在一天内跑了无数趟茅厕,又不忍苛责晴雪,只能叹口气比划着告诉她做得不错下次别再做了。 晴雪见自己踩着小板凳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饭菜得到了这样的结局,心里实在难受,但更难受自己做不好,帮不到爹爹一点忙。 见她这个样子,晓云空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 他想,总归是他受邻居照顾、给人添了麻烦,没有空甩着一双手什么也不做的道理。 所以,在那之后,他开始学着收拾房间,学着喂家禽牲畜,为晴雪家里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晴雪是个捣蛋鬼,三天两头就要闹腾一番,不是把屋子弄得乱七八糟,就是把衣裳剐蹭出大大小小的破洞。 她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她的娘亲没法照顾她,爹爹又是个粗汉子,很多时候在一些细致之事上常显得有心无力。晓云空把这些看在眼里,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便开始替晴雪处理一切她顾不到的事。 帮她收拾屋子、替她规整物件、跟在她后面给她收拾烂摊子,甚至学着用针线给她缝补破了洞的衣裳。 虽然晓云空年龄不大,但很会照顾人。 看见他和晴雪相处时,母亲总会这样打趣。 这样的日子平淡而安稳,在棠梨村中,晓云空看了三次很美的梨花,看了三年话痨小哑巴,看小狗崽长成和它们妈妈一样的大狗,看自己的身高超过了砖墙上一层又一层砖缝。 第四年,梨花又开,晓云空却没能看到那年的花谢。 因为那年,跟父母亲前些年结下过仇怨的邪修找上了门,那汉子拎着一把长剑,一出现便吓得棠梨村的人四散奔逃。 父母亲原本不必忌惮这种等级的邪修,可他们在前些日子的出行中一时不备被妖魔所伤,想来邪修也是因为知晓这点,才选择趁人之危前来寻仇索命。 那天事发时,晓云空还在家附近的小山坡上看书。 因为父亲知道他喜欢梨花,所以用木头给他在小山坡的梨树林间搭了一套小桌椅,配套的椅子一共八把,不仅他和晴雪有的坐,连他们那一家子小狗也一狗占着一把椅子,没事便在这吹着风讲故事过家家,春日还能赏一赏梨花,好不惬意。 在邪修上门寻仇时,五感灵敏的晓云空依稀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尖叫乱声。 他愣住很久,后来,他看见一道在白日也能爆出璀璨光芒的烟花飞速升空,在半空中炸开一团印记。 再之后,便是一阵凶猛的灵力碰撞。 不知为何,晓云空对此有些心慌。 他身边,晴雪并不知发生了何事,毕竟她身为普通凡人对灵气波动并不敏感,但她能看出晓云空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像是在担心忧虑着什么。 “怎么了?” 她朝晓云空比划着。 见晓云空摇头,她又拍拍他的肩膀: “在担心什么,就去看看吧?” 看见晴雪的手势,晓云空轻轻抿起唇,回头望了眼家的方向。 短暂的纠结后,他冲晴雪点点头,这便和她一起带着小狗们下了小山坡。 他穿过一棵棵开得正盛的桃树,朝他的家、也是那灵力碰撞溢散之处而去。 可还不等他近前,一道陌生的灵力波纹袭来,晓云空心里一惊,脚下踩了个空,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着翻滚下去。 第374章 他听见后面的晴雪惊叫一声,而他的世界天旋地转,膝盖和腰好像在翻滚时撞到了石头,磕得生疼。 待到他滚了满身尘土摔到土里,他闷哼一声,忍住生理性的眼泪,在攥紧拳头爬起身之前,先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下一瞬,他微微睁大眼,一张小脸煞白,目里映进一片血色。 他看见,父亲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而母亲的喉咙在利剑划过后飙出一道鲜血。 她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手中长剑跌落,人也倒在了地上。 而在她身前,那杀红眼的汉子再次举起长剑,朝她心口狠狠刺下。 这一切都在瞬息间闪过,又好像被拉到了无限漫长。 晓云空看见,母亲的身体好像微微抽搐了一下。 她的血已经染红了领口,她张大嘴巴艰难地呼吸着,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痛苦至极。 她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也没能发出哪怕一个音节。 在她生命的末尾,她看见了不远处的晓云空。 她眸中一时情绪翻涌,除了焦急外便是浓浓的哀伤。 走…… 她努力朝他比着口型。 快走…… 晓云空觉得自己指尖有些痛,停顿片刻才后知后觉,是自己太过用力,以至于手指已经陷进了土石里。 也不知是因为惊惧过度还是如何,他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他想唤一声娘亲,可怎样都发不出声音。 后来,有人赶到他身边,将他拖拽着拉了起来。 以往总是笑着的捣蛋鬼脸上难得换上了严肃神色,她也看见了那边的惨状,但她似乎没那么害怕,反而十分冷静。 她拉起晓云空的手,二话不说就把他往自己家带。 那持剑的汉子似乎看见了他们,因为晓云空察觉到一股浓烈的杀意,要他整颗心脏都缩在了一起。 但他没有回头。 晴雪也没有回头。 她只拉着他的手,带他跑进自家那个破旧的小木屋。 可屋里又有哪里能够躲藏呢,晴雪看了一圈,最终选择打开屋里唯一的木柜,三两下把里面的东西扒出来一些,将晓云空推了进去。 躲在这里。 不要出来。 不要发出声音。 坏蛋是冲你来的。 我会保护你。 晴雪打手势的速度很快,很熟练,因为这每个动作都是她和晓云空这些年琢磨出来的表达方式,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因此晓云空理解起来没有一点困难。 说完这些,晴雪就要关上柜门,可也在那时,晓云空拉住了她的手腕。 晴雪和他对视一瞬,摇摇头,挣开了他的手,用力将木柜合了起来。 “咔——” 几乎在柜门关闭的同时,屋外人踹开了门,带着一身鲜血和杀意走了进来。 晴雪被吓得一抖。 两个小孩子,怎能凭一座木屋一个木柜便逃脱邪修的追杀呢? 若是能装成普通凡世小孩倒也好说,可晓云空的模样和气质那样好认,几乎取了父母的所有优点,尽管年岁还小,却已经能窥得修士的几分出尘气。 他逃不脱的。 晓云空躲在漆□□仄的木屋里,鼻腔里满是霉与灰尘的味道,身体还在不住发抖。 他想起来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在被心魔困扰之时,在那一个个难眠的夜,他经常会回到这个小柜子里。 他满身灰土,那样狼狈,被和他一般大的小女孩塞进了柜子。 她告诉他自己会保护他,然后便关上了门。 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什么? 晓云空想不起来。 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等自己面前的柜门再打开时,他看见的人只有他今后的师尊三宗钰。 三宗钰收到他父母的信报烟花,以最快速度赶来,可惜还是晚了。 晓云空的父母没了。 小哑巴也没了。 可晓云空想不通。 为什么? 为什么他当时躲在柜子里没有开门? 他为什么没有推开那扇门? 如果当时他推开门走出去,事情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会不会少死一个人,原本与此事毫无关系的、无辜的晴雪,能不能活下来? 晓云空的思绪陷入死路,他周身灵流再次抑制不住地躁动起来。 不对…… 不对。 这段往事过去太久,晓云空早已将其淡忘,可如今重新被铺开来,他才瞧见躲在其中的那点深深的违和感。 他要出去。 他该出去。 这个念头一出现,晓云空便脱离了那逼仄的木柜,站在了屋内。 他想阻止即将发生的事,可等他抬眼看去,眼前的世界竟已变成了一幅静止的画面,几息后,画中人开始一步步倒退,而他再次被拖回了那个年幼的身体,去重新经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又是一年春。 他被困在了梨花开落的季节。 第175章 倏然而逝 林尽站在这座开满梨花的小院里,实在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他在想,幻境为什么会在这短短四年间不停陷入循环? 晓云空正是被困在了这些不停轮回的故事里,才一直无法脱离这个梦魇。可一般来说,人被困入梦魇、寻不见破解之法,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甘愿被梦中美景沉醉,不愿醒来面对现实。 第375章 但这个理由安在晓云空身上实在不太合理。 这个幻境的核心是什么? 是他的父母亲,还是那个叫晴雪的小姑娘?林尽觉得都不太像。 毕竟晓云空已修无情道多年,且天生情感淡薄,若真对这两者有牵绊,他不可能走到如今的高度。再说,此人一心向道,对剑的原则和坚持无人能及,他不大可能会放弃自己的“道”,转头沉溺于年幼懵懂时在凡世的短短几年美景。 这实在不合理。 那么,若不是心甘情愿的堕落,又会是什么? 难不成,他被困住了? 棠梨村的时间过得很快,林尽像是在看一部被快放的电影,从相遇看到别离的前一瞬,再全部推翻重来,唯一不变的只有院里每年春日如约而至的梨花。 看着眼前的故事轮回三次之后,林尽似乎从中窥得了一点门道。 故事总是停在邪修朝晴雪扬起利剑的那一刻,若是没被暂停,接下来的走向,大约就是无辜哑女为了保护朋友而惨死邪修剑下。 一般来说,被困在梦魇中的人应当是“顺应”,可晓云空却是“逆转”和“轮回”,所以,他是不想看晴雪死去,所以才将时间留到她在的那些年?可梦魇不会以他一人的意愿控制或改变,他定是触到了某种重启的条件,才会使得这个梦不停轮回。 是什么呢…… 当梦境轮回到第三次,林尽眼尖地发现,这次时间暂停的时间点与前一次有了微妙的差别。 邪修的剑尖,像是往下挪移了半寸。 这一点很有意思,这代表着停止的时间点并不固定,它在随着某种特定的条件发生偏移。 所以第四次时,林尽放弃了观察画中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梦境的主人,晓云空。 晓云空已经被晴雪关进了柜子里。 如果他的执念是“救下晴雪”,那关键应该在“救”,可他没有。 那难不成…… 林尽微一挑眉,注意到木柜中的人推开门走了出来。 几乎在他推门的那一瞬,世界再次静止。 是了。 林尽心下了然。 困住晓云空的并不是他的父母,也不是晴雪。 而是这道门。 心中有了猜测,在第六次轮回时,林尽便抬手结印,试着从外挡住那一层单薄的木制门板。 果然,这次故事没有在这个节点暂停,邪修的剑往下刺了一寸又一寸,林尽不忍地偏过脸去,可也在那时,忽有一道强悍灵力震来,一柄飞剑击碎了邪修手中长剑,一道封印代替林尽锁住了屋内那个木柜。 邪修见势不对转身想逃,可晴雪还死死抱着他的腿拖慢他的速度。 邪修一咬牙,狠踹一脚将晴雪甩开,等终于挣脱她想逃时,却已经晚了。 三宗钰的剑架到了邪修的脖颈,逼着他一步步后退,待到他远离房屋院落,才手起剑落取了他的命。 那之后,三宗钰在晓云空父母的尸首边站了很久,身形瞧着茫然又孤寂。 他收了剑,也敛了那二人的尸身。 后来,他又回到了晴雪家中。 他抱起受伤的小女孩,给了她一枚丹药替她治伤,那时,林尽发现他看晴雪的目光有些复杂,像是在犹豫纠结着什么。 也不知他同晴雪交流了些什么,最终,小女孩点点头,转头看了一眼晓云空的方向,便小跑着离开了自己家的小院。 而三宗钰缓步走到装着晓云空的小柜前,解了他先前施在其上的法术,将柜子里熟睡的晓云空抱了出来。 林尽看着这走向,略一思索便全明白了。 修道之人,当于凡世无牵无挂无牵绊,今日晴雪救了晓云空一命,这因果与羁绊便再难还清。若非如此,凡世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为了修道而行杀妻证道之事。 想来三宗钰如此做也是为了给晓云空的未来铺路,稚子无辜,晓云空的路也不能有丝毫隐患,所以,他多半抹去了晓云空在柜中时的记忆,在转述中将与他有牵绊的那些人都变成死人。 这是好心,也的确有用,缺失了那半炷香的记忆原本不会碍着任何事,连晓云空自己都不曾发觉,才一步步走到了如今。 可若是有心者故意引诱,那便另当别论。 世上没有完美的人,也没有当真完全斩断了一切尘缘羁绊不留一丝破绽的无情道修士。 当年在柜中的那半炷香,便是晓云空致命的破绽。 他的记忆和现实出现了偏差。 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一直待在那个狭窄的木柜里,为什么没有出去而是让别人为自己承担了一切,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回忆不起来那件事的任何细节,唯一记得的只有晴雪关上柜子时安抚他的手势和坚定眼神、记得睁眼后看见的温和且令人安心的师尊,再就是柜子里那股霉和灰尘混杂的味道。 他钻进了牛角尖里,找不见出路与破解之法,心魔自然会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梦境中,年幼的晓云空被三宗钰抱在怀里,缓缓睁开了眼睛。 棠梨村的天空大地和梨树也在此时消散成烟,只余晓云空跪坐在茫茫虚空中。 片刻后,他的身形一点点变换,成年后的晓云空神情疲惫,在虚空中缓缓站起了身。 他抬眸看向身前的林尽,只点点头,道了句: 第376章 “多谢。” 在他说出这二字后,世界崩塌碎裂,林尽神魂再次陷入混乱旋涡,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他的身体重新有了知觉。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了眼睛,浑身都陷在神魂猛然归位后带来的震颤中。 很快,待到意识回笼,他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 “?” 林尽有些茫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试着抬手,轻轻推了一下萧澜启的肩膀。 “真服了,总算回来了。” 萧澜启抱着林尽,几乎让他整个人贴在了自己身上,见他此时终于不再像一个死人,才放开了他,还不忘责备一句: “你这人类真是做事不计后果,你快冻死了你知不知道?!” 听见这话,林尽后知后觉地摸摸自己的身体。 皮肤上,除了从萧澜启那里带来的余温,就只剩了一片冰凉。 “……” 林尽打了个寒颤,抬眸望向萧澜启一双青粲色的眼睛。 所以,萧澜启方才是在用他自己的体温来暖自己的身体,以保自己的躯体不会在神魂归位前就死去? 那…… 林尽下意识看了一眼晓云空的方向,又是虎躯一震,方才心里莫名其妙升起的一丝麻痒的小念想尽数跑没了影。 救命啊! 他大师兄已经快冻到眉毛啦!! 林尽赶紧推开萧澜启,连滚带爬地跑到晓云空身边。 “师兄?师兄!” 林尽吓都要吓死了。 晓云空不会还在梦境中吧? 可自己都已经出来了,他不应该啊。 而且看样子他身上的冰也没有继续往上蔓延冻结的趋势,晓云空应当没事了才对。 那他为什么还跟个冰雕似的没反应?? 别啊。 他要真出事,自己该怎么交代啊! 林尽实在心慌,嘴里乱七八糟地念叨着: “师兄,师兄你醒醒,你不能有事,没了你我怎么活啊……” 林尽慌不择路地学着萧澜启的方式用自己的手臂敲一敲蹭一蹭晓云空身上的冰壳,可那是朱雀玄冰,哪有那么容易被他这点体温焐化? 林尽的手很快被冻得通红一片,他觉得这样不是个事,可还没等他找见更好的办法,他就被人拎着后脖领拖了起来。 他茫然一抬头,正对上萧澜启一张臭脸。 “没了他你就不知道怎么活?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本尊刚把你这死了三天一样的尸体弄活,你都不跟本尊道谢,身上属于本尊的温度还没凉,转头就去担心别人给别人哭丧!你当本尊是什么?!你个可恶的混球绿皮龟麻烦精白眼狼!” “……” 林尽没理,实在心虚。 他看看晓云空,再看看萧澜启,实在觉得现在不是纠结这事的时候。 他弱弱抬手指着冰壳晓云空: “可我师兄……” “轰——” 林尽一句话还没说完,萧澜启便飞起一脚,把冰雕晓云空踹飞了去。 晓云空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撞在了不远处的冰刺之上。 他发出一声巨响,随后整个人顺着冰刺缓缓滑落,在落地的那一瞬间,他身上的冰壳碎成千万片,片刻后,一个完整的活着的晓云空从碎片中爬起了身。 “呃……” 林尽抬头看看萧澜启,没话了。 “能活了吧?!” 萧澜启脸上表情三分愤怒三分轻蔑三分桀骜再加一分漫不经心,冲他挑了挑眉。 “能……” 林尽空咽一口,又抿抿唇,十分局促地多补了一句: “……谢谢你。” 听见这话,萧澜启轻嗤一声。 他还算满意,大方地摆摆手,撂下一句: “不必!” 第176章 方寸怦然 “……” 这个眼看着是哄好了,林尽又转头去看另一个。 萧澜启方才那一脚踹得可不轻,林尽真怕晓云空飞出去再撞出个好歹来。 他赶忙过去搀了晓云空一把。 小跑过去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林尽的错觉,他发现地面好像有些微晃动,以至于他落脚时踩不了太稳。 但他没多在意,只过去扶着晓云空,替他拍拍衣料上的细碎的冰屑。 不远处的萧澜启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动作,突然冷哼一声,双手抱臂扭过头去,拿后脑勺对着他,不理人了。 林尽注意到他那一连串反应,不知道大黑哥这又是在生什么怪气。 但他现在暂时没空管他,他先抬眸瞧了眼晓云空的状况。 “师兄,你……还好吧?” 被林尽扶着从地上站起时,晓云空微微皱着眉,神情似乎有些恍惚,尚未从神魂离体的晕眩感中缓过劲来。 等到稍微回过神来,他看向身边的林尽,冲他点点头: “多谢。” “师兄不必客气,你身体可还有不适?” 林尽紧张地看着他,问。 也不知方才晓云空在冰封状态下能不能看见或听见外面一切,更不知他对方才萧澜启那踢沙包似的一脚有没有意识,虽然觉得大师兄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这俩人若当真在这起了冲突,他夹在中间可真里外不是人。 听见这问题,晓云空抬眸看他一眼,又看看不远处的萧澜启,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抿抿唇,微微叹口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 第377章 “无碍。” 不知是真无碍还是给林尽个面子所以假称无碍,但既然他这样说了,林尽便也放下心来。 这个问题算是告一段落,但林尽心里还是有种不大妙的预感。 因为他注意到,他们所在空间发生的震颤,似乎愈发剧烈了。 不仅大地晃动不止,连空间内那些尖刺丛林都摇摇晃晃,甚至有些冰柱上还隐隐现了些裂痕,眼见着就有裂开的碎块滚落而下。 这是什么情况? 这个试炼空间,怎么竟似要塌陷一般? 难不成是方才萧澜启的动静太大,弄得这空间招架不住了不成? 不应该啊…… 林尽心下疑惑,他望着萧澜启的背影,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 “萧澜启,你方才是不是……” “不是他。” 还不等萧澜启回答,晓云空便先出声否认了林尽的猜测。 他抬手掐指算过一二,方笃定道: “秘境范围内某处瞬间爆发了极强的灵力波动,朱雀秘境无法承受其威压,这震颤便是秘境本源受到外力威胁所致。也就是说……朱雀试炼,要封闭了。” 朱雀试炼这种等级的古神试炼都是先祖们在世时所开辟出的独立空间,所谓“降临”,便是在凡世和试炼空间之间挑选地点搭建出一个通路,供试炼者往来。 比如朱雀试炼的“路”便是赤霞城这座悬焱山,如今试炼境收到外力逼迫,即将提前封闭,也就是说,连接凡世与古神试炼空间的路也将断了,若不能在联系彻底断开前离开,他们将永生永世被困在这独立空间内不得出。 听晓云空这样一说,林尽立马明白了事情了严重性。 他皱起眉,问晓云空: “师兄,敢问,这试炼空间,是你入境以来经历的第几层?” “九。” “那便好。” 林尽点点头。 第九层,便是朱雀试炼的最后一层,他们应当可以直接从这层空间去到外界,只是…… 林尽抬眸环视一圈,发现事情似乎还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如今晓云空已经从梦魇轮回中脱离,也摆脱了身上的冰壳,那么这试炼,也该宣告结束才是。 可现在,他们面前为什么还没有出现出去的“路”? 林尽不知问题出在哪里,他踩着摇晃愈发剧烈的冰面,去到离自己最近的那根冰刺间,抬手抚上了它冰凉的表面。 他试着用灵力探入冰刺内部,片刻后,他倏地睁大眼。 “不对。” “如何?”见他这反应,晓云空轻轻扬起眉。 “这是朱雀玄冰。” “这当然是朱雀玄冰。” 萧澜启终于待不住了,他从方才独自生闷气的位置佯作不经意地懒洋洋走过来,瞅他一眼,接道: “又不是没见过,那么奇怪作甚?” “我知道,但这玄冰内部,有朱雀先祖的本源气息。也就是说,这试炼空间是由朱雀先祖亲自以本源之力凝练而成,这场试炼,本该由他亲自主持,就像我们先前所经历过的那般。” “?”萧澜启没听懂: “所以呢?晓云空少挨朱雀一顿死揍?难道不是好事?这揍还非挨不可不成?” “不是……” 林尽又无语又好笑。 顿了顿,他正色道: “一场考试,如果考官不在了,考生又要如何得到成绩和出路呢?” “……” 这话一出,其余二人才瞬间懂了事情的严重性。 晓云空面色凝重: “你的意思是,朱雀本尊本该出现在这场试炼中,可如今,他没了影子,朱雀试炼还受到攻击即将关闭,你觉得,这两件事可能有某种联系?” 林尽点点头: “师兄懂我。” 不知为何,听见这四个字,萧澜启牙有些痒。 他默默磨磨牙齿,道: “那臭鸟有没有出事,跟我们有甚关系?既然没有路,那么,只要把这地方打碎了,四面八方不都是路了?” 这话乍一听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只是…… “呃……能做到吗?” 林尽试探着问。 果不其然,他收获了萧澜启一个无比轻蔑的眼神。 他仿佛在用眼睛问他: 你在看不起谁? 他甚至没有给林尽一句回答。 他直接挥起一拳,砸到了手边的冰柱之上。 “轰——” 又是一声巨响。 朱雀试炼原本就濒临塌陷,现在又遭一记重击,更显摇摇欲坠。 冰刺上的裂痕瞬间炸开,萧澜启满意地收回手。 而他身边,林尽连退几步,脸色苍白,半天颤着嘴唇说出一句: “完了……塌了……” “就该塌啊,不就是为了打塌这些玄冰好离开这鬼地方吗?” 萧澜启不理解林尽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不是……” 林尽欲哭无泪: “天!天塌啦!!” “?” 萧澜启抬头看去,果然见头顶白色的天空裂开一道道深色纹路,眼见就要嗡鸣着砸落下来。 同时,周边那些以朱雀玄冰制成的巨刺也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爆裂声,萧澜启心里一惊,立马飞身上前,一把捞起林尽护在怀里。 第378章 林尽被捞起来还不忘召出签筒摇一摇。 很快,一道签文飞出,看清后,林尽立马告知身边人: “南!南是生路!” 闻言,萧澜启和晓云空二话不说便朝南逃去。 一路上,天空成块成块砸落,周遭的朱雀玄冰刺炸开的碎屑也活像一片难以防备的暗箭雨,处处要他们性命。 晓云空的欲雪和它们碰撞出叮叮当当的乱响,萧澜启的崩云碧火也烧化了大半冰屑,但还是有零星几个漏网之鱼,自林尽耳畔飞过,划伤了他的脸。 林尽下意识抬手蹭了蹭伤口。 可能是闻到了血腥味,萧澜启瞥了他一眼,说话时带着运动时略显粗重的喘.息。 “怎么了?” “没……小心!!” 林尽还没来得及应萧澜启的话,便见二人头顶一道冰刺拦腰裂开,眼见着就要砸落下来。 他慌忙提醒一句,而萧澜启反应很快,立马护住怀中人的后脑,往前一步,半滑半滚地逃离了这片区域。 冰刺几乎擦着他们的身影砸落,掀起一片冰尘。 成块的朱雀玄冰堆叠着,断去了他们的后路。 “咳……” 林尽呛咳一声。 他挥开眼前冰尘,正想抬眼看看那片废墟惨状,可还没等瞧清,他先被人捏住了脸。 萧澜启离得很近,他用指腹蹭蹭林尽脸颊的伤口,沾上一片鲜红。 “怎么毁容了?” 萧澜启瞧着他,缓缓皱起眉。 “怎么?” 林尽倒不觉得有什么。 萧澜启撇撇唇角,语气略微有些嫌弃,但更多的是懊恼: “本来就不好看,又落个伤。” “我……” 林尽没想过萧澜启这混蛋居然能说出这么直白这么伤人的话,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他都分不清萧澜启是真嫌他丑还是随口这么一玩笑了: “怎么就不好看了,你想要多好看?” “嘶……再高点,壮实点,黑点,脸上有棱角些、硬朗些,眉毛浓些,眼睛小些,鼻梁挺一点,最好有点驼峰,嘴巴厚点,怎样不比现在好看?” 听见这些形容,林尽懂了。 原是魔族审美有壁。 “好吧。”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那改天我研究个法术,照你说的整一整,尽量让少尊主瞧着舒心些。” “罢了。” 萧澜启却立马拒绝了他的提议: “就这样吧。丑着吧,丑点好,招不来觊觎。” “……?” 这话让林尽听着有些奇怪。 招觊觎? 他一个男人能招谁的觊觎? 不是。 他招不招觊觎跟萧澜启有什么关系??? 林尽有点懵,正想跟萧澜启在这件事上好好说道说道,结果还没开口,他先见萧澜启倾身凑了过来。 意识到这点,林尽脑中立马空白一片。 他只觉得萧澜启身上的温度和气味突然凑近,而后,有什么柔软温热湿漉的东西落在了他脸颊的伤口上,勾起一片麻麻的痛感。 萧澜启像只大狗一样,捧着林尽的脸,一点点认真舔净了他脸上的血。 柔软嘴唇蹭过他的脸颊,又像是一个个不那么正式的亲吻。 “你……” 林尽觉得自己耳尖有点烫。 “我……” 后来,那温度飞速蔓延到了整张脸。 见林尽一颗头都成了红苹果,萧澜启尝着舌尖鲜血的余韵,十分疑惑地歪着头: “怎么?” 前段时日那个醉酒后的梦境又像海啸一般呼啸着卷来,林尽觉得自己要冒烟了,整个人的世界天崩地陷,耳边传来了十分真实的碎裂声响,和自己的心跳声叠在了一起。 自己好像变得有点怪。 萧澜启为什么…… ……等等。 碎裂声? 林尽人一僵,立马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他侧耳仔细听听,竟发现那碎裂声不是自己内心配出来的音效,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声响。 是又有冰柱碎裂了? 林尽环视一圈。 他们此时已经到了试炼空间极南,周遭冰柱该塌的早就塌了。 那难道是天塌了? 林尽抬起头,看见一片深黑的虚空。 不对啊,天也早塌完了啊。 林尽茫然地眨眨眼,还没等他想明白,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头顶的虚空好像与自己瞬间拉远了距离。 等到失重感姗姗来迟,林尽才来得及崩溃。 是地啊! 救命!! 地怎么也塌啦!!! 第177章 静水流深 周遭那些随时会炸裂的冰柱就像是一颗颗不定时的炸.弹,晓云空随时防备着,速度自然快不了。 林尽算出的生路在南,他便同萧澜启一道往南方赶去,只是在靠近之时,南侧最高那道冰柱骤然塌陷,节节碎块砸落,挡在了他和另外二人之间。 晓云空立刻召欲雪扫清朝自己而来的那些飞溅碎屑,又抬袖挡住扑面而来的冰尘,待到一切安静下来,他抬眸看去,见自己身前已堆起一座巨型冰块山,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种等级的障碍对于晓云空来说并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他抬手结印,欲雪应召而出,但就在欲雪即将击上冰山表面之时,他忽然听到身后有道声音在呼唤自己: 第379章 “晓云空。” 那声音悠远空旷,似是带着极强的穿透力,自另一个时空直击晓云空的心灵。 晓云空一震,连带着欲雪的攻势也停了下来。 “晓云空。” 那声音又道。 “……” 晓云空回过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只见他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已亮起一道冰蓝色的法阵图腾,方才唤他的声音,便是自此处而来。 “来。” 那人的指令很直白很明确,他要晓云空进入这道不知通往哪里的法阵。 大地依旧震颤不止,爆炸和碎裂的声响充斥整个空间,晓云空站在两者之间,背后是生路,面前则是一道流转华光的法阵图腾。 在这两个选择间,他并没有犹豫太久。 他回头看了眼背后剔透玄冰块堆叠而成的小山,在厚重冰层后瞥见了一点点模糊的影子。 林尽有萧澜启为伴,应当无碍。 确认这点后,他抬手收回欲雪,玉白长剑归鞘,晓云空抬步,走向了那道阵法。 触上阵法时,和先前在每个秘境空间选择符文通路时并无不同。 仅需一个瞬间,晓云空便从摇摇欲坠的独立空间到了一片霜雪色的虚空之中。 短暂的恍惚过后,晓云空抬眼望去,便见自己身前不远处竟立了个高挑的白衣女子。 那女子一头白发披散在身后,华丽衣裙上有冰蓝色晶体作点缀,背后浮着三圈白色神纹,长到几乎拖地的袖摆看起来不是布料,而是层层叠叠的鸟雀羽毛,瞧起来飘逸轻盈。 “晓云空。” 她缓缓开口,再次唤出了晓云空的名字。 “在。” 晓云空抬手朝她一礼: “晚辈见过朱雀先祖。” “不必多礼。” 朱雀抬步走向他,而后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见此,晓云空心下微惊,但并没有挣脱。 下一瞬,他只觉有股极致纯净的冰凉灵流探入了自己的灵脉,在碰到他灵根后,又缓缓撤了回去。 “很纯净的变异冰灵根,还有如你寒冰一般纯粹的无情道,十分难得。” 朱雀顿了顿,又沉声道: “可晓云空,你心魔未解,尚有牵绊。吾本想借这次试炼替你明晰心中未曾了结之事,你却险些被困在梦魇中不得出。” 朱雀眸色微深,微微叹了口气,另道: “在你们这一辈中,有个名叫江枕风的姑娘。吾会过她,她很有意思。可能与她的心性有关,她的无情道毫无破绽,就算有心之人故意引诱,也很难在她的经历中寻见可乘之机,因为她所有的尘缘羁绊因果皆已被她亲自斩断,她没有留恋,她只有自己。” 说着,朱雀抬手轻点晓云空的眉心: “但你不同。” 随着她的动作,晓云空的眉心溢出一丝黑气。 那丝黑气缠绕在朱雀指间,依旧活跃,直到朱雀将一道灵流注入它体内,它才彻底消散在空中。 “你尚有未斩断的因果羁绊,可能这对以前的你来说并无大碍,但如今,往事被有心人强行勾起,你必须得面对、解决这一切,才能继续去寻你的路。否则,若任由此事拖延下去,来日,必成大患。” “……” 闻言,晓云空垂下眼。 这些话 他已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可他至今也未明晰破解之法。 他低下头,道: “还请前辈指教。” 朱雀垂眸望着他,片刻后,她抬手,在掌心凝出一道同凤翎印记一般形状的冰晶。 她没有回答晓云空的话,只另道: “这是以吾本源之力凝练而成的玄冰晶,吸收了它,你便可从冰灵根跃至天冰灵根,你的冰,也将成为世间最为纯粹的朱雀玄冰。你是这代试炼者中唯一配得上玄冰晶之人,这是你本该得到的机缘,可拥有玄冰晶须满足一个前提——你心中,不得有杂念。” 朱雀眸中没什么情绪: “你忽略了什么、丢掉了什么、忘记了什么、待到你寻见并斩断那些羁绊,方能成为玄冰晶真正的主人。否则,玄冰晶可以将你淬炼为天冰灵根,亦可以叫你灵根尽碎成为一介废人。” 说罢,朱雀抬手将玄冰晶递给他: “晓云空,是生是死,是登仙阶还是堕凡尘,都看你自己的造化。” 玄冰晶缓缓飘到晓云空掌心,剔透的表面映着晓云空一双淡薄的眼。 他凝视着冰晶表面映出的自己,片刻后,微微垂下眼,将玄冰晶收进了储物戒内。 “弟子多谢先祖教诲。” 晓云空再次同朱雀一礼,再抬眼时,面前的朱雀已没了影子,只留一道与他先前来时一般无二的法阵图腾。 他并未在此处虚空中逗留,这便抬步迈进了法阵光芒中。 只是,在周边一切逐渐消散之时,他听到朱雀的声音再次响在自己耳畔。 只是这次,男女两道声线重叠,似无奈叹息,似沉重低吟,只携着浓郁神性留下短短一句: “莫违汝之道义,去寻……汝之本心。” - 那边,林尽还在突然下坠的失重感中挣扎。 这毕竟不是普通的地陷,这塌的可是一个个独立的空间,换句话说,他们现在是从试炼境掉到了虚空里,谁也不知他们会掉到哪去。 第380章 不会掉到时空裂缝里吧? 不会掉到另一个世界去吧? 不会就这样在虚空里沉浮吧? 救命啊—— 林尽好崩溃,但在他旁边和他一同下坠的萧澜启倒没多少反应,他双手抱臂,懒洋洋地躺着,知道的看他在不断往下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在和煦春日的海边躺着晒太阳。 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就算有,也是对旁边那聒噪人类摆出来的一点点烦躁。 “别喊了,也别往下看。” 过了一会儿,萧澜启朝下看了一眼,提醒道: “要到底了。” “啊???” 林尽被他这轻飘飘四个字吓了一跳。 即便被提醒了“别往下看”,可他还是忍不住回过头瞥一眼。 不过,他并没能看清下方光景,因为在那之前,他先被萧澜启猛地一拽,整个人立马靠上他滚烫的胸膛。 而萧澜启将他护在怀里,自己垫在下面,替他承受自高处坠落的重击。 林尽只听一声巨响,坠落的冲击力逼得他五脏六腑一阵翻搅,几乎要吐出口血来,而这甚至还是萧澜启护着他给他当了肉垫的情况下。 “嘶……” 林尽还没回过神来,先听旁边人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 林尽赶紧从他身上爬起来: “摔坏没?疼不疼?” “你……” 萧澜启皱着眉,可还没等一句话出口,他瞳孔一震,立马将林尽从自己身上掀下去,同他换了位置,将他护在身下。 林尽原本还懵着,直到他目光越过萧澜启的肩膀,看见一块巨大岩石板从天而落,结结实实砸到了萧澜启身上。 石板带来的尘土迷得林尽几乎睁不开眼,他呛咳两声,方得空去看萧澜启的处境。 这天魔的身形比自己大好几圈,平时有个什么事,他将自己从地上一捞,活像抱了个小挎包,也因此总能将他护得很好。 就像现在,萧澜启撑在他身上,竟凭着身体生生扛下了那块岩石,以保他无恙。 林尽一点不怀疑,要这岩石砸在自己身上,能直接将他从立体拍成平面。 “还能动吗,可有哪伤了?” 在林尽出神的时候,萧澜启问。 “能。” “出去。” “啊?” “出去,离这块远点。” “哦。” 林尽依萧澜启所言,默默从他身下挪了出去,离开前,他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句: “你没事吧?” 萧澜启轻嗤一声: “别问这种话,能出声就是没事。” 好吧。 林尽选择闭嘴。 他照萧澜启所说,默默挪开几步,问: “这么远行吗?” “再远点。” “这呢?” “再远点!” 林尽又往外小跑一段距离,双手拢成喇叭状朝他喊: “这样呢?!” 林尽没等到萧澜启的回答。 因为下一瞬,又一块不知哪来的岩石从天而降,和先前那块一起,彻底让萧澜启的身影消失在了岩石之下。 哎?! 林尽心里一惊。 他下意识就要跑去瞧瞧,可没跑开几步,又听到一声炸裂般的巨响。 灼烫气浪路过他身边,带起他的衣摆和袍袖,甚至逼得他没站稳后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倒在地。 不过很快,有人拉住了他的衣领,扶稳了他的身形,有些不满道: “怎的这样柔弱?眼看着就又要倒了,看来你躲得还是不够远,下次待你跑开两里地,本尊才不必留手。” “……倒也不必。” 林尽对自己脆弱的身子实在太抱歉了。 他微微垂下眼,后知后觉,在之前这短短一段时间内,萧澜启又救了他数次。 所以他抿抿唇,再次说了句对于萧澜启所做一切显得十分苍白的: “谢谢你啊。” “谢什么?” “你又救了我好几命。” “嘁。” 萧澜启嗤道: “你的命那么好救,若每次都要谢一谢,可得累死你了。” “……” 说的也是。 他实在太容易死。 说这些的时候,林尽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萧澜启的身体,确认他身上没什么大伤口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抿抿唇角,某一瞬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便随口问道: “你们天魔的文化中,对于承诺,会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吗?” “?” 萧澜启微一挑眉,似是有些意外: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你答应掌门要保护我,就真的没让我受一点伤啊。毕竟,若抛开承诺,单以我们的交情来看,你远不必做到如此吧?” 见他这样说,萧澜启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冷笑一声: “答应折玉的事算个屁,天魔的承诺一文不值,也就你们人类将这种东西当回事。” “那……” “少胡乱揣测本尊的心意。” 在林尽继续问怪问题之前,萧澜启抬手,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他青粲色的眸子里映着他的影子,语气淡淡道出一句答案: 第381章 “我救你,只是不想让你受伤而已。” 第178章 不期而遇 “……啊?” 林尽有些茫然。 他感觉自己好像没太听清,所以又确认了一遍: “你,你说什么?” “不想让你死,不想让你受伤,很难理解吗?” 萧澜启垂眸瞧着他,抬手戳了一下他的脑袋,分明没用多少力,却还是让林尽心尖一颤: “所以,知道了吧,别把本尊的功劳加给别人!不是因为折玉托我护你,我才护着你,而是我自己想护你才费劲为你做这些事!都是我的功劳,别人可占不得!” “你……” 林尽脑子乱了。 他没太懂萧澜启的意思。 他怎么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种话?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知道自己这些话会让人多想吗?知道…… ……罢了。 总归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木头天魔。 林尽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尽数赶走。 “怎么,傻了?” 萧澜启歪歪头,一点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 他看林尽懵懵的,还特意捏住他的脸颊,再次强调: “所以,下次别再随便说没了别人就活不了这种话,只能说给我!因为你这家伙,没了我才真真活不下去!” 说罢,萧澜启抬步朝前走去,林尽回过神来,无奈解释: “没,那就是一句玩笑话。” “玩笑?不见得。我见你可将晓云空看得很重。” “他是我大师兄,他当然重要。” “重要到能想出神魂离体这种破办法去他梦魇里救他?重要到一睁眼都顾不上跟本尊说话就连滚带爬地去他那用手化他身上的冰?” “没……当时不是情况危急……” “危什么危?踹一脚就能破的冰,也就你当回事。” “我……” 萧澜启个子高腿也长,一步迈出去好远,林尽须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他跟在萧澜启身边,解释到一半,忽然从他们二人的对话里品出几分哄吃醋女朋友的味道。 ……真是昏了头了! 林尽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提起晓云空,他突然又想起一节: “坏了!” “?”萧澜启挑眉看向他。 林尽扭过头朝身后来路望望: “师兄人呢?” “……” 萧澜启现在对这两个字过敏,他听不得这个词。 他撇撇唇角,语气不是很好地道: “死不了!少操闲心。” “真的吗?可他方才跟我们在一个试炼境,为什么没同我们一起出来?” 林尽还是有点担心。 “他有自己的造化,就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吧,他可比你难杀多了,用得着你来忧心?” ……行吧。 说的也是。 毕竟,以晓云空的修为,在这试炼境中会出手并且能伤到他的估计就只有朱雀本尊,再就是他自己的心魔,就算走散了应当也无甚大碍,他多半自有脱身之法。 想通这点,林尽没再继续纠结这事,他抬眸打量了一番周遭环境。 他们如今所处的是一条古怪的岩石甬道,这道路很宽敞,四壁皆是泛着些红色的石料,其内温度很高,越走越热,且每走几步路,林尽便能在两边石壁上瞧见一个稍小些的洞口。 林尽往里面瞧瞧,见洞口内竟也是一条同他们面前一般无二的小路。 只是这些分岔路要比他们脚下这路窄上许多,想来便像世间河流一般,虽然有众多宽窄不一的支流,却唯有一条主流通向海口。 此时,大地震颤未歇,石壁后面也不断传来爆炸嗡鸣声,好在那些还暂时影响不到他们。 林尽又拿签筒算过一卦,算出的生签正是“脚下”。想来,只要顺着脚下主路一直走,便能寻见最终的出路。 林尽和萧澜启一路向前,越往前走,他们遇见的同路人就越多。 那些都是入朱雀秘境进行试炼的各宗弟子,偶尔也能瞧见几只妖或天魔,看来大家都预感到试炼空间即将塌陷,因为他们面上皆是匆匆神色,争先恐后地往唯一的出口赶去。 林尽一路上瞧见不少穿着烟雨山校服的弟子,但都不大认识,他试着在人群中找一两个熟悉面孔,也始终没能如愿。 直到片刻后,他右侧石壁后突然冒出一道巨响,连带着这整条通路都跟着震了几震。 林尽愣了一下,下意识朝异响传来的位置看去,这便见石壁上不知何时已爬上一道不大明显的裂缝。 这是…… 还没等林尽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他先察觉到一阵熟悉的刀鸣。 “嗡——” 刀鸣自石壁背后传来,石上裂缝骤然加快了蔓延速度,而萧澜启眼疾手快地将林尽往身后一拉,抬手召出崩云碧火护在自己与他身前。 “轰——” 石壁被巨力击中,顿时碎为粉尘,有几块小石头飞来滚落到林尽脚边,碰到了他的足尖。 他低头踢踢那块小石头,又抬眸看去。 这便见刀势气浪裹挟着灰尘扑面而来,待到那些模糊粉尘散去后,他看见了一抹熟悉的朱殷色。 花南枝拎着她的啸月刀站在碎裂的石壁后,肩膀随着呼吸的频率起伏着。 第382章 而她身后不远处还瑟缩着一群修士,见花南枝当真生生劈出一条路来,他们面上染上喜色,纷纷上前,边道“多谢小师姐”,边小跑着路过她涌向了眼前的生路。 人流中,林尽和花南枝遥遥对望,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瞧见了惊讶之色。 待到身边人走干净了,花南枝才像是放松了些,她卸了力道,长舒一口气。 她将啸月刀背回背上,自己慢腾腾挪到林尽身边,叹道: “虽然不想承认,但能在这个地方看见你的脸,还真令人开心。” “那真是谢谢。” 林尽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看起来,花大小姐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苦战,她的发髻有些凌乱,小脸上是一坨一坨的黑灰,身上衣衫也破破烂烂,衣料张扬的朱殷色蒙上一层灰,瞧着竟有些许狼狈。 “怎么弄成这样了?” 林尽皱起眉,拍拍她肩膀上落的碎石。 花南枝提起这事就来气: “还说呢,本小姐原本好端端过着试炼,结果跟妖兽打到一半,突然开始地震,紧接着空间就塌了,我莫名其妙落到了个山洞一样的地方,走着走着就遇见了一些和咱一样的人。这不,沿着洞一路走过来,发现竟是一条死路,但我察觉这石壁后灵气驳杂,所以想着背后是不是另有洞天,就试着劈了一下,果然被本小姐劈开了吧!” 花南枝扬起下巴,显然对自己勇敢带领大家闯出死局的壮举颇为满意。 “大小姐威武勇猛无人能及,小的四脚朝天五体投地。” 林尽敷衍着奉承一句,又问: “对了,大小姐,入这朱雀秘境后,你的试炼一共过了几层?” “?”听他这样问,花南枝掰着指头算了一阵: “第五层吧,第五层还没过完,试炼空间便塌了。” 花南枝有些气恼地叉起腰: “说来,你可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试炼空间不是上古朱雀所创吗,怎么这样脆弱,说塌就塌?本小姐可还没玩够呢!” “……” 听见花南枝的回答,林尽微微皱起眉。 坏了。 有关朱雀试炼的剧情,林尽当时虽然看得不仔细,但大概还记得每人的结局。 比如花南枝是火灵根,她应当在自己的第七层试炼中得到一枚火属性的洪荒果实,那果子虽不至于直接将她变成天火灵根,但也能将她的灵根淬得纯净许多。 灵根这东西,纯一丝,修炼起来便要比旁人易一大截,若是花南枝错失此等机缘,未来的路恐怕便不如原著中那么好走了。 可事已至此,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先不聊这个了,还是出去要紧。” 林尽指指前路: “咱们得赶快走,秘境空间受到外力攻击,已经无法继续承载试炼,眼见着便要封闭了,若是不能在此地封闭前寻见出口逃出去,咱们怕是要被永远困在此地。” “好吧。” 花南枝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林尽话中的严重性,只当是一场玩闹。 她背着大刀,双手抱臂,脚步轻快地走到林尽身边,路过时,她还夸张地打量了一眼他身边的萧澜启。 花南枝的表情一时变得有些古怪: “你怎么又跟这天魔凑到一起去了?” 可能是她话中的嫌弃刺痛了少尊主大人的心,萧澜启睁大眼睛: “你那是什么语气?本尊跟他待在一起怎么了?” 花南枝撇撇嘴: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当年还在缥缈阁时我就想说了,你一个天魔不跟天魔待在一起,成天跟林林黏到一块作甚?叫谁看不觉得奇怪?本小姐还不能问一问了吗?” 萧澜启一下就不乐意了: “本尊和他的事,用得着你管?” “用得着我管?!呵!本小姐和他当了近十年的同门,我们是好朋友,是师兄妹!你又是几时冒出来的?如今我竟连问一句也要征得你的同意了吗?凡事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怎么?林林是你锁在笼里的金丝雀,还是被你关在家里的小媳妇?!” “你……!” “哎哎哎好了!” 林尽最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花南枝和萧澜启凑到一起并吵起来了。 这两位都是眼高于顶的人上人,脾气还差得如出一辙,一点就着,若是他俩闹起来,那可真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林尽再次被夹在了中间,他这边劝两句,那边顺顺气,可眼见着这俩人一点没被劝到,反而还就他的归属权越吵越凶。 林尽满头黑线,实在无奈,正想着要不要用两个噤声符强行闭了他俩的麦,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而来: “我当是谁,原是我们家几个小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拌嘴闹气?” 这声音成功让这边二人闭了嘴,林尽更是意外地扬扬眉,朝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黑衣男子抱着白玉酒壶自前路懒洋洋走来,瞧见他们,他弯起唇朝他们笑笑: “瞧,真是好巧。” 第179章 逆风执炬 见折玉突然冒出来,三人皆吃了一惊,连萧澜启和花南枝都暂时放下了仇怨,诧异地盯住他看。 “掌门?你怎么会在这?” 林尽有些警惕,他没有上前,而是扫了一眼折玉右手的位置。 第383章 他没记错,折玉手背上并没有凤翎印记,那他是怎么进来的? “这是悬焱山底部的赤霞矿道,我为何不能在这?” 折玉没在意林尽那点防备,他只走过来,抬手轻轻拍了拍林尽的发顶: “朱雀试炼即将强行关闭,想来是试炼空间塌陷,将你们掷来了这附近矿洞里,外边各宗长老都接到了自家弟子的求救信号,我便同他们过来瞧瞧,看看我们家小朋友是否需要帮助。但看来是我多虑,你们心态很不错嘛,还有心思站在这里吵架,实在精彩。” 折玉的话让林尽有些意外。 他们如今竟已离开了试炼空间? 他们现在是在……悬焱山底部的矿道中? 林尽看向身边的花南枝: “这竟是赤霞珠矿脉?” “?”被他一问,花南枝很莫名其妙: “我哪知道?掌门说是就是咯。” “不是?” 林尽觉得有点离谱: “你不是赤霞城少主吗!你连你家产业都不知道长啥样吗?!” “本小姐又不进山挖矿!这地方危险,我爹爹从不让我靠近的。” “……” 行吧。 两个小的在这拌嘴,折玉在一旁瞧着好笑。 他抬手指指自己来时那条路: “你们比较幸运,正好落在主道上,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便能瞧见出口。行了,这地方确实危险,快出去吧。” 林尽没有多想。 既然折玉说这是赤霞珠矿脉,那此地必然在悬焱山附近,如今空间发生如此大的震动,对火山肯定有不小的影响,确实不宜久留。 因此,他点点头便打算照折玉所指方向继续前行,可身边的花南枝却突然道: “掌门,你不同我们一起出去?” 折玉扬扬眉: “不了,这矿道内受困者众多,毕竟是花城主的地界,既然他托我入内看顾着些,我便得瞧着将能救的都救了,总不能草草了事。” “那让我跟你一起吧!” 花南枝抬起小脸瞧着折玉。 她这话让几人都有些意外。 “你?” 折玉上下瞧她一眼,轻笑一声: “此地危险,你个小丫头跟着我乱跑作甚?不是说你爹爹平时连你靠近都不准许,如今怎的又主动要一起冒险了?” “平时是平时,现在是现在!” 花南枝叉起腰: “既然这是我家地盘,那出的所有事皆与我有关!我爹爹不便入内,那我这少主总得替他扛些事。所以,如今我不是烟雨山弟子,我是赤霞城大小姐,是少主!有道友在我家地盘受困,我怎能放任不管?我当然得负起这个责任,就算帮不了什么忙,但给个态度,也总比甩着手离开要好!” 听见花南枝这番话,折玉微一挑眉,短暂思索后,他点点头: “有道理,你说服我了,那便一起吧。” “……” 林尽在边上瞧着。 他看看花南枝,看看折玉,最后眼巴巴地望着萧澜启,然后顶着他警告威胁的目光,试探着往花南枝身边挪了一步。 下一秒,他在萧澜启眼里看见了猛然窜高的绿色火苗。 “糊涂!真是什么热闹你都要凑一凑,一天哪来那么多操不完的闲心?!我看你巴不得自己横死,本尊不奉陪了!” 说着,萧澜启摆摆手,一个人朝出口走去,背影看起来十分决绝。 花南枝在此时凑过来,在林尽耳边悄悄同他道: “瞧,就说这天魔靠不住!你以后离他远些,别同他一起玩了。” “?” 萧澜启耳尖一动。 接着,还未等林尽看清他的动作,人就已经从几步开外到了他身边。 萧澜启抬手,没好气地抓住花南枝背后的刀柄,握着刀将她整个人提溜起来放到远处,自己一言不发地挤到她和林尽中间。 花南枝如遭奇耻大辱: “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啊!你个牛皮糖!!” “本尊的事,要你个爱好挑拨离间的黄毛丫头管?!” 眼见着这两尊神又要吵起来,折玉无奈叹口气,仰头喝口酒,晃晃悠悠地走去了前面,眼不见心不烦。 朱雀试炼是关乎到整个天下的大事,不仅修仙界仙门百家,连妖族和天魔也进来不少试炼者,如今这些人全部被困在曲里拐弯的赤霞珠矿脉里,像花南枝先前那般被困入死路的并不是个例。 在折玉进矿道之前,花无咎给过他一张简单的矿道分布图,他沿着这图走下来,一路上也解救不少被困的试炼者。 有折玉在前,林尽并不需要操太多心,他一路只跟在折玉身后,张望着观察周边的石壁。 折玉手中那张矿道图他也看过,其上道路四通八达,都通向最中央一块被标红的位置,他们如今便正朝那处标红而去。 往前走着,林尽发现,他们周边环境和之前有了丝微妙的不同,他在自己脚下和两侧石壁上沾到了些许红色的细碎晶屑,离中央越近,那些晶屑便越多。 林尽没忍住沾了一些在指腹,他将那些晶屑搓开,感受到了一股至纯的灵力。 “大小姐。” “嗯?” “敢问,你们家这赤霞珠,是如何产出、又是如何开采的?” 第384章 林尽没见过赤霞珠,对它的了解也并不多,只知道这种珠子是比极品灵石还要珍贵千万倍的存在,不仅能提高炼器师开炉的成功率,对于妖族和魔族的修炼也大有益处。且每年产量不多,还定量供给,放眼整个天下也是有价无市的存在。 而赤霞城作为一座凡世城镇,能得到凡世、修仙界、天魔和妖族的尊敬礼让,正是因为它掌握了赤霞珠的命脉。放眼古今数万年,多少人混入赤霞城试图偷学赤霞珠的开采手法,可要么打听不到,就算打听到了也学不会、无法复刻,因此,赤霞珠才能被历代赤霞城主垄断多年,至今没有外泄。 正是因为如此,花无咎才有足够的自信,他不怕被人窥得赤霞珠的秘密,才会毫无顾忌地大方将矿脉图给折玉,让他进来救人。 可这地方虽被称作“矿脉”,一路行来,林尽却并没有见到赤霞珠的影子,除了四周大大小小的矿道,周边竟没有一点挖掘开采过的痕迹,只有这些一层层沾在石壁上的晶屑,瞧着难免不令人奇怪。 这珠子难不成生在石头里? 那这些碎屑又是什么? “怎么,你想知道我们赤霞城的秘密吗?” 花南枝眯起眼睛瞧住他。 “没有。”林尽拍拍手上碎屑: “就是好奇。” “好吧,但我也不知道。” 花南枝没多在意: “赤霞珠的秘密,只有历代赤霞城主知晓,本小姐现在还是少主,这样,等那天我接过了我爹的位置,我就满足你的好奇心!” “好,那提前谢过大小姐了。” 林尽听着好笑。 他们一路走来,离矿脉中心越近,矿道内温度便越高,赤霞珠晶屑也越多。 走着,林尽忍不住拎着自己袍袖给自己扇风,等再拐过一个洞口,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林尽几乎从中感到一股灼烫。 他听见了不远处嘈杂的人声,感受到了迎面涌来的驳杂灵气,还依稀听见几声惨烈的尖叫。 折玉显然也察觉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他眉目一凛,收了酒壶加快速度向前赶去,果然见矿道中央那片巨大空间内聚着很多人,其中有各宗各派的长老弟子,但更多的是身着赤色短打的花家下属。 这便是矿道图上最中央标红的地点,这群人聚在这里,面上皆是严肃模样,似是在争执什么,而先前林尽听见的凄惨尖叫,正是来自石壁上一道两指粗的裂缝。 借着矿洞中人点起的火光,林尽依稀能从裂缝外看清其后光景。 裂缝后似乎攒动着不少人影,还有一些古怪的红色光芒,里面的人似乎正面临着极致的恐惧,一片尖叫声混在一起,夹杂着零星几句“救命”。 “不能开!” 一个衣袍制式稍精致些的花家下属挡在那道裂缝前,同身边一位白胡子长老争执着。 “花十一,这地方虽归你们赤霞城,可今日这事你还做不了主!我的弟子被关在这堵墙后面,随时可能丢了性命!我们一路为了救人也破了不少矿洞,怎的到了这里就像要了你的命?你可知道这堵石墙后面是多少人命吗?!” “就是,这堵墙凭什么破不得?!” “让开!我们要救人!若是再拖延下去,当心我们强行动起手来再伤到你的性命,你要知道,你只是区区凡人而已!” “是啊!让开!!” “不可!” 花十一黑沉着脸,分毫未让: “就算要砸,也得先禀报了城主,得有城主点头,我们才能动这矿洞。” “凭什么?等到你禀了城主回来,里边的人都成灰了!你是分不清轻重缓急吗?!” 有人驳了他的话,闻言,花十一立马高声回道: “分不清轻重缓急的是你们!” 他深深吸了口气: “来时你们也看见了,我们赤霞珠矿道条条相连,皆为服务这中央矿洞!你们知道矿道挨着哪吗?悬焱山!正是这矿洞为矿道挡去了悬焱山的山火岩浆,若是这矿洞塌了,悬焱山内的岩浆会倒灌入矿道内,堵死所有通路。你们这群人,年年为了赤霞珠腆着脸上门同城主套近乎,赤霞珠的重要性,你们比所有人都清楚。我今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们,若是今日砸了这矿洞,从今往后,世上便再无赤霞珠了!你们倒说说,这是轻是重,是缓是急?!” 花十一这话一出,矿洞内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每人面上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赤霞珠? 这看似和其他部分一般无二的普通矿洞,竟关系着赤霞珠的命脉? 此时此刻,裂缝后的尖叫求救,和矿洞内死一般的寂静对比鲜明。 “只是近百条人命而已,你们仙山每年能招来多少?是赤霞珠重要还是这些人重要,你们自己心里掂量着吧!” 令人心寒的是,即便花十一的话这样无情,矿洞内数十人一时竟也没一人反驳他的话。 先前带头跟花十一呛声的白胡子长老更是表情复杂,许久后,他向后退了半步,干咳一声: “那便……” “砸!” 人群后一道清亮声线打断了白胡子长老没说完的话。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便见一个背着大刀的红衣小姑娘站了出来。 她拧着眉,表情严肃: 第385章 “‘只是近百条人命而已’?花十一,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何时竟变得这样冷血无情,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既然你知道这矿洞后是岩浆,就该知道,若今日放任不理,墙后那百人就要在高温折磨下痛苦死去!赤霞珠是死物,可笑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贪婪鬼,竟为了区区赤霞珠,甘愿抛下自己徒儿和道友的性命!” 见这样一个小丫头都敢踩着他们的脸教训,白胡子长老立马端出了长辈架子: “这里哪有你这黄毛丫头说话的份?!” 说着,他见花南枝同折玉在一道,便又道: “折玉掌门,你们烟雨山就是这样教导徒儿的吗?” “……” 闻言,折玉没应声,只意味不明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没掺和。 “没我说话的份?你可知我是谁?你可知我爹爹是谁?!” 花南枝瞪着他,在满室人诧异的目光中从储物戒内取出一块红玉令牌: “吾乃赤霞城少主花南枝!见城主令如见城主本人!花十一,本小姐命令你,立刻马上,毁矿、救人!” 第180章 磨而不磷 这话一出,矿洞内所有人皆是一震。 花十一看见她,更是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大小姐,您三思啊!” “三思什么三思?思过了!就算百思也只有这一个答案。我不管这什么矿不矿的,人命重要,都给我救人!” 花南枝扬起下巴,半步不让。 “大小姐!!”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花十一此刻对上花南枝,竟像是急得快要哭出声了。 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角落里一位家仆立刻低头避开众人视线溜出了矿洞。 见那家仆离开,花十一深吸一口气,并没有依花南枝所言从裂缝前让开。 他试着劝两句,想先将花南枝安抚下来: “大小姐,此事非同一般,不若我们先问了城主的意思再……” “我说了,见城主令如见城主本人!这是我爹爹给我玉令时亲定的规矩!你想造反不成?” “但这事不是过家家,由不得大小姐您任性!” 花十一壮着胆子顶撞了花南枝。 他苦口婆心道: “大小姐,这不是几颗赤霞珠的事,别说几颗,就算几十颗、几百颗,我们赤霞城都舍得起,如果今日破矿洞的代价是今年毫无收成,我们都会照您意思舍矿救人。可这次不一样,大小姐,若是这矿洞塌了,从今日开始,赤霞珠便不存在了!今后几百几千乃至几万年,世上都不可能再出现赤霞珠了!我们赤霞城的名字都来源于这赤霞珠,若赤霞珠不复存在,咱们赤霞城千年基业名望将毁于一旦啊大小姐!!” “不必强调,本小姐又不是三岁孩童,好赖我听得懂!” 花南枝皱起眉。 既然他想讲道理,那她也乐意奉陪: “我且问你,赤霞珠可是什么非要不可、没了就不行的东西吗?它是米、是面,还是树木花草,是土地蔬菜水果?是阳光是河流是海洋?赤霞珠有什么用?做首饰、提高开炉成功率、淬炼法器、提升修为、助妖族魔族修行?左右是个用作辅助的玩意,有哪里不可替代,怎么就无法舍去了?它只是卖价高,又不真是什么没了不行的必需品,有什么舍不掉的?金钱罢了,还能比人命重要不成?我赤霞城千年基业名望怎么可能因为赤霞珠说毁就毁?没了矿,我们还有金业、粮业、布业,还能养不活城中人吗?” “……” 这话让花十一沉默了下来。 他似是想说什么,但挣扎片刻,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两方这便陷入僵持,虽然花十一没再说什么,却还是没从裂缝前让开半步。 听着墙后尖叫声愈发凄厉,花南枝不满道: “你作甚,还不让开?!” 这次,没等花十一说话,边上先有仙门长老轻咳一声,接道: “花大小姐如今还是少主,还是不要越过你父亲做决定的好。赤霞珠不是小事,哪能由得你个小丫头说弃就弃?” 更角落处,有人轻嗤一声,说出的话就要难听得多了: “真清高啊,借着赤霞珠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如今说毁就毁,跟弃了衣食父母有什么两样?” “是啊,那可是一整个赤霞珠矿脉。” “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来还是日子过得太好。这叫什么?视金钱如粪土。” “有谁能舍了赤霞珠矿道,就为了救里面不知生死的小人物?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 “真是……” 这些讨论声音虽小,却一字不落地被花南枝听了个清楚。 她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眼睛,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们在说什么?” 她第一次知晓,世上原还有如此厚颜无耻贪心不足之人: “方才说要破壁救人的是你们!如今本小姐遂了你们的愿替你们争取,你们竟还反过来指责我?!怎么,就因为这些破珠子?珠子也是我家的珠子,我家的矿!我还没说什么,你们心疼个什么劲?!我爹爹还没指责我,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 “……” 被她这么一说,那边顿时没了声音。 片刻后,有人小声道: 第386章 “我方才也没说要救人,里边又没有我同门,跟我有什么关系……” 听了这话,花南枝抿起唇,竟气得浑身发起抖来。 她又指向方才和花十一呛声的白胡子老头: “你!你方才亲口说这墙后面有你的徒弟,怎么现在不吭声了?这人,你救是不救,这矿洞,你破是不破?!” “咳……” 被点了名,白胡子长老也有些许尴尬。 他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一双绿豆小眼滴溜一转,看起来为难极了: “这……我觉得诸位道友和这位花十一兄弟说得对,虽说这赤霞珠矿是花家的,可少主毕竟是少主,具体如何处理,还是得花城主发话,我们这些外人也不好评价……” “……” 花南枝冷笑一声。 看这样子,等花城主发话是假,想舍人命保赤霞珠矿才是真吧。 花南枝方才一腔热血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顿时冷了下来。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人情凉薄。 多可笑啊。 这是她家的矿道,她要舍了矿去救这些人的伙伴,如今却反过来被他们孤立指责。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赤霞珠。 在他们心里,那些冷冰冰的珠子,竟比同门的命还要重要。 一时,连花南枝自己都有些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了。 她花家坐拥赤霞珠矿脉,虽只是凡世家族,可修仙界仙门百家乃至魔族明烛天都要给他们几分面子,甚至有时还要看他们脸色行事。难道她不知道这种特权优待是什么带来的吗?难道她不知道自己自小养尊处优的生活是因为什么吗?如今连她都能舍得,旁人倒还替她心疼起来了。 花南枝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 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是一把把刺骨尖刀,扎得她生疼。 明明是行大义,是救人,是做好事,可为何到了最后,自己却成了那个吃力不讨好的跳梁小丑? 花南枝内心十分挣扎。 她养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赤诚性子,可现在看来,旁人好像并不需要她这捧火。 花南枝的掌心被自己的指甲硌得有些痛,矿洞内的静默和缝隙后的惨叫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她感觉时间好像过去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短短一瞬。 她无法忍受这种煎熬,在周遭人的目光与窃窃私语中,她握紧了手里的红玉令牌。 如果没人在乎,那她是否也…… “大小姐……” 就在花南枝心中逐渐被灰色念头填满时,她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微弱的呜咽。 矿洞角落里,有人艰难地拨开人群,扑到了花南枝身边。 那是个年轻女孩,她长发凌乱,看起来狼狈极了,身形很是清瘦,几乎就剩了一副骨架,瞧着就像风中弱柳,轻轻吹口气就要倒地一般。 她生了一张尖尖的瓜子脸,眉毛很淡,眼角微微下垂,不仅长了一副温柔怯懦好欺负的模样,发出的声音也很软很细,像是小鸟在枝头的轻喃。 她跑过来跌跪在花南枝脚下,一张脸被灰尘和泪痕糊花了,可能是怕自己弄脏了花南枝的衣裳,她只敢轻轻捏住花南枝的一片衣角,低头小声道: “大小姐,花小姐,对不起……请你,请你救救我的哥哥好不好?他被困在石壁后了,他会很痛苦地死去吗?我不能失去他,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花小姐……我知道您做这个决定很不容易,我知道人命微贱,比不上赤霞珠分毫,但您可以救他对吗?想想别的办法也好,求求您救救他,小女今后愿为您当牛做马来报答您这份恩情,请您……” 说着,女孩就作势要给花南枝磕头行礼,被花南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别这样说,人命才不微贱,就算是千万颗赤霞珠,也比不上你哥哥一根手指头。” 花南枝语气坚定,她握着女孩的手腕,将她扶了起来。 而在她做这些的时候,周边又掀起一阵窃窃私语声,大多是在问这女孩是谁、又是谁家的门生。 花南枝再没有理会那些自私无情的人。 她甚至为自己方才某一瞬间的动摇感到可耻。 刚刚有那么一刻,她怀疑了自己的选择,还在想,反正被困的那些人和自己也没有关系,连与他们相识的人都不愿意救他们,自己又为什么要顶着那些讽刺言语做这些事。 可在这女孩出现后,她一颗动摇的心重新定了下来。 一个人,只有一个人也好,只有一个人想救就够了。 只要有一个人同她一样,认为人命不可舍弃,她便能为此去撒泼闹上一场。 不管那些人与自己有没有关系,不管旁人愿不愿意救,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他们可能是某人的兄长、某人的小妹、某人唯一的儿女,他们不该为了一堆稍微珍贵些的珠子就像垃圾一般被献祭在黑漆漆的矿道里。 人心自私凉薄,既得利益者永远高高在上不管他人死活,花南枝却不能随波逐流与他们为伍。 这是她的坚持,也是她的道。 花南枝的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她拉着那女孩的手腕,重新看向花十一: “花十一,本小姐再说一遍,让开!” 第387章 “我……” 花十一实在不愿得罪花南枝,可他更不能放弃这矿道,为今之计,他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等…… “报!大小姐!十一哥!” 矿洞外传来一道声音,众人纷纷循声望去。 方才得了花十一眼色悄悄溜走的花家家仆已经赶了回来,他跑进来,连喘口气都顾不上,立马单膝跪地,呈上一道城主密令: “城主有令!” “……” 见状,花十一算是松了口气。 有了城主密令,一切便好说了。 他抬手擦了擦额角冒出的冷汗。 无论如何,城主就算将女儿宠上天也不会容她在赤霞矿道之事上胡闹,就算花南枝再任性,也不可能违逆城主的意…… 花十一一个念头并没有出现完整。 因为,在他松口气之时,家仆手中的密令已然展开,在半空浮现出几行赤色小字,同时,花无咎低沉的声音出现在这方矿洞之中,道出的密令内容令所有人一震: “见城主玉令,如见城主本人。从此刻开始,赤霞矿道内一切都由大小姐做主,就算大小姐要掀翻了天,尔等也要听她安排行事。此密令享最高优先级,任何人,不得质疑,不得违逆!违者,家法处置!” 第181章 日昃之离 满室哗然。 旁人包括花家家仆们面上皆是震惊神色。 大家都知赤霞城主花无咎惯会溺爱女儿,却没想到他竟能将他家姑娘纵容到这种地步,就算她女儿要炸了他的矿,他也只是轻飘飘一句全由大小姐做主。 “花十一,城主密令在这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方才,从密令中听见花无咎的声音,花南枝的心才彻底安定下来。 她就知道,无论她做出怎样的决定,爹爹定会第一个站出来为她撑腰。 她挺直了腰板,望向对面的花十一: “还愣着做什么?要本小姐上报爹爹,给你上一上家法吗?” “……不敢。” 花十一实在不甘心。 但城主密令在此,他也没什么好争辩的。 他只默默从裂缝前让开,短暂整理好表情,沉声道: “花家家仆听令,一切按大小姐安排行事,请大小姐吩咐!” 此言一出,矿洞内十几号人立马冲花南枝低头行礼: “请大小姐吩咐!” “不必,在场人多了反倒是个麻烦事,你们都出去吧。” 花南枝又瞥向方才那个白胡子长老: “还有,方才一些觉得不必救人的前辈,也可以离开了,若是不识得路,就跟着我家的人走。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被你们抛下的人,自有我花南枝来救!” 听着这话,白胡子长老一张脸顿时变得青白一片,他深吸一口气,压着怒气道: “你这小女子,实在不知是非好歹!你们赤霞城,迟早毁在你手里!” 说罢,他又看向花南枝身后的瘦弱女孩: “木芳凝,丢脸玩意,还打算赖在大小姐身边不肯走吗?” 叫做木芳凝的女孩被吓得一抖。 见状,花南枝又将她往身后带了带: “她只是想救她的哥哥,如何丢脸了?而你这个弃自己徒弟于不顾的伪君子,才是真正的丢脸!” “你……!” “哎,李长老啊。” 在白胡子长老即将发作的时候,折玉看准时机插了一句,边晃到他身边,哥俩好似的搭上了他的肩背: “别动气嘛,孩子的事情让孩子们自己解决,孩子想跟着大小姐,那就让她跟着,多大点事?她也不是你亲传弟子吧?你连里边那徒弟都能舍得,这个又有何舍不得的?” 他这话明是宽慰暗是嘲讽,白胡子长老哪能听不出来? 但碍于折玉身份,他也不好发作,只能一挥袖子,憋屈道: “折玉掌门说笑了,我姓马!” “哦哦哦原来是马长老。” 折玉为这个乌龙笑得开心,丝毫没顾及马长老越来越黑的脸色。 马长老也不愿与他们多纠缠,毕竟对面一个赤霞城少主一个烟雨山掌门,哪个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所以他草草说了句告辞,也没再管木芳凝,这便抬步跟着花家家仆们离开了矿洞。 人陆陆续续离开之后,矿洞内很快变得空旷。 折玉看了眼花南枝: “要不要先带这小姑娘出去,我来替你破这矿洞?” “不必了,谢谢掌门。” 花南枝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这是我家的事,我想自己来。” “那也行。” 折玉没再坚持,他摊摊手,站到了一边。 而花南枝安抚似的拍拍木芳凝的手背,要她退到一边,自己站到矿洞中央,从背上取下了啸月刀握在手里。 见状,林尽心中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其实,花南枝在他眼里,始终是个没长大的小妹妹。 就算是原文中对她的描写也极为片面,她刁蛮、任性、脾气坏、骄傲、一副被宠坏了的模样,从头到尾都是如此,始终骄傲跋扈,以自我为中心,不谙世事,将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个遍,谁都得让她三分。 可现在,林尽看见的她,不仅仅是被父亲捧在掌心呵护的小公主,还是赤霞城唯一的少主。 第388章 今日,她所说所做所选的这一切,实在太让林尽意外。 他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萧澜启。 萧澜启正双手抱臂靠在一边,也抬眸瞧着花南枝,眸里并没有太多情绪,也不知在想什么。 注意到林尽的目光后,他没什么反应,只抬步走了过来,拉着他的衣袖将他护在了身后: “她这几刀下去,你这小身板怕是受不住。还不往本尊身后站。” 矿洞就这么大,他这话落在了折玉耳里,倒叫折玉听了个新鲜: “哟,少尊主大人何时变得如此贴心,不若将我与这位木姑娘也护上一护?” 萧澜启一点不惯着他。 他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滚!” 折玉笑得开怀,他抬手,悄悄告诉旁边的木芳凝: “没事,不理他,我护你!” 木芳凝局促得两只手都搅在了一起。 她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听见折玉的话,只一个劲地点头。 而那边,花南枝握紧啸月刀,她手中的火焰顺着刀柄,一路燃烧到整个刀刃。 封闭矿洞内莫名起了一阵灼热的风。 花南枝深吸一口气。 她知道,她这一刀下去,赤霞城荣光将不复曾经。 她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但她不后悔。 “轰——” 一刀下去,矿洞内受到重击,猛地一震,洞内碎屑粉尘簌簌落下,有些呛人。 接着,就是第二刀、第三刀…… 花南枝的动作越来越快,石壁上开始蔓出细碎的裂缝。 最终,她大吼一声,最后一刀下去,层层叠叠的刀势袭来,将牢固的石壁彻底碎为千万块。 一道滚烫气浪猛地自石壁后冲来,折玉眼疾手快,用结界法术护住了所有人,而那滚烫气流扑在结界上,竟借着恐怖高温摩擦出了些许火星。 花南枝一刻也等不了,立马冲入石壁后的空间,而林尽跟在她身后入内,被眼前画面惊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石壁后,竟是片独立的圆形空间,地面中央有一片巨大的“湖泊”,湖中是翻滚的、正冒着泡的岩浆,而湖中央还有一道自顶部源源不断下落的岩浆瀑布,也不知到底源自哪里。 岩浆湖周边还有一圈很窄的平台,质地瞧着也像是石料,只是那些石头的颜色呈极为沉重的黑,瞧着便叫人心里发寒。 被困于此的近百人都在这了,乍一看,像极了人间炼狱。 有人苦苦维持着结界,挡住飞溅的岩浆,护住身后的人。有人浑身着了火,正滚在地上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可那火却越烧越凶。有人正同上空不知名的浓郁黑气激战,那些黑气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在这里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有人还在坚持,有人却已经被其分食殆尽。 除此之外,地上还乱七八糟横着数十具尸体,有些伤痕累累,有些则已焦黑成了碳色。 在这里的人什么都做不了,也寻不见出路,有能力的可以勉强保护自己甚至保护其他人,可依旧得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旁人因各种各样的东西被折磨致死,去想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自己。 实在是…… “哥哥!” 木芳凝原本被这画面吓得脸色发白,直到她瞧见了其中某个人影,这便立马来了精神抬步朝他跑去。 林尽顺着她背影瞧了一眼,见木芳凝的哥哥正是张起结界护住众人的那个男子。 “芳凝,你怎么……” 男子虽然保全了自己和其他人,可模样也狼狈至极,身上都是一片片的烧伤,想来方才也是在强撑,若是等不到救援的人,怕是也逃不脱结界尽碎命丧于此的结局。 “是花大小姐,是赤霞城的花大小姐带着我来寻你,她是咱们的大恩人……” “好了好了,有再多话也等出去再说吧。” 折玉在木芳凝即将掉眼泪时凑了过来。 在这么短短几息时间内,折玉已在这熔岩湖周围绕了一圈,将该救的人都救下,又分了几瓶丹药下去,开始着手安排撤离。 被救的人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走前还不忘带着自己不幸殒命的同门尸首,而林尽一直在边上站着,他微微皱起眉,打量着这方空间。 全封闭、熔岩瀑布、巨湖、不知名的黑气…… 这看起来,竟像是一个浑然天成的阵法,每个部分都在其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以保持其内微妙的平衡。 可方才花南枝破了一壁,这种平衡已然被打破,眼见着中央的熔岩湖平面在短时间内升高好几寸,表面沸腾的水泡也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 “快走!这熔岩湖要喷发了!” 听见这话,众人立马慌乱起来。 林尽和萧澜启走在最后,花南枝则和木芳凝一起扶着她受伤的哥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 几乎在众人自石壁破口离开的那一瞬,身后熔岩巨湖发出一道沉闷的低吼,周遭气温瞬间升高一大截,林尽几乎感觉自己的皮肤都要烧起火来。 “跑!快跑啊!!” 赤红色的岩浆涌入矿道,追赶在林尽身后,像赶羊一般追逐着众人在矿道内逃窜。 万幸折玉手里有矿道图,有他在前面带路,还不至于让众人逃入死路。 第389章 情况万般危急,好在众人还算有序,很快便到了矿道出口。 可这出口并非平面,而是在岩石中近人高的位置,他们队伍中伤者众多,爬起来很是费劲。 眼见着如浪般涌出的岩浆已经逼近林尽身后,萧澜启不耐烦地皱起眉,立马上前拎小鸡似的拎起正在朝上爬的木芳凝,将她掷了出去。 他三下五除二将滞留在矿道中的人全部丢走,最后一手扔林尽一手扔花南枝,待到这二人逃脱,他抬手抚掉溅在自己肩背上的岩浆,自己也从洞中钻了出去。 带着恐怖温度的岩浆如同食人恶鬼,瞬间填满了整个矿道,眼见着就要自洞口喷涌而出。 见状,萧澜启牵动魔纹,抬手将岩浆封死在了洞口后。 熔岩与魔纹碰撞出巨响,带出的气浪抚起了萧澜启的发丝,也将他身后刚爬起来的林尽和花南枝再次扑倒。 花南枝几乎要被气浪掀飞,她狠狠摔在地上,不受控制地朝前翻滚去,身体被石头硌得生疼。 她不知道这翻滚还要持续多久,她的头脑仿佛也成了一团浆糊,直到她被什么人扶住,她浑身狼狈地抬眼看去,便对上了花无咎一双疼惜的眼。 花南枝再也绷不住了。 身上的担子瞬间卸下,紧绷的精神放松,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她眼眶立马红了一圈,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哇”一声,像个小孩一般扑在爹爹怀里哭出了声。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种事。 是她第一次作为赤霞城少主扛起这么重的担子。 其实,她也没那么坚强,方才在岩浆倒灌之时,她真的很怕。 花南枝在花无咎怀里哭得一抽一抽,花无咎也不顾旁人目光,只抬手安抚般轻轻摸着她断掉的钗环和凌乱的头发。 “囡囡啊……” 花无咎轻轻抿起唇,眼里是心疼、是怜爱、是无奈,但更多的是欣慰与骄傲。 在漫天飞扬的尘土中,在空气中浓浓的焦糊味里,花南枝听见了来自父亲的肯定。 “我们囡囡,做得很好。” 第182章 青松落色 林尽前脚被萧澜启扔出矿洞,刚艰难地爬起来,后脚又被萧澜启封印矿洞时带出的气浪威压掀翻,结结实实在地上摔着滚了好几圈,脑袋都快晕炸了。 周边人声嘈杂,林尽听不太清。 好在他没有滚太远,因为好心的折玉在他路过自己时随手将他扶了起来。 赤霞矿道的出口竟就在悬焱山脚,站稳后,林尽忍过脑内晕眩,抬眸瞧了一圈,大致看清了眼下情形。 花大小姐正在自家爹爹怀里哭得伤心,周边依旧什么人都有,妖魔人混在一起,个个表情复杂,想必都瞧见了赤霞矿道内的光景,也听前脚出来的马长老等人说明了今后再无赤霞珠的噩耗。 而被花南枝救出来的那波人正自觉聚在一起抱团取暖,或互相问候着伤势,或劫后余生地抽泣。他们当中有些是散修,有些是大小宗门内的弟子,可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后,和他们穿着相同校服的修士中竟无一人上前关照,反之个个目光犹豫复杂地瞧着他们看,顶着压力迟迟不敢上前。 “这么多人进朱雀试炼,怎的就他们运气不好,掉到了那种刁钻地方?” “是啊,我方才听别人说赤霞珠矿脉全毁了,当真吗?” “没看见方才那天魔封印矿洞吗?我隐隐瞧着他背后有星点火光,多半就是他们所说的岩浆倒灌,假不了。” “竟如此,真是……唉。” “我听说,这还是赤霞城少主执意要救这群人,这不,正窝在她老爹那哭鼻子呢。” “真狠,自家的矿都炸。她是烟雨山的吧?我看这群人里也没他们烟雨山的人,她那么上心作甚?是真大义还是假清高?” “谁知道呢,黄毛丫头一个,估计光顾着逞英雄了吧,一点没考虑后果。” “不是,这赤霞城何时轮到少主做主了?花无咎可还没死呢。” “花无咎愿意纵着呗,早听说他溺爱女儿,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真是可笑,一老一小都是拎不清的主,难不成他们不晓得他们赤霞城的地位是什么东西带来的?没了赤霞珠矿脉,我且看他们今后要如何立足。要是他们花家祖宗听见小辈炸了他们的矿,估计得气得半夜掀了棺材板从地下爬出来吧?” “哈哈哈,谁说不是呢……” 类似的低语声还有很多,这些话,林尽听见了,花无咎听见了,被救出来的那些人也听见了。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立在他们之间,一边是事不关己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旁观者,一边是因为“倒霉”而落入陷阱、搞得东道主不得不毁矿救人的千古罪人。 他们仿佛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可明明,他们也是无辜的受害者。他们刚才从险境脱困,如今还没缓过劲来,就又要遭受旁人的指责。 他们原本没有心力去管那些事,但片刻后,听着那些话愈发难听,才终于有人不满出声道: “你们一个个倒说得轻巧,是,掉的位置不对是我们倒霉,所以我们活该被烧死在那鬼地方,我们不配活着。你们好有趣,若是那时掉在那鬼地方的是你们,我看你们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你们这群没心肝的东西,愿你们在今后所有的选择中,都是被抛弃被舍去的那一个!” 第390章 这话一出,围观者自知理亏,便默默闭了嘴,不管心里如何想,至少明面上没再随意说道风凉话了。 “好了。” 听够了周遭闹剧,花无咎也安慰好了自己的女儿。 他擦擦花南枝脸上的眼泪,扶着她站起身: “赤霞珠矿从古至今都属我们赤霞城花家,怎样处理,也是我们花家人的自由。既然今日我女儿觉得道友们的性命值一座矿,那便由她毁了罢了,诸位不必为我花某人痛心,我花无咎的女儿,也无需你们来评价。” 花无咎这话再次让在场人汗颜。 如今朱雀试炼强行关闭,里边的弟子该逃的逃了该死的死了,众人也没有再多留的必要,因此他们清点了各宗人数,走个过场般和花无咎打了招呼辞行,便各自离开了。 这边,木芳凝的兄长木非华见自己师尊马长老在召集自家弟子,犹豫片刻还是准备上前,正欲起身时,却被木芳凝拉了一把。 他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妹妹,便见木芳凝低头垂着眼,冲他摇了摇头。 再抬眼,马长老已望了过来,他神情复杂地瞧了这兄妹俩一眼,却当做没看见似的,默默挪开了目光。 见状,尚不明确前因后果的木非华愣住了,他不大明白眼下发生了何事,为何师尊对他们二人没有一点表示。 在他出神的时候,花无咎注意到了他们的情况。 他走了过来,温声道: “诸位道友受惊了。今日事发突然,你们在我赤霞城地界遭了劫难,总归是我们准备不周。若是没有落脚处,不嫌弃的话,可同我回赤霞城休整几日,我会亲自为你们安排住处。” 听见这话,木非华拖着伤重的身子朝他一礼: “城主客气了。今日若非花大小姐,我们便该命丧于地底了,怎敢再叨扰?” “不算叨扰。”花无咎看了眼不远处的花南枝,眸里满是欣慰: “你们是南枝救下的人,说句玩笑话,也算是与她有了过命的交情,既然如此,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得替她善后、安顿好你们、把你们健健康康完完整整地送走才是。” 说罢,花无咎又看向不知从哪晃过来的折玉: “折玉掌门,南枝今日怕是受了惊吓,我想替她同你请几日假,让她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可好?” “当然。” 折玉扬扬眉,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林尽的肩: “小鬼,你素日便与花丫头交好,想来,有你这个朋友在身边,她也会开心些。怎样?要不我也替你师尊准你几日假,你留在赤霞城多玩几日再回山,如何?” “啊?可以吗?” 林尽有些受宠若惊。 其实他对赤霞城还真挺感兴趣的,毕竟不论以前现在的他都是一介穷鬼,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他真的很想见识一下他们花大小姐过的到底是怎样壕无人性的生活。 “当然可以,你都有多久没休过假了?” 折玉又抬手轻轻拍拍他的发顶: “若我记得没错,你应当也来自赤霞城吧?这些年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回家探亲的事?如今也好趁此机会,好好同你父母家人聚一聚、叙叙旧。” “?” 听见这话,林尽的表情僵住了。 不是? 他来自赤霞城? 他怎么不知道?? 你又是从哪知道的??? 林尽如遭晴天霹雳。 他在原地僵得像块木头,而折玉似乎没看出他的异样,同他说完话后转身便去瞧烟雨山其余弟子,只是,走出几步后,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折回了林尽身边,从怀中捧出个毛团子给他: “喏,你的小狗。” 听见“小狗”二字,林尽才总算从石化中回过神来。 他接过他胖乎乎的小狗崽,揉揉他的脑袋,对上他一双青粲色的眼睛后,他正想给某只拥有同款瞳色的天魔介绍一下他这位物种不同的“亲弟弟”,可抬眸时才发现,先前将他丢出来替他们收拾烂摊子的萧澜启竟已没了影。 人呢? 林尽看了一圈也没瞧见那天魔的影子。 “掌门。”林尽叫住了折玉: “你看见萧澜启了吗?” “萧澜启?” 折玉眼珠转了一圈也没看林尽,他抬手摸摸下巴: “嘶……好像看见他跟落烧一起走了吧,你知道,他俩总待在一处。” 跟落烧一起走了? 行吧。 林尽觉得合理。 可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萧澜启这次离开,又没同他告别。 这天魔,有时说起话来一套一套,有时却又像个没有心的,说走就走,连句再见都不留。 林尽垂下眼摸了摸怀里的小狗崽,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能是觉得气闷,他低下头,悄悄同他的球球崽道: “萧澜启,坏!” “?” 坏你个大头鬼! 第183章 冤家路窄 林尽在心里给萧澜启记了一账,这厮不告而别的事他暂且记到了心里,等下次遇见再同上回一起清算。 他抱着自己的小狗崽,跟着花无咎,和被花南枝救出来的那群人一起被带回了赤霞城中。 赤霞城离悬焱山不算太远,还离得老远,林尽就感受到了此城浓郁的奢靡气息。 第391章 先前花南枝在自家爹爹那里哭了一通,憋闷着的情绪已经发泄完了。她又是个心大的,烦恼说过就过,加上爹爹的安慰、朋友的陪伴和突然砸到脑袋上的假期,她一下子就把所有的不愉快抛到了十万八千里远,人还顶着一双哭红的眼,就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同林尽介绍赤霞城的一切。 赤霞城的图腾是一朵赤红色的云纹,就像傍晚时天边的火烧云,热烈而温暖。 当他们还离赤霞城数里开外的时候,周边的枯林之上便已悬起了赤霞城的旗帜,每十步立一旗,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图腾的丝线掺了金线,风一吹,云锦和金线的光芒随风浮动,实在晃眼,令本不起眼的荒坡枯林直直上了好几个档次。 林尽一路上都看着这旗子挪不开眼,花南枝走在他身边,瞧着奇怪: “你看什么呢?一直梗着脖子不累吗?” “没……我看这些旗子。这些旗子立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吗?” “没什么意义啊,这是赤霞城的地界,当然要立我赤霞城的旗子。” “那立在这荒郊野岭的,就不怕被人偷拿了去?” “?” 花南枝十分莫名其妙: “你傻了吧,谁闲的没事干偷我们赤霞城的旗子啊?就算有,破旗子而已,偷走了再换一张就是了啊。” “……” 林尽觉得自己和花南枝可能在认知上出现了微妙的偏差。 但没事了,他不打算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因为他很快发现,枯树林里的织金云锦旗只是个开始,再往前走,他震惊地发现赤霞城连界碑都是镀金镶玉的,再往前,界碑后通往城门的那条大路平整,但瞧着颜色似乎不大一致,问过花南枝才知道,那一整条路竟都是用整片整片的翡翠拼接铺就。 这些年来,林尽偶尔下山做个任务,也去过不少凡世城镇,但那些都是边境的小城小镇,他去过最大的城也就是至珍行处所在的金鳞城,他原以为金鳞城就够气派了,却没想到赤霞城还能比那夸张数倍。 赤霞城瞧着约莫有十个金鳞城那般大,城墙是漂亮的砖红色,工匠砌墙时约莫混了什么香料进去,因为林尽一靠近便闻到一股幽幽暗香。 走入城门,满目雕梁画栋,仿佛云上天堂,随便一位路人便是林尽从未见过的华贵打扮,头上身上的配饰能叠五层楼高,穿金戴玉都已是寻常,金狮子也能毫无顾忌往家门口摆,而当林尽一路走来觉得自己麻木了不会再为任何事情震惊之时,花府又给了林尽重重一击。 花府占了中云城最中心的位置,瞧着不像一座府邸,竟像是一座城中城。 花南枝从矿洞里救出来的人可不少,原本林尽还在想花无咎要怎样安顿这近百号人,后来他发现自己多虑了,因为入花府后,单在客房区,花无咎便能给每人安排一间独立的小院,至于林尽,因为他算是花南枝的小师兄,关系亲密些,所以他可以直接入住花南枝院内的客房。 乍一听到这话,林尽还在想男女大防,住一个院子会不会太冒昧了些,不过很快他发现自己又多虑了,因为单花南枝一人的院子就有七进七出,有专门服务她一人的一整套侍卫仆从,有供她练刀的小武场,有她自己的小厨房会客区甚至藏宝阁。 这院落,如果单拎出来放在其他普通城镇中,也至少算个王府级别的大宅院了。 大小姐真是大小姐。 林尽觉得自己实在没见识。 他被花南枝安顿在了南侧的客房中,因为那间客房的院子最大,有花草有小湖,花南枝觉得他会喜欢。 林尽被花南枝带着在院里转了一圈后已是精疲力竭,他在房内休整片刻,待到晚些的时候,有家仆来通传,说花南枝请他过去一起用膳。 林尽这便揣着自己的小狗过去赴了约,只是没想到,他去的时候,花南枝房内还有别的客人。 那是花南枝今日救下的木家姐弟,他二人正欲跪地行礼,被花南枝一把扶住。 “怎么动不动就要跪啊,赶紧起来。” “今日之事,前因后果,我都听小妹说了。大小姐力排众议选择毁赤霞珠矿救木某与其他道友性命,于木某有大恩,这一礼,大小姐受得起。” 木非华身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衣裳也换了身新的,只是瞧着脸色依旧苍白,面上也一片沉痛之色: “赤霞珠……连我朝夕相处的师尊都动了舍我性命保赤霞珠矿的念头,与我素昧平生的大小姐却毅然选择救人,我实在不知要如何报答大小姐,木某一条贱命……” “哎,你一条贱命,那我成什么了?” 花南枝打断了他的话。 今天闹了一整天,她真是身心俱疲,此时面对一桌佳肴,她实在把持不住,因此,在扶木家兄妹起来后,她赶紧坐到桌边,先夹一块肉放进口中,又冲林尽和兄妹俩招招手: “别干站着了,来了就坐,一起吃啊。” 花南枝先闷着头把肚子填饱,等胃满足了,她才接着先前的话道: “你都说了,你的命是赤霞珠换来的,那可金贵着呢,不要随便说自己贱。而且,毁矿救人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们也不必为此负担过重,更不必自责。” “……” 木非华垂下眼,没有说话。 林尽见状,心中有了打算。 第392章 他看看花南枝,又看看木非华,多问一句: “木公子,木姑娘,你们原本来自哪个宗门?” 林尽对那个白胡子马长老有点陌生,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当从没见过马长老此人。 木非华答: “小宗门,蜀山剑气门。” 林尽点点头。 想了想,他又问: “那……二位今后,有没有想过去处?” 听见这话,还没等兄妹二人回答,花南枝先表示了疑惑: “林林,你这话问得好奇怪,他们不是剑气门的吗?不去剑气门还能去哪?” 花南枝的问题,直白又单纯,令其余三人心底无奈苦笑。 “我们回不去了。” 木非华摇摇头,解释道: “我们今日这一遭,已经被打成了毁坏赤霞珠矿的罪人。赤霞珠这种东西,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如今一朝尽毁,不免有心生怨怼者。我们原本就是师门打算抛弃的人,如今就算捡回一条命,师门为着避嫌躲人蜚语,怕是也不敢再要我们了。” “啪!” 花南枝拍了筷子: “我真是想不通,我们家的矿,我自己炸了,别人在那怨个什么劲?轮得到他们心疼,轮得到他们指点?!” 花南枝心中愤愤,小手一挥,有了决定: “无辜遭难又不是你们的错,凭什么要你们承担后果?这样吧,你们师门不要你们了,也没关系。今后若是有去处,你们就走,若是没去处,便留在我赤霞城吧。别的不敢说,但给你们一个栖身之所,不叫你们被人欺负了去、本小姐还做得到!只要你们不负义、不背叛,咱们就是永远的好朋友!” 花南枝这话虽然幼稚,却令木非华木芳凝一震。 这二人目里感动,眼见着就又要跪了: “我……谢大小姐大恩,木某今后,唯大小姐之命是从!” “哎,怎么又跪了!” 这顿饭吃得热闹,木芳凝内敛话少,木非华沉稳可靠,各有特点,正好补了花南枝这冲动毛躁的性子。 这二人不像忘恩负义之辈,今日花南枝于他们恩重,换了他们的情谊,倒也是件美事。 毕竟花南枝迟早要接手赤霞城,这小姑娘心思单纯不谙世事,又有她爹爹宠着,怕是很难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城主大人,今日留他们两人在身边,到时,这二人或可成为花南枝身边助力,就算不能,那结些善缘多些友人,总是好的。 心里如此想着,林尽微微弯起唇,从碗里夹了块肉喂到球球嘴边。 球球瞥了他一眼,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从花南枝房中出来已是深夜,林尽抱着球球,散步似的沿着庭院小路朝自己的客房行去。 要说这家里地方大了也是件麻烦事,一条路总也走不到头,好在院中景色不错,正好看看美景消消食。 林尽瞅着花南枝院里那些没见过的珍稀花草,来了兴致,便从储物戒中掏出摸鱼子的灵草植物笔记来一一对照着看,又往前几步,林尽突然在不远处瞧见一朵毛茸茸的白色植物。 那是什么? 林尽实在不记得世上还有这种可爱花草,他翻遍了手里的植物笔记,竟也没寻见相关记载。 可怜他还以为自己这是寻见了新品种的花草,连如何命名都提前想好了,结果等走近了他才发现,哪那是谁什么新奇植物?分明是动物的尾巴尖! 林尽吓了一跳,而对方听见突然靠近的脚步声,也吓得不清。 那小家伙重重一抖,呜哩哇啦地叫了一通,等到瞧见林尽的脸,才镇定下来,表情一时从惊恐到茫然再到惊喜过了个遍: “林尽!!” “元曦?” 林尽实在意外。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元曦。 这家伙出现在花府作甚? 元曦看见他,显然极为欣喜,他一双眼睛在夜里亮晶晶的,正想和林尽说什么,可很快,他目光下移,看见了林尽怀里的小狗崽。 妖的本能令元曦对那个黑乎乎的胖东西起了敌意,他敛了笑容,眯起眼睛盯住他看。 萧澜启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去。 他真真眼前一黑。 他死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见这狐媚东西,若是早知会再遇见,他绝不会选择继续以兽态示人,他会在这死狐狸露面前就像踹晓云空一样,一脚把他踹去天外天! 他真是看见这张狐狸脸就烦!!! 胖狗崽不怀好意地同元曦以目光对峙,他朝元曦露出犬牙,喉头发出威胁的低吼,意思是让这狐狸识趣的话就快些滚远。 可元曦一点不惧,他蹲在地上摆出攻击姿态,浑身的毛都炸了,唇边的虎牙亦有威慑之意。 萧澜启心中鬼火越冒越多,正在他计算着该如何扑上去给那狐媚东西一点教训之时,突然有一个巴掌从天而降打断了他的施法。 萧澜启被一个耳光扇懵了。 下一秒,有人握住了他的嘴筒子,替他强行收回了威胁的尖牙。 “坏狗!不许呲牙!!” “???” 第184章 肺腑之谈 萧澜启气得七窍生烟。 他恨不得当场变回人身,左脚把狐狸踹到天涯,右脚把林尽踹到海角,要他们死生不复相见! 什么毛病,什么毛病?! 第393章 你个偏心眼的混球绿皮龟麻烦精白眼狼!怎么,就本尊在呲牙?狐狸毛都要炸成蒲公英了,牙都要呲你脸上了你都看不见,合着就本尊错了,就教训本尊一个人是吧? 凭什么只扇他巴掌叫他坏狗,不呼那狐媚子的脸叫他坏妖?! 看看,看看狐狸那得意的样子! 他算是看出来了,无论作为萧澜启还是球球,林尽永远都偏向那个狐媚子!永远会为了狐媚子训斥他委屈他! 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还不就是吃他那套狐媚本事?! 肤浅的人类,滚啊!!! 萧澜启不愿再看那狐媚子的嘴脸,还想狠狠咬林尽一口,但嘴都张开了,不知为何,又实在下不去口。 最终,他放弃了,他低头了,他把所有的血泪委屈全部咽下了。 他默默扒开林尽的衣领,自己钻了进去,不愿再面对这个世界。 林尽看着自家小狗崽,实在无奈。 他隔着衣服安抚似的摸摸狗崽的头,而后抬眸看向本不该出现在此的元曦: “又见面了,你怎么会在这?” 见林尽怀里那只仅瞧一眼就令自己心生厌恶的碍眼臭狗自觉回避了,元曦的状态才逐渐放松下来。 他蹲在林尽面前,抬手缓缓挽起袖子,给林尽看自己衣袖下的模样。 只见妖族少年白皙纤细的手臂上爬着一道狰狞伤口,伤口周边的经脉呈恐怖的黑青色,瞧着竟像是中了毒。 “和林尽你分开后,我进了另外几个试炼空间,在那些地方不小心受了伤,就成这样了。这是玄阶青花蛛的毒,若是不赶快治疗,我的手臂乃至性命可都要保不住了。方才,我也是经过这里,在这附近闻见了解毒灵草的味道,才悄悄溜进来想给自己寻条生路。我知道三更半夜不请自来不好,可我没想做坏事,林尽你可以原谅我吗?” 瞧着元曦那看似楚楚可怜又真诚的小模样,就算是铁石心肠之人也难不动恻隐之心吧。 林尽在心里叹了句不愧是九尾狐,边无奈道: “这并不是我家,我也是前来做客的,原不原谅的……不必跟我说。总归还是毒伤要紧,你需要什么灵草?我帮你一起找找。” “啊?真的可以吗?” 元曦眨眨眼睛,手指绞着袖角,为难道: “可林尽你也是来做客的,你帮我拿了灵草,若是被这园子的主人知道了,不会生你的气吧?” “……事出有因,救命要紧,一棵灵草罢了,我同她解释便好。” “好,林尽你最好了。” 元曦朝他扬唇笑笑,欣喜道: “我要找的灵草叫百花生,它长着大大的叶子,小小的花朵,有股很特别的清淡味道。” “百花生?” 林尽有些意外,微一扬眉: “那便不必寻了,我这里就有现成的。” 百花生这灵草的效用极为强悍,一株便可解百毒,可相对应的,它也极其罕见,十分稀少难寻。 但这对林尽来说并不是问题,毕竟他的师尊摸鱼子可是妖兽与灵草的百科全书加培育专家,再稀有的灵草他都能给林尽寻来,像百花生这种东西,更是林尽每次出行前的必备之物。 只是,百花生这种灵草只会长在灵气极其浓郁纯粹之地,就算在烟雨山,摸鱼子也要费好一番功夫才能将它养活。 如此娇贵的草儿,按理来说,根本不可能在灵气稀薄的凡世生长,抬眸瞧一眼,花南枝院里的花草也的的确确都是些普通的植物灵草,哪有百花生的影子? 那么,元曦这家伙闻见的味道,究竟是从这花园里,还是从他的储物戒里? 林尽看向元曦的目光略有深意,却也没有直接戳穿这狡猾狐狸精心设计的偶遇。 他只顺着元曦的心意,将人带回了自己屋里,亲自替他处理了伤口,又耐心磨碎了百花生的叶片,敷在他的伤口上替他解毒。 在林尽做这些的时候,元曦就乖乖坐在他身边,伸着胳膊任他摆弄。 过了一会儿,他瞧着林尽,小心翼翼问: “林尽,先前在你身边的那个凶巴巴的臭天魔去哪里了呀?” “?” 正蹲坐在一边监督狐媚子行为的萧澜启微微动了耳尖,暗暗磨了磨牙。 “他走了,怎么了?你找他有事?” 林尽边小心往元曦手臂上涂着草药汁,边道。 “走了好。”听见林尽的回答,元曦夸张地松了口气: “你一直在他身边,我真怕他一个不顺心便将你拆了吃掉呢。他很坏的,你这么善良这么温柔,可千万要小心他,别再和他有交集了。” 林尽听着这话,实在好笑: “他不会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他保护过、也救过我很多次。” “就因为这?” “嗯,不止这些,但这就够了。” 蹲坐在一边的小狗崽不自觉扬起了下巴,连尾巴尖也翘了起来。 好好好。 算你有点良心。 多说点,本尊爱听。 元曦静了一会儿,又问: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继续保护你了?是去做什么事了吗?” “他有自己的事要做,没有时刻守着我的义务,我也并不需要他时时保护。” 第394章 “那他去做什么事了?”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去了哪?” 元曦放轻了声音,看着林尽,试探着问: “你们不是朋友吗?” “因为他离开前没有同我告别,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的去向。他不是我的附属品,他是自由的,去哪里都无需和我报备。” 林尽微微垂下眼,道。 “那他好过分啊,居然不告而别,我可听说,朋友间是最亲密的,他怎么能连句告别都不同你说呢?林尽,你把他当朋友,他怎么这样对你啊?” “……” “真正的朋友可不会这样,林尽。” 元曦的声音与语气带着些许引诱意味,微微动摇了人的心神。 在那之后,林尽沉默了很久。 他没再应声,只默默替元曦包扎着伤口。 边上,少尊主大人扬起的下巴收回去了,翘起的尾巴尖也耷拉了。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瞧着自己恨毒了的死狐狸当面诋毁自己,这感受真是复杂难言,更要命的是萧澜启现在还无法开口反驳,再急再气也只能往心里咽。 他望着林尽。 林尽正垂着眼,萧澜启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烛火幽暗,他也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他心里打着鼓。 林尽为什么不说话了? 难不成狐媚子真说进他心里去了? 他难道真的在介意这件事? 可先前自己若是同他告别,那…… “好了。” 正在萧澜启胡思乱想的时候,林尽重新开了口。 他绑好元曦手臂上的纱布,闭眼摇摇头,将元曦声音中那些蛊惑余韵赶走,这才重新睁眼,抬手不轻不重敲了一下元曦的脑袋,神色认真道: “真正的朋友会不会不告而别,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真正的朋友绝对不会随便挑拨别人的关系。小狐狸,你若是再这样离间诋毁,我可就不再拿你当朋友了。” “你……你拿我当朋友?” 元曦微微睁大了眼,像是有些惊讶。 很快,他目里又浮上些不满: “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向着那个臭天魔?他明明那么坏。” “不为什么。如果是他的话,也一定会这样向着我。” 林尽抬手揉揉小狐狸的发顶。 这小狐狸喜欢装柔弱,喜欢卖惨,喜欢通过这种方式寻求旁人的关注怜爱与庇护,他不是看不出来。 但元曦那点心机也就止于此了,林尽看得出他没什么坏心,不然也不会纵容他到现在。 “在我这里,他很好。虽然他有时候有点暴躁,脾气也坏,但我很喜欢他,他在我心里不是臭天魔,是世界上最好最厉害的天魔。 “我理解你因为以前的一些事对他有怨恨,我不会评价也不会干涉你们之间的事,可我不希望再听你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我不会因为别人的话改变对他的看法,也不会因此去质疑他离开他,就算你对我用了你们灵狐族的惑音天赋也一样。 “你说的这些话,除了让我不高兴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明白吗?” “……” 元曦低下头,脑袋上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也耷拉了下来。 见状,林尽又道: “同样的,朋友之间也不该存在欺骗。现在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接近我?从在试炼空间时,你就一直在试图赢得我的好感和信任,你做这些,不仅仅是为了气萧澜启吧?” “啊?”元曦的手指拧在了一起: “我没有啊。” “你有。” 林尽笃定道: “方才的院子里并没有百花生,你手臂上的伤口也并非毒蛛撕咬所致,看那伤口的走势,倒更像是有人拿着毒牙自己划出来的。我猜猜,你知道我身上有百花生,也知道我来了赤霞城,所以故意潜入花府制造和我的偶遇,对吗?你想做什么?” “什么?原来你亲自为我处理伤口,不是想对我好,只是因为想观察我伤口的情况吗?” 元曦好像听错了重点,他看起来有点受伤。 林尽愣了一下,哭笑不得: “是你先抱着目的接近我,我不能不留个心眼。” “……好吧,你很聪明,我瞒不过你。” 元曦深深叹了口气: “林尽,我没有坏心眼的。我只是想跟在你的身边。” “嗯?”林尽有些意外: “为什么要跟在我的身边?” “我想跟你一起回烟雨山。” 元曦低着头,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 “我是妖,但你一点也不介意,你对我很好,很温柔,我在世上晃了这么久,很少遇见你这种人,这是第一个原因。至于第二个……你还记得我跟你说,我一直在找我的恩人吗?我没有说假话,楚听雪真的是我的大恩人,我一直在找他,我有要还给他的东西,可我找不到他。我知道他是烟雨山的人,可烟雨山的结界很强,我进不去,如果你能将我带进去就好了,就算找不到他,去他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也好,我真的这样想。” 元曦撇撇唇角,看起来伤心极了: “对不起林尽,我做错了,我骗了你还挑拨你和天魔,我让你生气了。好不容易有了朋友,我却搞砸了,我对你不真诚。” 第395章 元曦检讨得很认真,说着,竟还啪嗒啪嗒往下掉了泪。 他泪眼婆娑地看向林尽: “……我是个坏朋友,对吗?” 第185章 木槿昔年 对! 你是个坏朋友! 萧澜启心中暗爽,他像一颗黑色的小胖炮弹,短腿一蹬,从桌上扑到了元曦身上。 他又是咬衣角又是胖狗飞踢,试图把元曦踹去十万八千里。 看见了吧?知道了吧?自取其辱了吧! 只有本尊!是林尽的好朋友!你个奸诈小人,你个不要脸挑拨离间试图替代本尊身份的狐媚子,你个坏朋友,还不自觉点快滚?! 萧澜启实在太爽,可还没等他撒完泼,便有人拎住了他命运的后颈皮,将他从元曦那里拎了起来。 “别闹,平时动都懒得动,今日怎么这般有活力?” 林尽将狗崽箍在怀里,没让他继续闹,自己抬眸看向元曦: “知错能改就不是坏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和我说,不要再对我撒谎,也不要弄那些小把戏了。” 元曦擦擦眼泪,用力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林尽,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还能把我当好朋友对吗?” “当然。” “那……” 元曦犹豫再犹豫,最终也没忍住问: “那,若是那臭天魔有事瞒着你骗着你,那他也会变成坏朋友对吗?” 林尽没有注意到这话出现后、怀中狗崽那一瞬的僵硬。 他只觉这小狐狸对萧澜启的执念实在太重,无奈想笑: “怎么好端端又提起他?” “这次我可没有诋毁他哦。” 元曦抿抿唇。 他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在某只跟臭天魔讨厌得如出一辙的狗崽身上打转: “你就说会不会嘛,若是他骗了你,你会生气吗?会说他是坏朋友吗?” “任谁被朋友欺骗都会生气的吧。” “哦,我知道了。” 元曦点点头,落在狗崽身上的目光愈发犀利。 林尽没有发现这一狐一狗间的暗流涌动,他只把怀里狗崽放到一边,自己收好了方才用过的伤药和工具: “好了。你若是想留在我这,今夜时间太晚,不如先在我这将就一夜,等明日我再同朋友说说,给你单独安排一间房出来。” 元曦一双杏眼亮着光: “真的?” “嗯,骗你作甚?” 花南枝院里连客房都十分豪华,屋里除了必备陈设,还有张能比得上普通床榻那般大小的软椅,元曦人又小,睡上去绰绰有余。 他抱着自己的大尾巴缩成一团,等林尽睡下了,他忍不住爬起来望一眼,默默低头,过一会儿再望一眼。 一双发光的狐狸眼睛在阴暗的室内活像两颗大灯泡,林尽的心肝被吓得一颤又一颤,最终忍无可忍问: “怎么了?” “……打扰到你了吗?” 元曦的声音从角落长椅上传来。 他小心翼翼问: “我想和你一起睡可以吗?” “?” 林尽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 他好茫然: “啊?这,这不太好吧?” “那小狗为什么可以跟你一起睡?” 元曦歪歪头。 “因为他是……小狗。” “我也可以是小狐狸。” 话音刚落,林尽便见黑暗中蹿出一团白色毛茸茸落到了他身边,定睛一看,一只雪白的小狐狸站在他床榻上,努力伸展自己,给他展示自己的身体: “这样可以吗?你喜欢吗?” 小狐狸这原形当真漂亮极了,一身雪白毛发像是以白玉精雕细琢而成,一双眼睛呈漂亮的灰蓝色,如两颗剔透宝石,在夜里微微亮着光。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对于这床榻来说还是有点大了,于是他瞄了眼卧在林尽身边的小狗崽,想了想,也开始变幻自己的身形。 很快,他把自己变成了和那胖狗崽一般大小的胖狐崽。 “这样呢?” “……” 林尽看着那一团雪白,实在可爱。 反正这床够大,元曦这形态占不了多少地方,不尴尬也不碍事,如果他愿意挤挤,那便挤着吧。 “那你找个喜欢的位置。” “我喜欢林尽身边的位置。” 得到了林尽的准许,元曦立马从床沿绕到了另一边。 他走到球球身边,用屁股撞了一下狗崽,然后贴着他的边安稳卧下。 萧澜启只觉自己受了奇耻大辱。 什么东西?什么脏东西也配和他待在一起? 他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见状,狐狸眼看着又要炸毛,好在林尽及时发现这不寻常的氛围,将一场恶战扼杀在了摇篮里。 “能不能和平相处?不许胡闹。” 他揉揉球球的脑袋,知道他这是被人占了位置不高兴,便拎起元曦,把小狐狸放到枕头另一边: “我看你们还是分开吧,一人一边,谁也别碍着谁。” 元曦自然没有意见,反正他过去原本也只是为了气一气那只嚣张的臭狗。 现在目的达成,他卧在林尽为他精心安排的位置上,满足地蜷成毛茸茸一团,忍不住感叹道: “林尽,你真好,你是我遇见的天下第二好之人。” 第396章 林尽听见这孩童般的幼稚言语,有些想笑。 可待心中趣味过去,他不禁又往深处想了想。 平心而论,他对元曦其实算不得多好,毕竟他们交集并没有多少,也就一次从萧澜启那里将他护下、说了几句道理与闲聊,再就是眼下收留他在房间里住一夜让他上了床榻允许他卧在枕边。 这怎么就天下第二好了? 林尽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口一问: “第一好呢,是楚听雪吗?” “嗯!”元曦应了一声。 听见他的回应,林尽略一沉默,忽然想起一节: “对了,你方才说有东西要还给他,是什么东西?” “是他借给我的法宝哦。” 元曦神秘兮兮说了这样一句,顿了顿,他好像在心里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小声同林尽道: “我一般不会拿给别人看的,但如果是林尽你的话,我可以拿出来给你看一眼。” 说着,元曦毛茸茸的身体下多出一颗圆润的鹅卵石。 他用鼻尖将那颗石头往林尽身边顶了顶: “你看,这就是楚听雪借给我的法宝,我要还给他,顺便从他那里赎走我给他的东西。” “?”林尽抬手将那颗鹅卵石握在手里,借着烛火瞧了一眼。 那石头并不大,他一只手就能握住,掌心还能感受到其上残留的、元曦的体温。 可能是因为年份已经过去太久,鹅卵石表面的粗糙质感早就没了,已变得十分光滑,想来,定是有人日日把玩着,才能将它变成这般模样。 林尽看来看去,实在没看出什么门道。 他无法从这颗石头上感受到任何灵力波动,他几乎能确定,这并不是什么法宝,就是一颗普通的随处可见的鹅卵石。 但看元曦认真的样子,又实在不像是在说谎。 因此林尽没贸然评价,他只问: “你要用它跟楚听雪换东西?换什么东西?” “我的灵魂。” 元曦认真道。 “……啊?” 林尽有点茫然。 “灵魂。没错。楚听雪用这个法器,换走了我的灵魂!” 元曦语气凝重。 “他……” 林尽撑着床榻坐起身来。 他借着床边的灵灯再次认真瞧了瞧手中石头,又确认一遍: “他用这个……法宝,换走了你的灵魂?” “嗯!” 元曦点点头。 “为什么?” 这明明是个很容易被戳穿的谎话,石头换灵魂,每一步都很荒诞,可元曦为何对此深信不疑? 林尽把鹅卵石放回了元曦身边。 元曦用爪垫小心珍重地摸了摸鹅卵石的表面,又卧下,将鹅卵石当枕头垫着下巴: “那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你想听吗?” “讲给我听听吧?” “好。” 元曦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闭了闭眼睛: “其实,我是一只不合格的狐妖。 “我们九尾灵狐族出生时只有一尾,余下八条尾巴,都要不断地修炼才能得来。新生的小狐狸要在生出第二尾的时候化为人形,这才能彻底脱离妖兽一流,变成真正的妖。可我从小就是个异类,我是白色的,我是族中唯一的变异冰属性,长老们对我的期望很高,我总怕让他们失望,后来,我果真让他们失望了。因为我化不出人形,炼出第二条尾巴的时候就没能化成,从此只会一个劲闷头修炼,就这样,一直到七尾狐时,我都还只是一只普通的妖兽。 “族中长老觉得我是个异类,我没出息,把我赶出了族群,我娘亲舍不得我,就同我一起离开族群流浪。日子虽然没有在族中安稳,但也勉强能活。直到后来,娘亲在捕猎时被青花蛛咬伤了,我知道百花生能救她的命,就出去帮她寻,结果在寻药的路上遇见了那只臭天魔。 “他追我追得好紧,他想要我的妖丹,可我真的不能死,因为我还要救我娘亲的命。 “所以我跑啊跑啊,始终没能甩脱那只天魔,直到我遇见了楚听雪。 “楚听雪保护了我,他折了一根树枝就打败了那只嚣张的天魔,然后便将我带离了那里。 “他看出我是一只没化形的狐妖,听我说等着找药给娘亲救命,便变法术似的从怀里掏出了我心心念念的百花生给我。然后,等我谢过他准备走的时候,他又叫住了我,问我为什么还没化形。 “我说我是一只不合格的灵狐,我不会化形。结果楚听雪说,他见不得不合格的灵狐,所以,他要跟我做个交易。” …… “不合格的狐狸,我们做个交易吧。” 面前的男子身上带着浓郁的酒香,连眼神都带着些吊儿郎当的醉意。 接着,他二话不说伸手捧住狐狸的脑袋,乱七八糟地搓了一通。 元曦被他弄得头晕目眩,险些没站稳。 他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干什么呀?” 抬眸望去,便瞧见了楚听雪面上高深莫测的表情: “我已经拿走了你的灵魂,现在,你的灵魂已经被暂时安置在了我的兜里。” “!!!” 元曦整只狐狸一震。 他朝后退了半步,又急又委屈: “你,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要我的灵魂做什么?” 第397章 “不用着急,我只是暂且将你的灵魂做个抵押,因为我要借你……一件法宝!” 说着,楚听雪背着手在身后倒腾一阵,最终亮出一块圆润的鹅卵石。 他擦掉上面的泥土,煞有介事道: “你看,这件法宝,叫做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最强许愿石!它可以帮助不合格的灵狐化形,只要它听见了你心底最诚挚的愿望,就可以在你化形时助你一臂之力,让你脱胎换骨。” “真的?”元曦眼睛亮起一丝期待: “就算是我这种不合格的狐狸,也能借它的力量化成人形吗?” “当然是真的!这法宝可是我亲自炼成,我的实力,你方才又不是没见过。这样,只要你每天起床后入睡前虔诚向石头祈祷,说‘伟大的楚听雪啊,请赐我化为人形的力量吧’!只要你足够真诚,我就能听到你的呼唤,到时助你一臂之力,在你生出第八尾时助你成人形!” 听见这话,元曦十分心动,可激动后还是有点犹豫: “可我……” “别可了,你可以不相信你自己,但你总不能不信我吧?哈……我可是楚听雪啊,天下第一剑尊。这修仙界从天魔到人类,谁不知道我的名字?你自己去打听打听,帮你个小狐狸化形,还不是易如反掌?” 楚听雪笑着拍了拍狐狸的脑袋,扶着膝站起了身: “行了,就这样吧,你的灵魂已经在我手里了,想退也没得退。若是想换回你的灵魂,便等你化为人形之后,拿着这法宝来找我交换就是。” 说着,走出几步,楚听雪又回头瞧了他一眼,强调道: “一定要争气一点,化人形来找我换你的灵魂,不能爽约啊。” 阳光落在楚听雪身上,稍稍模糊了他的面容。 元曦仰头望着他沐在阳光下的眼睛,眼里映着他的影子。 片刻,瞳孔微微放大,亮起了如阳光一般耀眼的光: “好!天下第一的楚听雪!我一定一定不会忘记的!” 第186章 鸡争鹅斗 听了这个故事,林尽沉默了很久。 半晌,他轻笑一声,抬手揉了揉狐狸团子的脑袋。 好乖。 原来,有一只小狐狸,这么多年来守着一个生长在善意谎言上的约定,抱着那人给他的鹅卵石,跋涉了那样久。 元曦寻找楚听雪多久了?久到满世界流浪,久到粗糙的鹅卵石都被他把玩到表面光滑。 可事情的真相那样残酷。 他再找不到楚听雪了。 虽然他还守着约定,可楚听雪爽约了。 因为楚听雪死了。 小狐狸,再换不回自己的灵魂了。 林尽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好像怎么说都显得那样残忍。 “天下第一的楚听雪真的好厉害,他给了我法宝之后,我每天都按他所说向法宝祈祷,结果,在我生出第八尾的时候,他当真在千里之外助我化为了人形!这可是我花了好几百年都没有做到的事呢,遇见他后,竟一次就成功了。从那以后,我便不再是妖兽了,你说说,他是不是我的大恩人?” 元曦的眼里还有光,他用脸颊蹭蹭那颗温热的鹅卵石: “我一直记着与他的约定,想去感谢他,把法宝还给他,顺便从他那里换回我的灵魂,可我走了很多很多地方,始终寻不见他,也闻不见他的味道。” “……” 趴在林尽身侧的萧澜启漫不经心地听着。 他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听了个故事之后,这狐狸好像突然不那么可恶了,还有,楚听雪那混蛋,又哄骗小孩了。 让人拿着破石头当法宝、日日赞颂他的名字,还跟人家换了所谓“灵魂”,这是得多无聊的人才能想出这种招数? 想来这狐狸原本就有化为人形的能力,只是不够自信,对自己的能力有所怀疑,才始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所以楚听雪才想了这么一个幼稚的招数来哄骗他帮他化人形吧? 真是…… “你……找了他很久啊?” 林尽看着他,试探着问。 “嗯!找了很久很久,几乎将这天下都转遍了呢。前几日,我恰好走到这里,在悬焱山外闻见了他的味道,这才闷着头跑进了试炼里,结果没想到那个朱雀秘境是那般恐怖的地方,若不是遇见了林尽你,我可就出不来了。” 听到某句话,林尽略微有点意外。 他不确定地询问道: “你说,你在悬焱山外,闻见了他的味道?” “嗯。” 元曦认真点点头。 “这个味道是……什么意思?” “就是他灵力的味道。但很淡很淡,几乎闻不见,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浅浅的酒香味,那个味道也很特别,当年在他身上闻到之后我便一直记得,可后来我走遍天下每个角落,也再没闻过同他身上一样的酒香味了。这还是第一次呢。” “……” 楚听雪的酒? 林尽倒是知晓一二。 听说楚听雪本人是个不醉不欢的酒鬼,对酒的要求又颇高,尝遍天下佳酿也没有哪种能令他完全满意。 他喝不到完全合心意的酒,便开始自己着手酿造。 那酒名叫流云醉,入口清甜香醇,回味时却又带着苦涩,口味极为特别,寻常人是喝不惯的。这世上,能品得来流云醉并且爱不释手的,除了楚听雪,也就只有他师弟折玉了。 第398章 元曦说的酒恐怕正是那流云醉,只是他闻到的酒香多半并非来自楚听雪,而是折玉。 可这样一来,他说他闻见了楚听雪灵力的味道,又是什么原因? 林尽有些想不通,却也不好细问。 他抿起唇角,数次想告诉元曦楚听雪早已身死的事实,可他看着元曦期待的模样,又始终没能开口。 他抬手挠了挠元曦的脑袋: “所以你才想和我一起回烟雨山,去找找他存在的痕迹?” “嗯!”元曦点点头,犹豫片刻,又小心翼翼问: “林尽,你真的真的,没在烟雨山见过楚听雪吗?他说修仙界的人都听过他的名字,他说他是战无不胜的天下第一。” “我……知道他,但没见过。真的。” 看着元曦期待的目光,林尽终也没忍心告诉他实情: “我可以带你回烟雨山,不过在那之前,我还要在赤霞城待一阵。” “真的?可以!只要能带我去烟雨山,我等多久都可以!” 元曦心中欣喜,他用脸颊蹭了蹭鹅卵石,小心地将它收起来,又过去蹭了蹭林尽的手: “你真好。” 林尽微微弯起唇,心里一片柔软: “那我还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吗?” “嗯!你说!” 元曦眼巴巴地看着他。 林尽这便从手边抱起自己的小狗崽,把他放到元曦身边: “你答应我,这段时间内尽量同他友好相处可好?我家这小狗脾气不好,对其他小动物也总有些敌意,我想请你多包容他些。” 元曦显然没想过林尽会提出这种请求。 他有点茫然,而后一点一点地将目光挪向胖狗崽那双可恶的绿眼睛,不可置信道: “我,包容……他?” “嗯。他只是只小碧目犬,不如你聪明懂道理,还望你凡事莫要跟他计较。” 萧澜启原本还昂首挺胸地坐着,等待林尽宣布自己的重要地位,结果没想到听见的是这种话。 他眉心一抽。 没这死狐狸聪明懂道理?从哪看出来的?你的眼睛长在哪里?? 他正欲发作,但一抬眼就瞧见了对面元曦眯着眼睛略显复杂的视线。 萧澜启脑中几乎瞬间响起了先前这二人说过的话。 做出隐瞒与故意欺骗之事的,是坏朋友。 ……呵!什么好朋友坏朋友,他才不在乎!林尽爱生气就生气去,与他何干?就算这混球生那劳什子的气跑到天涯海角,他也有法子将他捉回来发落。 所以,叫这狐媚子看出什么又如何?跟林尽告了状又如何?他才不在乎! 心里这样想着,少尊主大人却还是默默舔了舔唇边尖牙,将即将暴露的不满收了回去。 没什么别的意思,他只是不想让这狐媚子看笑话罢了。 若是被这小破妖知道他堂堂天魔在此装狗,他可会很丢脸的! 那不如就将狗装到底罢了。 林尽不是说他脾气坏不聪明还暴躁不懂道理吗?那他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不懂道理! 这样想着,狗崽像一道胖乎乎的黑色闪电,不轻不重一狗爪拍到狐狸脸上。 死狐媚子,别当本尊没看见,方才你正是用这边脸蹭他手了! 本尊的人类,也是你能蹭的?! 狗爪刮掉元曦一撮毛,而元曦竟也没有还手。 见状,狗崽正欲乘胜追击,可还没等他再扑过去,就被一只手捞了回来。 狗崽张牙舞爪,不明所以。 狐狸则缩成一团,委屈巴巴,给林尽亮出挨打的脸,扯着哭腔道: “林尽——我想和他好好相处的,可他打我,怎么办啊,我听着你的话,不敢还手呢。” “?” “坏狗,说你你还来劲了?” 林尽轻轻一巴掌拍在狗崽脑瓜上: “我让人家让着你,可不代表你能随意欺负他,这还当着我的面呢就这样横行霸道,私下里还得了?若再有下次,我可要狠狠教训你了?” 林尽掐了一下狗崽的胖脸,才把他摆到床榻上: “来,知道错了没?知道了就伸个爪爪,我替你俩握手言和。” 林尽朝他伸出手。 球球看看他的手,又看看旁边的元曦。 片刻,他屈辱地闭上眼睛,把前爪递到林尽的掌心。 “林尽林尽,我也会!” 见状,元曦脚步轻快地跑过来,一屁股撞开狗崽,主动把自己的爪子搭到了林尽手里。 萧澜启大怒,他刚想呲牙,可看见林尽那正监督他表现的炯炯目光,又憋屈地给死狐狸让了位置。 狐狸还在那一个劲地卖弄着自己: “我会的可多了!我会拜年,还会转圈圈。” 说着,还要挨个给林尽表演一下。 萧澜启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可笑,谁不会似的,懒得做罢了,别以为这样就能…… “哇,好厉害。” 林尽给元曦捧着场。 元曦受了鼓舞,立马扭着毛茸茸的小身体,努力伸展着自己的四肢和腰肢,一条大尾巴晃来晃去踩着不那么标准的舞步: “我还会跳舞!我跳给你看好不好?” “……” 谄媚,无耻! 第399章 骚狐狸! 萧澜启紧紧闭上了眼。 不愿再看。 萧澜启也不知道一只死狐狸热舞究竟有什么好看的,但林尽好像看得很开心,哈哈哈笑了很久也不带停。 后来终于肯睡下了,这人侧躺时还要面对元曦,用后脑勺对着他,实在让他不爽。 这觉是没法睡了,萧澜启心中怨毒,他跳到了床边的小案上,目光幽幽地盯着床上的死人和死狐狸,等天色将亮,萧澜启见狐狸睡着睡着换了个姿势,尾巴尖也垂到了床榻外,心里这便冒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跳下了小案,凑到床边,努力够到狐狸垂下来的尾巴尖,一口咬住,然后用力甩头把他抡起来摔到地上,自己打完一套动作后则如旋风般跃上床回到自己位置卧下,一气呵成。 元曦在美梦中遇上飞来横祸,整只狐狸都是懵的。 他惊叫一声摔在地上,迷迷糊糊爬起身来,仰头望去,便瞧见了被这动静惊醒的林尽。 “怎么了这是?” 林尽揉揉眼睛: “好好睡着,怎么还到地上去了?” 元曦眯起了眼睛。 是啊,他自然不会自己咬着自己尾巴把自己抡起来摔到地上去。 他跳回了床榻上,瞧着枕头另一边“睡得正香”的“碧目犬”。 好啊。 臭狗长进了。 干坏事都学会撇干净自己了。 元曦晃晃自己被咬痛的尾巴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说些什么来跟林尽讨些安慰,结果还没开口,先被一阵不大文雅的“哐哐”敲门声打断。 门外的人捶了几下门就算做打过招呼,很快,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走进来的是花南枝。 花南枝平日在烟雨山的打扮还算低调,如今回了自己家,可一点不藏掖着了。 她身上是一套朱殷色的浮光云锦,又是暗纹又是织绣,发髻也不再是方便运动的双螺髻,瞧着换了个更花里胡哨的样式,其上发簪珠翠也明显比平日里更复杂华丽了些。 见着林尽像是还没起床,花南枝便在屏风外等着。 她双手抱臂,不满道: “本小姐都起来练了一套刀了,你怎的还这样懒惰?怪不得身子弱呢,不若你以后便早起同本小姐一起练刀,也算是锻炼身体。” “放过我吧,把你那刀刃去了,单给我刀柄我都不一定拿得动。” 林尽轻笑一声,理好衣袍,抱起怀里一黑一白两只毛团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顺便解释: “昨夜睡得晚了些,总觉得睡不醒。” “怎么,累成这样,昨晚还去花楼看美人跳舞了不成?” 花南枝随口应了一句,而后,她偶然瞧见他怀里那只白色的狐狸,微微一愣: “你什么时候捉了只白色的狐狸?” “这……不是捉来的。” 林尽见元曦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不确定他是否想让人知晓自己身份,便暂时略过了这个话题。 他抬眸看向花南枝,回归正题: “大小姐一早找我,有何事?” “哦,你爹娘来我家寻你了。” 花南枝一双眼睛黏在狐狸身上挪不开,语气淡淡给林尽抛了这么一句。 林尽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只点点头,顿住片刻后,忽然惊醒: “什么?!” 他这反应将花南枝吓了一跳。 “咋咋呼呼干什么?” 花南枝表情有些复杂,她耐心同林尽重复一遍,咬字清晰掷地有声,声音和内容一起震得林尽两眼发黑: “是我说话不够清楚吗?那你听好了! “你爹、你娘,来我家,找你啦——” 第187章 倚门倚闾 他爹,他娘? 不是,真有啊?! 林尽人都傻了。 花南枝看他那茫然的表情,望向他的目光一时有点古怪: “你很怪诶林林,你好像从来没跟我说过你是赤霞城的人。” 不仅如此,如果花南枝没有记错的话,林尽曾经还对赤霞城十分好奇,问过她很多关于赤霞城的问题,看着压根不像来过赤霞城的样子,更别提出身于此。 所以,今天一早,府里来了林老爷林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听说儿子回来了想来瞧一眼,花南枝还持怀疑态度,直到她听林夫人说当年自家儿子明明是被带去了缥缈阁,如今不知为何变成了烟雨山的人,她才信了那么一点,所以过来找林尽说了一声。 她原本还想着是林尽拿自己当外人所以一直把这事藏着掖着,可现在看来,怎么好像连林尽自己也对此很意外? 花南枝完全弄不懂了。 “这事……不好解释,说来话长。” 林尽一颗心突突跳: “他们人在哪?” “在前院等着呢。” “带我去一趟吧。” 林尽同花南枝出了门。 此时应该正是天色大亮的时间,可推开门后,林尽却觉得屋外的颜色稍微有些古怪,似乎有点太暗了些。 他抬眸看了一眼。 只见赤霞城上空蒙上了一层阴云,但那并不似寻常的雨云,因为其深处似还泛着点红。 这样带着点血色的云层压到人头顶,总叫人心里莫名有些沉重的不适感。 “今天阴天啊。” 第400章 “嗯,可能要下雨了吧。”花南枝随口答道。 “是常见的情况吗?” “不算常见。” 花南枝抬头看了眼天空: “我们赤霞城的名字虽然是跟着赤霞珠起的,但也代表了我们这里的天象。昨日咱们回来晚,你没瞧见,但我们赤霞城,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是大晴天,一到傍晚,云和天空一起被染成火红色,很是好看。你头一日来就遇上阴天,实在点背。” 说着,花南枝又觉出不对味来。 她摇摇头: “不对,我同你说这个作甚,你不也是赤霞城中人吗?” “……” 林尽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只抬头望着天上阴云,手里掐算几下,可他于此道不精通,实在算不出什么门道。 “尽儿啊——” 正在林尽抬头望天出神之时,他已同花南枝走进了前院。 刚踏进前院的门,他就听一道妇人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尽儿,是我的尽儿吗?” 身前的花南枝自觉往旁侧让了几步,林尽愣了一下,这便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拉着一中年男人一路小跑过来。 那妇人同他生得很像,就算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其下清丽容貌。仔细瞧瞧,他同这妇人连五官轮廓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林尽脸上那些柔和偏女相的部分想来便来自于她。 走近后,林夫人放开了林老爷的手,直接抱住了林尽,而林老爷虽然不如林夫人这般激动,却也站在旁边悄悄红了眼睛。 “你这孩子,离家这么多年,怎么也不回来看一眼?当年我跟你爹爹向缥缈阁打听你的下落,他们却说你失踪了,不见了,你可知听见这个消息,爹娘心里有多难过?你这小没良心的,我们找了你那么多年,常常向缥缈阁打听,结果后来,连缥缈阁都没了,我们还没将你寻见。 “娘心里疼啊,真以为你已被那如狼似虎的修真界吞吃了去,却不想你竟从缥缈阁出来、去了烟雨山。昨日听邻家说城主带回了个像你的小公子,本只是想过来瞧一眼,却没想到真是你。尽儿,你回来怎么也不同我们说一声?离开缥缈阁去了烟雨山,怎么也从来不想着回家瞧瞧?白叫我和你爹爹担心,想起你来就要生生剖一回心。” 妇人抱着林尽哭得伤心,林尽却浑身僵硬,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从未同父母相处过,连面都没见过,更别提一上来就是这种久别重逢的煽情大场面。 他仿佛变成了一块木头,许久才憋出一句: “……抱,抱歉。” “尽儿,说什么抱歉呢?” 林夫人像是有点意外,她抬起手,摸了摸林尽的脸: “真是太久没回家了,怎的还跟爹爹娘亲生分了呢?” “没有……” “有。瞧,连爹娘都不肯叫了。” “……” 这对林尽来说,实在是太艰难了。 虽然这两个字的音节那样简单短暂,可林尽还是努力了很久很久,才从齿缝间挤出一句: “爹……娘。” “哎。回来就好。” 林老爷和林夫人十分欣慰。 他们谢过了花南枝,还想着去谢一谢花无咎,但听家仆说花无咎今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收了急信出门处理城中事务去了,想着他忙,便也没再打扰。 他们高高兴兴带着林尽回了家,路上遇见了很多关系好的亲友和邻居,他们带着林尽挨个认过拜过,满面都是喜色。 林府的规模虽然远不及城主府,但也很是宽敞气派,林夫人拉着林尽的手,一路都不肯放: “你瞧,那秋千你还记得吗?那还是你小时候,你爹爹专门请工匠给你搭的。还有那边那块石头,你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奶娘便日日带你在那晒太阳看晚霞了。还有……娘今日请来了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厨子,给你满满当当做一大桌菜,咱们一家人好好热闹热闹,好不好?” 听到这,旁边的林老爷没忍住道: “咱尽儿现在是仙君,哪还用吃咱们凡人的吃食?” “啊……” 林夫人似是愣住了。 片刻,她面上欣喜稍敛,不好意思地冲林尽笑笑: “真是的,娘忘了,怎么还当你是小孩子呢。” 林夫人的笑容有些内疚,见她这样,林尽终是不忍。 他微微弯起唇,摇摇头: “没关系,能吃。” “真的?那便再好不过了。” 林夫人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她和林老爷带着林尽在自家庭院散着步,有关林尽儿时的趣事也一茬接一茬地说,虽然那些事对林尽来说都太过陌生,但他还是耐心听着。 他和林家夫妇走在院里,过了一会儿,突然察觉自己怀里的两只小东西似乎不大安分。 林尽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将这两个小家伙闷在怀里太久了,便将它们抱了出来。 谁知,在看清他怀里那一黑一白两团毛茸茸后,一直亲亲热热挽着他的林夫人突然放开了他的手,似是有些慌乱地后退几步。 “这,这是什么?” 林夫人的面色忽然苍白下去。 她退得远了些,看看球球和元曦,又抬眼看看林尽,表情一时变得有点古怪。 第401章 “呃,狗崽和小狐狸?” 林尽试图和她解释: “还很小,很懂事,不咬人。” 可林夫人似乎一点没被他的话安抚到,她还是保持着那略微携了些惊惧的神色,盯着那两只动物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她这个样子,林尽有些犹豫: “你……娘可是不喜欢小动物?” “……” 听他这样问,林夫人迟疑着点了点头。 她望着林尽的眼睛,稍稍放慢了语速: “娘有点怕这些小东西,一眼都看不得的。” “这样啊。” 林尽没有多想,他蹲下身,将两个小家伙放在地上: “自己玩一会儿好吗?不要打架,我一会儿过来寻你们。” 待将两个小家伙赶出几步,林尽才重新站起身看向林夫人: “这样可以吗?” “可,可以。” 林夫人点点头,回答时下意识瞧了眼身边的林老爷。 “咳——” 不知怎的,林老爷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突然开始呛咳,一直咳到整张脸通红也未停。 林尽微一挑眉,习惯性过去拍拍他的背,随口问: “怎么,是身体不舒服吗?可是受了风寒?” 林老爷摇摇头,又捂住口鼻咳一阵,才勉强抬手摆摆,示意自己没事。 林夫人替他解释: “没事,许是近来天气转凉所致,不碍事的。” 林尽点点头,撤回了落在林老爷背后的手。 只是,垂眼时,他偶然瞥见了林老爷手腕处隐隐约约的深色斑点。 林尽心里一怔。 那边,狗崽和狐崽并排走在气派庭院的花丛间,谁也不让谁。 他们一开始还相安无事,直到元曦离萧澜启越来越近,然后突然靠过去用屁股撞了他一下。 萧澜启被撞得一踉跄,他正准备发作,但看见元曦那张若有所思的狐狸脸,他还是忍了。 可元曦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他小跳几步拦到萧澜启身前,抬起自己的前爪: “来,狗子,伸爪爪!” “……”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萧澜启深吸一口气。 又忍了。 他默默绕过了元曦,不想在这个美好的早晨和他浪费时间,只想找个舒服的地方好好晒太阳。 可元曦明显不想让他清净: “狗子,你只会伸爪吗?这可不行呀。你瞧我,我会拜年,还会转圈,还会跳舞,你的技能太少啦,别那么清高,你不会说话,还又笨又凶,还不虚心学习,你这样的话,是讨不到林尽欢心的。” 说着,元曦边给他展示着自己灵活的身姿,一条大尾巴在萧澜启面前晃来晃去: “今天早上把我从床上摔下来时怎么装得那样好呀?我都挑不到你一点错处,看来你也没我想的那么笨嘛,还学聪明了?” 元曦一个劲撩拨他,萧澜启听在耳里,眸色越来越深。 他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洒满阳光的大石头,最终还是挪开了目光,脚底一拐,走向了边上相对来说比较阴暗隐蔽的小树林。 元曦浑然不觉,还跟在他身边闹腾,直到一狗一狐进了树林,萧澜启再也忍不了这欠揍的狐狸,瞬间换回人身一把抓住狐狸那讨人厌的大尾巴,将他摔在了树上。 元曦对此似乎并不意外。 在被甩出去的同时,巴掌大的狐团子变成个清瘦小少年,用背部抵上树干缓去大半冲击。 他本想再调整身形尽量离那疯狗远些,可并没来得及,因为下一瞬,就有人扑过来用力掐住他的脖颈: “伸手,拜年,转圈,跳舞,做啊,怎么不做了?你是在找死吗?” 元曦却一点不怕他。 相反,他微微眯起眼睛,扬唇冲萧澜启笑了一下: “你终于装不下去了?” 元曦目里闪过一丝狡黠,但更多的是得意。 他稍稍沉下声音,尾调熟练地带上些挑衅: “死天魔,你想在这杀了我? “你、敢、吗?” 第188章 暂释前嫌 “……” 萧澜启眯起眼睛,青粲色的眸子里似跃着火光,烧灼着其内元曦的影子。 “你敢威胁本尊?” “有什么不敢的?瞧见了死敌的弱点却不想着加以利用,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元曦语气轻快,即便此时正被扼着脖子也丝毫不惧: “你身上的味道我可忘不了,就算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先前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不对,仔细确认一下,果然是你个坏种! “真是没想到啊,威风凛凛的天魔大人,居然还会纡尊降贵装成碧目犬跟在林尽身边呢。既然作为萧澜启离开时是不告而别,那想来,你一定不想让他知道你的身份吧?林尽说了,隐瞒欺骗对方的,是坏朋友,你在林尽心里那么重要,也不知道,若他发现你不告而别是想换个身份潜伏在他身边,心里会怎样难过呢?又会怎样想你呢?” 元曦目里满是幸灾乐祸,他被萧澜启抵在树上,颇有兴味地瞧着他面上的表情。 “他难不难过、他怎样想,与本尊何干?” “哦?那你放开我,我现在就去告状。” “……但本尊讨厌麻烦的事!” 第402章 萧澜启手下微微用力: “若本尊今日让你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自然没人再会碍本尊的眼,也没人会去挑这些破事。” “可能吧,但你不敢杀我,萧澜启。” 元曦被他弄得无法呼吸,一张小脸都憋红了,却也没有丝毫惧色: “天魔大人那样厉害,若想要我的命,那还不是动动手指毫不费力就能做到的事?可你方才是同我一起离开的,若我没留下半句话就从这院子里消失、只余你回到林尽身边,那你猜,林尽会如何想你呢?” “……” 萧澜启身周的气息愈发灼烫。 他实在恨极了这种受人胁迫的感觉。 二人间的气氛一时极为紧绷,似乎只需微动一意一念便会走向无法收拾无法挽回的地步。 如此对峙许久,最终,以萧澜启一声轻笑为终结: “楚听雪。” 他没头没尾地说出这么个名字,语气轻飘飘,却令元曦一震。 那之后,萧澜启眸中神色略显复杂。 他微微抿起唇角,道: “你不是想知道楚听雪的下落吗?本尊知道。” “?” 元曦缓缓敛了唇角笑意。 他不再从容,他睁大眼睛,显然已乱了阵脚: “你知道他在哪?” “算是吧。总之,本尊这里有个答案,待你听过后,无论如何,你至少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漫无目的地在这世上寻他的痕迹了。” “……” 元曦这一生是因为楚听雪才走到这里,楚听雪是他的大恩人,他大半辈子都在寻找楚听雪的踪迹,可当年一别后,他再抓不到他半点影子。 此时萧澜启这句话对他的诱惑,不可谓不大。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万一你是故意用这个人来稳住我呢?” “嘁。” 萧澜启不屑地轻嗤一声: “你爱信不信。你算个什么东西,本尊至于费心编个谎话哄骗你?你若不想信,也可以冲出去找林尽告状,本尊才不在乎他的想法,但你,能为了出口气而放弃楚听雪的消息吗?” 这话说完,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他们望着对方,都试图从对方眼里寻出点于自己有利的东西,可最终谁也没坚持出个结果,因为在那之前,他们听见树林外传来一道熟悉的: “球球——元曦——” 林府这片小树林其实处在一个略微有些弧度的小坡上,其上的树也不知什么品种,生得又矮又多,每棵树的空隙间还生着齐腰高的青草。他们二人此时在地势最低处,又借草叶掩了身形,别人从外面应当很难瞧见他们的身影。 林尽走在园子里,也不知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那两个小家伙能跑到哪去。 球球平时就比较懒惰,属于能停绝不走,能躺绝不站的类型,林尽猜,他应当会寻个能晒着太阳的位置闭目养神,不会乱跑。 至于元曦…… 林尽不太确定,但他望了一圈,太阳下并没有球球的身影,心中不免担心。 那两个小家伙不会打起来吧? 林尽寻了一圈,叫他们的名字也无人回应,最终,他将目光投向了园子里的小树林。 那小树林清幽僻静,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走近之后,林尽也确实瞧见不远处的草叶有晃动痕迹,应当是藏了什么活物在此。 这样想着,林尽放慢步子走过去,隐约望见前边有两个小黑影,便抬手拨开了面前的草叶。 也不知为何,在拨开草叶前,林尽心跳莫名有些快。 他有些紧张,却连自己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 不过,很快,他便松了那口气。 草叶后,球球正和元曦乖乖排排坐,也不知是在干什么。 “你们坐在这里干什么,不无聊吗?为什么不去外面晒太阳?” 林尽蹲下身,揉揉球球狗头,又蹭蹭狐狸的脸。 “我……” 元曦看看林尽,又看看萧澜启。 他嘿嘿一笑: “我在教球球弟弟学技能呢!球球弟弟学得可好了!” “?” 这句话槽点太多,萧澜启表情瞬间垮了。 “真的?” 林尽弯起眼睛,十分惊喜: “那让我听听,你们在学什么呢?” “在学……在学……” 元曦眼珠一转: “在学拜年!球球学会了,学得可好了!不信你看!” 说着,小狐狸坐立在地,举起前爪朝林尽拜拜,边用大尾巴扫了狗崽一下,示意他配合自己。 萧澜启实在想骂人。 但元曦都已经将他架到这个份上了,他不跟着做,倒显得他愚笨。 萧澜启真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最终,他咬着牙,学着元曦的动作,朝林尽敷衍地拜拜年。 “哇——” 林尽却在真心实意地赞叹: “我们球球这么聪明啊?” “不止呢!” 元曦得寸进尺: “我还教了他转圈!” 元曦叼着自己的尾巴尖在原地转了一圈。 短暂的挣扎后,萧澜启屈辱地叼住了自己的尾巴尖。 “还有跳舞。” 元曦扭着自己的小身体,凹出销魂的曲线。 第403章 “……” 萧澜启脸色黑到了极点。 不行。 这个真不行。 他可以死。 但决不能做这种动作。 这是底线,是尊严! 在林尽期待的目光下,狗崽最终也没能学狐狸伸展腰肢。 而见他那憋屈的模样,元曦心里暗爽,很努力才压住了自己即将笑出的声音,替萧澜启找补道: “好吧,球球弟弟还不太会跳舞,他学得慢,我还来不及教呢。” 说着,他岔开了话题: “林尽林尽,你不是和你爹爹娘亲吃饭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呀?” “……” 说起这个,林尽的面色稍稍严肃了些: “遇见一些事,需要去确认一下。” “哦,好,那你抱着我好不好?我想和你一起去。” 说罢,元曦乖乖坐在地上等着林尽来抱,林尽也如他所愿朝他伸出手,只是还没等他碰到元曦的毛毛,一边的球球便先状似不经意地越过元曦,自己站到了他手边。 林尽看着好笑。 他把小狗崽从地上抱起来,搓搓他的脑袋,习惯性亲了一下他的小狗脸: “怎么还悄悄争上宠了,这么傲娇?” 说罢,他将小狗崽放到了他最喜欢的肩膀上,让他待在外边晒晒太阳,正打算再伸手接元曦时,却见小狐狸不知看见了什么,惊得一双狐狸眼瞪得溜圆,写满不可置信。 “怎么了?” 林尽微一挑眉。 “……没。” 元曦保持着呆滞的模样,看看他肩膀上的球球,又看看他,默默空咽一口,表情仿佛很是挣扎。 最终,他闭了闭眼睛,空咽一口艰难道: “我也想待在你肩膀上可以吗?” “当然。” 林尽的肩膀被这一黑一白两个团子各占去一边,他带着这两个小东西离开了林府。 方才在说话时,林老爷突然一阵咳嗽,林尽原以为他只是受了风寒,可瞧那痛苦模样又实在不像。 后来,他垂眼时看见了林老爷衣袖下皮肤上的深色斑点,心中顿时起了个恐怖的猜测。 先前在试炼境时,他去寻韩傲所在的试炼空间,结果过去时,那里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当时萧澜启告诉他,自己听过有关这个城镇的故事,说这城中的人,死于一场大火,和一场恐怖的瘟疫。染了这疫症的人前期与寻常风寒无异,而后症状越来越重,最终浑身长满红色斑点七窍流血身体枯竭而亡。 瞧见林老爷手上那些红色斑点,林尽几乎瞬间便想起了萧澜启口中的那古怪瘟疫。 虽说就算身上有红色斑点也不一定就是这疫症,可大约是今日天气太过压抑的原因,林尽心里总是不安,他须得亲自确认才能放下心来。 林尽这便以临时有事为由同林家父母告了辞,林老爷和林夫人也没多挽留,只让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林尽应下,带着身上两个小家伙离开了林府。 赤霞城的主街上同昨日一般热闹,林尽走在街边,观察着来往的城中人。 赤霞城虽然算是个凡世城镇,实际却处在凡世、修仙界与魔域的交汇处,位置极为尴尬。他们能在这种情况下安稳度过千年,一半原因在赤霞珠,一半在城主的管理与筹谋。 花无咎养了很多很多家仆,那些家仆有妖族、有凡世身体素质极强的武夫,还有修仙界一些脱离宗门的散修。他们各司其职,日日在花无咎的安排下守着赤霞城的安全,比如此时,穿着赤色短打的花家家仆正排成两列在城中巡逻,看起来一切并没有什么异常与恐慌,看起来风平浪静,可林尽还是发现了一件让他心凉了半截的事—— 路边所有医馆,皆大门紧闭,林尽还偶然瞥见过有花家家仆带着拎着药箱的郎中匆匆走过,面上神色似十分焦急。 风寒症状、红色斑点、郎中,还有天还没亮就匆匆离家处理要务的城主。 这几个信息拼凑下来,林尽已几乎能确定自己的猜测,他心知此事不能再耽搁,便在巡逻队再次路过时叫住了他们的领队。 “小兄弟,打扰一下,我想问问,我现在去哪里能找到城主大人?” 那领队板着脸上下打量他一眼: “你是昨日和大小姐一起回来的朋友?” “是。” “……” 领队心中自有思量,他沉默一阵,低头在手里一个巴掌大的法器上捣鼓一阵,最终给林尽报出一个位置: “南城墙。” 领队说完这话便带着人离开了,林尽则顺着他的话,抬眸望向了南侧城墙的方向。 今日天气阴沉,透着些隐隐的血色。 城内热闹依旧,周遭笑闹声和几乎要压在人头顶的阴云对比鲜明。 而城墙上,一道人影负手而立。 有风路过,带起他赤色晚霞一般的衣摆。 第189章 草蛇灰线 赤霞城的城墙实在难爬,林尽身板又不争气,上几个台阶就要缓口气,等他终于扶着城墙站到花无咎身边,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花无咎听见声音,侧目看了他一眼: “小友,听说你在寻我?” 林尽点点头。 他方才爬楼梯时就一直在观察花无咎,他发现花无咎始终背着手在这立着眺望远处,也不知究竟在看什么。 第404章 直到此时,他站到和花无咎一样的位置,心中才有了答案。 花无咎,在看悬焱山。 悬焱山其实是一座压迫感非常强的火山,整个山体像极了一块漆黑的焦炭,山体表面有无数裂缝纹路,其下透着岩浆那扎眼的橙红色火光。 从今早出房门的第一眼起,林尽便觉得笼罩赤霞城上空的阴云有些奇怪,一时却又想不通到底怪在哪里。 待到如今他站在城墙上和花无咎一同望去,才终于发现问题所在—— 压在赤霞城上空的并不是阴云,而是自悬焱山口吐出的浓郁灰烟。 那灰烟透着些血色,一团一团自悬焱山口浮出,逐渐遮挡了整片天空,也不知究竟是何种征兆。 “我自小便在赤霞城长大,我很喜欢悬焱山,平日里没事了便爱站在这里瞧上一瞧。今日,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瞧见它这般模样。” 赤霞城世代与悬焱山为邻,靠着悬焱山底的赤霞珠慢慢发展到了如今的规模,花无咎对悬焱山有感情,实在正常,如今看悬焱山有异,他感慨一句,也并无不妥。 可林尽听他的语气,却总觉得有哪里奇怪。 因为花无咎的语气不像担忧,不像伤感,如果硬要形容,林尽更愿意用一句“释然”。 “我赤霞城凭借赤霞珠矿,在这世间横行惯了。如今矿脉一朝尽毁,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向天下各个角落,我猜到会有与赤霞城积怨已久、或早在暗处虎视眈眈之人出手搅这浑水,却没想到,这些报复来得那样快。” 听见这些话,林尽愣了一下,努力理解着他话中含义: “城主的意思是,如今悬焱山乃至赤霞城生异,是有人蓄意为之?” 花无咎听见这个问题,笑而不答。 他只另问: “你今日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林尽这才回想起自己站在这里的目的。 他微微皱起眉,问: “城主,我来时发现城中医馆大门紧闭,医馆内的郎中也被花家家仆请走,我想多嘴问一句,近来,城中是否有古怪病症在暗处作祟?” 花无咎点点头。 他听见林尽说这些话,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反而还主动给林尽报出一个名字: “赤.毒风。” 林尽微微一愣。 “这种瘟疫的名字,叫做赤.毒风。” 花无咎顿了顿,又道: “你年龄小,不知你是否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很久以前,凡世有一座不知名的小城镇,名叫小寻城。后来小寻城内染上了一种古怪的瘟疫,症状前期与风寒无异,只是身上会起一种古怪的红色斑点,再往后,症状愈发严重,短短几日便可掏空患者身体,令其痛苦不堪、七窍流血而亡。” 这个故事倒是和林尽在萧澜启那里听见的版本没什么不同。 他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却又听花无咎道: “当年小寻城染疫的第一时间便向周边城镇求助。你也晓得,瘟疫这种东西,由点到面,蔓延速度极快,只要出现了,怕是整个凡世都难逃一劫。所以当时,此事惊动了周边不少城镇,甚至皇城。大家难得团结一心,为了控制这疫症,各方派了不少物资和医者前去解决这难题,连当时有名的神医都出了山。可这赤.毒风啊,实在古怪。” 说着,花无咎竟轻笑一声,叹了口气: “那赤.毒风,只祸害小寻城中人。 “当时被派去处理瘟疫的官差杂役,哪个不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可赤.毒风古怪得很,它像是在挑人祸害,外来者就算与患者同吃同住都不会沾染半分病症,就算有,当时喝两副药便也好了,比寻常风寒还好治得多。只有小寻城的住民,任多少郎中神医想多少办法也救不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一点点垮塌走向死亡。” 听见这些话,林尽瞳孔微震,久久回不过神。 萧澜启是天魔,他记住的故事版本只有前因后果,并不知期间凡世的人们为了求生所做的努力。 所以林尽从不知这瘟疫后还有这种内情。 “话说到这,你可听懂了?赤.毒风不是一种瘟疫,而是有心人落下的‘诅咒’。赤霞城就如当年的小寻城,□□,是人祸,是有人要我们死。当年,各方意识到了这点,心知小寻城已无救,便撤走了人手,任他们自生自灭,等过段时间再派人去看,小寻城大大小小出口全被人从外锁住,然后用一把火烧干净了这座城和城中所有的人。” 花无咎背在身后的手已紧攥到发白,他收回视线,看向了身边的林尽。 他重重叹了口气: “小友,你带着南枝,和你们的朋友走吧,走远些。我今日将南枝托付给你,今后,无论赤霞城发生了什么事、迎来怎样的结局,都请你尽量瞒着她,瞒得越久越好。你能答应我吗?” “……” 林尽沉默许久。 赤霞城在凡世屹立千百年,有人嫉妒眼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林尽知道此地失了赤霞珠矿会逐渐走下坡路、再不复当初骄傲,甚至还会被一些小角色踩上几脚,可他没想到这事的代价远比他想的要严重的多。 他们要面对的,竟是屠城? 何等歹毒。 可林尽还是不懂: “城主,若你早知失去赤霞珠矿的代价如此惨烈,那当初为何要任花南枝毁矿?” 第405章 “这事说来,太复杂了。” 花无咎摇摇头: “南枝是我的女儿,是我的骄傲,我想让她永远保持最美好最真诚的模样。舍弃赤霞珠矿来救一群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扪心自问,我做不到,但我女儿可以,她代替我完成了我一直想做却做不到的事,这便是我的理由。” 林尽并没有被这话说服: “可这是因为她根本不晓得其后的利害,也不明白这个选择要付出的代价!若是她知道,救人的代价是要一城人痛苦死去,那……” “那便不救了吗?” 花无咎打断了他的话: “小友,杀死我们的,是赤.毒风,不是赤霞珠。这一城人的命是幕后那歹毒之人的债、是我的债,不是花南枝的,这不是她的错,除了她自己,谁都没资格怪到她头上。 “有些事情,恕我不便多说,我只能告诉你,花南枝做的,是我赤霞城前几代人都没有勇气做的、当下最正确的选择。在我这里,她永远只需要做她认为对的事,至于其他东西,她不必考虑。” “可你不能不让她知道选择的代价。” 林尽眼神坚定,直勾勾望着花无咎的眼睛: “花南枝是你的骄傲,可她无法永远活在你的羽翼庇护下,做选择当然可以,但也要明白选择的代价,这个教训,今日你不给她,明日,自会有别人给她,可到那时候,她受的痛苦,就要比今日还要惨烈千百倍了。” 天色在灰烟的重压下显得无比阴沉,带着血腥与烧灼味道的风经过林尽身侧,带起他脸颊边的碎发和碧山色的衣摆。 他站在城墙上,和花无咎相对而立,片刻后,他抬手指向了墙下这座繁华了数千年的城: “无论天灾还是人祸,都不是什么无法挽回的必死局。我不会应允城主您的请求,花南枝不能一直做一只任性的幼鸟,但我是花南枝的朋友,当时的我认同她的选择,那么现在,她需要面对的代价,我也会和她一起扛。 “今夜我便会传信给师门,请医修来援,赤霞城不是小寻城,你们不会落得同他们一样的结局。既然知道是有人蓄意毒害,那也一定能寻见破解之法。” 花无咎看他的眼神一时十分复杂。 他像是正在内心挣扎着想同林尽说点什么,但直到他眸色换上无奈,也终没能开口。 半晌,他弯起唇,冲他点点头,而后,竟抬手朝他一礼: “南枝身边有友如此,我也没什么好担心了。今日,还请容花某代替她,提前同小友说句多谢。” “只是应做之事,城主不必客气。” 林尽摇摇头,侧目看向了下方的城镇,眸里映进一片人间烟火气。 林尽和花无咎一起下了城墙。 花无咎带他去了城中几户已被赤.毒风波及且症状已经略显严重的人家,待到一圈看下来,天色已然暗沉。 今日天空满是阴云,林尽看不见赤霞城那听说美得不可方物的晚霞,但城民们似乎一点不在意,他们还沉溺在和平美好的幻景中,丝毫不知其下暗涌的风暴。 林尽和花无咎一起行在晚市间,后来,花无咎路过一家糖葫芦小摊,停下了步子。 他说花南枝最喜欢糖葫芦,现在既然遇见了,便给她带些回去。 身份尊贵的城主大人停在普通的糖葫芦小摊前,认真仔细的模样不是在查阅公文,而是正努力给自己女儿挑又大颗又红润饱满的糖葫芦。 林尽看这画面,看得得有点出神,直到片刻后,他余光闪过一道素白人影。 赤霞城中人多喜欢穿些艳丽颜色,一抹素白走在其间,此时又是夜里,便更为显眼。 林尽微一挑眉,抬眸望去,随即微微睁大了眼。 只见那女子长发及腰,白衣飘飘,气质温和,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出尘仙气。而她身边的男子着一身绀宇,身上背着一把漆黑长剑,正同她一起停在一编织手工艺品的小摊前。 女子手里拿了一只竹叶编织的精致蝴蝶,正抬眸看着男子,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面上笑意十分温柔。 “……” 不知为何,看见这个画面,林尽心中突然一震。 他方才便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某个很重要的人或事。 小寻城、赤霞城…… 这两座原本完全没有共同点的城市如今被赤.毒风紧紧并在了一起,可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人同时与这几个关键词有关,却因为时间与身份跨度过大所以不曾被发觉—— 柳拂心。 第190章 疑团莫释 柳拂心这个角色很特殊。 不像原文其他女主角有自己的家人、事业与过去,柳拂心的经历似乎是完全空白的,林尽不记得自己在原文中有读到过她的曾经,且她每次出现都自带一种叫人摸不着碰不到的神秘感,像是寒泉溢散在月光下的一缕烟。 皎月医仙,行遍天下,悬壶济世,满身美名。 她的出现总是那样恰到好处,从与男主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她就像个完美的爱人,补足了男主所有缺点,温柔包容着他身边所有人。 但林尽心知,世间根本不会存在如此完美如此脸谱化的人,除非是演技精湛者的精心设计。 这样的完美角色只会出现在虚拟的文字里,《傲世狂仙录》是文字没错,但现在,林尽眼前的一切不是。 第406章 耳洞、法器、身份、过去……林尽对柳拂心身上一些细节几乎一无所知,因为原文对她的留白实在太多。 毕竟戏份不多的柳拂心人气能越过其他小女主直逼江娴柔,一是因为她那白月光般的身份与性子,再就是她身上大片留白的神秘感。 她和小寻城内掀起的赤.毒风究竟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朱雀秘境会提取她的记忆创造试炼空间? 她在当年的小寻城惨案中,究竟扮演了怎样一个角色? 如今她出现在赤霞城,赤.毒风竟也随着她一起光顾,这究竟是巧合,还是这二者早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林尽不敢细想。 可他不能凭猜测就定了柳拂心的罪名,他将这层疑惑压在心底,没有贸然上前去打扰她与韩傲,他只站在原地,看那二人在夜市里闲逛一阵,而后一同进了街边一家气派的客栈。 “小友?” 林尽看着那二人的身影久久回不过神,直到花无咎唤了他一声。 “嗯?” 林尽回过神来,望向花无咎时,见他手里已拎了两兜乱七八糟的小零食,什么糖葫芦糖人枣豆糕糯米糍,香味混在一起,实在诱人。 “您……怎么买了这么多?” 林尽瞧着他,一时不知花大小姐肚里究竟是有几个胃。 “逛着瞧着都是她喜欢吃的,就各样都想给她买些,唉,我总当她还是个小孩子。” 花无咎看看手里拎着的油纸包,笑得略微有些无奈。 顿了顿,他又似想到了什么: “对了,今日听家丁禀报说城内的林老爷林夫人早晨去了城主府,说是来寻你。小友你竟也是赤霞城中人?” “……”又转到这个问题,林尽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勉强笑笑,只模糊道: “算是吧。” 可能是看出他的为难,花无咎结束了这个话题,并没有就此事多问。 他们一道回了城主府,回去时,远远就瞧见一身张扬朱殷色的小姑娘正站在家门口双手抱臂晃来晃去,像是在等人。 片刻,她看清了来人,这便小跑过来,可等瞧见林尽和花无咎走在一处,她又有些疑惑: “爹爹?林林?你们怎么在一起?” 对于这个问题,林尽和花无咎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答: “碰巧遇上。” 花南枝并没有对这个答案起疑。 因为她的注意很快便被花无咎手里的包裹吸引了去。 “哇!好漂亮的糖葫芦!可是马爷爷家的?” “当然,你这挑嘴丫头,不是非他手艺不吃的主?” 花无咎垂眸望着她,眼中尽显宠溺。 花南枝在他的目光下查看着那一个个油纸包,惊喜地发现里面竟全是自己爱吃的东西。 她拿起一块枣豆糕塞进嘴里,又塞给林尽一块: “林林你也尝尝,我们城中张奶奶的枣豆糕可是一绝,不比你做的差!” 林尽心情原本还带了些沉重,但见花南枝如此,他心中阴霾竟也散去了些。 他掰开自己手里的枣豆糕,先给球球喂一块,再给元曦喂一块,最后才自己尝进口中。 枣豆糕的味道对他来说有点甜腻,却是花南枝会喜欢的口味。 花无咎背着手瞧着他们,见花南枝吃得开心,便道: “行了,时间太晚,你们年轻人玩吧,我这老家伙便先回去歇着了。” “什么老家伙?爹爹年轻着呢!” 花南枝嘴里塞满了点心,活像个囤积食物的小仓鼠。 她就保持着这形象,含糊道: “爹爹,我明早去找你,咱俩跟林林一起去永春楼喝早茶听戏可好?” 花无咎看看她,又看看林尽: “这两日爹爹有些忙,实在想去的话,找你小朋友陪你吧。” 花无咎终也没能忍心告诉她家中将要来临的灾祸,只以轻飘飘一句“忙”带过。 花南枝也没有多想,毕竟身为城主,花无咎一天到晚确实有太多事需要忙。 她往嘴里塞着枣豆糕,想起来再给林尽一块,可林尽却摆摆手,没再接。 他犹豫片刻,抬眸瞧着花南枝问: “大小姐,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你说。” “你对柳拂心此人……了解多少?” “柳拂心?”花南枝皱皱眉,确认道: “皎月医仙柳拂心?” “嗯。” “你问她作甚?说来,你不应该同她很熟吗?我记得刚入山时你和韩傲下山做过一个任务,那个任务还得了皎月医仙的赞誉印信,这事本小姐可记一辈子!” “……也没有很熟,只有在那任务中有点交集罢了。” 真正对柳拂心熟悉的另有其人,只是那人现在已不在这里了。 “好吧。” 花南枝点点头,把嘴里的枣豆糕咽下去方道: “我对皎月医仙的了解也就只局限于一些传言,你想问的大概是哪方面?” 林尽垂眸思索片刻: “比如,她的过去?” “过去?” 花南枝好像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我似乎从未听人提起过她的过去,世人赞颂皎月医仙,大多是夸她行走天下治病救人的功德,夸她温柔似水美若天仙如天间皎皎明月,说她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生可活死人肉白骨,有这样的名头在前,谁关心她的过去啊。” 第407章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林尽点点头,正想说那便算了,花南枝却又横插一句: “不过……我好像还当真听人提过一嘴,但都是坊间传言,不知真假,听过便罢了,算不得数的。” 听见这话,林尽眼睛一亮: “你且说来听听?” “其实要说的话也没什么意思,我觉得可信度不高。” 花南枝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 “就是说,皎月医仙在行医前,是个靠卖草药为生、无依无靠的孤女。但这好像有点太假了,实在说不太通,毕竟,你想,若柳拂心真是个孤女,她上哪去学那一身治病救人的本事,又要经历怎样多的事,才能成为如今一尘不染的皎月医仙呢?” ……是啊。 花南枝的问题算是问到了林尽心坎里。 林尽并不觉此传闻是假,相反,他认为这很可能就是真相。 毕竟,当年小寻城之事闹得那样大,若柳拂心当真参与其中,不可能留不下一点痕迹。 除非皎月医仙当时还不是皎月医仙,甚至柳拂心当时,也不是柳拂心。 卖药为生的孤女……确实不够被人记在心里。 花南枝的疑问也很对。 既然是无依无靠的凡世孤女,那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今日的柳拂心? 林尽心觉此事内情恐怕还要比他想象中复杂的多,他暂且将这些疑问放到了心里,并没有和花南枝多说,只在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拉着花南枝一起等在了昨日那家客栈附近。 可怜花南枝真信了林尽“带她吃早餐”的鬼话,自己一个人在街市上转得开心,丝毫没有留意旁边借着早餐之名行蹲点之实的林尽。 花南枝就看他把一只酱肉包从左手移到右手,觉得烫了,再从右手移到左手,等到最后那包子都凉透了,他也没下一口。 花南枝观察他一会儿,方在心中确认这心不在焉的家伙站在这里估计另有打算。 意识到这点,她双手抱臂,就看林尽到底想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林尽像是瞧见了什么人,因为他一双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还未等她顺他视线转头望一眼,便听林尽冒出一句欢喜的: “柳姑娘!”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特务也能蹲到人。 林尽把手中凉透了的酱肉包装回纸包中,自己小跑几步到柳拂心身边,朝她行了一礼: “柳姑娘,方才在远处瞧着像,没想到真的是你,原来你也在赤霞城?真是好巧。” 旁边抱着手臂慢悠悠移过来观察着林尽脸上毫无破绽演技的花南枝:“?” 你明明已经站在这等人家半个时辰啦!说什么好巧? 但林尽昨夜便问过她柳拂心相关之事,花南枝心知林尽恐怕另有打算,因此并没有出言戳破。 柳拂心看见林尽,显然也是一愣。 在最初的茫然过后,她冲林尽笑笑,也回了一礼: “原来是林公子,好久不见。” 林尽往她身后瞥了眼,并没有瞧见韩傲的影子。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柳姑娘怎么来了赤霞城?可是游历到了这里?” “也不是。”柳拂心摇摇头,如实答: “前几日入了朱雀秘境,在其内受了些伤。早听闻赤霞城繁华,离悬焱山又近,从秘境出来后便想着过来瞧一瞧玩一玩,顺便养伤而已。” “原来如此,倒真是凑巧,我跟我师妹也是刚从秘境出来,想着过来待几日,顺便陪陪家里人。” 前边的铺垫够多了,林尽这便微微皱起眉,装模作样地叹口气: “只是……唉。” 柳拂心见状,果然顺着问了下去: “公子为何叹气?” “……”林尽摇了摇头,眉眼一片愁色: “原本想着待一两天便回去,可家中父母染了疫症,久治不好,我实在放心不下。” 柳拂心微一挑眉,医者的本能令她开口问: “疫症,是何症状?” 林尽微微抬起眸,观察着柳拂心的神色,边道: “看起来和普通风寒并没有什么区别,病情却比风寒顽固得多,且患者的身上,长出了许多红色斑点。皎月医仙见多识广,可知这病有什么根治的法子?” 听见这话,柳拂心面色似乎变得苍白了些。 她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一时几乎有些站不稳,甚至朝后踉跄了半步。 也在那时,一只手伸来扶了她一把,林尽微微一愣,顺着那人望去,便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韩傲皱眉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难言。 半晌,他只略微失望地道出一句: “你过分了,林尽。” 第191章 新愁旧恨 林尽没想到韩傲会突然出现在这。 不过这两人昨日便在一处,今日会在一起倒也不奇怪。 见状,原本在边上认真吃着包子看戏的花南枝先绷不住了。 虽然她没听懂林尽话里的什么疫症什么斑点什么风寒,但她听懂了韩傲那句“你过分了”。 她可咽不下这口气,她愤怒地把包子装回纸包里,自己随意擦擦嘴,便像护犊子似的叉起腰: “有什么过分的?他好端端与人说着话,你凭什么上来就指责他过分?怎么?他踩着你尾巴了不成?” 第408章 “……”韩傲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只望向林尽: “你昨夜便已在夜市上看见了我和她吧?今早分明是蓄意蹲守,何来‘碰巧’一说?在朱雀秘境内,你亲眼见过那个试炼境,你知晓小柳当年见识过赤.毒风,所以故意在她面前提起此事,是也不是?你在试探,还是诓骗?不管你目的如何,别同她玩这一套。” 此事的确是林尽理亏,他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只是…… 他看了韩傲一眼,眸色略深。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再次抬手朝柳拂心一礼: “抱歉,柳姑娘。” “无碍。” 柳拂心并不在意韩傲说的那些话,也不介意林尽的不诚,比起那些,她好像更关心林尽口中有关赤.毒风的事: “林公子方才的意思是,赤霞城中起了赤.毒风?” “没错。” 听见林尽肯定的答复,柳拂心脸色更加苍白,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怖往事,几乎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赤.毒风……这个病……” 她的手不自觉抚上手臂,姿势像是在保护自己,看起来,她似乎当真怕极了这个词。 “小柳。”韩傲在旁边看着她: “不要逼迫自己,怕的话,我们可以走。” “不……不。”柳拂心摇摇头,出口的话像是慌乱中的喃喃自语: “这疫症为何会回来?为何还要回来残害人命?儿时的我没能救下大家,如今再次面对相同的情况,我已不是当年的我。我一定……一定……” 儿时? 林尽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了关键词。 他试探性地问: “不知我可否冒昧多问一句,在当年的小寻城,柳姑娘究竟……” “别问。” 韩傲略显严厉地打断了林尽的话。 柳拂心这才回过神来,她安抚似的轻轻拍拍韩傲的手腕,温声道: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 “不管过去多久,被人问起不想回忆、不想面对的事,拒绝就好,你不用把自己剖开给别人看。” “……” 听见这话,柳拂心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微微垂下眼,思索片刻后,抬眸重新看向了林尽: “林公子,我当年确实在小寻城面对过赤.毒风,但具体发生了何事,还恕我不便言明。我既然被世人称一句‘皎月医仙’,如今赤霞城被瘟疫侵扰,我定不会坐视不理。无论如何,我会与赤.毒风斗到底。此病不能拖延,我手中有个方子,可将病程拖慢些,为大家争取些求生的机会。事不宜迟,还请你带我去患者家中瞧上一瞧。” 柳拂心语气眼神皆是一片坦然坚定,当真挑不出一点错处。 林尽看看她,又看看旁边的韩傲,点了点头。 他带着柳拂心去了最先感染、病情也最重的患者家中,路上,林尽跟追问不断的花南枝简略解释了城中赤.毒风之事,只是暂时掩去了其中一些残忍的内情。 花南枝从未听说过城内起了瘟疫,不免惊讶,这便打定主意要同他们一起处理此事。照她的话说,虽然她不是医修治不了病,可帮着他们打打下手或者管理人手还是做得到的。 林尽便也由她去了,而花南枝路上见他兴致不高,看了他好几眼,最终也没忍住问: “你怎么了,好像一直不高兴?” “没……” 林尽回头看了眼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柳拂心和韩傲。 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只是觉得,我倒真成欺负好姑娘的坏人了。” - 烟雨山,集议堂。 折玉懒懒倚在主位,底下是烟雨山各分支的长老。 他只顾着喝酒,半句话不说,明明是烟雨山门内集议,主事的却不是掌门,而是三宗钰: “林尽的传信和赤霞城的情况,各位应当都清楚了。既然赤霞城少主是我亲传弟子、是烟雨山门生,那此事,我们便不能坐视不理。他们如今遇见了同当年凡世小寻城一般的情况,可他们的境地,远要比小寻城凶险得多。” 丹修长老闻言,摇摇头: “这赤霞城少主实在太任性了些,花无咎竟也由得她女儿胡来。赤霞珠矿这一倒,各方势力没了顾忌,多年来积压的贪婪与不满定化为劫难接踵而来,这赤.毒风,怕还只是个开始。” “不知全貌,不便妄加评论。至于赤霞城今后处境……只要这次摆明了烟雨山的态度,今后无论谁想对赤霞城出手,都得顾着赤霞城与烟雨山这层关系,就算他们要报复赤霞城,也不得不忌惮烟雨山,不是大问题,不必再提。” 三宗钰冲他点点头,又道: “只是,这次对方怕是冲着屠城来的。赤.毒风只是个开始,单派医修怕是不够。云空昨日下了凡世,现在还没回来,那怕是得多耽搁些时日了。既然如此,我会亲自带武修弟子去赤霞城支援,求个稳妥,至于医修那边……师妹,你看着安排?” 医修长老点点头,道: “好说,我大徒弟近来空着,我叫她带几个师弟妹去赤霞城支援,可行?” “不可行。” 还没等三宗钰应声,折玉便抢先否了医修长老的话。 这人每次集议都往主位上这么一躺,正事不干只会喝酒顺便跟着嗯嗯啊啊,驳别人的话倒是积极得很。 第409章 医修长老对他早有不满,她冷笑一声,语气算不得好: “那掌门有什么高见?我带人亲自去,如何,可合掌门心意?” “也不可。” 折玉再次否决。 这次医修长老是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只是不敢确认。 堂内沉默半晌,折玉叹了口气,轻飘飘道: “不然,麻烦一下夭采小院那位吧。” 听他说起“夭采小院”,众人面色皆是一变。 流巽更是怒得一拍扶手: “见桃避世多年,平时烟雨山内的事麻烦她就算了,如今听你这意思,竟是要她重新入世?折玉!你怎么有脸?!在我们面前就算了,你还敢在她面前摆掌门的架子吗?!” “哎……” 流巽的话可没给折玉留一点面子,折玉也不恼,他只摆摆手: “流巽妹妹,那么激动作甚?此事确实关系重大,赤.毒风也不是轻易能够解决之事,由见桃出面,确实最为稳妥。再说,我也没有硬逼她去的意思,只是这么一提,一会儿派个弟子过去说明情况,去与不去,都由她自己决定。” “不必!” 流巽重重一拍小案,这便从位置上站起身来。 她狠狠剜了折玉一眼: “我亲自去!” 折玉并没有表态,只抬起酒壶饮下一口,随她去了。 流巽和见桃从当年刚入门起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姐妹,如今她这一去,定要在见桃面前添油加醋一番,说尽折玉的坏话,极力劝阻见桃不要遂了折玉的意。 大家都觉得折玉这想法基本可以掐了,谁知没过一会儿,流巽臭着一张脸回来,双手抱臂同折玉道: “见桃允了。” “?”折玉微一挑眉,很快回过神来: “那便……” “老娘还没说完呢,你插什么嘴?” 放眼修仙界,敢这么对自家掌门说话的,怕是只有流巽一人了。 她皱紧眉,不耐烦道: “但见桃提了个条件。” 折玉点点头: “说来听听。” “这次赤霞城之难,她可以出山,但条件,是你。” 流巽微微扬起下巴: “她要你,和她一起,去给赤霞城拦了这场灾。” 折玉动作一顿。 见状,流巽目里浮上一丝快意: “怎么?怕了?” “……我有什么好怕?” 折玉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他灌下好几口流云醉,品着回味中那丝苦涩,抬手拭了拭唇角: “去就是了,赤霞城嘛,又不是没去过。流巽妹妹,记得替我向师姐表达一下我诚挚的谢意。” 流巽又被他这轻飘飘的模样气得不轻,她抬手指着折玉的鼻尖: “要谢自己谢!怎么,你连句谢都不敢跟她说吗?折玉,你这混蛋,这辈子,真真最对不起她!” “……” 折玉没有再理会她。 他只瞥向三宗钰,岔开了话题: “钰师弟啊,你方才说云空下了凡世?他去作甚,为何不在?” 提起这个,三宗钰也有些无奈。 他摇摇头: “去斩因果,断他心魔。唉,此事怪我,当年将他带回烟雨山时,我知他因果未断,在继续留他于凡世和替他断因果间选了个折中的法子,本以为滴水不漏,这些年来他也确实顺利入了无情道,我原以为再不会有事了,却不想他竟被狡诈之人引了心魔,当年的一片恻隐之心,竟在时隔多年的今日成了要他命的尖刀。” “倒也怪不得你。” 折玉微微垂下眼: “他是晓淳和阿缃的孩子……他们当年离开烟雨山后,去了哪里?你又是从哪接回的云空?” 听见那两个名字,三宗钰心情沉重,似轻轻叹了口气,才缓缓道出一个地名: “凡世,棠梨村。” 第192章 若昧平生 三宗钰当初在烟雨山,其实算不得一个多出彩多过人的弟子。 那一代烟雨山内门百花齐放,有符阵双修的流巽,有天生炼器师将楼,有医道天才见桃,当然还有武修那位年纪轻轻就成为天下唯一剑尊的大师兄楚听雪。 而在武修中,就算除开楚听雪,三宗钰也不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论天赋能力,楚听雪之下还有同样惊艳过师门的折玉,论性子,他之下的师弟妹晓淳与阿缃更鲜活讨喜。 他的资质比起师兄们要平庸太多,性子也颇为无趣,放在哪里都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朝后看去,要么留在师门当个普通的武习长老,要么离开师门当个游历天下的散修,一辈子无争无抢,倒也胜在平淡安稳。 可惜世事向来无常,短短几年,楚听雪身死,折玉身负骂名再不提剑,晓淳和阿缃同折玉闹得很难看,最后负气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离开了烟雨山。 人都走了,当年热闹的南乾就剩了烂泥般的折玉和三宗钰。 三宗钰身上落了他从未想过的担子,他毫无准备地成了南乾门主,还要替他成日喝得烂醉的掌门师兄去管理宗门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务。 一开始的三宗钰什么也不会,成日忙得焦头烂额,他一人之力实在难以应付这么多事与责任,他数次想将晓淳和阿缃劝回来,可听说他二人早已归隐,又觉得自己打扰他们得来不易的安稳生活十分冒昧。 第410章 所以三宗钰只能咬着牙硬扛,不会的就硬逼自己去学,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他竟也能够承担起一个门主该有的职责,甚至包揽一部分折玉不愿理会的掌门事务。 这样的生活过去一段时日,正当三宗钰逐渐习惯之时,又突然在某天迎来了转折。 那天,三宗钰记得自己正在处理南乾门内由弟子相争引起的一连串麻烦琐事,他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诫弟子,下一瞬,余光突然映上一道打着烟雨山印信的求救烟花。 那烟花绽放的位置很远,像是在凡世,三宗钰用最快速度赶过去,可等他到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晓淳和阿缃死在了邪修的剑下,只留下了他们那还不到九岁的儿子。 三宗钰知道那小男孩,在晓淳阿缃没离开烟雨山时,他时不时便会被那对小夫妻当成托管孩子的夫子,那二人通常将孩子往他屋里一塞,便无牵无挂地自己出门逍遥快活去了。 那孩子叫晓云空,很安静懂事,离了父母也不哭不闹,最喜欢坐在三宗钰旁边让他教自己认字。 出于职业习惯,三宗钰还看过这孩子的根骨,令人惊喜的是,这孩子继承了晓淳和阿缃的所有优点,是能够媲美折玉甚至楚听雪的好资质,身上还是少见的变异冰灵根,更显强势。 可晓淳和阿缃似乎并不希望这孩子随他们一起走修仙这条凶险道路,所以他们只教了晓云空一些强身健体的基础心法,后来更是头也不回地带他离开烟雨山入了凡世。 三宗钰想,晓淳阿缃大概不想晓云空面对那些残酷的生死,他们只希望他做一个普通的凡人。可如今他夫妻二人已去,他们这个愿望,怕是也无法达成了。 因为三宗钰知晓晓淳阿缃暗地里一直对楚听雪的死耿耿于怀,他们怕是一直在查当年与楚听雪之死有关的人和事,途中恐怕还招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这才被邪修盯上,趁他二人不备将他们打入今日这般下场。 晓淳和阿缃已经为暗中人的蓄意报复付出了性命,若是还将他们的孩子留在凡世,一来没有父母照料,二来……三宗钰实在不放心他的安全,也不舍浪费了晓云空这身好根骨。 他想将晓云空带回烟雨山,可要命的是,在生死关头,晓云空和一个凡世女孩有了不可斩断的羁绊。 晓云空这孩子生性淡漠,是天生的无情道修士,可无情道最忌尘缘牵绊,今日那个哑女救了晓云空的命,在他生命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这会成为横在他前路的阻碍,为他徒添困扰、使他的道平白变得更艰难。 作为旁观者,处理这事的方法其实很简单,无非两种—— 要么让晓云空继续留在凡世,通过自己的经历彻底消磨这份羁绊,要么就由他代替晓云空出手,彻底除掉那个哑女。 毕竟,人死了,因果羁绊自然也就断了。 可前者不现实,后者违背本心,三宗钰实在无法抉择。 最终,他也只能在当时的情况下权衡利弊、选出一个最优解。 他一度认为自己当时的做法无比正确,甚至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快要忘了他曾经还为晓云空扫清过这样一个小小障碍,却不想,这次,他再次败给了世事无常。 他当年的心软变成了有心人用来攻击晓云空的暗箭,令他险些走火入魔,令他差点被困在试炼空间中不得出。 从朱雀秘境回来之后,晓云空把自己关在房间中许久,他没有修炼,只静静地坐着回忆,只为理清当年那些早被遗忘的细枝末节。 最后,晓云空去寻了三宗钰,问起当年的棠梨村,和梨花树下的哑女。 过去了漫长的几十年,就算是三宗钰,也得努力回忆许久才能给晓云空一个完整的答复。 那天清早,他和晓云空一起站在南乾门后山的山崖边,望着眼前山林的翠色,长长叹了口气: “云空,是师尊的错。 “当年我为了你的平坦仙途,趁你被她推入柜中时封住了你的行动和五感,诓骗你说那哑女已死在邪修剑下。但事实是,我从邪修手中救下了你,也救下了那哑女,我无法行斩人命断尘缘之事,也无法放你在凡世浮沉自生自灭,便自作主张地造了个谎,消了你在柜中时的记忆,骗你说世上已无她。我不知此事对你的影响会那样严重,若是知道……” 三宗钰顿住了,他没能继续往下说。 若是知道会怎样呢? 他是要放任晓云空在凡世自己消磨羁绊面对危险,还是干脆利索地替他杀了那小丫头? 就算时隔多年再次回想,就算多加一个知道结局的前提,三宗钰也依然无法抉择。 “师尊是为我着想,这不是师尊的错。” 晓云空神色疲惫,语气淡淡,只释然般道: “原来……是这样。” 闭关的那三年,直到晓云空灵流躁动走火入魔之前,他都没能寻到自己心魔的成因。 他回顾自己往前数十年,实在无法在记忆中找见特别的那一点,也找不到究竟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他如此在意。 后来,朱雀秘境内的试炼空间带着他回到了他幼时的那几年,逼迫他一遍遍回忆、一次次检查着那一切,最终令他找到了认知中的那丝破绽。 困扰他的,不是某个人,也不是某件事,而是一段缺失的记忆,一个没来得及做出的选择。 第411章 他不知道,自己当年被晴雪推进木柜后,为什么没有出去,为什么会那样懦弱地苟活在她的保护下,让她代替自己死在了人生还没开始的年纪。 这不像他,这不该是他做出的选择。 乱七八糟的想法团在一起像雪球般越滚越大,一步步将晓云空推进怀疑又自责的漩涡。 好在,现在,一切都清晰明朗了。 他不是没有做出选择,而是有人代替他做了选择。 那人选了两全的办法,既守护了他也保下了晴雪,只是,这一切,他没让他知晓罢了。 “距当年之事,已过去数十载,幸运的话,那孩子可能还在人世未入轮回。你……可以去看看她。” 三宗钰顿了顿,微微叹了口气: “只是,若是如此,你们之间的羁绊就依然存在,如果你要问我该如何处理,我只能告诉你,人死,则缘灭。修仙界初代剑心老祖杀夫证道,并不无可取之处,此法虽残忍,却最为干脆利落。” “……” 听完这话,晓云空久久没有应声。 三宗钰看着他,眼里神色复杂。 他有很多话堵在心口,想劝劝他,想安慰他,想说点能促使他做决定的话。 可最终,那些无用的文字都化为了落在晓云空肩膀的轻轻一拍。 三宗钰拍拍他的肩,又稍稍用了些力握了握他,像是一句无声的安抚与支持。 “去吧。” 许久,他道,却对前事只字未提。 “去看看吧。凡世正值春日,是梨花……最美的季节。” 第193章 午梦千山 的确如三宗钰所说,棠梨村的梨花开到了最美的时候。 经过数十年发展,当初的棠梨村已经变成了棠梨镇,晓云空几乎寻不见故地的影子,只有漫山遍野春雪般的梨花依旧。 他并不是第一次看见棠梨镇如今的模样。 在他险些走火入魔的那个夜晚,当身边所有人都离开后,他其实没有依见桃所言好好休息,而是悄悄来了这里。 但他没有靠近,他只是像现在这般,站在离棠梨镇不远的小山坡上,遥遥望了那么一眼。 除了那些雪白的梨花,晓云空找不出这个地方与自己记忆中有哪里相似。 儿时的记忆离他太远,他只记得自己与晴雪家并在一处的小院,还有院子后那片梨树林中父亲亲手给自己搭起的小桌椅。 可如今站在这里,他好像,完全寻不见它们的影子了。 晓云空在山坡上望了许久,后来,他还是迈出了那一步,走入了记忆中那片梨花香。 他着一身缟羽,行在如雪梨花间,镇中的居民瞧见他那不同常人的打扮,纷纷侧目朝他望来,又低声说着以为旁人听不见的悄悄话。 晓云空没有理会那些视线,也没有关心那些对于自己身份的猜测讨论,他只沿着镇中主路向前走着,细细感受着这里的一切。 后来,他听见了孩童的笑闹。 那闹声自前路拐角传来,愈发清晰,直到一片衣角自墙后出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冲出来,闪避不及,直直撞到了晓云空身上。 看见那个女孩,晓云空重重一怔。 她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模样,一双羊角辫随着她的脑袋一晃一晃,生得浓眉大眼,眸里好似装着整个世界,仅瞧一眼便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如小草般的旺盛生命力。 这长相和气质,晓云空实在太过熟悉,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和记忆中某个人叠在了一起。 不过下一瞬,那女孩扬唇冲晓云空笑了一下,出口的声音清甜: “对不起呀大哥哥,我没瞧见你,不小心撞到你了,你没受伤吧?” 她的声音瞬间令晓云空回神。 他轻轻摇头: “无碍。” 女孩的朋友也在这时围了上来,他们招呼着女孩继续去玩,女孩看看他们,又看看晓云空,竟摆手拒绝了。 她只抬头望着晓云空,睁着一双大眼睛问: “大哥哥,你是从哪来的?我好像从来没在我们镇上瞧见过你呢。你穿得好漂亮,生得也好看,你来棠梨镇是做什么的?碰巧路过还是寻人还是赏梨花还是打算长住?你同我说说吧,说不定我能帮到你呢!” 女孩这热情劲又令晓云空有些恍惚。 不过,他知道记忆中那人并不会说话,那姑娘虽然话多,但也只是不停围在他身边,一双小手飞快地打着手势。 那时晓云空很难想象一个哑巴为什么有那么多话,更难想象若是有朝一日她恢复了听觉,日日趴在自己耳边叨叨,该有多吵闹。 “路过,走累了,来这里歇一歇。” 晓云空垂眼望着她,温声答。 “哦——” 小女孩夸张地点点头: “我晓得了!那大哥哥你有地方休息吗?渴不渴饿不饿?我家有好吃的,还有好喝的梨花茶,你要不要随我去尝一尝?” 这小姑娘,怎么瞧见个陌生人就要把人往家里赶? 晓云空有些无奈,他看着女孩期待的表情,略一思索后道: “你家可有大人?” “有啊!” 说罢,女孩二话不说拉住了晓云空的袖角,一张小嘴还叨叨叨说个不停: “大哥哥你知道吗,我们棠梨镇很少来外人的!尤其是你这样特别的人!你怎么这么好看啊,跟仙人一样!我奶奶总跟我说,她小时候曾经见过仙人,我还不信呢,结果今日还真被我瞧见了。嘿嘿,我得赶紧把你带回家给她瞧瞧,我也是见过仙人的人了,大哥哥,我沾了你身上的仙气,能变成仙女吗?你们仙人……” 第412章 女孩一张嘴就停不下来,她带着晓云空走在镇中较偏远的一处小路上,镇中未经修整的泥土路上是片片零落的梨花瓣,草木泥土清新的味道和梨花的淡淡香味混在一起,和记忆中一般无二。 走着,可能是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前路不知从哪冲出来一只大黑狗。 那大狗摇着尾巴,迈着长腿飞扑过来,绕着女孩转圈圈,向她传递着自己的欣喜。 女孩由它蹭了一会儿,如它所愿摸了摸它的狗头,郑重给晓云空介绍道: “大哥哥你看,这是我们家的狗狗!是不是很可爱?你可以摸一下它,它不咬人的!” “……” 大狗看看女孩,又看看晓云空。 它歪了歪头,摇摆的尾巴也慢了下来。它虽然不认识晓云空,但它见他和女孩走在一起,还是朝他走了几步,稍稍低下了头。 晓云空垂眸望着它,半晌,抬手,用指腹轻轻摸了一下它的脑袋。 触感温热,皮毛柔软。 晓云空点点头: “嗯,可爱。” 一人一狗似乎通了什么暗号,在晓云空摸了黑狗的头后,黑狗似乎自动将他划为了家人,这便如对待小女孩那般,围着他好一通撒欢,蹭了他满身狗毛。 女孩看着这画面,心中欢喜,面上扬起一个笑来。 她迈着小跳步,顶着一晃一晃的羊角辫,去了前方一处小院落,一把推开门,唤了一句很大声的: “奶奶——” 听见这个称呼,晓云空微微一愣。 他带着大黑狗跟上小女孩的脚步,他路过小院斑驳的围墙、破旧的木门,在转折处,透过大开的木门,看见了院中的光景。 院中的梨花树粗壮了许多,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着花瓣,而在纷飞的花瓣雨下,一耄耋老妇倚在木制躺椅上,身上披了一张薄薄的毯子,正闻着花香晒着太阳,享受着自己如寻常一般无二的安逸午后。 对于小女孩的呼唤,她并没有反应,一直到小女孩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她才睁开眼。 小女孩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见她醒了,便迫不及待地朝她比划着手势,而老人看着她的小手,似微微一愣,而后便缓缓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转过脸来。 二人时隔数十年时光再次望向彼此,风带着梨花清甜的香味,像儿时那样在他们身边下了一场沐浴着阳光与春风的雪。 晓云空缓缓蜷起了手指。 旁人知他有未斩断的尘缘,都劝他趁早下手,把事情干脆利落地断了,这样方可保大道平坦再无困扰烦忧。 可他总忍不住去想,大道究竟是什么呢? 他以为,道是寻天机,是逆天道,是在俗世轮回天灾人祸中以己之力保护更多的人。 如果要为了证道而随意将于自己有恩之人斩于剑下,那这道岂不违了本心,可还有追求的必要? 他们都说无情道就该手起剑落无牵无挂,可在晓云空多年坚持中,他所寻见的无情道,抛却的是小情小爱、是自身情与牵绊,而不是漠视生命与大义。 若真如此,人与冷血畜生、与修罗杀神又有何异?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应当为了他的“道”牺牲自己。 每人都有自己的路与机缘,就算是自幼不招人待见的哑女,也有自己的缘与人生。 只是,他们的路不同,人生也不同,在当年短暂的交汇后,他们很快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 晓云空的人生是剑与山河,是天下大义,是整个世界。 而她的人生是这座小镇,是镇中一年又一年开落的梨花。 她在无声中长大,热爱着身边的一切,就算耳不能听口不能言,也要用自己的方式传达对这个世界的爱。 后来,她遇见了很爱她的人,那人会包容她的残缺与不完美,会认真看她每一个手势并给予回应,他们一起生活,一起孕育儿女,一起看梨花,一起看小狗一窝一窝长大。 再后来,儿女长大,也有了自己的儿女。 孙女很像她,却比她幸运得多,成天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似乎永远不会无聊不会累。 而她像世间每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一般,在一年年开落的梨花下佝偻了身子。 她打手势的动作慢了、不利索了,她的行动变得艰难,无法再像以前那样陪着身边的小狗撒欢,她将生命分给了儿女,她的世界也从棠梨镇缩小到了这处小院。 不过好在,她喜欢这个地方,这里,梨花很香,阳光也很温暖。 依稀记得儿时遇到过那样一个人,那人跟身边所有人都不一样,那是她人生中除了大黑狗外第一个朋友,是除了父母外第一个愿意认真听她“说话”,并教她表达的人。 她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实在太过欣喜,忍不住将所有的事情都分享给他,很多时候却好心办了坏事,有一次,那人被狗追哭了,好久没有理她。 她以为,自己就要失去这个朋友了,可当她受了欺负时,他还是会站在她身边保护她。 多好的人啊。 教她认字、给她讲故事、陪她“说话”。 后来,她时常会想,还好自己生命中出现了这样一个人。 她知他非池中物,迟早会离开,但有些人,即便只在生命中如烟花般短暂出现过一瞬,也能影响甚至改变未来很多很多年。 第413章 比如,他让她知道了,即便是残缺破碎的人,也有被耐心对待、被温柔包容的权利,所以,她才如此爱这个世界,爱生活,也如此爱不完美的自己。 他让她知道了,她不是只能受人白眼嫌弃的聋哑女,她只是没别人那么幸运,可那又怎样呢,她依旧有爱一切的能力。 如果没有他出现,她怕是会被一直困在院子里,在孤立与冷眼中渐渐失去所有生机与希望,变成一具怨天尤人死气沉沉的行尸走肉吧,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拥有那样多的美好与爱。 年岁渐长、活动不便之后,她总习惯在院里的躺椅上打盹晒太阳。 这躺椅是她丈夫亲手为她做的,她睡在上面,总会做很多很多的美梦。 梦见与丈夫的相识,梦见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梦见儿女的成长,梦见第一次怀抱孙女时的欣喜。 偶尔,她也会梦到更远的事。 那时她还小,和隔壁的男孩一起坐在山坡的小木桌边,男孩看书,她则坐在旁边和小狗们过家家。 那些画面太过缥缈,抓不住也碰不到。 唯二清晰的,便是自己总拉着他的袖角,问他喜不喜欢这里、会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再就是某一日午后,她问起男孩的名字,男孩则指着书上一句诗,耐心地同她解释: “高情已逐晓云空……” 后面呢? 后半句是什么呢? 有人拍自己的肩膀,晴雪从梦中惊醒,面前,年幼的孙女用手势告诉她“有客人来了”。 她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去,便瞧见院门外一个一身缟羽的年轻男子。 她不认得这人的长相,但他身上那股冰冷中带着温柔的气质,对她来说实在太过熟悉。 他是谁? 那人的后辈? 又或者说,他已经成了仙山中不会老不会死的仙人? 二人在梨花飘落中相视许久,最终,那人微微弯起唇,用动作略显生疏的手势,同她比了一句: “好久不见。” 晴雪弯起眼睛笑了。 她抬起早就不利索的、颤颤巍巍的手,如儿时那般,同他道: “今天,天气很好。” 漫天梨花雨落,风仿佛历经数十年时光从未变过。 和煦春光里,当年的女孩带着时间刻印在脸上的沟壑,冲他笑了,晓云空却分明看见了她眼里从未被磨灭分毫的、少女般的鲜活美好。 她想和他说: “……好久不见,你也很好。” 第194章 真伪莫辨 潜伏在赤霞城的赤.毒风蔓延速度极快,短短几日就放倒了城中一大半人。 起先,大家都以为这只是普通的、传染性较强的风寒,所以都没有在意,直到城中出现第一个危重病例、花无咎通知全城住民提高警惕,大家才知道这并不是寻常流感,而是会要人命的瘟疫。 为了保护自己,家家户户选择闭门不出,几日前还热闹繁华的赤霞城在一夜间冷清下来,有如一座空城,街道空旷,店面门窗紧闭,穿行在道路间的只有医者和帮忙打下手的花府家丁。 可能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花南枝近几日不笑也不闹了,她要么跟在花无咎身边慰问患者,要么在柳拂心或者林尽手边帮点力所能及的忙,俨然有了一副合格少主模样。 林府夫妇属于第一批感染赤.毒风的患者,林夫人还好些,目前风寒症状还较轻,林老爷却已经开始高烧,日日躺在床上几乎起不了身。 好在柳拂心拿出了一份缓解症状的药方,那份药方在各个郎中检查无异后便开始在城内广泛使用,暂时吊住了不少患者的命,也因此方功劳,到目前为止,赤霞城还没有出现过死亡病例。 不管怎么说,林尽这副身体的原主是林府的孩子,如今皮囊虽然已经易主,可血脉依旧相连。林尽在原来的世界对自己的父母没有哪怕一丁点记忆,如今他见到这个世界的“父母”,虽然也是才刚认识、同他们没有太多交集、甚至没有说过多少话,但他得到过他们对“自己”的爱和热情,心里的感受总归是有些微妙的。 总之,他无法将它们当做寻常陌生人来看待。 所以这几日,除了危重病例那边,林尽就数往林府跑的次数最多。 “父亲,喝药了。” 林尽坐在床边,碗里端着下人刚煮来的药,端在手里还发着烫。 他扶起面色苍白的林老爷,垂眸时,他注意到他身上的红色斑点几乎已经蔓延到了脸颊。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咳……” 林老爷从昏沉中被唤醒,他艰难地扶着林尽的手坐起身来,低头含住了他送到自己唇边的汤匙。 “感觉怎么样?” 林尽耐心地喂完一碗药汁,见林老爷又在咳,便放了碗,抬手拍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林老爷几乎说不出话,开口的嗓音十分嘶哑: “……无碍。” “柳姑娘已经在研究新的药方了,父亲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很快就会没事了。” 林尽温声安慰着,又搀扶着他躺下。 林老爷脸色灰白,呼吸微弱,闭眼躺在那里,就像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看他这样,林尽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觉,总归是不大舒服的。 第414章 他垂眼替林老爷掖好被角,转身时,他偶然瞧见房间的屏风旁、林夫人正端着粥碗安安静静站在那里望着他,眸中神色似有些复杂。 而见林尽转过头发现了自己,林夫人勉强笑笑,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来给你爹爹送点热粥喝,这人病着,就算没胃口,也总得进点东西,你说是不是?结果便瞧见你在这里,你说你这孩子,喂药这种事情,叫下人来做就好了,劳你费心费力照顾……照顾你爹爹。对了,如今城中其他人如何了?这病来得真是奇怪,可有人被治好过?” 林尽摇摇头,只道: “尚未。我见府中其他人也是病的病咳的咳,我有手有脚,身体健康,只是照顾父亲而已,还不用旁的病人代劳。” 听见这话,林夫人面色一怔。 也不知为何,她竟微微红了眼圈: “你真是……好孩子。” 她抬手拍了拍林尽的肩膀,停顿片刻,她神情似有些犹豫,抬眸瞧了林尽好几眼,才低声道: “待到城中情况好转、你爹爹养好了身子,我们一家人……再一同去踏春崖转一转吧,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那里了吗?你可以像小时候那样,和你爹爹一起放风筝。” 林尽听着她的话,并没有多在意。 因为林夫人说的那些并不是他的童年,但既然他接管了原主的身体,就会替他扮演一个合格的孩子。 因此他点点头,应道: “当然,都听母亲的安排。” “……” 可林夫人听见这话,面上表情并没有变得轻松些许,反而像是更沉重了些。 她脸色微微苍白下去,还不等说什么,喉头突然涌上一阵呛咳。 她咳得弯下腰,几乎拿不稳手里的粥碗,林尽赶紧将碗接过,抬手替她顺顺气。 “林林——” 也是那时,房间外传来一声呼唤,是花南枝的声音。 很快,可能是得了下人指路,花南枝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过她没再像之前对林尽那样直接踹门而入,她这次倒是有礼貌,先抬手敲敲门,在林尽说了“请进”之后才推开房门,探头看了一眼。 “林林,烟雨山来援了,正在城主府和皎月医仙一起研究新药方呢,你要过去看一眼吗?” 这是个好消息,林尽心里一喜。 不过,他顿了顿,垂眸看看手中的粥碗,又看了看身边的林夫人和床榻上的林老爷。 林夫人可能察觉到了他的犹豫,这便赶紧从林尽手里接过粥碗: “尽儿,你忙你的,你爹爹这里有娘亲在,你赶紧跟少主去吧,别耽误了你们的大事。” 林尽并没有多纠结,他点点头,要林夫人自己多保重、有事随时联系,便和花南枝一起离开了林府。 烟雨山来援了。 距离他发信报求助的那天已过去了三四日,这时间不算拖延,但也绝对算不上迅速。 当时求援信报发出之后,折玉和三宗钰都没有给林尽回信,所以林尽并不知这次师门派来的医修会是谁。但他心里大概有过猜测,这次被遣来的,多半是医修那边那位大师姐,如果烟雨山那边再重视些,说不定还会让现西坎门主亲自带队。 林尽有些好奇,因此,在赶去城主府的路上,他多问了花南枝一句: “这次来援的医修是谁?是西坎门大师姐吗?” “不是。”花南枝摇头。 “那是西坎门主?” “也不是。” “那是谁?” 听他问起这个,花南枝表情有些发愁: “没见过。好像是个不大有名气的医修姐姐,而且,来的只有她一个人。你说,这能行吗?” “?”林尽微一挑眉。 说不意外那是假的。 他先前在信报中已经说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无论读信的是折玉还是三宗钰,都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至于只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西坎弟子来支援一座这么大的城吧? 林尽心里打着鼓,在去城主府的路上,他一直在想那位没名气的医修是谁,直到进了城主府那间专门划给他们充作工作区的屋子后,他看见屋中人那身桃粉色的衣裙和如雪白发,只觉两眼一黑。 他立马拽住花南枝的衣袖把人往后一拉,压低声音同她道: “你跟我说这叫‘没名气的医修姐姐’??” 花南枝表情十分无辜: “不然呢,我确实没见过她呀。” 林尽一噎,换了个问法: “那你知道当世第一医修是谁吗?” 花南枝一脸莫名其妙: “当然。上任西坎门主,咱烟雨山的见桃长老啊。” “嗯,就是你面前穿粉衣裙的那位。” 林尽轻飘飘告诉她真相,又在她张大嘴巴惊呼出声前捂住了她的嘴。 其实也不怪花南枝不认得见桃,毕竟见桃已隐居多年,自从楚听雪死后,她一夜白头,主动辞去了西坎门主之职,从此便一人住在烟雨山极偏僻的一处小院,平时没有特殊情况从不在外人面前露面。 而且她避世多年,从不参与外界纷争,就算是在原文中,她也从未踏出过烟雨山一步。 所以,如今见她出现在这里,林尽也很是意外,他都不敢想折玉和三宗钰做了多大的努力,才能从夭采小院中请出见桃。 第415章 林尽收回视线,他用眼神示意花南枝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这才放开了她,走入屋内。 为了方便他们议事,花无咎专门在府中给他们划出一栋小楼来供他们工作,此时楼内满是煮药时溢散出的清苦味道,郎中和家丁们在其内忙碌,见桃正低头看着药方,柳拂心则坐在一边,在韩傲的陪伴下伏桌小憩。 她看起来疲惫极了,眼下挂了一圈黑青,此时约莫是实在扛不住了,才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但她在睡梦中似乎也不太安稳,一双秀眉紧蹙,也不知梦见了什么烦心之事。 林尽瞥了她一眼,眸色略深。 这些天,他几乎日日和柳拂心在一处,这姑娘真的在尽心尽力替赤霞城扛着这场惨剧,每日熬得自己的身子都要垮了,也还在坚持着不断地寻找对抗赤.毒风的法子。 林尽心中有点内疚。 他觉得,自己的直觉可能当真出了错,他真是不该故意试探柳拂心,也不该怀疑她的身份与过往,自己这样,真真寒了好人的心。 那么,自己该寻个机会,好好跟柳拂心道个歉才是。 林尽心里想着柳拂心,目光便在她身上多停了些许。 在那期间,花南枝走到见桃对面,和她说了几句话。 也不知二人聊到了什么,总之花南枝突然抬手,朝对面的见桃一礼。 这原本没什么问题,但花南枝身上衣袍有很多琐碎的配饰,抬手时,她袖上一条用作装饰的绳带随着她的动作被甩起,扫过了正伏桌休息的、柳拂心的右耳。 林尽微微睁大了眼。 因为,那一瞬间,从他的角度望去,他看见原本应该睡得很沉的柳拂心身子一僵,突然睁开了眼。 这完全是本能的反应,因为林尽还看清了她睁眼时眸底没来得及掩藏的、一闪即逝的寒光。 第195章 满腹狐疑 那眼神冰冷刺骨,林尽甚至能从中感受到一股类似杀意的尖锐感。 这种目光出现在柳拂心的眼睛里,违和感实在太强,一时竟令林尽没能回过神。 不过很快,柳拂心很好地掩去了那丝本不该属于她的情绪。 她抬手,状似不经意地蹭了蹭自己的右耳,而后顶着睡意朦胧的脸,慢慢从桌上坐了起来。 “……” 林尽站在角落里,在柳拂心发现自己之前收回了视线。 他并没有声张此事,只将怀疑的种子重新埋在心里,走过去的神情与姿态皆似寻常,和见桃打了招呼后便一头扎进□□风相关中,再没提起此事。 待到一天事务结束,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屋躺在床榻上,才得空拎出这事细细品味。 他和衣瘫在床上,怀里抱着球球,一边摸他的狗头,一边思量着今日偶然间寻见的那丝破绽。 柳拂心,似乎对她的右耳很敏感。 花南枝今日应当只是用衣上绳带不小心蹭到了她的耳尖,她的反应就如此之大,瞬间惊醒不说,眸里还浮上了点曾经从未出现过的近似杀意的情绪。 右耳…… 林尽只知道,天魔的右耳有比较特殊的含义,这疑点也正好能跟柳拂心左耳那只耳洞对得上。 可柳拂心实在不像一只天魔,毕竟天魔的外貌极为特殊好认,他们的体型要比人类大好几圈。林尽其实已经不算矮了,但先不提萧澜启,就算是属于较瘦弱的女性芳华魅落烧,都要比林尽高出一截,且天魔耳朵尖形状也不似人类圆润,而是近似动漫影视作品中那种三角形的精灵耳,可柳拂心的耳朵,分明与寻常人无异。 难道,魔族还有哪种较冷门的传承,拥有乔装化形之类的天赋能力? 不应该啊。 林尽脑中一团混乱,所有的思绪搅在一起,却拼不出一个能直接将事实钉死的证据。 他实在太纠结,觉得自己不该因为这些没凭没据的推测去怀疑柳拂心,又觉得自己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唉——” 林尽长叹一口气,翻了个身,将球球抱在怀里,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要是萧澜启在就好了。” 萧澜启对天魔最是了解,若是知道此事,也应当能给出些有参考价值的可能性。 “……” 小狗崽睁开一只眼睛,心情还算不错。 虽然不知道林尽唉声叹气地在做什么,但这种时候还能想起他,算你—— “怎么了林尽?怎么又提起那只臭天魔啦?” 一道惹人厌烦的声音打断了萧澜启的思绪。 元曦从半开的窗外跃了进来,他今日大半天都没见着元曦影子,林尽以为他嫌无聊自己出去转着玩了,便也没多在意。 此时见元曦跃上床榻,林尽便扶着床面坐起身,垂眼看着他道: “遇上些麻烦,若是有他在,怕是能轻松不少,我也不必像现在这般纠结。” 元曦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他手边的小狗崽,缓缓翘起尾巴问: “可是与那皎月医仙相关之事?你怀疑她是天魔、是坏人?” 林尽微一挑眉,十分意外: “你怎么知道?” 他可从未跟元曦说过这些。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是林尽你的贴心解忧宝贝呀。” 元曦凑过去用脸颊蹭了蹭林尽的手,甜丝丝地说出这样一句,又道: 第416章 “林尽,我的鼻子很灵的,这是我自己的天赋。我能闻出每个人类修士灵力中细微的差别,也能闻到天魔身上的魔气。我觉得你的猜测是对的,虽然我也不能确定,但那个皎月医仙灵力流转的方式,和你们大多数人类都不同,如果一定要说的话,竟与天魔有些微相似。我今天观察她大半天,还不能确认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但能确定的是,她恐怕真的不是寻常人类,你要小心了。” 林尽微微睁大眼睛。 他抬手摸摸元曦的耳朵尖: “你今天大半天不见影子,原来是去帮我观察她的异样?” “嗯,当然!我好吧?是不是比臭天魔好多了?在你需要的时候,他都不在你身边呢,还得靠我。” “谢谢你啊。” 林尽无奈笑笑,没应元曦那些调皮话,只顺着这线索继续往深想去。 他与柳拂心的交集确实不多,现在仔细回想下来,其实有不少曾经没被他注意的疑点可以拎出来仔细斟酌。 比如,当初在鬼境里,温和的徐冬肆为何会一边急着将林尽推出鬼境,一边跟柳拂心交手?徐冬肆生性善良,就算化鬼也是为了救姑娘们出苦海,不应毫无缘由冲同为女子的柳拂心发难。 当时柳拂心给他的理由是,自己拿了徐冬肆的名牌,所以惹她动怒,可如今知道事情全貌后再仔细回想,那只代表花魁冬姒的满庭春名牌,真的值得徐冬肆在意甚至同柳拂心大打出手吗? 还有,当初在事情末尾整理徐冬肆初霁二人遗骨时,她们尸骸中同时少了一节脊骨,这又是为何? 徐冬肆和初霁被嵌入墙中时都是新死,且杀害她们并藏尸的凶手不是同一人,她二人在藏尸之前被挖骨的可能性并不大,那便只剩一种可能——那节脊骨,丢失于她二人尸骨重见天日之后。 当时能接触到那两具尸骨的人并不多,不巧,柳拂心就是其中之一。 脊骨…… 林尽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与之相关的东西,可一时又实在想不起来,便只能暂时将这线索搁置。 之后,见时间还不算太晚,他给花南枝送了张传音符,没一会儿,花大小姐便打着哈欠踹开了他的房门。 “这么晚叫本小姐来此,是要作甚?” “来,坐。” 林尽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见她坐下后,开门见山道: “我要试柳拂心。但显然我身为男子并不方便,所以,有些事情,还得请花大小姐相助。” “?” 花南枝大张着嘴的哈欠打到一半就停了。 她皱起眉: “你怎么还在想她的事?林尽,我这就要批评你了,她人挺好的呀,你为什么总揪着她不放?你到底怀疑她什么,为什么步步紧逼?你对人家女孩子是不是太刻薄了些?” “林尽才没有呢!” 还不等林尽回话,坐在旁边的元曦突然开口,把花南枝吓了一大跳,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你这狐狸会说话?!” “当然!” 说着,元曦身形变换,从巴掌大的小狐狸崽崽变回一个白发白衣的漂亮小少年。 他用指节叩叩桌面,替林尽解释道: “林尽怀疑那个皎月医仙是天魔,而且,你们城中这古怪的瘟疫,说不定也是她带来的呢。” “这怎么可能?!” 花南枝睁大眼睛,看向林尽: “柳姑娘这几日为了解决□□风所付出的努力,你我都看见了,她整整三日没有休息过,付出的可都是实打实的心血,你怎么能这么怀疑她?!” 林尽也觉得无奈,他摇摇头: “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好人,但也不想放过任何一处可能将我们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疑点,如果此事真是我想多,我会给柳姑娘道歉,如何补偿如何处置都随她。但那都是后话,现在,大小姐你需要选择,相信她,还是相信我?” 花南枝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挣扎。 她看看林尽,又看看元曦,最后垂眸思索一阵,一咬牙做了决定: “哎呀,不管了,你都这么说了,那当然信你!你说吧,怎么试?大不了事后本小姐跟你一起道歉受罚就是!” 花南枝从来没做过这种偷偷摸摸试探别人的事,毕竟她向来心直口快直来直去,有什么事当场就说了做了,要她去想办法暗地里试人深浅,简直比要她登天还难,单是林尽给她说的几个切入点就听得她龇牙咧嘴。 她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知道这事单以自己之力实在做不到,所以第二天出发前,她还拉上了木芳凝一起。 柳拂心近几日都住在流丹阁、也就是他们平日用作工作区的小楼隔间中,进门后看见她又是一夜没歇地看医书,花南枝心中内疚到了极点。 可心疼归心疼,林尽交代的事她不能不做,所以她拉着木芳凝过去坐到柳拂心对面,张望一阵见流丹阁中没有其他人,便随口问了一句: “诶,柳姑娘,韩傲呢?他没在啊?” 花南枝还记着几年前的仇、不愿跟韩傲说话,但她知道这两人最近总是待在一处,此时不见韩傲,她心里觉着奇怪。 “嗯,他有点事,方才出去了。” 柳拂心冲花南枝笑笑,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疲惫。 “哦……” 第417章 花南枝点点头,沉默一阵,目光悄悄落到了她的左耳: “对了柳姑娘,我先前便想问,你为什么只有左耳穿了耳,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 听她问起这个,柳拂心微微垂下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这个啊……小时候见其他姐姐挂耳坠漂亮,便想着自己也穿一个,可那比我想象中要疼太多,穿了一只之后,便没有勇气再穿另一只了。” “嘿嘿,这不巧了吗?” 花南枝冲她笑笑,变魔术似的冲她亮出掌心里一对白色玉兰耳坠: “我也爱美,但我怕疼,所以一直没有穿耳。可我又特别特别想像别的小姑娘一样戴耳坠,我爹爹就专门叫工匠研究了不必穿耳也能挂在耳朵上的坠子。你瞧,这耳坠子头上不是勾针,倒像个小夹子,好不好看?不然我替你试试呢?” 柳拂心的目光落在那对耳坠上,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很好看,少主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但我不太习惯戴这些,恐怕要辜负少主美意。” “……” 被这么拒绝一次,花南枝就不会了。 她看了眼身边的木芳凝,木芳凝立马懂了她的意思,这便接过话茬道: “柳姑娘这么好看,但有些太过素净了,你瞧这白玉兰,雕工精妙,玉质上佳,最是衬你呢,你戴上肯定很好看。不若就试试吧?” 木芳凝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柔弱长相,说话语气也轻轻柔柔,叫人不忍拒绝。 柳拂心听了她的话,垂眸思索片刻,冲她二人笑笑,竟还真应下了: “那便劳烦姑娘替我试试了。” 木芳凝应了句“无碍”,便从花南枝手中接过了那副白玉兰耳坠。 她先替柳拂心戴了左耳,到右耳时,花南枝仔细观察着柳拂心的神色。 木芳凝的动作已经够磨蹭了,但从她碰上柳拂心耳垂到耳坠稳稳挂上她的耳朵,柳拂心的神色都无一丝异样,反倒像是很期待欣喜,戴好后,还抬眸问了花南枝一句: “好看吗?” “好看,这坠子果然很适合柳姑娘。” 花南枝实在从她面上瞧不出一点不对劲,她干巴巴冲她笑了笑,随手从旁边拿了个茶杯,想着喝口水顺便想想接下来的对策,但等茶杯拿到手里,她才发现杯中的水是凉的。 她也没多想,随手点了团火给杯中茶水加热,这本是无心之举,但在那时,她突然听到木芳凝问出一句: “柳姑娘怎么了,是怕火吗?” 抬眸看去,柳拂心神色果真苍白些许,对于木芳凝的询问,她只淡淡应了声“嗯”,便移开视线,重新研究手中的医书。 花南枝不知道木芳凝这话何意,她朝她眨眨眼,便见木芳凝同她使了个眼神,示意桌上的茶壶。 花南枝在短暂宕机后福至心灵,立马装模作样叹口气道: “唉,这府中人也真是的,怎么都不晓得换热水,柳姑娘工作一夜怎么能连口热水都没得喝?我帮你热一热吧?” 说着,她抬手掐诀,一团火苗这便飞出去包裹住茶壶,但同时,还有一小颗火星直直飞向柳拂心,瞬间引燃了她的肩膀处的衣料。 柳拂心惊慌失措地丢了手中医书,踉跄着站起身来,明显是慌了神,连法术都忘了用,只一个劲用手拍打着身上的火焰,试图熄灭它。 “哎呀!” 见状,花南枝夸张地惊叫一声,赶紧过去用杯里剩余的水浇灭了她肩膀上的火焰,而后立马丢了杯子,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衫披到柳拂心身上。 昨夜林尽同她讲的要点,一是右耳,二是魔纹。 天魔的魔纹无法被隐藏,虽说每只魔传承不同、魔纹位置也不大相同,但除了魔纹固定生于小腹和后腰的魅魔之流,绝大多数天魔的魔纹都避不开魔心所在的右侧肩膀。 原本花南枝还在想,林尽交给自己的任务实在太过刁钻,自己该如何才能哄着柳拂心脱衣服,好在她被木芳凝一句“火”点通了思路。 她也没有要伤害柳拂心的意思,她是极纯的火灵根,放出的火星能以灵力自如控制,比如她方才放出的火便只烧布料,不伤人身。 但柳拂心是个姑娘家,即便流丹阁此时没有男子,要她光天化日袒露肩膀也总归不大合适,因此花南枝立马脱了自己衣服替她遮挡,只在替她披上衣服时悄悄垂眸看了眼她的身体。 而后花南枝便发现,她被火焰烧破的衣料下,竟还有许多烧伤疤痕。 那些疤痕不是新伤,它们落在她白皙肌肤上,看着恐怖又吓人,好像还存在某种固定纹路与走向,很是刻意,不像普通烈火灼烧所致,倒像是人为。 花南枝只匆匆瞥了一眼,来不及多看。 但也不知是她眼花还是如何,她似乎,确实在那些丑陋疤痕中,隐隐约约瞧见几道淡紫色的、意义不明的花纹。 第196章 玉软花柔 花南枝瞧见柳拂心肩膀上的异样,虽然奇怪,却也不好多看,只能收进眼里埋在心里,给她系好了自己的衣衫。 柳拂心似是受了惊,她站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只微微发着抖。花南枝在她旁边连连道歉,木芳凝则在边上用手帕替柳拂心擦着身上的水。 三个姑娘站在一起各做各的手忙脚乱,直到流丹阁门口传来一声冷冷的: 第418章 “在做什么?” 花南枝愣了一下,抬眸顺着声音望去,便见韩傲正和另一个陌生少年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 “姑娘家的事,臭男人离远点。” 花南枝还记恨着几年前和韩傲在缥缈阁闹的那些不愉快,对他的态度算不上好。 虽然她今日是被林尽遣来试柳拂心的、也确实欺负了人家烧了她的衣衫,但这到目前为止都是女孩间的事,柳拂心现在衣衫不整,可不能被那些男人看了去。 谁想韩傲一点不自觉,没识趣走远不说,反而又凶巴巴地问了句: “我问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给她穿你的衣服?” “韩公子,没事的。” 柳拂心温声道,韩傲却一点没被她劝住: “她欺负你了?” “没有,少主也只是不小心……我无碍的。” “不小心什么?” 韩傲这咄咄逼人的问法终于让花南枝炸了毛,她叉起腰: “我烧水时不小心用火燎着了柳姑娘的衣衫,怎么,这你也要问一问看一看吗?” 花南枝本想要韩傲赶紧走开,却不想韩傲听见这话并没有退避,反而大步走了过来。 花南枝吓了一跳,她张开双臂挡在柳拂心身前,却被韩傲一把拽住衣领推搡到了一边: “小柳,你怎么样?” 花南枝踉跄几步才站稳,她拍拍自己被捏得皱巴巴的衣领,睁大眼睛十分不可置信。 她正想同韩傲理论一番,可还没开口,便被韩傲一个冰冷又危险的眼神堵了回去: “你对她用火?” “我……!” 这事确实该花南枝心虚,她语气渐渐弱了下去,像是蚊子哼哼: “我也不是故意的……” 韩傲听清了她苍白的解释,他冷嗤一声: “不是故意?若你修炼这么多年连自己的火都控制不好,你还要什么火灵根?挖了罢了!” 说着,他瞧着身边脸色苍白的柳拂心,看看她湿透的半边身子,心里火气渐长,竟有快要压不住的趋势: “她替你们赤霞城这破瘟疫费心费神,三四日没有好好休息过,透支着自己的身子来替你们治这病,你是一点都不懂感恩吗?怎么,现在见桃来了,有天下第一医修给你们撑腰,你们看不上小柳了,所以开始欺负人了是吗?花南枝,你当真一点没有长进,如往常一般刁蛮无礼,惹人厌烦!” “……” 花南枝被韩傲这劈头盖脸一顿话骂懵了。 她的瞪大眼睛,看看韩傲,又看看身边的木芳凝,最终扯着哭腔给林尽送了张传音: “林尽!我被人骂啦,你还不来?!” 林尽赶到的时候,流丹阁内的气氛十分沉重。 柳拂心正披着韩傲绀宇色的外衫坐在椅子上,边上还有个林尽没见过的少年,花南枝则双手抱臂坐在角落里红着眼睛生闷气,身边是她湿哒哒揉成一团的衣裳。 见林尽赶到,木芳凝赶紧上前,同他大致解释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林尽没想到花南枝会直接用火烧衣服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但听木芳凝说柳拂心并没有受伤,他一颗心才算是稍稍安了些。 听说,韩傲因为这事跟花南枝闹得很难看。 林尽知道韩傲喜欢柳拂心,遇见与她有关的事定会着急上火,本想先劝两句,可看见韩傲望来的冰冷视线,林尽心中一怔,连带着没说出口的话也哑在了嗓子里。 “花南枝虽然刁蛮,但头脑简单,没人指点做不出这种事。林尽,这是你指使她做的吧?你前几日蓄意接近她请她给你们收拾烂摊子,现在没事了又开始耍这种招数欺辱她?赤.毒风、火焰,你为什么总是戳她最痛的地方?你到底想做什么,许久未见,你何时成了这种人?真是叫我陌生。” “我……” 林尽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说谁刁蛮,你说谁没头脑?!” 花南枝先沉不住气,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韩傲的鼻尖: “今日就算是本小姐做错了,指责我的也只能是柳姑娘,你算个什么东西?!我们之间的事,轮得着你插手?!” 韩傲额角青筋微凸: “我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顾念着曾经那点同门之情、顾念着你是林尽的朋友,你现在怕是已经横在我的剑下了!” “呵!”花南枝火气也蹭蹭往上冒: “现在说得倒是好听,拿剑杀我?我好怕啊,当年因为不敢拿剑就……” “说太多了。” 林尽在花南枝出口言语彻底失控前打断了她。 韩傲那边,柳拂心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劝道: “我没事的,韩公子,花少主也是无心,你不必为此置气。” “无心?只有你傻乎乎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是良善之辈,再这样下去,当心今后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韩傲站起身,将柳拂心扶了起来: “我看这赤霞城,你也不必管了,好心没好报,说的就是今日这情况。这地方容不下你,我们走就是了。” “可这赤.毒风……” “别想这些了。你在善良一事上栽的跟头,还不够多吗?小柳,上次就是,这次还是,你帮助的人,永远不知感恩,永远会踩着你的心反咬你一口,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坚持?” 第419章 韩傲垂眸看着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花南枝的方向: “再说了,人家已经请来了见桃这尊大神,如今,怕是也不需要咱们了。” “你这话什么……” 花南枝刚要炸,又被林尽抬手拦住了。 林尽轻轻冲她摇了摇头。 “……” 那边,柳拂心垂下眼,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眸里是浓郁得快要溢出来的难过。 许久,她微微叹了口气,冲林尽和花南枝点点头: “抱歉了,林公子,少主,拂心怕是帮不上你们的忙了,这些天……多谢包容。” 柳拂心跟在韩傲身边,离开了流丹阁,和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边上那个陌生少年。 从流丹阁出去后,韩傲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有时觉得林尽无比陌生,有时又觉得陌生的人其实是自己。 他以前,最不愿看见林尽为身边那些人倾注太多感情,毕竟他们都知道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只有他们二人是来自现世的、真实存在的人,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最信任也最亲近的,应当是彼此才对。同样的,其他人是生是死是伤是痛,都与他们无关。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为了柳拂心,和林尽闹成了那般模样,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想和他大吵一架大闹一场,质问他究竟想对柳拂心做什么。 可明明他搞错了对象,若是以他曾经坚守的标准来看,无论林尽做什么,他都得无条件地信任支持才对,而柳拂心才是单薄虚假的那一个、才是不重要、可以被随意抛弃伤害的那一个。 这个世界不是真实。 他想回家,想带着林尽一起回到原来的世界,回到安稳不用提心吊胆的生活。 那他现在是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和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越走越远了,为什么把那些东西抛在身后了? 韩傲不懂,也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林尽明明对所有人都那样好,他事事周全习惯为所有人考虑,却一反常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屡屡踩着痛点针对他想保护的柳拂心。 他只知道,在看见柳拂心被欺负被伤害时,他心中情绪几乎无法控制,他不再像他,他甚至怀疑有什么东西替他接管了他的身体,因为那一瞬间,他好像可以把什么原则什么坚持都抛弃,他只想站在她身边,他只想保护她。 这是为什么? 这是什么感觉? “……老大。” 正在韩傲出神时,身边的三七怯怯唤了他一声。 三七是韩傲先前在逍遥堂结识的友人,这男孩年龄不大,在逍遥堂便受他庇护,做什么事都乐意跟他一起,也算是他的心腹。 他先前跟着韩傲一同进了朱雀秘境,受韩傲点拨,在里面得了一份对于他来说不算小的机缘,也因此对韩傲更是信服感激。后来朱雀秘境崩塌,他出来后跟韩傲断了联系,也是这两日才重新得了他的消息,这便寻了过来想继续跟在他身边。 而听见三七的声音,韩傲回过神来。 恍惚间,他发现掌心有点痛,收了指尖力道,才发现掌心竟已不知何时被指甲抵出了几道血痕。 柳拂心也看出了他的异样,她垂下眼,发现韩傲手中伤口,什么话也没说,只从玉镯中拿出药来,细心为韩傲涂上,边道: “抱歉啊韩公子,因为我的事,让你和你的朋友们生气了。其实,你大可不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无碍。总归是他们欺负你在先。” 韩傲看看自己掌心的伤口,略作犹豫后,又抬眼望向柳拂心。 他抿抿唇,开口时,声音沉了些: “只是我不明白,林尽他为何针对你,他……究竟想从你身上找出什么?” “大约是……” 柳拂心声音低了下去。 在短暂的沉默中,她像是做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而后,她抬起手,轻轻拉开身上披着的、韩傲的外衫,露出了自己破损衣衫下爬满恐怖疤痕的肩膀: “大约,是在找这个吧。” 见她这动作,韩傲下意识别开视线,听见她这话,却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随后,他瞧见柳拂心想让他看的东西,目光一颤,一时竟无法挪开。 只见柳拂心肩膀上的衣料已被花南枝的火损毁大半,露出的皮肤上爬着许多缠绕交织在一起的疤痕,那些疤痕凹凸不平,在白皙肌肤上显得骇人又恶心,还依稀可见深色疤痕遮掩下一些淡紫色的古怪花纹图腾。 “我有事情瞒着韩公子、瞒着所有人,可请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欺瞒,我只是……我只是……” 柳拂心声音有些颤,终也没有勇气说出准备好的解释。 那些疤痕下,大概真藏着她最痛苦最不堪的回忆。 她的嘴唇轻轻颤着,还没开口,大颗眼泪先顺着脸颊滑落,砸在了韩傲的指尖。 指尖上,属于泪珠的温热迅速变得冰凉,韩傲缓缓蜷起手指,只沉默着拉好柳拂心身上的外衫,替她遮挡住了那些她不愿面对的伤。 “抱歉……” 韩傲不知自己在为何事道歉。 可能是为那一瞬间对柳拂心的怀疑,也可能是为接下来十分逾矩的那个拥抱。 他忍不住抬手将柳拂心拥在怀里,任她靠在自己肩膀抽泣。 第420章 他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没事,都过去了。” 他微微抿起唇,垂下眼,眸中神色稍暗,话像是说给柳拂心,更像是说给自己: “有我在,谁都不能伤害你。” 第197章 贝阙将倾 韩傲三人消失在了流丹阁门口,花南枝瞧着他们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林林,这韩傲现在说话越来越难听了。他都这样了,你怎么还不同他争上一争?” “争……也没什么用啊。” 林尽无奈苦笑: “先不说这个,柳拂心那边怎么样,有发现什么吗?” 见他问起正事,花南枝立马点点头,拉着木芳凝,正色道: “我们照你说的,右耳和魔纹都试探过了。我们说要帮她戴耳坠时,她起先拒绝了一次,但我们继续坚持,她倒也没再抗拒。还有魔纹……这个有点怪了,我没见过几个天魔,只见过先前老跟在你身边的那个萧澜启,他的魔纹是黑色的吧?可柳拂心身上的花纹,有倒是有,却是淡紫色,而且有很多被烧烫的痕迹。我也只匆匆瞥了一眼,不确定我有没有看错。” “烧烫?什么意思?” 林尽微一挑眉。 “啧,乍一眼看像是普通烧伤,可我刚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那更像是有什么人用很烫的东西沿着她身上魔纹烧过一圈。因为那些烫伤完全沿着她身上的花纹走向,她所有的疤都盖在那些花纹上,那花纹颜色本来就淡,这么一弄,就几乎看不清了。” 花南枝觉得自己的推测实在太有道理: “不过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对自己未免也太狠了点。” “为了去掉那些东西吧。” 林尽皱起眉,顺着花南枝的思路,喃喃道: “不喜欢自己身上的魔纹、发现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却又不知该怎样让自己变得正常,所以用这种办法、用生生毁掉一层皮肉的方式试着去掉身上的痕迹。可魔纹是天魔传承的外在表现,不可能被这种自.残式的办法‘清洗’掉。” “所以,她真是天魔?可不像啊!她看起来明明就是一个人类啊。天魔不都是那种高高大大凶神恶煞的吗?” 花南枝十分惊讶。 林尽神色略显凝重。 他叹口气,答: “为什么她觉得身上白净没有花纹才是‘正常’,当然是因为她自小和人类生活在一起,从外貌来看也与寻常人类一般无二,才会有这种想法。我不大了解天魔,但我记得有只天魔的情况与她很像,如果真是那人的话,事情怕是有点超出我预料了。而且,这事还有一点让我有些在意。” 林尽顿了顿,看向花南枝: “你今日试探她的法子那样简单粗暴,若她有心继续隐藏,怎么会那样轻易把破绽暴露在我们眼前?” 花南枝要被他绕晕了: “你的意思是,今日她身上这些魔纹,是故意暴露给我们看的?” “恐怕是。” 一直没出声的木芳凝在旁边点点头,小声说: “大小姐您方才放火时,我一直在旁边观察柳姑娘。按理来说,一个怕火的人,应当对火星十分敏感警惕才对,比如说我怕蛇,平时余光瞥见地上一条麻绳都会胆颤,恨不得跑远一里地。再说,大小姐放火前还在语言上有过提醒,并非乘其不备。还有,柳姑娘的修为很高,就算疲惫到反应迟缓,也不至于毫无防备被火星燎上身才是。” 花南枝觉得他们说的都有道理,顺便反思自己刚才为什么没发现一点问题,还在沾沾自喜得手那样容易。 她连连点头,却还是不懂: “可是,她图什么呢?前几天如此尽心力,如今又主动暴露破绽,难道是想让我们主动赶她走吗?” “……” 林尽原本垂眸思索着,听见花南枝的话,眉目忽然一凛: “坏了。去寻见桃师叔。” - 林府。 见桃坐在林老爷的床榻边,稍稍挽起衣袖,用手中银针在病人指尖取下一滴血,用灵力包裹着收进储物戒里。 “仙子,你说,我们家老爷可还能好起来吗?咳……他这一日日消瘦下去,喝再多药也不见好,我实在是……” 见桃理好衣袖,站起身来,冲林夫人一礼: “夫人放心,我定尽力而为。” 说罢,她转身想走,抬步时,却又被身后的林夫人叫住: “……仙子,请问你可是来自烟雨山?” 见桃点点头: “嗯,夫人有何事?” “没什么……”林夫人勉强笑了笑,道: “我有个儿子,叫林尽,现在也在你们烟雨山修行。我想问问,他……和同门相处得好吗?过得好吗,有没有被人欺负过,修仙修得好不好……哎呀,你看我,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 见桃看着林夫人,轻轻弯起唇,给了她一个安抚般的笑容,边柔声道: “他很好。他的师尊是我一个关系很好的小妹,我总听她提起他。他很懂事,于修行也很有天赋,门内没人欺负他,他和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不过,这些事,夫人为何不自己同林尽聊一聊?我想,他难得回家一趟,一定很乐意同母亲说些修行中的趣事。” “……没,哎呀。” 林夫人避开了见桃的视线,她的笑容似乎略微有些勉强: 第421章 “过得好就好,没事了,这些年年纪大了,就爱絮叨这些。” 见桃似乎从她神情中看出了些许异样。 她轻轻扬起眉梢,正想问些什么,可开口前便被一道印信打断。 她匆匆看过印信,抬眸抱歉冲林夫人笑笑: “夫人,我这还有些事要解决,便先告辞了。” “嗯,好。”林夫人作势就要起身: “我送送仙子。” “不必了,您身子不方便,多歇歇吧。” 见桃将药箱收回储物戒内,谢过林夫人好意,自己抬步走出了林府卧房。 见桃行医多年,这还是第一次遇见这名唤赤.毒风的古怪瘟疫,经过昨一日了解,她总觉得这病并不如表面看起来这样简单。 所以,今日一早,她没有继续去流丹阁同柳拂心一起研究药方,而是独自去赤霞城内那些病症稍重的患者家中走了一趟。 赤霞城人口基数很大,这一圈转下来,可供参考的病例很多,还真被她从中寻出一丝异样。 从林府出来后,见桃一抬眼,便瞧见了先前给她发印信的林尽。 赤霞城连续几日都是一派死气沉沉的模样,头顶透着血色的灰烟压在天空,宽阔街道空荡荡,只偶尔有几只野猫野狗自墙边蹿过。 林尽一身碧山等在街道中央,实在显眼。 “师叔。” 看见桃从林府出来,林尽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问。 他匆匆上前,开门见山道: “这赤.毒风有问题。我先前听人说这瘟疫可能是人祸,可现在看来,它甚至……” 林尽话音一顿,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好在见桃懂他的意思,替他说出了后半句: “这赤.毒风,不是一种病。” 虽然早有猜测,可现在听这话从见桃口中说出,还是令林尽瞳孔微震。 见桃看看他,又看看他身边的木芳凝,在解释前,先问一句: “花南枝呢?” 林尽回过神,答: “原本是要一起过来的,但临时被花城主叫走了。” 见桃点点头: “也好。” 说罢,她顿了顿,抬手将脸颊边雪白的发丝撩到而后,又从储物戒中拿出一物。 浅粉色灵光微闪,数滴被见桃灵流包裹的血滴浮在几人面前。 那血滴乍一眼看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仔细观察才能瞧见,其内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不安分地微微动着。 “我从未见过如此棘手的病症,几乎叫人无处下手。皎月医仙给出的药方我看过,很妙,用药很是精准,完全没有问题,可这样的药方竟也只能做到拖延,而非治愈,就算混了医修灵力,也无法让患者好转半分,实在奇怪。 “这世上不存在无法被治愈的病症,除非它原本就不是一种普通疾病,就比如这赤.毒风。 “我昨日开始怀疑它的性质,现今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有心人设的局。这种骗术对于医修来说其实很拙劣,只是你们不通医道,身边又只有普通的凡世郎中,再经有心人带偏方向,很容易被困在这场局里。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这一城人迟早会被拖死在这里,就算寻再多神医药方也无济于事。 “毕竟,如果不是寻常病症,又怎么可能被寻常手法治愈呢?” 见桃气质很是温和恬静,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感觉,可一旦她接触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整个人都换了模样,沉稳严肃,不容质疑。 说着,她抬手结印,浅粉色灵力自她指尖流转,飞速打入那数颗血滴之内。 血滴似乎一瞬沸腾,不断挣扎变换着形状,很快,一丝丝灰烟自血液中被剥离,林尽几乎能隐约听见其内凄厉的哀嚎。 “这不是瘟疫,而是来自狂暴状态下怨魂的因果报应。” 林尽深吸一口气,心底发凉。 这一切,果真和花无咎的推测一般无二: “所以,这确实是被伪装成天灾的人祸,只是幕后之人以特殊手段将其伪装成普通疫病,影响他人判断,以瘟疫的名头,行屠城之实?” “嗯。” 见桃神色十分复杂: “这些怨魂应当是某种地缚魂,它们因为某种原因死在了这里,对这片土地上的人怀有极浓重的恨意,久久不得解脱,如今被有心人驱策,才酿成了今日大祸,疯狂报复着赤霞城所有人。 “可最叫人胆寒的事还不在这里。据我所知,这赤.毒风并非第一次现世,曾经凡世有座名唤小寻的城镇也遭过此疫,但若我记的没错,当时小寻城第一例危重死亡病例是在发病后十多日出现,但赤霞城短短四日就有患者危重濒死,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林尽顺着见桃的话猜测: “说明地缚魂怨气之深、数量之多?” 见桃沉重地点点头。 她将手中自血液中抽离的灰烟送到林尽眼前: “一滴指尖血,一百枉死魂。这赤霞城埋葬了一个惊天秘密,所牵扯的人命,怕已是个你我无法想象的、极为恐怖的数字了。” 第198章 过庭之语 花南枝独自走在城主府内。 她原本要和林尽木芳凝一起去寻见桃师叔,谁知刚出门,就被家丁匆匆唤了回来,说她父亲寻她有些事要说。 花南枝没多在意,她朝父亲的小院走去,路上还意外遇见了赤霞城内几位与父亲熟识的叔伯。 第422章 那些叔伯都是父亲从各大宗门挖回来的炼器师,花南枝身上的啸月刀就出自他们之手。花南枝也算是让他们看着长大的,平日里与他们很是亲近。 她不知道叔伯们为什么一大早从父亲院里出来,她也没多问,只如往常一样高高兴兴同他们打了招呼。 但让她有些在意的是,看见她后,叔伯们的表情似乎有些复杂,笑容也十分勉强,只匆匆跟她说了几句话,告诉她他父亲在等她,便继续挂着满面令花南枝看不懂的表情走远了。 花南枝心里浮起一丝异样,她不晓得这是怎么了。 目送叔伯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之后,她才默默收回了视线,自己继续往父亲院中走,边走还边往嘴里扔着父亲前几天给她买的糖球。 一般情况下,花无咎院内永远守着大批家丁护院,若想见城主,无论何时都得过重重关卡与盘问。 但近来那瘟疫凶猛,放倒了花家一大半人,花无咎便让家丁们都回屋养病休息了,此时他院里空荡荡冷清清没有一个人影,还叫花南枝有些不习惯。 她边走边瞧着父亲院里那些奇花异草,待到行至他书房门口,花南枝才把手里糖球装回储物戒,随意拍干净手上的糖屑,敲了两下门。 片刻,得到屋内人准允后,才推门进了屋去。 花无咎正在书房中央一张很大的金丝楠木桌边站着,桌上放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待花南枝走近了才看见那些杂物竟是城主玉玺,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令牌信物。 花无咎将这些杂物分门别类摆放好,见花南枝进来,他冲她招了招手: “来,囡囡。” 花南枝看着新奇,她背着手晃悠过去: “爹爹这是做什么呢?在数自己打下的江山吗?” “那可不?” 花无咎冲她笑笑,抬手揉揉她的发顶: “是爹爹给囡囡打下的江山。你看。” 说着,花无咎拿起桌面最中央摆放的城主玉玺,这象征着赤霞城内的最高权力,是以有史以来体积最大、质地最纯的整颗赤霞珠雕琢而成,价值无法估计。 花无咎平时不会轻易将其取出示人,可这却是花南枝从小玩到大的玩具,她小时候就爱抱着城主玉玺摔来啃去,有次磕碎了玉玺一角,花无咎也没责怪她,反倒夸她小小年纪有了一身好力气。 如今那磕碎的一角还在玉玺上挂着,花南枝瞧见了,只觉亲切。 她将玉玺抱进怀里,摸摸玉玺光滑温热的表面: “怎么,爹爹要送给我啊?” 这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但花无咎听过后却正了正神色,轻轻点点头,道: “嗯。给你。” “……” 花南枝缓缓敛了面上笑意。 这城主玉玺可不是什么寻常宝物,说赠就赠了,毕竟它身上捆绑着的,可是代表着一城之主的、沉甸甸的责任。 “爹爹,你在同我说笑吗?” 话虽这样问,但花南枝看得出,花无咎面上的严肃神色,哪有一点是在同她开玩笑的意思? “囡囡,你长大了。你是赤霞城的少主,未来必然会从爹爹手中接过这份责任,这是迟早的事,你总要面对这么一天。” 花无咎语气温和,垂眸看着花南枝的眼睛。 花南枝不解地皱起眉: “可为什么是现在?” 她将怀中的玉玺放回了桌面上,放置时的力道稍稍有些重,玉玺和木桌碰撞,发出沉闷一道响。 “爹爹身体还棒着呢,难不成这么早就要撂挑子给女儿吗?我可什么还不会呢,得爹爹一点一点亲自教才能成为一个好城主。” 花无咎并没有应花南枝的话。 他笑得无奈,只又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同她道: “囡囡,你可是赤霞城的小公主。爹爹在五湖四海的友人、你那些叔叔伯伯,还有府中家丁,哪个不是看着你长大的?他们信我,自然也会信你,你是赤霞城唯一的继承人,就算是看在爹爹的面子上,他们也会助你成为一个合格的城主。毕竟有些事情,光要爹爹来教,可是教不会的,你需要自己去经历,才能真正地成长。” “爹爹……” 花无咎今日这些话实在太古怪,让花南枝心里有些不安。 她往前几步,抬手抱住了花无咎: “到底怎么了,你可是染了疫病?没事的,我们已经在找治疗的办法了,这瘟疫肯定能够过去,所有人都会没事,爹爹也一定不会有事。我不要成长,也不要当什么城主,我只想当赤霞城的小公主,不行吗?” “……” 这句话,花无咎并没有回答。 他只抬手将花南枝护在怀里,沉默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包容着她那些孩童似的撒娇傻话。 “囡囡啊,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总是能随我们的意愿发展前行,事与愿违才是常态。” 花南枝可不服气: “可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想要的,爹爹都能给我不是吗?想在皇帝脖子上骑大马,想养长了两颗头的蛇,想要去烟雨山,想要世上最棒的刀……爹爹哪个没有做到?爹爹说过,就算我想要星星和月亮,你也能为我摘得的。” “但爹爹并不是万能的。” “爹爹就是。” “……爹爹如果真那么神通广大,又怎会留不住你娘亲呢?” 第423章 花无咎苦笑一声: “爹爹在的时候,能够护你周全,能容你任性胡闹,能给你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可若是有一天,爹爹不在了,囡囡总得学着自己长大。” “胡说,爹爹才不会不在。” 花南枝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她只是像往常一般来寻爹爹说话,如何就聊到了这样沉重的话题? 她心中总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浓郁的不安包裹着她,几乎叫她喘不上气。 她还想再和花无咎争几句,可在那之前,花无咎书房的门被人从外敲响了。 三道叩门声后,林尽的声音传了进来: “城主大人,冒昧打扰,晚辈有要事想询问一二。” 听见林尽的声音,花南枝才稍稍敛起那些外放的情绪。 她揉揉泛红的眼睛,放开了花无咎,乖乖站到他身边,看着桌上的玉玺出神。 花无咎应了一声。 屋外的林尽这便推开门,和见桃木芳凝一起走了进来。 进屋后,林尽见花南枝也在,目光一时有些迟疑。 花无咎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拍拍花南枝的肩膀,哄道: “囡囡,爹爹有些事要同他们聊聊,你先回屋歇歇,待晚些时候记得来跟爹爹用晚膳,爹爹亲自下厨,给你煮面吃好不好?” “有什么事情还是林尽听得、我听不得的?” 花南枝有些不服气,只是,话虽这样说,她见屋内众人坚持,像是真有她听不得的要事,还是攥紧拳头快步离开了书房,临走时还贴心地为他们摔上了门。 “砰——” 一声巨响。 花无咎无奈笑笑: “我这丫头,确实被我惯得有些无法无天了。” 林尽勉强弯起唇角。 他看了眼身边的见桃。 见桃这便上前半步,她微微皱着眉,直勾勾望向花无咎的眼睛: “花城主,应当猜到了我们今日来此的目的?” “……” 听见这话,花无咎并没有立刻应声。 在花南枝走后,他似乎瞬间放松了下来。他后退几步,瘫坐在桌后木椅上,一向板正的肩背似乎也跟着垮塌了: “能猜到一点。” 顿了顿,他抬起眸,眼中已蒙上一层灰暗之色,开口给了他们想要的答案: “你们寻到了赤.毒风的真相,对吗?” 听见这话,三人眼中皆是意外。 林尽更是没忍住问: “您知道赤.毒风是……?” “当然。” 花无咎自嘲般轻笑一声。 他摇摇头,抬手从衣袖中取出一颗雕工精致的玉珠: “小寻城惨案,在凡世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种古怪病症对于我们凡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恐怖,尤其是我们这种守着一城数万人安定的角色,为不让惨案重现、为得应对之策,这些年不断有人将往事翻出来一遍遍研究琢磨。所以,早就有人推测并告诉我,此疫非天灾而是人祸,那天在城墙之上,我也同小友你讲得很明白。只是,我也是近几日,才确定了这疫病发起的原因。” 花无咎将那颗玉珠捻在掌中把玩着: “城中瘟疫蔓延已有数日,危重病例也不在少数,我却一直未被沾染。所以,我猜,这疫病怕是与怨魂有关,对吧?” 见桃看清了花无咎手中把玩着的珠子,目光一顿。 她有些不确定道: “这是……避魂珠?” 避魂珠,顾名思义,作用为护住持珠者身魂,防止主人身体被外魂伤害浸染。 此物极为罕见特殊,它是一种天然的宝石,同时也是一种法器。因为它身为宝石时只是个半成品,须得由炼器师加以炼化,才能成为真正的避魂珠。 只是避魂珠极少现世,一来避魂珠石数量原本就少,能够炼化避魂珠之人更是万中无一。二来,避魂珠的效用其实十分鸡肋,修仙者有能力保护神魂,一般用不到,寻常凡人更是用不上,除非是身负血债且无力保护自己的罪大恶极之徒,才会在心虚怨魂索命的情况下时时将避魂珠带在身上以求安心。 花无咎身上为何会有避魂珠?听他话中内容,这避魂珠也不像是他近日所得,倒像是他长久携带的法器。 先前见桃说这赤霞城中怕是埋藏了他们无法想象的尸山血海与惊天秘密,如今花无咎与这颗避魂珠,彻底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他身负血债。 他怕怨魂报复。 他心虚。 林尽缓缓蜷起手指。 他喉头有些艰涩,半晌才问出一句: “城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场交谈终是聊到了正题。 花无咎长叹口气: “你们猜,我花家为何能掌握赤霞珠矿数千年,为何这么多年过去,天下各方势力都盯着赤霞珠矿的秘密,却始终无人能探听到分毫?为何这赤霞珠有价无市供不应求?这当然是因为……” 花无咎冷笑一声,用力将避魂珠握在手中,语气沉了下去: “赤霞珠矿,根本就不是矿脉,而是炼化赤霞珠的熔炉。 “那一颗颗漂亮的、有着无可替代之妙用的、被天下人哄抢的赤霞珠,都得以一条条人命与魂魄,堆叠炼化而成啊。” 第199章 欺世盗名 第424章 花无咎出口的那一字一句如一柄柄重锤,狠狠在林尽心中砸了一下又一下。 他几乎无法理解花无咎的话,独自消化很久才回过味来。 赤霞珠是用人命与魂魄炼化而成? 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尽不自觉想起了他曾经跟花南枝去过的那处中心矿洞,当时花南枝将石壁劈开,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巨大的熔岩瀑布与湖泊,除此之外,那个圆形空间中,还存在着许多攻击性极强的灰黑色雾气。 难不成…… “小友,你跟折玉和南枝去过赤霞矿道的中心点,既然你们能从中央标红的区域将那些人救出来,想来,也应当看清了其内光景吧?” 花无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像是脱去了所有力道,显得十分放松,但更多的竟是道出真相后的释然: #value!   “赤霞矿道的中心,也就是悬焱山的地底,有个构造十分精巧的小空间,我们将其称为飞火阁。飞火阁是赤霞珠矿的核心,曾有前辈说飞火阁是一处自然造就的、极为精妙强大的阵法。具体如何,我们这些凡人也不晓得,我只知道,只要在每年岩浆上升时将人扔进去,他们的肉.体就会被熔岩瞬间化为灰烬,魂魄则会被吸引去飞火阁。飞火阁会剥离他们魂魄中至纯至善的部分,经过半年时间的高温炼化,将那些纯善凝为一颗颗剔透的赤霞珠,再在熔岩退入地底之后,将它们从中央矿洞那道缝隙中抛出。这就是赤霞矿脉每年必经的‘耕作’与‘收成’。” 花无咎语气平淡,仿佛他讲的不是自己残害人命的残忍方式,而是午后阳光下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故事。 “越纯良不被俗世沾染的魂魄,所炼出的赤霞珠质地越纯、品阶越好。其中,女人优于男人,小孩优于大人。这是花家一代代城主传下来的经验,我们‘开采’赤霞珠,将它们送去天下各处。 “所有人都喜欢这些珠子,不是吗?” “真是荒唐!” 听见这些,见桃罕见地动了怒,她一甩袍袖: “你当那是什么?是一条条人命啊!生生将人丢入岩浆去炼那珠子,你们……” “人命又如何呢?” 花无咎自嘲般弯起唇角: “我父亲告诉我,人命,是最泛滥也最不值钱的东西,能化作价值连城的赤霞珠,是他们这些底层者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是他们贫瘠生命能够创造的最大价值。这话,是花家先祖一代代传下来,传到祖父,传到父亲,再传到我。我们替天下人背这人命血债,得到金银财宝与荣誉地位,你们则拿到这些珠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多好的珠子啊,能淬高品阶火灵根,能提高炼器师开炉的成功率,能淬炼妖族血脉,能提高天魔传承品阶……你们猜,若是赤霞珠的秘密被传出去,悬焱山飞火阁面对的会是众人的讨伐与封印,还是一批又一批被贪婪者投放入内的凡人呢?” “……” 这个问题一时让书房内几人沉默了下来。 “我们守着赤霞珠的秘密,控制赤霞珠每年的产量,用它们制衡各方势力,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为天下和平出了一份力。你倒是说说,这究竟算错,还是对?” 听到这里,林尽深吸一口气,不知何时已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显然,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毕竟,这世上许多事,无法以单纯一句“对错”定论。 花家不能吐出赤霞珠的秘密,若是此事被外人知晓,无节制的杀人取珠行为将会泛滥成灾,凡世首当其冲,毕竟,无论是妖是魔还是修仙者,对于凡人来说皆是降维打击,那些人碾死他们,就像碾死一群蚂蚁那样简单。 就如花无咎说的,他们控制着每年赤霞珠的产量、制衡各方势力,似乎确实是事情的最优解。 可是不对。 这样残害人命的赤霞珠矿,原本就不该存在。 赤霞珠自出现以来已有数千年历史,每年产量只有所有人都嫌少的区区一两百颗,如今听见真相,林尽才惊觉这背后究竟是个多么恐怖的数字。 更令人心寒的是,对于凡人来说,魂魄不全就无法投胎转世,那些无辜者被剥离了纯善的部分,化为了残缺的恶魂,生不了死不成,只能永远懵懂游荡在埋葬他们的火山底。 赤霞城的繁华、花家的荣耀,竟都是在这数千年里,用一年几百条人命堆叠而来。 何其血腥残酷? “……” 同样陷入沉默的还有见桃。 见桃垂眸许久,想说什么,终是没能开口。 她不好评价此事,就算评了也无甚作用,所以,最终也只微微叹了口气: “赤.毒风是地缚魂的报复,如今唯一可行之法,便是渡化城中冤魂怨气,要他们放下怨恨与执念,魂归天地。可是赤霞城这笔血债,实在是太深了。数千年啊……多少无辜之人枉死于滚烫熔岩之中,这怨要从何解起,就算能解,又要多少人花费多少年?就算我们撑得住,城内那些患者,怕是也撑不住了。” 这又是一个令人绝望的问题。 林尽看向花无咎,犹豫许久,还是没忍住问: “若是早知如此……” 他一句话还问完,花无咎便打断了他,抢道: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再轻易结束,这是花家的宿命,是赤霞城的荣耀,是……” 第425章 “砰——” 书房的门被人踹开,发出一道巨响,打断了花无咎的话。 “什么狗屁宿命?!什么狗屁荣耀?!” 花南枝站在门口,眼圈通红,浑身发抖,也不知究竟听了多久。 她踉跄着上前几步,朝着花无咎崩溃大吼: “我从小以赤霞城为骄傲,以爹爹为骄傲,如今你却告诉我,我拥有的这一切,竟都是无数无辜之人以性命换来的吗?!我赤霞城的荣耀若是踩在无辜者的血肉上,那这荣耀,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赤霞珠这种残忍的东西就不该存在,更不该成为牟利的手段!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爹爹,他们为什么会变成冰冷的珠子呢,为什么会变成咱们家的金银宝物呢,为什么会变成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无用的荣耀呢?!” 花南枝声音有些嘶哑,一阵铁锈味漫上她的喉头,她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似搅在了一起。 她是赤霞城骄横跋扈的大小姐,她含着金汤匙出生,只要她想要,就算是太阳和星星,她爹爹也能为她摘下来。 她挥霍金银,她拥有无数奇珍异宝,她梦想着成为一代侠女,守四方安定。 可她从未想过,她脚下每一级前进的阶梯,都是无辜人堆叠起来的尸骨。 她身上披的赤霞是鲜血染就,她头上价值连城的钗环是骸骨换得,她引以为傲的花家,是以杀人换财作为家训传承的魔窟。 怎么会这样? 花南枝拔下了自己发髻上的点翠钗。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好恐怖。 好恶心…… 花南枝跪倒在地上,忍不住一阵干呕。 怪不得。 怪不得她当时要炸赤霞珠矿,花十一的反应那样大。 不过几十条人命而已。 他们每年为炼赤霞珠就要往这火山里推多少人?他们早已麻木,如今有人要为了区区几十个无关紧要、迟早会变成赤霞珠养料的人炸了整个矿,简直幼稚至极可笑至极! 可是,可是…… “为什么……” 她眼里含着泪,抬眸看向她最为敬仰的父亲。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一边教她众生平等不分贵贱、教她生命的重量,一边将那些沉甸甸的生命推入烈火,换成琳琅珠宝捧在她面前? 为什么要在她不小心养死黄鹂鸟后板着脸训斥她不敬畏生命,背后却风轻云淡地将活生生的人变成冰冷的珠子,说这是这些人最大的价值? 为什么要用以无数冤魂换来的财力与荣耀让她幸福地长大,再要她踩着这些人的尸骨去行所谓的保护之事? 为什么,准许她任性毁矿,说救人之心很好,又在背后轻飘飘道,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不虚伪吗? 不会想笑吗? 既然如此……不能一开始就将她养成一个漠视生命残忍暴虐的坏胚子吗? 这样的话,她就能坦然接手花家这份“荣耀”,也不必像现在这般痛苦迷茫了吧? 花南枝觉得自己大概哀伤痛苦到了极点,可真到了这时候,她心底却只剩了麻木。 她想哭,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一双眼睛干涩得生疼。 “囡囡……” 花无咎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朝她伸出了手,想扶她起来,却被花南枝一把甩开: “别碰我!” 花无咎的手一顿。 旁边,林尽瞧见这画面,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垂眸思索片刻,问见桃道: “师叔,如果地缚魂数量太多无法渡化,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从其他方面入手?你说地缚魂是被人引诱驱策才化为了如今的赤.毒风,那背后那人,一定也有破解的法子吧?” 见桃点点头: “理论上是这样的,可此人……应当十分难找吧?” “不难,我大概有个猜测,如今看来,十有八九是她。” 见桃很快懂了他的意思: “你说皎月医仙?” “嗯,只是她今早刚刚离开,去向未知。” “那时间才过去不久,先在城中找找。能寻见罪魁祸首自然最好。” 二人很快达成共识,左右他们待在这里掺和父女俩的事也不大合适,这便出门去解决要紧正事。 林尽看了眼花南枝,朝木芳凝递去个眼神,她这便点点头上前,一脸担忧地将人扶了起来。 踉跄着起身时,花南枝扔掉了手里的点翠钗。 她没有犹豫,转身跟去了林尽和见桃离开的方向。 而在她离开这间书房前,她听见花无咎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字里行间带着浓浓的疲惫: “……囡囡,还愿意吃爹爹煮的面吗?” 花南枝脚步一顿,但也只是一顿。 她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这里,终也没有给花无咎一个回答。 书房一时静了下来。 花无咎看着门口那道远去的朱殷色背影,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许久,他微微叹了口气。 他抬手,从袖中拿出一法器,将其重重拍在了桌上。 同时,一张隔音结界张开,包裹住了整个书房。 这是他早为今日准备好的东西。 他将它放在袖中摩挲许久,却终也没有用上。 第426章 第200章 暮色苍茫 林尽和见桃快步行在城主府中。 今天的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林尽心情实在有些复杂。 虽然他早就怀疑柳拂心身份,也对答案有过预料,可等几乎确定的那一刻,他还是不大能够接受。 还有赤霞城…… 谁能想到,赤霞珠的秘密竟如此血腥残忍。谁能想到,花南枝于矿洞中的赤诚,不止救了那受困的几百人,还为往后千千万万条人命断了他们将面临的厄运,结束了一场持续数千年的黑暗惨剧。 若没有她这次“任性”,埋葬在悬焱山下的无数残魂,怕是真要成为永远的秘密。 只是…… 林尽回头看了眼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花南枝。 也不知,听见了花无咎那番话、被推翻了认知与信念的花南枝又要如何自处。 她明明,只是个一直生活在父亲羽翼下无忧无虑张扬热烈的小姑娘啊。 不可否认,人总要成长。 可花南枝面对的,却是她父亲亲自为她铺下的、最残酷惨痛的方式。 林尽想安慰她,可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去劝,毕竟父母之爱,于他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盲区。 他微微皱起眉,正欲收回视线,余光突然瞥见旁侧墙头冒出的一黑一白两颗毛茸茸团子。 林尽愣了一下,侧目看去,果然见是自家的球球和元曦。 这几日他们一直在忙城中瘟疫之事,林尽觉得两个小的跟在自己身边也是又闷又无聊,所以先前同花无咎说过一声,得到允许后便将他们留在城主府庭院中自己撒欢玩去。 此时元曦从矮墙上跃下,撒丫子朝他跑来,球球则慢悠悠一颠一颠地跟在他身后。 林尽弯下身将两个小的捞到怀里。 球球如往常般爬到他肩膀卧下,而后见元曦也想挤过来,他恶狠狠朝他呲了呲牙。 受了威胁,元曦缩缩脑袋,倒也没再坚持,只识趣地去到了他另一边肩膀。 等寻到好位置后,元曦似乎想同林尽说些什么,但刚张张口,他整只狐突然一愣,随后目光缓缓挪向林尽身边的见桃,这便对上白发女子一张清秀温和的面庞。 元曦鼻尖动了动,下意识凑近了她,像是从她身上嗅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 而见桃看见他的动作,微微弯起眼睛,像是冲他笑了一下: “你这小狐狸,当真乖巧可爱。” 林尽则抬手挠挠元曦的脑袋,提醒他回神: “元曦,来得正好。我记得你先前说过,你于嗅觉有着不一般的天赋,那你可能根据味道追寻某人的踪迹?” “当然可以。” 元曦眨眨眼睛,暂时将注意力从见桃那里挪了开来。 “林尽你要找那个柳姑娘是吗?不过……” 小狐狸一双眼睛弯起,狡黠笑意藏也藏不住: “不过,根据气味找人什么的,不是狗擅长的事吗?看来球球弟弟每日除了吃饭睡觉握爪,当真不会其他了。嘿嘿,这么说来,林尽你的贴心小助手,还得是我呢。” 暗戳戳贬了一通萧澜启后,元曦心满意足。 一时撩拨一时爽。 反正萧澜启没法在林尽面前跟他发脾气,快哉! 元曦蹲坐在林尽肩膀上,一条大尾巴摇来摇去,舒爽之余还不忘正事,认真地翘起鼻子替林尽寻找柳拂心的味道。 元曦确实对气味极为敏感,加之最近赤霞城居民几乎闭门不出,街道上的气味单一稀薄,也为他们的寻迹省去不少难度。 他们走在城中时,天色已稍稍有些暗了。 林尽在赤霞城住的这几日,就没见过一个晴天,这座城上空,永远布满那种透着血色的沉重灰烟。早晨还好,可一旦日头西落天光暗去,赤霞城便似被蒙上一块黑布,黑压压叫人喘不上气。 说来也巧,元曦寻到柳拂心味道后,指的位置正是前些日子林尽蹲守过柳拂心的那间客栈,当林尽再次寻过去时,韩傲柳拂心还有先前同他们一道的那位陌生少年刚好从客栈中出来。 韩傲似乎以余光瞥见了林尽,他回眸看了他一眼,目光一顿,眸色略微有些复杂。 他下意识将柳拂心护在了身后,心觉几人来者不善: “你们作甚?” 林尽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柳拂心,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跟韩傲解释。 这世界上,恐怕只有林尽知道韩傲有多喜欢柳拂心。 在韩傲还在烟雨山的那些年,他俩总聚在一起闲聊,林尽知道韩傲一直保存着柳拂心当年留给他们的印信,也经常听他在自己耳边念叨柳拂心这个人,说她多好多好,说自己最喜欢她哪段剧情、说自己为她追更为她在网上跟人吵架,说他为了她一个绝版小周边,到处求购,最后收了很多,多到能铺满一整块地毯。 林尽不理解这种感情,但想也知道,那一定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除非亲眼看见亲耳听到,否则,人很难因为别人的三言两句颠覆自己对某人的看法,更别提对方是自己倾注多年感情的、姑且能称一句深爱的人。 比如,如果现在有个人跳出来告诉林尽,说他肩膀上好吃懒□□晒太阳的小狗崽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他也一定会觉得莫名其妙再骂那人一句神经。 第427章 更别提柳拂心此人还有一层原著滤镜在,在原文中,她就是一个纯如白纸的角色,连林尽都是寻见诸多破绽、多次确认之后才相信她远不如表面那样简单,更别提一直信任原著信任柳拂心的韩傲。 “……” 可能是见林尽为难,见桃主动上前一步,没理会韩傲,而是望着他身后的柳拂心道: “柳姑娘,我有些事想问问你。听说你为了治愈赤.毒风,已在赤霞城留了近五日了。可我已经确认,赤.毒风并非一种病症,这一点,不必我来,就算是烟雨山中刚入门一年的内门医修弟子,也能够看出其中端倪。可在这五日中,你非但觉不出异样,还不断将众人思路往普通疫症的方向引导,这是为什么呢?皎月医仙的美名传遍天下,我相信柳姑娘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那柳姑娘,你可否告诉我,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何?” 见桃语气温和,神色淡淡,没有一点逼迫之意,却在三言两语间对准了所有疑点,让柳拂心没有辩解的余地。 以前林尽只觉她是个淡如水好相处的女子,今日才发现她柔和外表下还有这样一面。 也是,天下第一医修、曾经的西坎门主、楚听雪想相守一生的女子,怎会是池中物。 “我……” 柳拂心垂下眼: “抱歉,各位有所不知。当年小寻城遭难时,我在城中,也参与过救治,但当时的我只是一个卖药孤女,不是什么医仙,只会一个劲闷头研究我从医书上看来的那些法子。那次,我一个人也没能救下,这次在赤霞城遇见相同的情况,我……我实在是太怕了,只顾捡起年少时未完成的事,至于您说赤.毒风不是普通病症……抱歉,我当真没有注意。” 柳拂心微微福身朝他们一礼: “若是我耽误了城中病患的治疗时间,还请容拂心同各位道个歉,是拂心学艺不精,才让赤霞城落入如此险境。” 柳拂心面色苍白,发丝凌乱,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与忍让,当真像是一株受尽了欺负却还要低声下气不敢声张的扶风弱柳。 “我没有要逼柳姑娘认错道歉的意思,你我都是女子,我并没有、也并不想欺负你,我只是想同你要一个原因。” 见桃并没有因为柳拂心的示弱心软半分: “作为一个医修,说分不清寻常疫症与怨魂附身诅咒,我是不信的。这话可以哄住旁人,却哄不住同为医修的我。 “还有,柳姑娘你,应当不是人类吧?你是天魔,就算不是,也同天魔多少有点关系。所以我还想问,你的魔纹天赋是什么? “瓜田李下的道理,柳姑娘应当是懂的,不知柳姑娘可方便让我瞧瞧你的魔纹?驱策魂魄这种传承很是特殊,若真跟你的魔纹无关,见桃便信柳姑娘这次失误当真是慌了神。” 先前花南枝和木芳凝试探柳拂心之事,见桃已经听林尽讲过了。 她知道花南枝和木芳凝给她戴过一副耳坠,可现在,她注意到,柳拂心双耳早已空了,只能看见左耳一处不那么显眼的耳洞。 见桃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柳拂心似在为难的眼睛: “魔纹的位置,对于女子来说算是私密处。好在这旁边便是客栈,不如柳姑娘同我单独上楼去,叫我瞧上一眼,只要一眼,便能洗脱柳姑娘的嫌疑,我便相信,今日这意欲屠城的赤.毒风之难,非柳姑娘杰作。” “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傲往旁侧挪了半步,将柳拂心完全护在自己身后。 见桃没有看他,她只弯唇笑笑: “我的意思说得很清楚。我理解道友看见自己心爱之人受人质疑的愤怒,也理解你想保她不受猜忌,但我想,你应当更不愿意看她永远身负无法被洗脱的嫌疑吧?柳姑娘身上的魔纹目前为止还是个秘密,今日过去,若柳姑娘当真是被误解,我可保证这个秘密永远止步于我们几人,柳姑娘,你意下如何?” “……” 见桃的话叫人挑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点,在这种情况下,倒显得旁人说什么都像是在无理取闹。 韩傲想,柳拂心身上的魔纹想必是她心里最深的疤与痛,从她曾试图用毁坏自己身体的方式生生烧去那些花纹就能看出,那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眼前这些人为什么会怀疑赤.毒风是柳拂心所为? 就因为她身上那些魔纹? 怎么可能呢? 有些事情,韩傲是亲眼见过亲身体会过的,他见过柳拂心还是小柳时的模样,知道她在那样小的年纪就为赤.毒风付出过那样多的努力。 她尽力在挽回每一条生命,现在他们却说她是这赤.毒风的罪魁祸首,怎么可能? 就算韩傲不信柳拂心,他也得信他自己。 可若是不想法自证,这些嫌疑就会永远伴随着她,再往刻薄里想想,柳拂心身上的魔纹说不定会被更多人知晓,到时候皎月医仙不再,所有人都会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用她最痛的地方来攻击她。 韩傲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看向身边的柳拂心,问: “小柳,想给她看吗?” 他注意到柳拂心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着,他以为她是在纠结在难堪。 所以他很快补充道: “可以给自己洗脱嫌疑,也可以转头就走,毕竟你没有义务用撕开自己的方式跟别人自证清白。” 第428章 “……” 林尽听见韩傲这样说,心中五味杂陈。 他记得,韩傲总是跟他强调他们眼前的一切不是真实,身边的人也都是纸片人。 可如今,他却对同为“纸片人”的柳拂心倾注了这么多感情,甚至愿意无条件信任她、同她说这种话。 林尽觉得韩傲有些怪。 可想一想,他对柳拂心,好像原本就有这么多的爱。 林尽观察着韩傲的表情,一时有些出神,直到他发现韩傲的视线不知何时越过了他、直勾勾盯向某处。 林尽愣了一下,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朝身后望去,这便惊讶发现,赤霞城的南城墙上,不知何时立了一道人影。 林尽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仿佛几日前,他也站在一个差不多的角度,仰头望过城墙上背对他的猎猎红衣。 那是……花无咎? 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还没等想通这个问题,林尽又看见城墙上的花无咎有了动作。 他似从腰间拿出一物,下一瞬,他手中便多了一把比他还高的黑底红字旗。 一开始林尽还没看清那是面什么旗,直到后来,他察觉到空气中不知何时漫出的一丝诡异阴气。 那竟是…… 林尽心底一凉,有种不妙的预感。 召魂旗! 第201章 宁鸣而死 花无咎是赤霞城第三百五十一代城主。 从小,老城主便要他时刻谨记,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金钱、地位、甚至整个赤霞城,都是那一颗颗剔透温热的赤霞珠为他带来的。 他们花家手握赤霞珠矿,各方势力都得让他们三分,说一句在天下横着走也不为过。 他们赤霞城富可敌国,库中金银财宝数不胜数,从小到大,只要他想要,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 有关赤霞珠的秘密,花家代代相传,距今已传承了数千年之久。 赤霞珠需要人命来叠,花无咎一直知道。 每年冬末,赤霞城主养的死士与心腹便会乔装去往凡世各处,或买、或以工作之名将劳工骗来赤霞城,待到入城后,便随便寻个由头将他们关入地牢候着。 反正那些人或是孤儿乞丐,或是穷苦乡民,命贱,翻不出什么浪花,就算死在外面,也不会有人在意。 待到季节步入夏季,悬焱山中的岩浆会缓慢上涨,这预示着,赤霞珠的“播种期”就要开始了。 到那时候,花府家丁会以处理死刑犯为由,分批次将那些“种子”丢到悬焱山中,整个播种过程从夏初开始,到秋初结束,时间很长,所以可以一点一点慢慢处理,不会引人注意。 在花无咎刚过束发之年时,老城主就带他去见识过“播种”的过程。 作为尊贵的赤霞城少主,他并不用亲自动手,他只和老城主站在不远处,看那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断求饶的可怜人被毫不留情推入火山口,从一个人变成一朵微弱的火花。 “我买他们的命,只花了五两银。” 老城主抬手拍拍花无咎的肩膀: “五两银,就够他们感恩戴德感激涕零,但他们这些廉价生命能为我们创造的价值,却是个叫人难以想象的数字!孩子,你知道吗,是悬焱山、是我们花家,让他们卑贱的生命变得高贵,能为赤霞珠贡献一份养料,是他们这种人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 廉价生命? 生命的价值要如何被定义,怎样的生命算廉价,怎样又算高贵? 贱人和贵人究竟有什么区别? 如果坠落的是他,那么,在他生命的最后,会溅起怎样的火花? 花无咎带着这个疑问长大,一年年麻木地看着廉价生命溅起的火花。 后来,他从老城主那里接过了城主的位置,也是那年,他遇见了一个很特别的姑娘。 那个姑娘是仙山出身的仙子,花无咎第一次见她时,她一袭红衣,戴着赤霞城特色的避鬼戏面具,在傍晚时分穿行在人群里,衣摆飘扬,像是一抹热烈的火焰。 她叫若炎,是花无咎一眼便认定了往后一生的人。 寻常的修仙者是不屑与凡人在情感上有所牵扯的,毕竟他们要寻的道,规矩太多。 但若炎不受那些规则束缚,她在尚不知道花无咎身份时与他相恋,她说,她愿意和身为普通凡人的花无咎相守一生。 可后来花无咎向她坦诚身份,她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成了赤霞城主夫人,反而心生退意,觉得自己需要好好考虑一下这段关系。 若炎的行为让花无咎有些疑惑。 如果要按老城主那套说法,普通人的生命是卑贱的,像他们这种手握地位与权力的生命才算高贵,那为什么,若炎愿意与卑贱的他相守一生,却不大情愿与“高贵”的他成婚,做高高在上的城主夫人? 明明,无论是怎样的花无咎,都那样爱她,他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捧给她,他要办一场史上最盛大最华丽的婚礼,让天下所有人为他们祝福。 可这足够轰动天下的婚礼,最终也没能办成。 因为在婚礼前几日,若炎偶然间得知了赤霞珠的秘密。 花无咎很爱若炎,他曾经承诺过,永远不会欺骗她,所以,在若炎询问为何赤霞城看起来那样和平,却每年都有那么多死刑犯要处理时,花无咎实话告诉了她原因。 第429章 花无咎没觉得有什么,毕竟这是他每年都要做的、再寻常不过的事。但他没想到,听见他的话之后,若炎反应很大。 她跟花无咎大吵了一架,花无咎搬出了老城主交给他的那套理论,却被若炎一句句驳了回去。 “命无贵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你以为你就凭那两个臭钱就能买断他们的生命和未来吗?” “什么破赤霞珠?觉得剥离魂魄变成赤霞珠是荣耀,那你怎么不去!” “别以为投个好胎就高人一等,普通人怎么了?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努力生活,比你这种踩在尸骨上数钱的蛆虫要高贵得多!” “我真是瞎了眼了,居然没看透你这种血债累累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魔!花无咎,你就不怕那些枉死的人回来报复吗?夜半十分你不会惊醒吗,不会怕怨魂来朝你索命吗?!” 若炎本就不是什么温柔如水的女子,那天晚上,她将花无咎臭骂一顿,后来扬言要炸了整个悬焱山,要让赤霞珠这种本就不该出现的东西彻底消失,花无咎闻言,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若真如此,整个赤霞城,怕都要毁了。赤霞珠不仅能带来力量与富贵,它在某种程度上还制衡着各方势力,守着赤霞城的安定,若没了赤霞珠,你猜,我和这一城人,又能活几时?” 所以,究竟是每年往火山里扔的那些人命重要,还是天下和平与赤霞城中数万条性命重要? 若炎陷入了沉默。 她没再跟花无咎说一句话,她摔门而出,第二日便收拾行李,离开了这座城。 若炎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她可以为了爱留在赤霞城,放弃自己的道与仙途,当然也能够干脆利落地放下花无咎,与他死生不复相见。 花无咎派出去寻若炎的家丁,在天下各处找了整整三年。 花无咎知道,只要若炎想,她便能叫他一辈子寻不到自己的踪迹,可花无咎实在不死心。 三年过去,派出去的人带不回一点好消息,就在花无咎心灰心冷决定彻底放若炎自由之时,他的心腹传回了若炎的消息。 他们说,他们找见了若炎,但只是一具尸体。 尸体。 若炎死了。 花无咎常与修仙者打交道,他知道,修仙界危机四伏,死个修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若炎? 花无咎自以为已见惯了生死,对死亡一事早已麻木,可他看见若炎的尸体,只觉整个世界都在崩溃的边缘。 他好痛,痛到几乎晕厥,他抱着若炎早已冰冷的尸体,哭到两眼发黑。 那一瞬间,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 为什么若炎说命无贵贱、众生平等,原来生命都是一样脆弱,只是活着的人比较幸运,不必那么早面对死亡。 原来失去至亲至爱是这种感受,那每年被诓来买来做赤霞珠养料的那些人呢?他们的亲人是否期盼着他们被带走是去过好日子?就算再穷再苦的生命,是否也有视他们如珍宝的人? 花无咎花了近三十年都没能想通的问题,被若炎用死亡教会了。 花无咎好像在那一瞬间失去了人生的全部意义,那一刻,他真的想抛下城主的责任抛下一切,任性地随着若炎一起去了。 他独自在若炎死去的地方枯坐很久,谁劝也不走。 直到心腹抱着一个孩子走到他面前。 那女孩看起来也就两岁多一点,她扎着小辫子,脸上肉嘟嘟,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很像若炎。 “在附近的村子里问到的,若炎姑娘伤重时曾把孩子托给村中妇人照顾,随后只身引开仇家,这才……” 花无咎看着对面不哭不闹、一点不怕生人的女孩,颤抖着问道: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南枝。” 女孩奶声奶气地道: “花南枝!” 原来当年,若炎选择离开时已有了身孕。 她舍不得这个孩子,却又不想她留在赤霞城,变成她父亲一样的人。 所以她选择自己把孩子生下,选择自己带着孩子游历天下,将她教养成一个真诚热烈敬畏生命与大义的人。 可惜,这一切才开始便要结束了。 她连看她长大都没能做到。 花无咎将花南枝带回了赤霞城。 他给了花南枝很多很多的爱,连带着她娘亲的那份也加倍给了她。 他要她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是如她娘亲一般张扬热烈的姑娘,只要是花南枝想要的东西,无论多难,花无咎都弄得到。 他在宠爱花南枝的同时,也不忘将她教养成她娘亲希望她成为的人。 他放弃了花家传承千年的那套理论,他教会花南枝生命的重量,教她敬畏生命,教她真诚待人,教她敢爱敢恨,教她爱自己,也爱整个世界。 教她,成为和父亲截然相反的人。 毫不夸张地说,花无咎的后半生,完全是为了花南枝在活。 他不能放弃赤霞珠,他继续做着若炎厌恶的事,他满手沾血,因为他得在花南枝长大之前,保证她有安稳无忧无虑的生活。 后来,当花南枝为了救人而毫不犹豫地选择毁掉整个赤霞矿脉之时,花无咎便知道,自己成功了,自己做到了。 赤霞珠矿,她女儿帮他放弃了。 第430章 他完成了若炎未完成之事,将他们的女儿,教成了一个很好很勇敢的姑娘。 也不知,在若炎眼里,自己这个父亲当得可还合格。 也不知,看见这些,若炎能否原谅他一丝。 花南枝凭一腔热血,做到了花家历代先祖没胆识去做的事。 她断了罪孽的根源,救了万千残魂,也救了未来更多人。 至于如今要付出的代价…… 便由花无咎来吧。 他这个父亲,总该尽最后一点责任,才算称职。 花无咎手握召魂旗,站在城墙上,与老对头悬焱山遥遥相望。 他虽然没有胆量主动结束这场持续数千年的罪恶,但他有胆为女儿兜底,为一城人赎罪。 他一手持召魂旗,一手握着他从出生起就佩戴着的避魂珠。 这么多年,花家先祖说是人命微贱死不足惜,可还不是怕他们手上那千万条人命报复? 他们心虚,只能日日带着避魂珠,以求一个安稳。 花无咎也像他们一样龟缩多年了。 但此时此刻,他放下了一切,他坦然面对着自己的罪孽,他站在城墙之上,顶着天空中的浓郁灰烟,再不犹豫,一把捏碎了手中的珠子。 避魂珠碎裂时锋利的边角划破了他的掌心,他抬手将血涂抹在召魂旗上,黑底红字的巨旗一时光芒大盛。 来吧。 法器灵力翻涌间,花无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花家数千年的罪孽,他一人来偿。 花家的血债,不该让城中数万条无辜性命来平摊,所以,他们所要遭受的折磨和报复,他一人来扛。 既然无法度化这些怨魂,那就让他们在他身上,撕咬报复个够吧。 召魂旗被他紧握在手不断挥舞,风带起沾血的旗面,在空中猎猎作响。 他这一生,当真看惯了太多死亡。 所以,当自己站在这里时,他心中竟无丝毫惧意。 头顶灰烟翻涌,他听见了无数重叠在一起的凄厉哀嚎。 他是个合格城主了吗。 他是个配若炎来爱的人了吗。 他还算个能够让南枝骄傲的父亲吗。 或许都不是。 但他,在那一刻,至少对得起自己。 “轰——” 第一道怨魂从高空俯冲而下,穿过他的胸膛。 花无咎一时险些没能拿稳手中的召魂旗。 他只觉一股阴寒之气贯穿了自己的身体,他猛地喷出口血,略一踉跄,便重新抓稳了手中的旗。 恍惚抬眼间,他看见天空中冲向自己的残魂越来越多。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年少时,站在了悬焱山口,看见那些微如草芥之人自高空坠落,溅起星星点点火花。 他的眼睛与生命,曾被火花映亮过那么一瞬。 后来,他懂了。 那,便是生命的重量。 第202章 星灭光离 空气中令人骨髓生寒的阴气愈发浓重,林尽抬起头,看见头顶厚重云层突然荡起一阵涟漪,似是有什么东西在浓烟中翻涌。 林尽隐约从中看见一张张狰狞的面孔,耳边也依稀传来无数凄厉的尖叫哀嚎。 召魂旗。 如果林尽没记错,这是一种极阴极险的法器,手持此物者可立即吸引周遭百里内阴魂的仇恨,使自己成为它们眼中唯一的攻击对象。 这效用原本就已经够毒辣了,若再在使用前以血祭旗,效果还能翻上数倍。 这赤霞城中的地缚魂都是数千年来枉死在悬焱山中的可怜人,他们对花家后辈原本就有极深的怨气和执念,再加上花无咎以血祭召魂旗的刺激,那万千怨魂的杀意只会更加狂躁难控。 他想做什么? 远远看去,花无咎一身红衣立在城墙上,衣摆和袍袖随狂风飘扬。 他手中握着召魂旗,用力挥舞着,像是孤身号令冲锋的战士。 周遭灵力与阴气翻涌,当天空第一团阴魂俯冲而下穿过花无咎的胸膛,林尽听见身后花南枝撕心裂肺的一声: “爹爹!!!” 花南枝一双大眼睛几乎瞬间溢出泪来,她下意识就要冲向花无咎的方向,可没跑几步便腿一软摔倒在地,身上红衣立马多出一道道灰土印,显得整个人狼狈至极。 她的膝盖磕得很疼,手腕也火辣辣的,可她顾不上呼痛,她想从地上爬起来,但努力很多次也没有找见能够支撑她从地上站起来的力气。 直到林尽捞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见她还想跑,却伸手一拦止住了她的动作。 “别去。” 林尽的声音有些许沉重: “你爹爹是想牺牲自己来保护你、保护这一城数万人。召魂旗效用太猛,且你与城主血脉相连,你靠太近,恐会受到波及。” 有那么一瞬间,林尽好像明白了很多事情。 几日前城墙上的叹息、夜市中亲自给花南枝挑选零食的父亲,还有今日在书房内那个明知花南枝没有走远、却还要细细道来的故事。 恐怕从赤.毒风出现的第一日起,花无咎就为自己想好了这个结局,此后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他对女儿无声的告别。 以一人之身,赎家族罪孽,换满城性命,渡万千冤魂。 以自己之命,教会花南枝成长,为她铺下一个合格城主必经的道路。 第431章 花南枝抓着林尽的手臂,她腿软跌跪在地,几欲崩溃。 “林尽,林尽!那是我爹,可那是我爹爹啊!!” 花南枝似乎真的痛极,她十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林尽的小臂,林尽吃痛,却不忍心叫她放手,只默默忍着,边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的眼睛早已被泪水浸湿,水雾蒙蒙间,她看见城墙上那道小小的红影正被空中无数道魂团穿透。 在头顶浓郁阴魂沉云下,那人显得那样无助渺小。 可他始终站立在那里,坦然面对着自己本该承担的一切。后来,愈发急促剧烈的攻击叫他几乎站不稳,他这便抬起手,将手中召魂旗狠狠插.入地面,自己握着它,支撑着身体始终保持站立姿势。 这一天,对于花南枝来说,简直恐怖得像一场噩梦。 早晨她还在跟朋友们一起寻事情的真相,下午像以前一样去书房跟爹爹撒娇,结果事情糊里糊涂走向了她从未预想过的方向。 父亲讲的故事和他在林尽他们面前表现出的模样,跟自己平时相处的、敬爱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他三言两语颠覆了花南枝所有认知,他轻而易举毁掉了花南枝眼中美好的家与世界。 花南枝还没接受这个现实,还没从上一轮崩溃中缓过劲来。 她方才还在想,等今天结束后,要如何去质问花无咎。 她想,她一定要跟他好好吵一吵,一定要同他要个说法才好。如果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她就,她就…… 再也不理他了。 可是现在,她好像再也没有同他任性的时间了。 她好像,再也没有同他说话的机会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呢。 花南枝哭到几乎晕厥,林尽叹了口气,抬手安抚似的拍着她的后背。 身边其他人也被城墙上那变故一惊,他们望着城墙上那道孤影,久久回不过神。 片刻后,林尽听见自己右边肩膀传来一声轻咳: “林尽,我闻到,有人来了。” 林尽微一挑眉: “什么人?” “不知道,味道很杂,有很多很多的人。” 说着,元曦鼻尖又轻轻动了动,下意识朝左侧挪了挪目光,笃定地纠正道: “很多很多的……天魔。” “铮——” 几乎在元曦话音刚落时,天边突然传来两道弦音,那弦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力量波纹,令林尽的灵魂都跟着震颤一瞬。 他猛地回头望去,果然见一女子浮坐在空。 她以白绫覆眼,信手拨着身前以白骨制成的箜篌,身上白衣与周遭阴暗天色对比鲜明。 千骨如音? 仔细瞧瞧,千骨如音身后的天空果然涌来大片黑点。 出现变故后赶到得这样快,想必,这些家伙已在赤霞城外蛰伏许久了。 赤霞城此难,果真与明烛天脱不开干系。 想到这,林尽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了旁边的柳拂心。 他抬眸同木芳凝对个眼神,木芳凝这便懂了他的意思,过来将浑身瘫软的花南枝接到怀里。 同时,林尽不动声色地召出浮生笔,迅速绘出一道符文,打向旁侧看似毫无防备的柳拂心。 浮生笔是当时林尽身在朱雀秘境中时,朱雀先祖以山海笔碎片、千云树枝和朱雀翎羽为他重新打出的天阶法器。这法器的品阶摆在那里,加之怀玉圣体天生在画符一道占着极大的优势,林尽如今绘高阶符几乎不需要过多思索。 寥寥几笔,缚神符成,符文灵光大盛,像一支利箭破空直冲柳拂心后心。 韩傲第一个察觉危险,他看了眼林尽,眸里有惊诧、有不解。 他下意识想为柳拂心抬手拦下这道符文,可林尽似乎早就备着他这一手,所以在绘符时,他还在缚神中加了一个小小的空间穿梭玄妙,令其在即将被韩傲拦住的一瞬间穿过了他。 “抱歉。” 林尽这二字,是说给韩傲听的。 伤了他觉得重要的人,是他对不住他。 具体的可以等未来有机会了再慢慢解释,毕竟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他没有犹豫矫情的时间,他必须先发制人制住柳拂心再说其他。 对于这道缚神符,柳拂心会如何应对呢? 会放弃伪装同他动手,还是…… 林尽一个假设没能出现完整。 因为下一瞬,他眼睁睁看着他的缚神符被一道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色丝线击碎,而后那丝线瞬间缠住柳拂心的脖颈,将她猛地向后拉拽去。 “小柳!” 韩傲一惊,他伸手拉住柳拂心的手,却只短暂捉住了她滑落而去的指尖。 见状,韩傲下意识就要抬步跟去,林尽却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阿韩!别去,很可能是陷阱。柳拂心此人不简单,你信我!” “……” 韩傲并没有应声。 在被林尽拉住之后,他的动作停顿一瞬,但也就只有一瞬。 他抬眸同林尽对视,眸中神色极为复杂,林尽看不太懂,只能从他眸底捕捉到那丝一闪即逝的、令他感到陌生的猩红血光。 很快,韩傲收回视线,没有一丝犹豫地挣开了林尽的手。 “比起我,你更信你身边那些人,信这个世界。” 第432章 韩傲声音微沉,顿了顿,他道出后半句: “我不知道你到底怀疑她哪里、怀疑她是谁,但我知道她的过去、她的经历,还有她作为柳拂心的一切。所以,至少现在,比起你,我更信我自己的眼睛、更信柳拂心。” 听见这话,林尽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待到韩傲和他身边的三七远去才缓缓垂下。 见桃看见这一切,微微叹了口气,温声劝慰道: “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道路。人的眼睛是最会撒谎的东西,无论爱恨都会蒙蔽人的视线。你看见的东西与他看见的东西不一样,你们对事情想理解与看法乃至判断,自然也有不同。很多事情,不必纠结,不要想太多,为难自己也为难别人。 “放下吧,毕竟,没有哪两个人会一直同路。” “……” 林尽沉默片刻,点点头: “晚辈懂了。” 说着,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那片天空。 明烛天那片黑点越来越近了,而花无咎已经被大团大团灰烟包裹住,城墙上已完全看不清他的身形,只能瞧见一团旋转着的浓郁雾气,像是一层将他完整包裹住的茧。 “师叔,明烛天来者不善,我们得向宗门求援。” “不必。” 见桃想也没想便回绝了他的话,而后,她解释道: “这次前来赤霞城支援的人,不止我一个。” 听见这话,林尽愣了一下。 也是那时,他肩膀上的小狐狸突然惊呼一声: “我,我闻见了!” 他这动静将林尽吓了一跳,还没等他问他又闻见了什么,元曦便激动又惊喜地道: “林尽林尽,我闻见楚听雪的味道了!!” 他话中这名字叫见桃微微一怔。 可元曦没给任何人留反应的时间,他想也没想,直接从林尽肩头跳了下去,用最快的速度寻着味道奔去那人的方向。 这个味道……这股灵力…… 不会错的! 就是楚听雪! 元曦眼底闪着欣喜的光。 他真的,找了他好久好久啊,楚听雪是在跟自己捉迷藏吗? 现在,终于被他捉住了吧! 元曦跑过城中一个个路口,拐过一个又一个拐角,他速度越来越快,只想快些到那人身边。 他想过很多很多种与楚听雪再见的可能性,他想,到时,他一定要先问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再给他看看自己化形后的模样,然后要把他借给自己的法器还给他,认真地同他道谢,再跟他换回自己的灵魂。 楚听雪…… 楚听雪! 小狐狸孤身跑在大大小小的街道间,后来,可能是太激动没注意脚下,他被石子绊倒,身体不受控制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等他终于结束翻滚、缓过那阵头晕目眩、再次坐起身时,一抬眼,他眸中映上一道人影。 那人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一头长发披散,墨色长袍遮住了他清瘦的身形。 他手中拎着一个白玉酒壶,其内溢着流云醉的香味。 那是属于楚听雪的味道,他身上灵流的气息,也与楚听雪一般无二。 可…… 小狐狸心中的激动欣喜瞬间淡去,他看着那道身影,懵懵地后退了半步。 他很像他。 却怎么…… 不是他呢。 第203章 肝肠寸断 不知从哪里探来的黑色丝线紧紧缠绕住柳拂心的脖子,将她勒得几乎喘不上气。她一双手无力地在脖子上抓挠着试图扯开那些扼住自己呼吸的东西,却是徒劳无功。 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张薄薄的纸片,被拽着离韩傲越来越远。 “老大。” 旁边的三七看着天空中那片黑影,怕得缩了缩脖子: “那都是……天魔啊?” 韩傲瞥了他一眼: “怕的话可以寻个安全地方躲着,等我救下她便来寻你。” 听见这话,三七正了正神色: “我不怕!老大你于我有恩,你现在要为了柳姑娘对上那么多天魔,我怎么能看你孤身面对那些怪物?就算我修为低微,也定有能为你做的事。” “……” 韩傲看向三七,目光一时有些复杂。 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只郑重点点头,抬手拍了拍三七的肩膀。 “铮——” 一道弦音传来,无端带起一阵狂风,韩傲下意识抽出破界横档在身前。 原本还在远处的千骨如音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前,定睛一看,千骨如音背后还有一个男人,那男人一袭黑衣,头戴斗笠,微微低头,斗笠便遮住了他大半面容。 控制住柳拂心的那些黑色丝线似乎就是受他驱使,此时,那些黑色丝线缠住了柳拂心的脖颈和手脚,令她悬浮于男人身侧。 见状,韩傲瞳孔一震。 下一瞬,那黑色丝线受召猛地袭来,韩傲提剑一挡,破界的剑势竟令那些看似强势丝线瞬间断裂,就像一根根被斩断的发丝,消散在了半空中。 见状,头戴斗笠的男子似乎十分惊讶,不过很快,他弯起唇,给了韩傲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倒是一把好剑。” 顿了顿,他唇角笑意略深: “可惜了,跟了个不配它的人。” 第433章 “少废话。” 韩傲微微眯起眼睛,他紧握手中破界,破界通体漆黑的剑身这便自他掌下蔓延出道道猩红色碎裂纹路: “放开她。” “她?” 男人轻笑一声,抬手挑起柳拂心的下巴: “你说她吗?这可是一个魔族叛徒,我处理我的臣民,与你何干?” 说着,男人又抬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再顺着头发摸到她的脸,用掌心细细磨蹭着她冰凉的脸颊。 他语气温柔,像是在与情人说暧昧的悄悄话: “是吧,小柳?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叛徒。说说吧,你想我怎么惩罚你?抽了你一身魔骨,还是挑断你的经脉把你扔到鬼哭崖去喂恶鬼?又或者砍断你的手脚,将你挂在宫殿里,慢慢折磨赏玩?” 柳拂心似乎怕极了,她在男人手下微微发着抖,一双眼睛满是恐惧,整个人瞧起来,像极了一个即将碎裂的瓷器,脆弱又美丽。 韩傲看着这一切,目眦欲裂。 他身侧猛地爆出一大团黑色雾气,手中破界红光大盛,发出低沉的剑鸣,剑身那丝猩红色的光几乎映进了韩傲的眼里。 韩傲提剑冲向那男人,周身雾气立刻汇聚成形,携着不容侵犯的荒古气息。 见状,千骨如音面色一凛,她立马抬手在白骨箜篌上拨出几个音节,音律混着她纯白色的魔纹在她身前汇聚成一片结界,硬生生接下了韩傲的攻击。 她布出的这结界十分古怪,看似脆弱,却有着不一般的韧性,任韩傲胡劈乱砍一通也丝毫没有要碎裂的迹象。 千骨如音抱着箜篌,看起来应对得十分从容,男人则站在结界后,背着手眼含笑意地看他表演,像是在看一个胡闹撒泼的小丑。 明明敌人近在咫尺却碰不到分毫,这种无力感令韩傲几欲呕血。 “我的话没错,你实在是太弱了,不配这把剑。” 男人语调散漫,接着嗤笑一声: “拿着这样的剑,却连如音的魔纹结界都劈不开,你是在跟我笑闹吗?弱小如蝼蚁,还妄图保护他人,真是……可笑至极。” 听着男人口中嘲讽他的那些字眼,韩傲心中重重一震。 他周身黑雾更浓,怒吼一声,攻击更加猛烈。 可千骨如音的结界依旧没被他撼动分毫,见状,对面男人面上的笑意愈发玩味: “好可笑,好可怜,瞧啊,小柳,有人为了你,着急得快要疯了。这样吧,待我将你挂到墙上那日,我会亲自邀请他一起赏玩,让他同我一起,看看你最后的美丽。” “尊主。” 男人话音未落,千骨如音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抱歉扰你雅兴,但是,有人来了。” “谁?” “折玉。” 男人略一思索: “折玉可不像这小子这么好对付,看来赤霞城今日是占不下来了。你去将花无咎解决了就准备撤吧。” “……” 千骨如音似是微微叹了口气,而后不大耐烦道: “行。” 同千骨如音说完这话,男人便带着柳拂心离开了。 临走前,他回眸看了一眼韩傲,眸中满是戏谑与轻蔑。 待男人离开后,千骨如音才撤回身周结界。 她叫住正欲继续追向男人的韩傲,怜悯般叹了口气: “小子,别追了,你玩不过那老东西的。” 韩傲一双眼睛早已通红,闻言,他惊诧地望向千骨如音,似乎惊讶于她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 千骨如音则懒散地靠在箜篌上,尽管以白绫遮了眼,可韩傲还是能够从她面上看出她对自己的悲哀与怜悯: “看看你身后吧。你没发现,少了什么人吗?” 韩傲身体猛地一僵。 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方才的愤怒与无力中,此时听见千骨如音的话,才猛然回神。 他朝自己身后望去。 本该跟在自己身后的三七,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只有下方地面上一个瘫倒在地的人影,还有一大片刺目的血。 “那老东西有句话说的没错,你确实……护不住任何人。” 说罢,千骨如音收起箜篌,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去向了花无咎的方向。 但在行出一段距离后,她身子突然一颤,再坚持不住,任唇角缓缓淌下一抹红。 身上魔纹痛到几乎要碎裂。 她抬手拭去唇角血迹,回眸看了眼那个古怪小子。 ……真是个怪物。 那边,韩傲跌跌撞撞到了三七身边。 三七整个人几乎已经被鲜血染红,可韩傲并没有从他身上看见什么明显的伤口,仔细瞧瞧才发现,他身上竟有数十处细小的孔洞,那些孔洞洞穿他的身体,每一处位置都极为刁钻毒辣,没有一处伤到要害,却令三七生生成了一个血人。 三七面色苍白,痛到呼吸都在颤抖,他口鼻中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一双眼睛大睁着,写满即将正面死亡的恐惧。 “老……大……” 三七张着嘴,几乎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韩傲抱着他,身上绀宇色的衣料被他身上鲜血染成带着浓郁腥味的墨黑。 “什么时候……” 韩傲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到底是什么时候? 第434章 萧澜承那些古怪黑线不是早被他砍断了吗?三七是什么时候中招的?他为什么没发现? 他为什么没发现??? “遇见危险为什么不叫我?” 韩傲试图将灵力渡给三七,可根本跟不上他血液与灵力流失的速度。 “来快了……我来不及……再说……我不想……让老大分心……我……没帮上老大的忙……至少……不能再给你添乱……” 三七的声音很微弱,他看着韩傲的眼睛,用最后一点力气抓紧韩傲的手腕: “老大……别听那魔头的……他是故意激怒你……老大……” 不知为何,三七的眼中逐渐被水雾覆盖,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喉头发出一声呜咽: “我好疼啊……好冷……老大……我要死了是吗?” “不会的……不会的……我带你去找医修,我……” 韩傲乱七八糟地安慰着三七,他面色逐渐苍白: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被冲昏了头,我没有注意到你,怪我,都怪我……” “不怪你……是我太……弱……” 三七的瞳孔已逐渐涣散,他握住韩傲手腕的手也渐渐松了力道: “我还是……给老大……添……乱了……” 三七口中的音节弱不可闻,他的手缓缓垂下,睁大的眼睛亦失了焦距与光芒。 怀里的人生机尽失。 韩傲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了自己怀里。 韩傲胸中冲撞着无数情绪,他想吼,想叫,可张大嘴巴,半天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他跪坐在地,抱着三七的尸体,弯下腰,痛苦地蜷起身。 痛,真的好痛。 心在痛,内脏在痛,经脉与血管也在痛。 韩傲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一切不是真实。 只是死了一个在剧情里连名字都没有的纸片人而已,只是一个路人甲,一个npc…… 他不重要,他甚至不是活人,他只是一个虚拟的……虚拟的…… 去他妈的虚拟! 韩傲骗不了自己了。 三年,他离开烟雨山三年,和三七相处三年。 他刚进逍遥堂时,其他散修知道他是烟雨山出身,看不惯他,总是抱团排挤他。 只有三七傻呵呵愿意跟在他身边,一口一个“韩哥”“老大”。 这小子对他也不知哪里来的信任,说什么信什么,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那么多险境,他们都走过来了,那么多恶人,他们都杀过来了,可为什么……为什么…… 三七死了。 他染在韩傲手上的血已经冰凉,韩傲没能护住柳拂心,也没能护住他。 他甚至连三七什么时候受的伤都不知道。 多可笑啊,他回头看他一眼,甚至还是因为敌人的提醒。 他是个不合格的老大。 是个不合格的朋友。 是个…… 是个没用的废物。 “啧啧啧,多惨痛的教训啊……” 破界剑身溢出浓重黑雾,它凝成一个恶鬼模样,自韩傲身后轻轻抱住了他: “痛吗?恨吗?韩傲,你还是不愿意接受我的力量吗?” 韩傲缓缓抽着气,眼中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喉头艰涩,艰难地挤出一句: “不要试图控制我……” “我怎么会控制你?” 破界伏在韩傲耳边: “你是我的主人,我只是是想为你奉上我的全部力量,想让你不必再面对今日这种情况。 “三七虽然死了,可柳拂心还在,她被人掳走,想也知道,情况不会很妙。 “你要让她也死去吗?你要让她也像这孩子一样,变成你怀里冷冰冰的尸体吗? “去救她,韩傲,带着我的力量去救她。 “你不是,最爱她了吗?” 听着这些声音,韩傲漆黑瞳孔逐渐被红光覆盖,几乎要完全变成赤红颜色。 但很快,那些红光便散去了,韩傲紧攥起拳,用力到发抖。 后来,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滚。” 破界鬼影瞬间散去,周遭重新安静下来。 韩傲似乎已在短时间内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 他面无表情将三七平放在地上。 离开前,他背好破界,抬手合上了这孩子未瞑的眼。 第204章 以计代战 千骨如音擦干净唇角溢出的血,简单处理好自己的伤势,便带着自己的琴去往南城墙的方向。 赤霞城在天下横着走那么多年,好像不知道自家靠什么得的权势与安稳、不知道自己招惹了多少仇家似的,赤霞珠矿都说炸就炸,如今搞出这档子事弄得这一城没了倚仗,自己找死就算了,还得连累她跟着跑东跑西地加班忙活。 千骨如音看着赤霞城南城墙上翻涌的阴魂灰雾,重新召出箜篌,抬手将白如纸张的纤细手指搭上了琴弦。 只是,就在她指尖即将碰上琴弦的前一瞬,她余光闪过一道黑影,她察觉到威胁,面色一凛,立马调转攻击方向,将弦音拨向自己身侧。 音律混着千骨如音的白色魔纹,带着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波纹扩散而出,只是,才飞出一截距离,它便被人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化开。 千骨如音闻见一丝熟悉的酒香味。 第435章 “啧。” 她不耐烦地皱起眉: “你如今这模样,乍看一眼,我还真要以为是楚听雪那酒蒙子回来了。” 折玉笑而不答。 他怀里抱着白玉酒壶,只笑眼盈盈瞧着千骨如音,以话家常的语气轻松道: “好久不见,来喝两杯叙叙旧?” “不必。”千骨如音板着脸: “你我如今分属不同阵营,还得避嫌才是。还望你不要挡我路。早些做完狗东家给我安排的事,我才能早些回去歇息。” “哎,瞧你,这么严肃,一点都没意思。” 千骨如音没空看折玉嬉皮笑脸,她扭过脸,抬手拨出几道弦音直冲城墙上的花无咎而去,可那些攻击无一例外全被折玉挡了去。 千骨如音不同他计较,她也计较不起,她忙着变换身位,只要她这数道攻击有一道能中,花无咎就必死无疑,他头顶这些阴魂也会因寻不见报复对象而重新将仇恨分摊给赤霞城中所有人。 可折玉这混蛋仿佛能够预判她所有行动,千骨如音拨一道他接一道,一两次就算了,次数一多,千骨如音终于忍无可忍: “折玉,要么杀了我要么给我让开!你真是数年如一日地讨人厌烦!” “哎,我可舍不得杀你。” 折玉没理会她气急败坏的辱骂,他只懒洋洋半倚在空中,抱着酒壶饮下一口。 他抬手擦擦唇边酒液,又瞥了眼千骨如音背后不远处的明烛天众魔: “萧澜老狗今日是什么意思?非要屠城不成?” “你管?”千骨如音没好气地扬扬下巴,但顿了顿,还是道: “原本是这样想的,但见你来了,可能是觉着打不过,便夹着尾巴回去了。这不,叫我来扫尾呢,要我说,我就该回去告诉他,说你这死鬼今日没带剑,要他将你围在这杀了便罢了。” 折玉叹了口气,姿态十分做作: “你舍得吗?” “……” 如果千骨如音的眼睛没有被白绫遮住,那她现在一定想跟折玉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滚开,不要打扰我的做正事。” 折玉闻言,嗤笑一声: “萧澜老狗安排的事有什么好做?今日,这赤霞城我是要保的,花无咎要做的事,我也是要管的,你不可能得手,若怕萧澜老狗怪罪,你不如直接弃了明烛天,来跟我一道罢了。” 千骨如音唇角笑容略微有丝不屑: “你怕是真喝大了吧?你是人类,我是天魔,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跟萧澜承的道就同吗?” 折玉抬眸瞧着她: “何必非要受他的气为他做事?” “他是明烛天尊主,我只有这一个选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惑音骨灵自保能力极弱,我只能倚靠大树才能存活。” “那你这大树寻得也不大稳当啊。他知道烟雨山来援的人是我,知道你没有自保之力,还要你独自前来清扫战局,这与要你送死有何异?看来,你对他来说,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弃子。” 折玉微微勾起唇角,见千骨如音神色略有动摇,又道: “对了,寒鸮呢?我已许久没听过她的消息了。自缥缈阁那一战重伤之后,她还好吗?她伤到了本源,怕是无法再为萧澜老狗跑前跑后地当狗腿子干脏活儿了吧?那她如今,怎么样了呢?” “……” 这个问题令千骨如音沉默片刻。 “不关你的事。” “别啊,咱们也勉强算是一对好朋友,朋友之间关心两句又怎样?我又不是在嘲讽你的处境,我只是想说,如果你觉得如今这明烛天待得不舒心,我可以为你另寻一个好去处。既然东家是只玩弄人情城府极深笑藏蛇蝎的老狗,那,便将他换掉罢。” 折玉语气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引诱意味,他轻轻弯起眼睛,眸色显得略深些许。 “什么好去处,你的烟雨山吗?我有属于天魔的骄傲,不会与你们小小人类为伍。” 千骨如音冷嗤一声。 “不不,我们烟雨山,如今也有一位骄傲的天魔。未来,他会替代萧澜老狗,成为明烛天的新主。我保证,他对于你来说,一定是个比萧澜承好上千万倍的东家。不会无故让你加班做事,也不用担心他时刻算计你性命把你当小卒使,左右都是明烛十二卫,主是谁,对你来说也不大重要吧?” 折玉抱着白玉酒壶,指尖一下一下在酒壶表面轻轻点着: “你应当也听过他的名字。” “什么?”千骨如音大概有了猜测。 “启。” 折玉顿了顿: “萧澜启。” “他啊。”千骨如音声音微沉。 三年前,她倒是在缥缈阁同萧澜启打过交道,当时她受萧澜承之命去支援战场,萧澜启则站在人类的阵营,带着一身绿鬼火气势汹汹地杀过来要取她的命。 那次,若不是寒鸮支援及时,她怕是当真得把这条命交代在那里。 她对萧澜启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和萧澜承一样,是上任尊主萧澜玥的小儿子,身负上古凶兽梼杌传承,原本该继承他母亲的尊主之位,后来却被他亲哥摆了一道,此后便销声匿迹查无此魔了。 “我不为蠢货做事。” 千骨如音并没有多考虑: 第436章 “他能在萧澜老狗手里栽一次,就能栽第二次,我为什么要站一个已经失败过一次的队伍,然后等着萧澜老狗的疯狂报复?我并不傻。” “不不不,孩子当时年龄还小,什么都不懂,玩不过萧澜老狗很正常。” 折玉实在想笑,他忍了很久才忍住即将弯起的唇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可信一些: “他自身实力很强,如今就算我拿剑对上他,怕也难敌。至于心计……我给他寻了个不错的老师。今日萧澜承选择带你来赤霞城,那说明,他身边能用的人怕是已没有多少了吧?而萧澜启这边有我烟雨山,还有落烧的呼星客,他的赢面已经很大,如果再有你惑音骨灵传承的助力,推翻萧澜老狗,只是时间问题。怎么样,利弊已明明白白摆在你眼前,千骨姑娘,能否听我一言,考虑为你自己寻个新的好去处?” “……” 千骨如音在原地沉默许久。 最终,她微微抬起眼面对折玉,张了张口,像是想同他说些什么,下一瞬,人却突然消失冲向了花无咎的方向,只给折玉留了一句即将消散在风里的: “滚蛋,少花言巧语拉我进坑!我不求什么权力富贵,只求个安稳日子罢了!” 抱着白骨箜篌的白衣女子俯身直冲南城墙上的阴魂旋风而去,她宽大的袍袖与衣摆随风飘舞,动作干净利落至极,眼看着就要朝花无咎发起攻击—— 折玉微微叹了口气,拔开白玉酒壶的壶塞夹在指间,将它当做小石子般随手掷出。 壶塞以极快速度飞向千骨如音的方向,稳准狠地砸在她后颈,下一瞬,她怀中箜篌消失,她整个人瞬间失了力道,从半空中跌了下去。 折玉从容地过去,接住千骨如音之前还有空伸手接住壶塞把它塞回去。 “好好劝不听,非要来硬的绑了回去。” 折玉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他将千骨如音抱稳在怀中,临走时,他看了眼赤霞城南侧的城墙。 城外,明烛天的天魔果真已经撤了,看来,他折玉的名号放到现在也还算有几分威慑力。 但仔细想想,事情似乎还是有些奇怪。 萧澜承为何要如此着急费劲地布赤霞城这场局?因为曾经和花无咎有过过节,所以蓄意报复? 不对,萧澜承并不是那样意气用事的人,他若出手,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得手决不罢休。若是主动撤离,也只有两种情况,要么事情超出预料令其元气大伤,要么,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费心费力闹出赤.毒风这场大戏,看着是要屠城,可待走到人家门口了又掉头回去,临走只抓了个皎月医仙…… 等等。 皎月医仙? 折玉眸色一顿,目里浮上一丝了然。 萧澜承此魔,还真是……不可小觑。 总之,赤霞城这次,多半算是无辜为别人家的大戏受了场无妄之灾。 折玉抱着千骨如音,走出几步,恍然发觉,赤霞城阴暗许久的天色似乎洒下了一点光。 原来,不知何时,笼罩赤霞城上空的沉重阴云已经淡去了。 阴魂鬼气被一阵风吹散,隐隐露出其后火一样红的天空。 转头看去,花无咎已在城墙边缘,再退半步,便踩空朝后跌坠去。 他身上红衣染满鲜血,坠落时,身上披满空中赤色的霞光,某一瞬间,竟如火花一般热烈耀眼。 第205章 如释重负 一切都发生得那样迅速,不给人留一点反应的时间。 阴寒鬼气在汹涌过后归于平静,笼罩赤霞城数日的沉重阴云变得稀薄最终散去,城墙上包裹住花无咎的灰色风茧也逐渐消失,露出了其后依旧站立的人。 花无咎手里拿着已经破损的召魂旗,身上的暗红色已分不清是衣料还是血迹,他头顶的金冠已落,长发披散着,踉跄至城墙边缘。 最后一团阴魂在半空盘旋一圈,带着数百重叠在一起的凄厉尖叫俯冲而下,如一支利箭穿透花无咎的胸膛,最终散做万千烟尘消失在赤色晚霞之中。 花无咎猛地吐出口血,他再没有力气,他松了手中召魂旗,整个人立在城墙边缘,微微摇晃两下,终不受控制的朝后仰倒去。 此时正值傍晚,林尽终于看见了赤霞城传说中如火焰一美丽的赤红色晚霞。 那些赤金色的光芒将灰暗天空烧成一片暖色,给整个赤霞城铺上一层暖融融的光,而花无咎短暂沐浴一瞬霞光,便跌落入城墙下灰色的阴影里,只有他赤色衣袍在空中翻飞,短暂燃烧一瞬,落地归于沉寂。 “爹爹!!!” 花南枝声音嘶哑,她艰难地自地上爬起身,踉跄着跑向花无咎的方向。 可她一身蛮劲在关键时刻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她脚步虚浮,跑两步便摔在地上,却顾不上呼痛,只咬咬牙爬起来接着靠近他。 短短一段路,花南枝却走得那样艰难。 她身上的痛感不知是摔出来的伤还是扩散出来的心痛,她四肢并用爬到花无咎身边,手沾上了他身下漫出的血。 花南枝眼里的花无咎,永远是高大伟岸的,他永远那样一丝不苟,用宽阔肩膀包容花南枝所有小性子,为她挡去所有的风雨。 父亲是她眼中无所不能的存在,可直到现在,花南枝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她的父亲也只是个凡人,他的肩膀远没有她想的那样宽阔,他的生命是那样脆弱,脆弱到花南枝捧不起,也留不住。 第437章 知道父亲还有花家先祖们做的那些事后,花南枝是怨过、也是恨过的,她想跟父亲要个说法,想跟他闹,或者直接负气离开赤霞城,弃了这赤霞城少主身份也罢,可她从没想过要父亲去死,没想过父亲会比她先离开。 她心中情绪实在太复杂,以至于到了花无咎身边后,她一时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只有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她知道,父亲这是在救赤霞城所有人的命,知道他这是在替他自己,也是替花家先祖赎罪,可是…… 可是……这是她唯一的爹爹啊。 花南枝的视线被水雾模糊,她痛得连呼吸都在颤,后来,她看见花无咎朝自己伸出了手。 花南枝赶紧拉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可花无咎满手都是血,他看着花南枝干净的脸颊被自己染上血色,下意识想替她拭去那些脏污,却无意识地将那点猩红越蹭越多。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他重重垂下了手。 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心中其实有千言万语想说,他想给花南枝嘱咐很多很多,在他眼里,花南枝到现在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她好像还只有花无咎第一次见她时那般大小,像个奶团子,会眨眼睛,会冲他笑,会脆生生地喊他爹爹。 他想嘱咐她,今后不能再像爹爹在时那般任性了,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天冷了要记得添衣,生病了要看郎中,夏日不能贪凉,爱甜也不能吃太多糖,当心牙齿生了虫痛得睡不着觉。 他想告诉她,花家以花十一为首的家丁是他养给花南枝的心腹,他们会辅佐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城主,今后,就算爹爹不在了…… 罢了。 他最想说的其实是…… 囡囡要坚持本心。 不要学爹爹,不要成为一个……和爹爹一样的人。 可花无咎的喉咙被血堵着,用尽所有力气也只能发出几道无意义的呜咽,连半句话也没能同花南枝说清。 花无咎看看花南枝,又抬眸,看向了天空漫天红霞。 这么多年,赤霞城的天空从未变过。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当年傍晚时分、人群中那个令他一眼惊鸿的女子。 那人一袭红衣,戴着避鬼戏面具,走在人群间,曾笑着回头望过他一眼。 从此,便如一束光,照亮了他罪恶灰暗的人生。 花无咎躺在血泊与城墙的阴影下,望着天上灿烂云霞,缓缓闭上了眼。 梦中女子弯着眼睛望向他。 他看着那双朝思暮想的眼,很轻地冲她笑了。 - 赤霞城中遭赤.毒风折磨的病患在一夜间好了个干净,只是,还未等城民们庆祝赤霞城战胜了这场瘟疫,他们便得知了花无咎身死的噩耗。 花南枝并没有公布父亲的死因,但花无咎死后赤.毒风一夜间消失,两者之间的关联已足够引人深思。 不可否认的是,对于赤霞城来说,花无咎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城主。 赤霞城民对他的爱戴是真心实意,他走后,赤霞城中家家户户自发挂起丧幡,城民们穿起白衣,送了城主最后一程。 花无咎走后,花南枝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以前总是跟在林尽身边吵吵嚷嚷的小姑娘,突然多出了几分成熟稳重的气场。她接过了父亲的城主之位,冷静地安抚城民、操办花无咎的后事,就算暂时有不懂做不好的地方,她也会沉下性子耐心去学。 花无咎走前确实替她铺好了所有的路,知道她对城主职责知之甚少,所以为她培养了一个近乎全能的花十一。 花十一的年纪跟花南枝差不多大,从小就跟在她和花无咎身边,跟花家签过死契,几乎知晓花家所有秘密,也了解花南枝的性子,更清楚她继任城主后所需肩负的全部责任。 林尽原本还在担心花南枝短时间内能否从一个任性大小姐跨到一城之主,但看见花十一后,他便知道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毕竟花南枝身边有她父亲给她留下的忠心辅佐她的花十一以及一众亲信,还有心甘情愿留在赤霞城帮助她的木家兄妹,更有已表明立场□□赤霞城的烟雨山,她的路还算平坦,偶有磕绊,也是必经的磨砺。 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变得沉稳了,本该是一件叫人欣慰的好事。 可林尽看着她处理公务操办丧事的认真模样,心里却不自觉有些难过。 所以,成长的代价,究竟是什么呢? 林尽不知道。 他可能一辈子也寻不见答案。 林尽在赤霞城多留了几日,一直陪着花南枝,直到花无咎头七过去。 折玉在先前天魔逼近时不知使了何种手段,竟掳了千骨如音回来,待到事情结束后,他便带着千骨如音跟见桃一起先行回山了,林尽则帮着花南枝处理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务。 只是,其中有一件事情,让他稍微有点在意。 派出去清扫城中残局的家丁带回来一具尸体。 林尽从仵作那里得知的死因极为刁钻残忍,加之林尽见过那日掳走柳拂心的黑色丝线,便大致对杀害那少年的凶手有了猜测。 林尽不认识那个少年,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对他的长相有印象,也是因为那日一直看他跟在韩傲身边。 所以,柳拂心被萧澜承掳走,少年死于萧澜承的牵心丝下,那么,韩傲去了哪里? 第438章 他留下了少年的尸体,是他不愿管,还是知道赤霞城中有人会替他安葬那个少年? 林尽不知道。 他总是心慌,他想知道韩傲的去向,也试着给他发过几张传音符,可发出去后皆如石沉大海再无音信。 林尽不知道韩傲是没有收到,还是只是单纯不愿理会他。 几次之后,林尽也放弃了再联系他。 他只替韩傲安葬了那个少年,但他不晓得少年的名字,只能给他立一块无名碑。 他想,那块碑上的名字,未来应当由韩傲来亲手写就,才算圆满。 花无咎头七过后,林尽看花南枝的城主之职步入正轨,心里便开始打算着回山之事。 只是,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未了。 那日,他一早出了城主府,临走时将元曦和球球交给木芳凝照顾,自己沿着城主府外的主道去了林府。 林府内也重新恢复了生机,不再似被赤.毒风波及时那般死气沉沉,丫鬟和护卫行在府间,看见他,都得规规矩矩喊一声“少爷”。 入内院后,林夫人听了消息,这便迈着小碎步迎了过来,她拉住林尽的手,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一遍: “回来了?来之前怎么不叫下人通传一声,我和你父亲还想着站在门口去接你。” 林夫人看见林尽就似有说不完的话: “你父亲的病已经大好了,前几日就想差人去告诉你一声,但想你要帮小城主处理事务,应当忙得很,便耽搁到了现在。你瞧瞧,刚回来时答应你要做一桌你爱吃的菜,最后也不了了之了,我今日定为你补上。对了,尽儿,你平时都爱吃些什么菜,我叫后厨去备着些,今日你多留一会儿,跟爹娘好好吃一顿饭可好?对了,你养的那两只小动物呢,今日怎么没有一起带来?” “……” 林尽听见她说的话,一时有些茫然。 他似乎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认。 不过,有些事情,早晚都得坦白。 他今日过来也正有此意,毕竟,面对这样真诚的爱,他做不到用谎言来面对。 所以林尽避开了林夫人的目光,他试图挣开林夫人的手: “林夫人,抱歉,有些事情,我想……” 林夫人察觉到他的退缩,却重新用力握住了他。 “娘知道。” 只有这三个字。 二人什么也没说,却好像什么都懂。 林尽望向林夫人的眼睛,看见她眸里不知何时已盈上了泪光。 可她却是笑着的。 她笑容中有哀伤,有欣慰,有释然,有很多林尽看不懂的东西。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告诉他: “娘都知道。” 第206章 赤霞幕落 林夫人自小生在赤霞城,她是家中独女,家境优渥,打小便受足了父母宠爱,长大后又嫁了个好夫婿,夫君敬她爱她,从不在外沾花惹草,二人很是恩爱。后来,她为他生了个孩子,十月怀胎,产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小儿子生得漂亮,继承了林夫人的好样貌,人也聪明,在同龄孩子还只会咿咿呀呀的年纪就口齿清晰地唤起了爹爹娘亲。 只是这孩子的体质似乎有些奇怪,好像总能招来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三天两头就生病,就算请来最好的郎中也给他瞧不出个所以然,直到有一天,夫妻二人寻了个路过赤霞城的神医,神医察觉此事有异,便建议他们去托人请个修仙界的医修来看看。 夫妻二人不敢耽误连忙照做,结果这不瞧不知道,医修检查过小孩情况后,竟说他们这孩子是个极为罕见的什么体质,他们夫妻二人也没听太懂,只听懂了医修说他们护不了这孩子周全,建议他们把孩子送去仙山修炼。 得知这个消息后,林夫人伤心欲绝,哭得快要晕死过去。 生了小儿子后,她的身子一直不大好,郎中说她今后多半不会再有孩子了,如今却有人建议她将她唯一的小孩送去那么大老远的地方。 作为母亲,林夫人自然舍不得将那么小的孩子送去离自己那样远的仙山,所以她和林老爷没有听医修的话,而是选择将儿子继续养在自己身边。 因为孩子身体不好,所以夫妻二人对他极尽溺爱,他要什么给什么,就算是任性胡闹也由着他来,一不小心便将他惯成了娇气顽劣无法无天的性子,受不得一点委屈,经不了一点苦难,一有不合心意就哭闹大叫着撒泼,叫夫妻二人极为头疼。 但他们愿意宠着孩子,所以,处理小孩这些小脾气,对他们来说并不算太头疼。 真正的问题出现于他们一家人某次踏春崖之行。 那是一个和煦春日,他们一家人出门踏青,却在行至踏春崖时遇上一只自灌木中蹿出的野猫。 那并不似寻常野猫,它的速度快如闪电,快到林家夫妻几乎来不及反应。 那野猫的目标也很明确,一开始便是冲着孩子去的。 当时孩子还很小,那野猫妖力气又大,直接将他拖拽在地,拖出好远一段距离,眼见着就要带着孩子扑向崖底。 孩子自小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又哭又闹,哭喊声震天,林家夫妻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不论是他们还是身边跟着的家丁,都是普通凡人,谁也没有与猫妖抗衡之力。 第439章 林夫人两眼一黑,眼见着孩子就要被猫妖捉去,心中惊恐至极就要昏死过去。 就在千钧一发间,一道灵光闪过,一仙人从天而降,将猫妖斩于剑下,从它口中救下了他们可怜的孩子。 仙人说自己道号牧山,来自千里之外的缥缈阁。他同林家夫妻说了一番话,大致跟当年那个医修差不了多少,说他们孩子是什么稀有体质,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建议他们将孩子送去仙山,否则今后,如今日这般之事还会发生无数次,所以劝他们好好考虑。 林夫人应了牧山的话,答应他会好好考虑他说的事,便将孩子带回了家。 她还是舍不得孩子,可又怕未来再发生如那日踏春崖般的险事。 她本想着今后再不带孩子出门便好,至少能保他一世周全,可后来,她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那孩子的性子,似乎在踏春崖之行后逐渐往糟糕处改变了。 那孩子身体本就弱,受了惊后更是大病一场。病好后,他再听不得“踏春崖”三字,一听就大喊大叫,甚至开始害怕出门,连自家院子都不肯踏出一步。 他对动物的恐惧更是到了极点。林府中原本有个时常来蹭吃蹭喝的小奶猫,平时林老爷和林夫人都不怎么在意,甚至偶尔还会喂它两块肉吃,可某日,正当林夫人为林老爷研墨时,他们突然听见后院传来小孩的尖叫,匆忙赶出去查看,只见孩子正蹲在院中小湖边哭闹,而那时不时来蹭吃的小奶猫,已经被他掐着脖子恶意溺死在了水池中。 见状,林夫人只觉心底发寒。 自那之后,孩子的情绪似乎越来越不好了,他看不得任何长毛的东西,连冬日带毛领的披风都见不得。 林夫人和林老爷为他驱散了家周围所有的小猫小狗,甚至专门叫家丁整日举着网在院中,好驱赶过路的鸟雀。 可整日这样提心吊胆总不是个办法,最终,在孩子哭闹着说要出门要去当仙人之后,林夫人和林老爷含泪联系了牧山道人,请他带着孩子去了缥缈阁。 临走前,牧山跟他们夫妻俩承诺,说会护小孩一世周全,要他们不用担心。 他们走后,林夫人伤心许久,但更多的是自责。 她觉得是自己没把孩子养好,她还担心,孩子那样娇气顽劣的性子,去了外边没人再宠着他,他会不会交不到朋友、受人排挤。 孩子离家之后,林夫人日日倚着门,盼着他回来看一眼,可始终等不到他的身影。 实在想得狠了,便托人去缥缈阁打探一下消息,结果这打探还不如不听,别人带回来的消息没一个是林夫人爱听的。 她家孩子的性子果真不招人待见,说是在缥缈阁日日被同门欺负,谁见了他都要离他三丈远。他还是宗门中有名的废物草包,什么也学不会,身娇体弱无法修炼,若不是有他师尊护着,怕是早就要被宗门扫地出门。 林夫人不知道自己孩子性格差吗? 她当然知道,可无论如何,那都是她自己的孩子。 别人可以不喜欢他,但她一定得爱他。 时间就这样过去一年又一年,林夫人每年都托人打听自家孩子的消息,只是后来某一年,有关孩子的消息突然就断了。 他们说,那孩子离开了缥缈阁,到现在缥缈阁也没寻到人,听说是叛逃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这消息叫林夫人慌了神。 她和林老爷开始四处托人去打听那孩子的消息,可始终寻不见一点影子。 直到前几日,他们从邻居口中听说,花城主带回了一个长相酷似林夫人的小公子。 那日,林夫人和林老爷本只是抱着瞧一眼碰运气的心态去了城主府,可没想到,城主带回的小公子竟当真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林尽。 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令林夫人又惊又喜,她捉住林尽的手不愿放,可一开始的激动过后,可能是出于一个母亲的直觉,她很快便发现,眼前的人好像有点问题。 这孩子似乎太过懂事乖巧了,跟她记忆中、以及看见的听见的那些影子,完全不一样。 她一开始只是略微有些怀疑,直到林夫人见林尽怀里冒出两个毛茸茸的活物,她才彻底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眼前这个少年,不是他们的孩子。 虽然他长着和那孩子一样的相貌,用着和他一样的名字,甚至讲出的经历也相同,可他并不是他。 林夫人知道这很不可置信,可她曾经听说过修真界那些稀奇古怪的法术,说是魂魄可以和皮囊分离,有时候眼睛看着对面站着的还是熟悉的人,却不知皮囊之下早已换了灵魂。 确认这点后,林夫人一个人枯坐很久。 她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她不愿接受一个陌生的魂魄用着自己孩子的身体,可…… 可那个孩子,是那样懂事。 他会叫他们父亲母亲,在城中瘟疫流行、所有人对病患避之不及时,他会时常回林府看他们,给他们带最新的药方,关心他们的安危,甚至亲自照顾林老爷,耐心地喂他喝药。 后来,林夫人便释然了、接受了。 世间情,不过真心换真心。 老天带走了他们的孩子,却又给他们还了一个。 林尽念着他们的情,念着这身体原本的主人,便扮演着曾经的林尽,替他照顾他们、给他们真心实意,他们又怎能视而不见,怎能寒了孩子的心? 第440章 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可眼前这个孩子,总不是个杀人夺舍罪大恶极之辈。 无论哪个林尽,都是他们的孩子。 只是,如今这位的喜好、他爱吃什么、爱玩什么,还有他那些小动物,他们都得从头认起了。 - 林尽在林府留到傍晚,和林老爷林夫人一起好好吃了一顿家常饭。 那桌菜并非出自林府家厨,而是林尽亲手所做。 一家三口一顿饭吃得和和睦睦有说有笑,大家心照不宣地没提曾经。 好像,谁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却谁也没有开口捅破那张纸,只让事情留在了最美好最易接受的模样。 待到一顿饭结束,林尽陪林老爷林夫人在院中散了会儿步,和他们告了别,便离开了林府。 木芳凝正带着两个小家伙在林府门口等着他。 她见林尽出来,便将两个毛团子还给了他,林尽等两个小家伙爬上自己的肩膀,才抬步迈进赤红色的晚霞。 他并没有回城主府,而是去向了赤霞城门的方向。 木芳凝跟在他身边,一直将他送到城门,才开口问: “林公子,真的不和城主道别了?” “不了。” 林尽冲她笑笑: “又不是再也不见。她近两日忙得很,不必因我的事徒增伤感。” “谁伤感了?!” 林尽一句话音刚落,便听见了花南枝的声音。 回头看去,花南枝身边跟着花十一和木非华,正大步流星地朝他走来。 “要走也不同我说一声,若不是见芳凝偷偷摸摸带着你两个小儿子出去,我都想不到你还有不告而别这招。” 花南枝皱眉看着他,随后很大力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跟你告别,不会伤感。赶紧走吧,下次再会。” 花南枝被霞光染了一层暖色,叫林尽几乎看不清她眼圈那点红。 他微微弯起唇看着她,语气温和: “今日一别,来日再见,便当真要叫你一声城主大人了。” “少来这套。” 花南枝微微扬起下巴。 继任城主后,她弃了自己张扬的双螺髻,选择了更稳重的发髻,头上配饰与身上衣料也不再那样华贵奢侈。 林尽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将“朴素”一词与花南枝扯上关系。 听说,她已变卖了花府宝库内大半珍宝,最近正让家丁前去追溯前些年被充作赤霞珠“养料”的那些凡人的身份,只要能追得到他们家人,她都会差人同他们说明情况,并认真道歉再给一大笔金钱补偿。这当然无法抚慰他们失去亲人的痛,可花南枝目前能做的,也只有用这种方式聊表歉意。 林尽与她对面而立,看了她许久。 临走前,他犹豫片刻,最终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花南枝的发顶。 他抿抿唇角,叹息般道: “好姑娘,长大了。” 花南枝没有回应他的话。 被他摸了头,竟也没有如想象那般不满愤怒,更没有怒叫着一蹦三尺高。 她只微微红着眼睛,故作不耐烦地问: “少矫情,你还走不走了?” “走。” 林尽收回手,最后看她一眼,便转过身,顺着赤霞城门外的翡翠玉板路行出一段。 在乘上飞行法器前,他又听花南枝在自己身后道: “我得空会去烟雨山,你也记得要回赤霞城来!” “知道啦!” 林尽没有回头,只抬手挥了挥。 夕阳将落。 火一般的晚霞光芒在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207章 燕昭市骏 时隔多日,林尽再次回到了烟雨山。 因为早和元曦有过约定,所以林尽这次将他也一起带了回来,只是不知为何,这几日元曦总是闷闷不乐,问他他也不说,只一只狐闷闷地趴在边上发呆。 待到和林尽一起回到烟雨山之后,他同林尽知会一声,便钻进了南乾门后的树林之中,他说他想一个人转转,想独自去那人生活过的地方,去试着寻那人的痕迹。 回到烟雨山之后,林尽两位师尊一早便放下手中事守在他小院里等着他,拉着他上下左右反复瞧瞧,又问了他这次外出的一些经历。 朱雀秘境、赤霞城……林尽这一趟能讲的故事可太多了,说到他和萧澜启在秘境内被朱雀为难之事,摸鱼子和流巽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等听到林尽在绝境中悟了天阶符,流巽更是虎躯一震。 她要来了朱雀送给林尽的那支天阶浮生笔,仔细瞧过之后,将笔还给了他: “高阶符修所悟出的第一道天阶符,一般来说,便是固定了他的方向与道路。生命与守护……虽不及其他方向那般强势,但确实很适合你。” 说着,她摇摇团扇,感慨般叹出口气: “哎呀,说来还真是心酸,好不容易挑到个好徒弟,谁想这才教了几年就要出师了。原来,天才也不是那么好带的。” “什么出师不出师的。” 林尽可听不得这话,他走到二位师尊中间,一手挽一个: “无论我走到哪里,您二位,永远是我最最亲的师尊。” 流巽听得心花怒放,她用团扇敲敲林尽的脑袋: “你啊,就这张嘴甜。” 第441章 摸鱼子跟着他们笑笑,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突然有些伤感。 他重重叹了口气: “南枝那丫头,家中遭此巨变,人可还好?” 听他问起花南枝,林尽正了正神色: “还好。如今她已担起城主之位,身边也有几个信得过的朋友,是个能够扛起重担的大姑娘了。” 摸鱼子听罢,笑着摇摇头: “谁能想到,前段时间还咋咋呼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便已担起了赤霞城主的重任。有时间我可得去看看她,看看她变了多少,再将她以前做下的那些糗事,讲给如今的她听。” 流巽摇扇子的动作也微微慢了下来,半晌,许是被这气氛感染,她也有些伤感: “还记得几年前,你们南乾还很是热闹,你和花丫头还有那个姓韩的小子,关系最是亲密,时不时就要聚上一聚,鸡飞狗跳好不热闹。可如今……” 如今,花南枝回到了赤霞城,而韩傲漂泊在外不知所踪。 林尽当年特意为这群人换的大桌子,如今看来也显得空了许多。 顺着流巽的话,林尽看着自己小院中的光景,略微有些出神。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朝两位长辈弯唇笑笑: “二位师尊今晚可有空?许久没给您二位做过饭了,今日难得得了闲,我可要做一大桌好菜才是。” 在师徒三人聊天闲侃之时,小狗崽独自在他院中木桌上趴着晒太阳,边懒洋洋地抬眸瞧着林尽被阳光映得十分清澈的眼睛。 如今狐狸走了,他难得清闲,却不知为何觉出丝无趣来,大约是近几日同狐狸掐得太过频繁,如今没有他那张惹人厌烦的狐狸脸,倒还叫他觉着有点不习惯。 萧澜启打了个哈欠,正想着在这难得清闲里小眯一觉,可还未等闭眼,他余光便瞥见院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只黑色蝴蝶拍打着翅膀飞在院中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 萧澜启已经被折玉用这种方法叫出去无数次了,一开始还觉气急败坏不愿搭理,但次数多了,竟也接受良好。 因此他伸个懒腰从桌上爬起,最后瞥了眼边上的林尽,便跃下小桌,避开那几人的视线,跟着黑色蝴蝶的指引从小院中溜了出去。 折玉平时唤他,基本没有正经事,一百次里有九十九次是那厮又觉着无聊了,所以想寻他去点滴泉陪自己喝上一杯。 萧澜启原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可走到半路他才发现,黑色蝴蝶带他去的并不是点滴泉的方向。 萧澜启也没有多想,他只管跟着蝴蝶一起走,总归折玉也没本事把他骗进旮旯拐角暗杀了去。 他悠哉悠哉走在后面,谁想最后竟被蝴蝶带着去了后山的寒石洞。 萧澜启在烟雨山待了有几年了,对山中一些稀奇古怪的地点也大概有个了解。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寒石洞,应当是烟雨山用来关押犯人的囚牢。 果然,一进入寒石洞结界,萧澜启便听见深处隐约传来的争吵声。 寒石洞其实是一处巨大的寒冰洞穴,四周都是半透明的冰石,萧澜启几乎能从中看清自己的影子。 周遭寒气逼人,虽不至于叫他觉得寒冷,但多少能感到些阴凉。 林尽那脆弱的家伙可不能来这种地方。 萧澜启如此想到。 对,他得提前同折玉知会一声,无论未来林尽做错了什么,都不能把他关到这个鬼地方来。以那家伙的身体状况,估计刚进来就要被这里面的温度冻去半条命了。 萧澜启背着手,打量着寒石洞内的光景,边走,边听着寒石洞深处的声音愈发清晰。 “千骨姑娘,我的建议对你来说应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真的不打算好好考虑一下吗?考虑一下吧,这寒石洞也怪冷的,待久了怕是得着凉。” 折玉语气十分欠揍,听他话中内容,此时与他说话的,估计便是如今明烛十二卫中那位惑音骨灵,千骨如音。 之前在赤霞城时,萧澜启偶然听林尽说起折玉从明烛天那里将千骨如音掳了回来,他还当是开玩笑,没想那家伙还当真弄到个真的。 “少在这跟我假惺惺,好好考虑?你的好好考虑就是把我敲晕了塞进你们烟雨山的牢里?不答应你就不放我出去?你这与逼我就范又有何异?” “如音妹妹,别跟狗东西生气啊。瞧你生得这么漂亮,板着脸可就不好看了。不过依我看来,折玉虽然不是个东西,可他的建议确实有几分可取之处。你瞧瞧,你跟在萧澜承身边这些年,人都瘦了,面色也憔悴了,怕是在他那受了不少磋磨吧?不如趁此机会换个东家,同我们一道,把那混蛋踹出明烛天去,咱姐俩建立自己的盛世,岂不美哉?” 让萧澜启意外的是,落烧居然也在这里,且跟折玉站到了同一战线,想着法要把千骨如音拉入己方阵营。 听见落烧的话,千骨如音的语气稍微好了一些,可态度依旧坚决: “我知道你们呼星客的实力,但我不信你的东家。我对任何姓萧澜的人,都没有好印象。” “我的东家?” 落烧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她夸张地怪笑两声: “萧澜启可不是我的东家,不过有些交情罢了,谁说我打明烛天是为了他?” 第442章 “不是吗?” 千骨如音的语气很冷静: “在他被萧澜承背刺之后,你明明能向萧澜承投诚继续做你的明烛十二卫领主,可你却拒绝了萧澜承递来的橄榄枝,选择叛逃,去搅入呼星客的烂摊子,一步步归拢势力,终发展到如今能跟明烛天抗衡的地步。若你想真想打萧澜承,前几年便有能力打了,为何还要等到萧澜启回来?我看,落烧姑娘表面上是一根亦正亦邪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可实际上,你与你手中的力量属于谁,你心里怕是早有了确定不变的答案吧?” “……” 千骨如音这话说完后,落烧难得沉默了下来。 再开口时,她语气有丝不易察觉的不自然: “千骨姑娘还是不要把火往我身上烧,如今我们站在这里,是为了你。我在等你的选择,你不如便直说了,你是选择萧澜承,还是我们?” “我谁都不想选,我只是想选个安稳的生活罢了。” 不知为何,千骨如音突然有些伤感。 她的声音回荡在寒石洞中,带着些微的回声: “什么阵营,什么战争,我都不想选。我只想要平淡的生活,想要每天躺着晒晒太阳弹弹琴,想轻松一些,不要乱七八糟的麻烦,有讨人厌的东家给我安排一大堆事。如今你们给我选择,说白了,不还是把我从一个漩涡、推入另一个漩涡?这两个哪个都不是我想要的,若真如此,我倒不如就一直在你们这冷飕飕的牢里待着罢了,我哪都不掺和,等到一切结束,再放我出去就是。” 千骨如音说完这话后,萧澜启正好走出石洞的拐角。 他双手抱臂,懒洋洋靠在一边,看了眼站在边上的折玉和落烧,又看了眼跪坐在地满面愁容的千骨如音。 他微微皱起眉,毫不留情评价一句: “你这没出息的白骨精。” “?!” 听见这个称呼,前一秒还一副哀愁柔弱样的千骨如音一下就炸了: “你说什么?你说谁是白骨精???” 落烧也有些绷不住,幽幽道: “他还叫我魅魔呢。无所谓,你唤他碧目犬就好了,礼尚往来,谁也不吃亏。” 萧澜启并没有理会她们两个的不满。 他只定定地望着千骨如音道: “想要安稳的生活,却不想为此努力,与没出息的缩头乌龟又有何异?既然你如今已经搅进了这场局,那你已不可能全身而退,眼下便是你必须要做的选择。要么本尊现在放了你,你回到萧澜承身边,继续为他做事,要么就留在这里,同落烧与本尊一起。 “本尊与萧澜承必有一战,与其埋怨我们逼你入另一个漩涡,你不如先考虑考虑,这场风暴结束后,哪边的赢面大、哪边更能带给你想要的东西? “目光放长远一些,一生就是一场豪赌,要么赌对皆大欢喜,要么赌错满盘皆输,像你这样只想着眼下安稳,就算未来真有清静安逸的日子,那日子,也不会属于你。” 萧澜启这话并不算客气,却比折玉和落烧两人先前劝的那一箩筐话都要有用。 千骨如音沉默了下来,她微微蜷起手指,似乎当真把这话听进了心里。 而听见这番话觉得意外的,还有一直靠在一旁的折玉。 他没想到萧澜启如今都会说这种话了,他目里闪过一丝欣慰,而后便正正身形,替他在狠话之后,补了一句安抚: “千骨姑娘也不必太过纠结,我将你放在这里,也不是想要逼迫你,只是想叫你冷静一些。一会儿我便还你自由身,你可以立马离开回到萧澜承身边,也可以留下来,考虑的同时,顺便看看我们如今拥有的生活是不是你想要的、有没有你在萧澜承身边过得舒适。顺带一提……” 折玉微微弯起唇角: “少尊主有个很好的朋友,你可以去见见他。他是个很有意思的小鬼,我想……你应当,会很喜欢他。” 折玉顿了顿,稍稍压低声音,说出最后半句,话里似乎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诱惑意味: “他做的饭,很好吃哦。” “?” 千骨如音猛地抬头。 不知是不是萧澜启的错觉,他好像从千骨如音覆眼的白绫下,看见一道迸出的精光。 第208章 久怀慕蔺 但千骨如音的异样也就只有一瞬间,很快,她轻咳两声,微微低下头,手不自然地理着袍角,也不知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折玉将一切收入眼底,他玩味地一挑眉,又正正神色,同萧澜启道: “少尊主啊,既然千骨姑娘身为天魔,那她在烟雨山的这段时间,就拜托你关照一二了。” “?”萧澜启只觉莫名其妙: “为何找到本尊头上,你们人类不是最重什么男女有别,落烧难道不比本尊更合适?” “哎,这哪能一样?” 折玉抬手摸摸自己的下巴: “落烧姑娘也不是我们烟雨山人啊。” 这话听着可就更奇怪了。 “本尊就是你们烟雨山人了吗?!” “我可没说是,但少尊主你对烟雨山,不多少比落烧姑娘熟悉些?” “……” 萧澜启撇撇唇角,似在思索什么。 他没应折玉的话,片刻后,他抬步走向折玉,抬手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 第443章 “少给本尊找麻烦,若是顾着白骨精,那另一边……” 如果要他看着千骨如音,那他必然得以天魔身份露面,那这段时间内,林尽那边失踪的狗崽又要如何交代? 现在落烧和千骨如音都在场,萧澜启不好直说这话,他只能努力用眼神给折玉传递自己的意思。 折玉当然懂他想说什么,他哈哈笑着,点点头: “当然知道。放心,我帮少尊主解决。” 萧澜启这才满意,肩膀也重新放松下来。 不知为何,即将重回少尊主身份,他还隐隐有些期待,恨不得现在就去林尽身边给他来个精彩亮相吓他一跳。 这样想着,他当即回头打算招呼千骨如音,结果在那之前,先对上了旁侧落烧若有所思的视线。 她微微眯起眼睛,像审讯犯人似的瞧着面前说悄悄话的两个人,满眼狐疑: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古怪得很!” “都说了是悄悄话,能让你知道吗?” 萧澜启面上装得风轻云淡。 他轻咳两声,二话不说,牵起捆住千骨如音双腕的灵丝就要往外走。 他对旁人向来不知道收着力气,千骨如音被他这么一扯,差点朝前扑倒在地,好不容易爬起身来,却又被灵丝扯得磕磕绊绊,好不狼狈。 她看着前边的天魔,简直恨得牙痒痒: “萧澜启!你牵狗呢你?懂不懂怜香惜玉?!” 折玉看着这画面,憋笑到腹痛,他抬手施个法术,解了千骨如音腕子上的灵丝,总算是救她出了苦海。 烟雨山很大,前山基本是门内长老弟子办公修炼之处,景色远没有后山怡人。 折玉带着三个天魔大致在后山逛了一圈,到后来,他有些乏了,便将千骨如音正式托付给了萧澜启和落烧,自己则找了个由头退出他们的小队,打算绕道回点滴泉去躺着喝酒看水。 烟雨山后山最多的是大片大片的树林,寂静清幽,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深吸一口气,肺腑满是草木与泥土混杂的清新味道。 折玉缓步行在其间,他拎着手中的白玉酒壶,走几步便饮下一口。 宽大的墨色衣袍随着他走路动作轻轻摆动着,抬手时大袖滑落露出劲瘦的小臂与手腕,酒液顺着壶口滴落在地,留下一串独属于流云醉的清甜酒香。 烟雨山的景色数百年如一日,无论看多久,都不会腻。 折玉慢悠悠行着,他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前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像是有些出神。 片刻,他微一挑眉,脚步也轻轻一顿。 他在林中静默片刻,轻笑一声: “小家伙,跟着看了我许久了吧?想作甚?” 旁侧一片野花丛轻轻动了动。 “出来吧,我又不吃狐狸。” “……” 听见这话,花丛中才探出个毛茸茸的白色小脑袋。 元曦怯生生看他一眼,而后从花丛中钻了出来,慢慢挪到他身边。 见状,折玉蹲下身,披散的长发自肩头垂落。 他用沾着流云醉香味的手揉了一把元曦的头: “你不是烟雨山的狐狸。怎么进来的?” “我……是林尽把我带进来的。” 元曦小声回答。 他像是有些怕折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林尽?那你不跟着他,跑来跟踪我作甚?这离他的住处可远得很。难不成,你是想从我这讨一口酒喝?” “没有……” 元曦后退几步。 可能是觉着这样说话不大方便,深吸口气后,他身形变换,化为了一个白发白衣的小小少年。 少年蹲坐在地,抖着头顶一对三角形的狐狸耳朵,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后轻轻晃着。 他抬眸看着折玉,小心解释道: “我没有跟踪你,我只是……觉得你很像一个人,但我不大敢确定,也看不透你,所以不自觉在你身后多跟了一会儿。” 说着,元曦朝他比了一根手指: “就一会儿。” 听见这话,折玉唇角笑意微不可查地一顿。 他知道那个答案,但还是要多问一句: “像谁?” “……楚听雪。” 元曦答出了那个名字: “他叫楚听雪,是你们烟雨山的人,他说他很厉害,是天下第一剑尊!请问,你认识他吗?” “啊……” 折玉抱着白玉酒壶的手稍稍用力,指尖一下一下轻轻在酒壶表面上点着: “当然。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有!他当初帮了我,我跟他约定过要来寻他,可是我一个人找了他好久,始终寻不见他的影子。你好像,是我离他最近的一次了。” 元曦眨着一双大眼睛,眼里满是期待,希望折玉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哦,这样啊。” 折玉抬手挠挠脸颊,默默移开目光,避开了元曦的视线,只问: “他帮过你?具体是什么事?” 元曦把当年和楚听雪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折玉听。 他讲得很认真,折玉听得也很认真,只是,在听到“拿走灵魂”的部分时,折玉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元曦疑惑地歪歪脑袋: “你笑什么呀?” 第444章 “没有,挺好。” 折玉轻咳两声,掩去唇角笑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 “我的确认识楚听雪,他是我师兄。” “真的?” 元曦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怪不得! 怪不得他们二人的气息如此相似,如果是同门师兄弟的话,那就好解释了! 对于人类来说,若是学的用的东西都一样,那灵流气息一模一样好似同一人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出现呢! 想到这,元曦期待地问折玉: “那,请问,你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折玉垂眸瞧着他,顶着他真诚的目光,残忍地道出两字: “不能。” “啊?”元曦的表情有些茫然。 不过折玉很快又道: “因为他不在这里,就算是我,也没法让你见到他。但我可以带你去见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哦?”元曦眨眨眼睛: “是什么人?” “是一个可以跟你讲很多很多有关楚听雪的故事的人。想去吗?” 折玉抬手摸摸元曦的发顶: “正好,她也一个人孤单很久很久了,我想,她见到你应该会很高兴,她若是听见你的来意,一定也很愿意同你分享一些有关那人的故事。” “好啊好啊!” 只要故事与楚听雪有关,元曦都会很感兴趣。 所以他想也没想便随着折玉站起身来,乖乖走到了他身边。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行在林间,元曦却并不怎么安分。他时不时瞧折玉一眼,又看看他手中的白玉酒壶,如此数次。 折玉很快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他垂眸望着他: “怎么了?” “没,就是想问,你手中这个酒壶里装着的,可是流云醉?” 元曦抬手指指折玉时常抱在怀中的酒壶。 “嗯。” 折玉拎起酒壶晃一晃,给他听壶内清脆的水声。 元曦很快闻见了从壶中溢出的那股叫他记了很多年的、同楚听雪身上一样的酒香味。 他问: “这是楚听雪酿的吗?” “不是。”折玉摇摇头,语气散漫: “是我从他那偷学来的方子,自己酿的。” “哦……” 元曦点点头,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 “那,你可以给我尝一点吗?就一点。” 元曦可怜巴巴地看着折玉: “我想尝尝,楚听雪喜欢的酒究竟是什么味道。” “当然。” 听见小狐狸的请求,折玉大方地将酒壶递给他。 而后,他看着妖族小少年抱着酒壶,认真地品下一口。 这小家伙估计从未饮过酒,这一口下去,他脸上表情十分精彩,前调辣得他龇牙咧嘴,后调又苦得他一张脸皱成了包子。 “好喝吗?” 折玉弯起眼睛看着他的表情,故意问。 “好……好喝!” 元曦眼圈都红了,吐着舌头,却还要嘴硬说好喝。 “那再来一口?” “不必了!” 折玉笑出了声。 他摇摇头,接过元曦还来的酒壶,仰头饮下一口。 元曦还没从这酒的难喝劲中缓过来,可见折玉一派轻松模样,又叫他有些忍不住怀疑自己。 所以,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好喝吗?” 折玉的回答令他张大了嘴巴。 因为那人干脆利索地来了一句: “难喝。” 元曦人有些傻: “我以为是我不会品酒呢,既然难喝,你为什么还那么喜欢喝啊?” “……” 听见这个问题,折玉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再开口时,他声音低了些: “谁知道呢。” 他带着元曦走向夭采小院的方向。 离那里越近,周边浅粉色的桃花树便越多。 最后,他们步入一片终年不败的桃林。 折玉依稀记得,当年,那人为了讨心上人欢心,特意学来了永驻花期的阵法,才为她造出这样一片永恒的桃林。 时隔百余年,这地方依旧是极美的,正如桃花初次开放的那一年。 “到了。” 折玉收回目光,停下脚步,抬手指指不远处的小院: “就是那里。她这个时间应当在院里,去寻她吧,记得,别说是我带你来的,也别说你见过我。” “嗯?”元曦有些茫然: “为什么?” 折玉笑而不答。 在离开前,他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只见过他一面而已,他对你来说,为何如此重要,为何非要寻见他不可?为何不肯放弃?为何时隔这么久,还清晰地记得他的味道?” “……” 元曦歪歪头,认真想过,才道: “因为他救过我的命,还给了我化形的机会,让我不必永远当一只徒有七尾却不会化形的狐狸。这就够了呀。娘亲说,我们做狐狸的,要信守承诺,要知恩图报!我当初答应了他要回来找他,再说了,我的灵魂还在他那里呢,就算是为了我的灵魂,我也一定一定要寻见他呀。至于后一个问题……” 元曦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抬手挠挠头: 第445章 “我对气味本身就很敏感,再说了……楚听雪,原本就是个很难令人忘记的人吧?” 听见这话,折玉眸色略深。 他略出神地点点头,没有应声,只在转身离开时,又饮下一口清苦的流云醉。 是啊。 楚听雪,原本就是个很难令人忘记的人啊。 第209章 荒诞无稽 千骨如音拎着自己长长的裙摆,跟着萧澜启和落烧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路上。 过路的烟雨山弟子总是因他们特殊的外貌频频朝他们投来视线,可能他们也挺奇怪烟雨山内为什么会出现天魔,还是三只。好在折玉离开前曾给他们各分过一道印信,那印信没什么别的作用,就是提示门内弟子不必恐慌,告诉他们,他们眼前三只天魔是被烟雨山准允通行的角色。 萧澜启故意带着人在山里兜圈子。 他其实不大喜欢这只好吃懒做娇滴滴的白骨精。 尤其在她迫不及待问: “折玉要你给我介绍的小鬼在哪?快带我去瞧一瞧啊。” 萧澜启心里的不爽到了极点。 他轻嗤一声: “你不是急着回去给萧澜承表忠心吗?走啊,大门在那边,找什么小鬼?” “不急,萧澜老狗怕是连我姓甚名谁都忘了,我上赶着回去给他当狗作甚?” 千骨如音摆摆手,洒脱道。 “?” 虽然知道千骨如音口中的“萧澜老狗”是指萧澜承,可萧澜启总有种自己也被一并骂了的错觉。 他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将千骨如音带去了林尽的小院。 因为他实在找不见一个既能赶走千骨如音又不用显得自己莫名其妙无理取闹的点,可以供他发脾气赶人走或者直接拒绝她的要求。 回去的路上,他在心里恶狠狠地祈祷一万遍林尽别在家,结果过去之后,林尽不仅人在,和他坐在一起的,还有他桌上一大桌子好菜! 他故意的吧? 他故意的吧?!! 瞧瞧千骨如音,瞧瞧! 眼睛都绿啦!!! 在三只天魔没进门前,林尽其实正望着桌上刚出锅的菜出神。 他这桌菜原本是他给他两位师尊做的,谁知菜才刚出小厨房,那二位就被一道传音密令唤去了集议堂,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尽收拾好碗筷,一个人搬着小凳子坐在桌边,不知为何,实在没什么胃口。 天色渐晚,这桌热乎菜也快凉了。 可以往会热热闹闹跟他坐在一起的人一个也没在,连他的小狗都不知跑哪里玩去了,这偌大的院子,一时竟只剩了他一个人。 林尽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些饭菜,他能想到的人一个都唤不来,正想着要不要去叫折玉过来,便听小院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尽原本以为,是摸鱼子和流巽集议回来了。 谁想抬起眼,下一瞬,院门口出现的是一个熟悉的高大人影。 那人不知又被谁招惹了,脸上表情不是很好看,跨过门槛时,他抬手撩了下衣摆,长腿一迈便朝他走了来。 林尽眼睛一亮。 “萧澜启?你……” 也不知为何,看见萧澜启那一瞬,林尽心中略微有丝难以形容的情绪,等反应过来时,他人已从桌边站起了身,小跑两步去了他的方向。 不过很快,他看清萧澜启身后还有其他人。 落烧和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在萧澜启身后进了院子,林尽微微一愣,仔细瞧了瞧,才见那竟是千骨如音。 林尽倒是知道折玉把千骨如音掳回了烟雨山,却没想到这三只天魔已经快进到可以一起散步做客的关系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千骨如音不是萧澜承身边明烛十二卫之一吗?和他们……不该是敌对关系吗?当年在缥缈阁,萧澜启还差点把她弄死在蓬莱山脉,这怎么…… 林尽没空多想,总之,不管发生过什么,今日既然来了便是客。 “好巧,你们怎么来了,是来找我玩的吗?” 林尽把桌边的椅子拉开,招呼道: “来得正好,快坐吧。” “这不是听说你这有饭吃,就巴巴地赶来了吗?” 落烧最是积极,自上次之后,她对林尽的手艺一直念念不忘。 她冲他笑笑,不客气地坐到了林尽左手边的位置: “对了,折玉那老家伙说会知会你一声,可你看起来怎么好像完全不晓得我们要过来似的?” “啊?” 林尽刚准备说自己没收到任何通知,耳边便传来一道传音符送达时的提示音。 他没多想,抬手结印将传音符听过,面色却一时有些茫然。 折玉听起来喝得醉醺醺,前言不搭后语,但林尽大概懂了他的意思。 就是说他眼前这三位天魔可能要在烟雨山待一段时间,尤其千骨姑娘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吃饭,托他帮忙关照一二,这没有问题。 可他还说,今日午时,他在林子里遇见了他的小狗崽,觉得可爱,想留他在身边多玩一玩,便先不还给他了,要他不必担心。 听见传音后半段内容,林尽心底浮出丝异样。 折玉这话,未免有些太过刻意了。 那人什么时候在意过他的小狗?若说是晓云空遇上了球球走不动道、把狗崽抱回去舍不得撒手,他一点不会怀疑。 第446章 可若是折玉…… 就算再迟钝,到了这时候,林尽也该发现,萧澜启和球球这一人一狗,似乎从来没在他眼前同框出现过。 每次一方到他身边,另一方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消失不见。 是巧合?可若是巧合出现太多次,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可若不是巧合,那…… 这背后可能隐藏的真相,对于他来说,未免有些过于恐怖了。 林尽收了折玉的传音符,茫然片刻,下意识抬眸看向萧澜启。 不过还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旁侧突然站出一道白影,挡在萧澜启身前接住了他的视线。 千骨如音理着自己的衣袖,又抬手理理自己垂在肩膀的长发,甚至还扶正了自己覆眼的白绫。 林尽没太懂她的意思,只能试着同她说: “千骨姑娘,您……坐?” “好的。” 千骨如音开口的声音又柔又细,听得萧澜启脸上表情更怪了。 接着,还不等他制止,便见千骨如音迈着小碎步坐去了林尽右手边,都坐下了还要装模作样询问一句: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 林尽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可这样一来,林尽右手千骨如音左手落烧,坐在两位对他来说关系不算熟的姑娘间,多少让他有点不自在。 他下意识看了眼萧澜启。 这就见萧澜启臭着一张脸,坐去了离他们三个最远的位置。 这顿饭,林尽吃得实在有些局促。 这份局促主要是他身边那位千骨如音带给他的。 因为千骨姑娘总是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家住哪里,修为怎样等等与这顿饭毫不相干之事。 等关于他本人的问题问完,千骨姑娘没话了,又开始问桌上每道菜的名字,问他是怎么做出来的,如何才能将菜做得这么好吃。 可能是看林尽被问得太可怜,落烧好意将话题从他身上引了开来: “千骨姑娘好像对凡世食物很感兴趣啊?” “那当然。” 千骨如音抬手将发丝拨到耳后: “以前认识几个朋友,经常和他们一起去凡世鬼混。唉,当了那么多年天魔,第一次吃到凡世饭菜时,我才惊觉自己前几百年都白活了。只是可惜啊,后来回到明烛天,便再没尝过那种令人一生难忘的味道了。” 千骨如音说着,又靠林尽近了些: “说来,你做的菜,竟比我以前在凡世吃过的更美味千万倍呢。你可真厉害,对了,你有没有配偶啊?对了,你们人类是叫道侣是吗?你会给你道侣做很多好吃的菜吗?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可有喜欢的人?” “……” 话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林尽身上。 林尽不知道千骨如音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但还是如实答: “啊哈哈……没,没有,应该会吧?我不知道,没想过……” “千骨姑娘问这个作甚?” 落烧又笑眯眯帮林尽解了围。 她托着下巴,微微眯起眼睛: “你还对人类的情缘感兴趣不成?” “当然。” 千骨如音语气中带着点骄傲: “不瞒你说,曾经有位姓楚的大师替我算过一卦,说我未来定会遇见一真心对我好之人,那人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我喜欢什么他就有什么,他会天天给我做世上最好吃的菜,天天陪我消磨时间,天天听我弹琴,陪我晒太阳,还会给我抹护骨霜。他说这是我命中注定的缘分,是一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缠绵悱恻的惊世情缘!” 这话给落烧听傻了。 她哭笑不得,不知该哭真有骗子愿意去哄没有感情的天魔,还是该笑没有感情的天魔当真敢信骗子的鬼话。 她略微斟酌一二,问: “那,那大师有没有说你如何才能遇见他?” “没有,大师让我等。” 千骨如音说着,不知为何,声音突然低落了下去: “我在明烛天,等了那么多年。可我等来的那些天魔,都是些什么鬼东西!他们只想跟我交.配生孩子要我的血脉,不想给我做饭吃!他们说,若是我想吃东西,他们可以去为我捕猎,可最终拖来的都是血淋淋的妖兽或人类的尸体,令魔作呕!那些所谓‘天魔该吃的食物’,没有好看的颜色,没有香喷喷的味道,也没有精致的小萝卜雕花! “找不见命中注定本已经够痛苦了,可更痛苦的事,我那讨人厌的东家还不给我安生日子,天天叫我跑前跑后给他当牛做马。 “我一个弹琴的,他要我去诱敌,要我去杀人,要我去值夜!每次好不容易得了清闲,刚坐下,椅子都还没焐热,他就又叫我去做事,又把我当拉磨的驴使! “以前寒鸮在还好,寒鸮心甘情愿给他当牛马,一天十二时辰连轴转也不累,我躲在她身后还能讨闲,后来寒鸮重伤,我就得顶上去!你知道我有多久没有好好弹过琴了吗?你知道我有多久没有躺下晒过太阳了吗?我可是骨灵,你瞧瞧,我的骨头如今都松散了,前些日子弯腰听见‘嘎嘣’一声响,好像竟要拦腰断了!萧澜老狗真是……呜呜呜……” 说到伤感处,千骨如音带上了哭腔,竟难过得掉了眼泪。 第447章 林尽吓了一跳,下意识掏了手帕出来想借给她擦眼泪,结果还没等递出去,他突然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响。 茫然看去,只见千骨如音覆眼白绫下滚出许多小小的白骨珠,那些小珠子从她的眼眶滚落砸在桌上,像是下了一场小冰雹。 “……” 林尽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手帕,正想默默将它塞回怀里,下一瞬,却被千骨如音握住了手。 千骨如音含情脉脉地望着他,深情告白: “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我等不来了,可没想到,我是等错了地方!原来你在这里!林尽,林公子,我好像爱上你了。” “噗——” 对面萧澜启刚喝下去的一口水这就喷了出来。 他在这压着火听了半天千骨如音的鬼话,等听到这,他终是绷不住了。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胡扯什么呢你?!” “怎么了?你嫉妒我寻见了爱人?” 千骨如音抓着林尽的手不肯放。 萧澜启几欲吐血: “你是天魔,他是人类!你眼睛瞎了吗?物种都分不清?!” “种族不同又如何?我爱他!” “你个天魔你懂什么是爱?!少在那放屁!” “我怎么不懂?我不懂难道你懂?!” 千骨如音掷地有声道: “大师说了!爱迎万难!爱能止痛!爱可跨越千山万水!爱没有种族之分!我爱他!我的心爱他!我的胃也爱他!他做饭好吃,他对我好!我就要他给我做一辈子的饭!就算他是人类,又!如!何!” “不行!” “凭什么不行?!” 千骨如音隔着衣料摸摸自己臂上的魔纹: “我的求偶期就快到了,到时候,我可还要找他当我的配偶!我要跟他交.配,我要给他生小天魔!” “不行!你个白骨精想都别想!!” 听见这些话,萧澜启差点没从地上跳起来。 他气上头,脑子一抽,也不管谁在谁不在,当即向在场所有人大声宣布: “他,已经是本尊的配偶了!!!” 第210章 燕笑语兮 萧澜启这一句话吼完,让整座院子安静得像块无人区,唯一的声音只有千骨如音掉到桌面上又摔到地上的“泪珠”啪嗒声。 他对面三个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惊表情,尤其林尽和落烧,两双眼睛瞪得老大。 虽然千骨如音遮了眼睛看不出个所以然,但也能从她僵硬的肢体看出她的震撼。 萧澜启说什么? 什么配偶? “啊——!!!” 待到艰难地消化完萧澜启话中的意思,千骨如音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叫出声: “萧澜启!你你你你!你还说我……你这人更是无耻!你不仅不分物种,怎的连性别也不分?!他可是个男人啊!!” 千骨如音吵得萧澜启耳朵痛。 说完那话之后,他其实瞬间就后悔了。 但他在那一刻根本想不了太多,一听千骨如音说的那什么交.配什么生小天魔的混账话,他半口气都咽不下去。 林尽是他的人类,怎可容外人觊觎?! 林尽是他魔纹承认过的配偶,这个阶段还没过呢,怎么就有人光明正大在他面前撬他墙角为下一轮求偶期做准备?! 简直不可饶恕! “你管?总之他如今就是本尊的配偶,你若想在本尊眼皮底下撬墙角,便按天魔规矩行事,出去打过!” 萧澜启硬着头皮冲千骨如音撂了狠话。 千骨如音本就苍白如纸的脸色听见这话后更是白到发灰。 她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你们……交.配过?!怎么可以?!你也想给他生小天魔不成?!” 落烧听见这话,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虽然不懂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她最乐意看萧澜启的热闹,遂往椅子上一靠,随手抓了把瓜子,边磕边看戏。 萧澜启的脸色实在精彩。 他真想找块白布把千骨如音的嘴也一起堵上! “什么交.配不交.配?重要吗?他摸过本尊的魔纹,便是本尊的配偶!” 林尽到现在还是满脸茫然的状态,一直听到这,他才略微回过神来。 是。 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年在缥缈阁,他给萧澜启疗箭伤,因为好奇,就上手摸了他的魔纹,那之后,萧澜启的状态确实不大寻常。 原来那就是天魔求偶期的表现?他竟糊里糊涂做了只有伴侣才能做的事?那萧澜启为何一直瞒着这事不同他说? “呵!” 听萧澜启这么说,千骨如音的情绪倒是稍稍缓了下来。 她镇定道: “虽然魔纹一般来说确实只有伴侣才能摸,但并不代表他摸了你的魔纹便是你的配偶了!你这没常识的臭小子,摸魔纹并不是确定伴侣的方式,交.配才是!你没同他□□过,那你们的伴侣关系,就不能成立!而且,就算他真被你认定了是伴侣又如何,你难不成真想跟一个男人交.配吗?如果不想,那你霸着他作甚?简直可笑!” “……” 萧澜启恨得牙痒痒。 千骨如音不提还好,这么一提,他便又想到了和林尽的那些旖旎暧昧的夜晚,还有他对那人类的冲动。 第448章 想。 怎么不想? 想跟伴侣交.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到底有什么可笑?! 可这话萧澜启又说不出口。 至少,他不愿跟千骨如音说。 “哎呀,千骨妹妹这就不懂了,男人女人各有各的风味,比如我就男女不忌啊。我喜欢好看的男人,也喜欢漂亮的女人,你就很合我的胃口,不如下次求偶期,你找我好了?我芳华魅的魔纹很漂亮哦,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让你摸个够。” 落烧倚在椅子上瞧着千骨如音,笑容满是魅惑风情。 千骨如音听着她半开玩笑的勾引,并没有多大反应,只认真反问: “那你会做菜吗?” “……不会。” “那我还是要林尽。” 千骨如音没有一点犹豫地拒绝了落烧,再次亲亲热热地挽住林尽的手臂: “林尽,下个求偶期选我好不好?我愿意为了你留在烟雨山,也愿意为了你勉为其难地给萧澜启站队。我可以天天弹琴给你听,而你天天做菜给我吃就好,我们俩简直天生一对,一定会很幸福的。我愿意跟你分享我的血脉传承,给你生个健健康康的小天魔,好不好?” “……” 林尽默默将手臂从千骨如音那里抽了出来。 同时,萧澜启还黑着脸在那拍桌子: “林尽!本尊还没死呢!这求偶期还没过,你就想红杏出墙不成?!” 不是…… 林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非要在两个天魔跟前打转吗? 他不能不选吗? 好荒诞。 一个被他抓住了胃所以眼含热泪地说自己爱他入骨,一个因为被他摸了魔纹就将他划到自己所有并提醒他不能红杏出墙。 好荒诞的一切。 “千骨姑娘。” 林尽有些苦恼,他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从谁那里听来的那些奇怪的话,但爱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确认的事情,选择配偶也要深思熟虑后再做决定。你若是喜欢我做的菜,可以经常来我这里,我会做给你吃。但你喜欢我做的菜,并不能代表你爱我这个人,毕竟你还不知道我的经历,也不了解我的性格,我们甚至刚认识,你不到半时辰前才刚知道我的名字。 “若不理解的话,我可以打个比方。若你现在去凡世,寻见个比我手艺更好的酒楼,你觉得你喜欢那酒楼的菜胜过我的,那你是不是就要移情别恋,爱上那酒楼的厨子了?” “我……”千骨如音噎了一下: “我们天魔都是这样,看对眼了血脉也相配就生个孩子,不需要了解什么经历性格之类乱七八糟的事。” “可我需要。” 林尽认真道: “我们人类需要。你说你‘爱’我,可你说的‘爱’,正是人类最需要深思熟虑的事情。爱并不是爱谁的手艺、谁的外貌,不是爱谁身上某种单一特质,爱是爱某人的全部,爱他的灵魂。爱是让彼此在对方生命中变得最特殊。” 说着,林尽放缓了语气: “我们可以是朋友,但不能……至少现在,远不能是爱人。” “……” 林尽这话让在场三个不懂爱的天魔都沉默了。 也不知他们究竟有没有听进去一丝。 至少,千骨如音听了他这番话后,没再同他说什么求偶什么生小天魔之类乱七八糟的话了,她只默默吃着自己的饭,但兴致看起来远没有先前那样高。 林尽不怕扫她的兴,只怕她懵懵懂懂混淆了感情的概念,现在在他这里还好,若未来去到外面,难说会不会被有心人骗了去。 那天最后,千骨如音跟着落烧走了。 落烧似乎已在烟雨山留了有段时间,因为她在山内已经有了固定的住处,地方也够大,简单商量后便将千骨如音带回去同住。 至于萧澜启,他虽然是个天魔,却终究与另外两位性别有别,自然不想,也不能和她们住在一起。 更让他苦恼的是,折玉那厮让他以天魔身份关照千骨如音,却并没有给他安排住处,还自作主张地拿走了他能够光明正大睡在林尽身边的身份,导致他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磨蹭到最后,慢悠悠地吃桌上剩下的菜,若是凉了,就自己烧火热一热。 林尽坐在边上陪着他。 两位姑娘家早早就离开了,只有这位,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 方才发生的一切太过混乱,此时,等其他人都走了,环境也安静下来,林尽才有空去想与萧澜启有关的事。 比如,萧澜启和球球,到底是什么关系? 林尽一直信任着折玉几年前同他说的“球球只是个普通碧目犬”的话,所以从来没有质疑过萧澜启和球球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眸子,也没有怀疑过他们那极为相似的绿色火焰。 如今仔细想来,有些事几乎处处都是漏洞,只是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所以从未有过怀疑。 所以,究竟是巧合,还是折玉从始至终,都在为萧澜启打掩护? 林尽想不通,一时半会儿,也寻不见答案。 他只能祈祷是自己多想,希望他的猜测全是假,希望折玉和萧澜启没有骗他。 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小狗崽是萧澜启。 也不希望萧澜启是他的球球。 第449章 他对这两位的感情都很纯粹,但并不相同,若是混在一起,那他还真不晓得自己该如何面对以前一些事,也不知该如何继续与同时拥有两种身份的对方相处了。 林尽看着桌边还在慢悠悠吃东西的萧澜启,心中情绪复杂,默默叹口气后,他问: “你是刚来烟雨山?折玉掌门没有给你安排住处?那你有没有地方去,如果没有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 萧澜启筷子一顿。 虽说他一直在等林尽问这话,但到了这时候,他还是要嘴硬一句: “需要他给我安排?但既然你真心实意地邀请了,那我便勉为其难应了你吧!” “难死你了。” 林尽微微弯起唇,支着脑袋看他的动作。 果然,在有了着落之后,嘴里一直没停的萧澜启立马丢了筷子,一口都不愿再多吃。 林尽看着好笑,他摇摇头,抬手使了个清洁法术,收了这一桌残局。 其实林尽的屋子并不大,若是萧澜启要住,便只能像当年在缥缈阁那般打地铺。 萧澜启自己对此不怎么在意,他帮林尽挪开屏风和桌子,看他给自己铺着床铺,略微有些出神。 直到林尽突然问出一句: “你们在收拢千骨如音是吗?” “嗯。” 听他嘴里说出“千骨如音”四个字,萧澜启立马皱起眉,强调道: “是折玉想。本尊才不喜欢那白骨精。” 林尽没有问萧澜启为什么不喜欢她。 他只道: “惑音骨灵传承很难得。她在萧澜承那边,会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同样,她若在你这边,也将是你有力的臂膀。所以,少尊主大人,可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任性朝她发脾气,记得为大局考虑。” “你……” 萧澜启涌上一口闷气。 他讨厌千骨如音怎么就成自己喜好了?怎么就任性了?! 那还不是因为…… 萧澜启双手抱臂,轻嗤一声: “你倒是考虑得多。我看你挺喜欢她,她也喜欢你,那她邀请你当她伴侣时你怎么不答应?这么为本尊着想,不如应了她,去给她当伴侣,正好她说了,只要你给她当伴侣,她就留在烟雨山。她多好啊,长得漂亮,声音好听,还有才艺会弹琴,脾气好爱撒娇,必要时还能装可怜流眼泪,你不就喜欢这种吗?不就吃这套吗?怎么今日拒绝得那么干脆利索?” 萧澜启的怨气真的很大,听得林尽有些好笑。 再开口时,他声音有些轻: “谁说我喜欢那种?” 萧澜启没太听清,他微一挑眉: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林尽轻笑一声: “我说,那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萧澜启语气不大好,但上扬的眉尾暴露了他对这答案的满意。 “这么快就忘了?” 林尽弯起唇角,抬眸看着他,半开玩笑似的道: “我怎么能红杏出墙?我不已经,是另一只天魔的配偶了吗?” 第211章 百感交集 在摇晃的灵灯火焰下,萧澜启看着林尽含笑的眼睛,微微一怔。 半秒后,他略显慌乱地撇开了视线。 “说,说什么呢……” “……” 林尽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唇角笑意微敛。 片刻,他低声道: “抱歉啊。” “?”萧澜启一扬眉。 他有些意外地重新看向林尽: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摸魔纹会造成这种后果,若我当时不好奇,你是不是便能同其他天魔一样,在求偶期寻见一个正常的伴侣?” 林尽这话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有些内疚。 从时间上算来,那很可能是萧澜启成年后第一次求偶期,结果却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占了去。虽说当时是萧澜启说他可以试着摸一下,但萧澜启实际上也什么都不懂,林尽总觉得自己也有过错,当时,自己该再谨慎些才是,该多收着点自己的好奇心才是。 萧澜启听见林尽这话,莫名有些恼怒。 错错错,这人怎么做什么都认错?他哪来那么多歉好道?这事跟他有关系吗?他凭什么道歉? 萧澜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他压着心里的火,冷哼一声: “本尊为何要跟其他天魔一样?怎么,你很希望本尊循着天魔的规矩,去找人交.配生子不成?” “没有。虽说这是天魔的本能,可出于私心,我还是希望你能理解感情的含义,去寻一个真正爱的人过完一生。” 林尽语气温和,却让萧澜启心中那团火越烧越旺。 他撇开视线: “本尊不懂那些。” 林尽没注意到他那些小情绪,他只道: “会有人让你懂的。” “怎么?” 萧澜启微一挑眉,想也没想便问: “你能让我懂吗?” “……” 林尽愣住了。 萧澜启又直勾勾望向他的眼睛,沉声问: “你爱我吗?” 林尽怔神许久,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 但在对上萧澜启那双青粲色的眼睛时,他从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也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第450章 最终,萧澜启率先挪开了眼。 他掀起林尽给他的被子,自己往里边一缩,背对他侧躺着,声音有些闷: “放心吧,等下次求偶期,本尊便不要你了,本尊自会寻个漂亮天魔,谁想跟你这人类纠缠在一起?” 见萧澜启不理他了,林尽也在床榻上躺下身。 他随意扯过被子盖在身上,脑中不自觉过了很多画面。 沉默许久后,他眨眨眼,突然问: “所以,你先前在朱雀秘境中一直护着我,不愿弃我,也是因为我是……我是你的‘配偶’?” 萧澜启原本不想搭理他这个问题。 这人什么意思?怎么还问到了那些事上?这人在庆幸吗?是松了口气吗?是他的保护让他很难为情吗?! 萧澜启心中闷气无处发泄,只能空踹一脚被子,恶狠狠道: “当然!保护不好自己配偶的天魔,可要被其他魔戳脊梁骨!放心吧,等下次求偶期到来,本尊定离你远远的,咱俩天各一方,互不相欠!” “……哦。” 林尽淡淡应了一声。 他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总之,挺复杂的。 在不知道这件事之前,萧澜启的态度其实让他有点琢磨不透、一定程度上还叫他觉着有些无措。 因为他摸不清萧澜启的心思,不知道他为什么将自己看得这么重要,重要到能跟神去拼命,重要到为他受九剑十八洞,重要到不愿让他受一点伤。 他一直想寻个答案,如今有了答案,心里却又有些不是滋味了。 他也不算一个迟钝的人,同萧澜启某些时刻的对视和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让他有了那么一点预感和猜测,他也为此迷茫过,但好在现在一切都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 知道原因就好了。 总比什么都不知道、不明不白地让事情发展到无法控制的程度再面对现实,要好得多。 林尽心里轻松了些。 好险。 他差点就要以为,当真有人会觉得他全世界最特殊最重要、会单纯为了他这个人而付出自己的全部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好似放下了一块大石,坦然地闭上了眼睛。 林尽这边倒是轻松了,可心中乱七八糟的另有其人。 萧澜启自己把自己气得要死。 “哦”? 哦什么? 他在哦什么??? 萧澜启默默磨着牙齿,一句句往外撂着不对心的狠话: “下次,下次本尊会精心挑选一个漂亮天魔!天魔多好啊,比人类好多了,长得高有魔纹还不会轻易死掉,到时候,定带来让你见见。” “嗯。” “本尊会和她交.配,一起养个厉害的小天魔。” “行。” “你最好把这次的事烂在肚子里,不许让任何人知道本尊曾跟一个人类渡过求偶期!” “好。” “……” 林尽的态度很清淡很无所谓,萧澜启明明没有可以生气的点,可不知为何,他真的很想把那人类从床榻上揪着领子拽起来,好好看看他脸上的表情是不是跟他的回答一样平淡。 可如果不要这些答案,那他到底在期待林尽和他说什么呢? 萧澜启不知道。 这一夜,他睡得实在不安稳。 他平时很少做梦,可今夜,他一闭眼,头脑就被乱七八糟的画面淹没。 他看见林尽成了其他人的伴侣,一会儿看他手边是个人类,一会儿看他跟前站着个天魔,到后来那天魔具体成了千骨如音,最后,萧澜启看见一个大白骨精抱着一个小白骨精,林尽还笑着让那小白骨精叫他干爹。 萧澜启一下就吓醒了。 刚睁眼他就看一个人影在自己跟前晃,定睛一看是林尽才稍稍放松些。 “醒了?” 林尽好像刚从厨房回来,他往桌上放了一个盘子,还有一个食盒。 萧澜启起来看了一眼,盘子里是几块点心和烧麦,看起来十分精致美味。 林尽点点盘子: “你的。” 又点点食盒: “还有这些,一会儿麻烦你给千骨姑娘和落烧姑娘带去好吗?” “?” 萧澜启还没扬起的唇角瞬间耷拉了下去。 他自动屏蔽了“落烧”二字。 他只听见了千骨如音。 大白骨精和小白骨精的画面犹在眼前,萧澜启脸色一黑: “这都要想着她?你就这么想跟她生小白骨精?” 林尽不知道大黑哥这又是在发什么癫。 一盒点心而已,怎么又扩散到小白骨精去了: “哪有想着她?她和落烧喜欢我做的东西,早晨正好多做了些,带去给她们分享罢了,有什么问题?” “你明知道她想跟你做伴侣,你昨天刚拒绝她,现在还对她好?” 林尽不知该生气还是该笑: “做不了伴侣可以做朋友,而且,我并没有只对她一个人好,我对你也是一样的,不是吗?” “我……” 萧澜启一把掀开食盒的盖子。 确实,食盒里点心烧麦的样式跟盘子里是一模一样的,只是食盒要比盘子中多出一人份,确实没谁比谁特殊。 萧澜启气不打一处来: “你就不能敛着些你的心思?你就不能别对谁都一样好?!” 第451章 “……” 林尽这下是真的搞不懂萧澜启什么意思了。 他心有些累,叹口气,无奈地皱皱眉: “萧澜启,你到底在闹什么啊?” 萧澜启青粲色眸中火焰翻涌。 他望着林尽,许久没有说话,只一把拎走了桌上的食盒,夺门而出。 但他并没有如林尽所愿把这些点心带给千骨如音和落烧,他只随便找了处小树林,坐在小坡上,把那一盒点心烧麦全吃进了自己肚子里。 带! 让你带! 让你给她们吃! 他在闹什么? 萧澜启自己也不知道。 林尽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这人对谁都一样好,萧澜启当他的小狗时,他的待遇和元曦一样,当萧澜启的时候,他又和千骨如音还有落烧一样。 可萧澜启不想这样。 他可是萧澜启,他要什么东西,那一定要最多的要最好的要最特别的要独一无二的,如果他得到的部分跟其他人一样,那他宁肯丢掉不要。 可林尽…… 这混球绿皮龟麻烦精白眼狼,就不能只对他一个人笑吗? 就不能只对他好吗? 就不能只给他一个人做东西吃吗? 萧澜启气鼓鼓地往自己嘴里塞点心。 讨厌的林尽,点心做这么干,要噎死谁? 萧澜启的怨念深重,只觉自己现在强得惊人,能一拳一个萧澜承。 “你在做什么?” 正在萧澜启一个人在这偷吃生闷气的时候,旁侧林中走出来两位姑娘。 千骨如音和落烧只是听见声音所以过来瞧一眼,没想到会在这碰见萧澜启。 萧澜启偷吃的是本该带给她们的东西,此时看见正主,不免心虚,赶紧将食盒收了起来。 但千骨如音发现了端倪。 “你在偷吃?” “说什么笑话,当谁都跟你一样?” 萧澜启冷酷地嗤笑一声。 “你把脸上豆沙擦掉再说话。” “……” 萧澜启冷酷的笑容一僵。 他屈辱地擦擦脸,随后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挽尊道: “吃点东西又如何?倒是你们,大清早在这里作甚?” 光明正大地躲在小树林里吃? 落烧觉着好笑,但她没有戳穿少尊主大人的谎言,只道: “我们两个打算去找见桃。要一起吗?” “见桃?” 这个名字让萧澜启有些意外: “找她作甚?” “昨天林尽说的‘爱’,让我们很感兴趣,所以我们打算去寻个真正拥有爱的人,去问问,爱究竟是什么东西。” 千骨如音理理自己的长发: “什么样的爱能让一个桃花般的姑娘一夜白头,什么样的爱,能让她避世至今?你难道不好奇吗?” “嘁。”萧澜启不屑地冷哼一声: “人类这种软弱的东西,有什么可好奇?” 半时辰后。 见桃打开夭采小院的门,见门外站着三位稀客。 见桃看着面前三个天魔,微微一愣,但还是冲他们弯唇笑笑: “真是难得,快请进吧。” 萧澜启跟在千骨如音和落烧身后进了小院,进去后他才发现,院子里除了见桃,居然还有另一个人。 那更是一位他不愿看见的混球王八蛋,那家伙一声不吭地消失这么些天,居然是在见桃院子里摇着大尾巴吃桃花酥。 又寻见新主了? 真不要脸! 元曦察觉到萧澜启不善的目光,朝他眯了眯眼睛。 而萧澜启向他露出自己尖尖的犬齿。 片刻后,二人默契地同时撇开了视线。 “爱?” 那边,见桃听了落烧道明三人来意,多少有些意外。 毕竟她了解天魔的文化,知道这个种族情感淡薄,没想到他们竟会对人类的爱感兴趣。 她要他们先坐,自己则从房中又端了一盘桃花酥出来。 千骨如音看见吃的,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就抓住一个往嘴里送。 而萧澜启看看精致的桃花酥,又摸摸自己肚子里两人份的糖豆糕和烧麦,实在没什么食欲。 “你们,为什么会对爱感兴趣?” 见桃拎着裙摆在他们对面坐下,为他们斟了茶,而元曦抱着自己一小盘桃花酥,乖乖坐在她身边。 “因为昨日我想找林尽当配偶,被林尽拒绝了,他还给我讲了一通关于爱的道理,我没听懂,便来问问你。” 千骨如音和见桃也算是旧识了,说话便没那么拘谨。 “你找林尽当配偶?” 见桃显然有些震惊,也不大理解: “为什么?” “因为他做饭好吃啊。你忘了吗?楚听雪那酒蒙子给我算过一卦,说我未来有个情缘,会做所有我爱吃的菜,我觉得,林尽便是我的命中注定。” 听见这话,见桃愣了一下,随后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他那人酒后瞎话,你竟还记到现在。爱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怎能因为谁做菜好吃就草率决定?” 千骨如音点点头: “林尽昨日也是这么说的。对了,你这桃花酥做得真好吃,我觉着,我约莫也要爱上你了。” 第452章 她仔细品品舌尖桃花酥的香味,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又问: “话说回来,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问过你。见桃,爱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为何会爱楚听雪,爱当真是这么有魔力的东西,让你爱了这么久,让你心甘情愿白了青丝被困在这片桃林里?爱这东西,究竟有什么好?楚听雪又有什么好?你给我们讲讲吧,让我早些弄懂,好让林尽心甘情愿拜倒在我的爱下,给我做饭吃。” “……” 见桃慢条斯理地将茶杯摆到三人面前。 半晌,她微微叹了口气: “爱有什么好,我不知道。但楚听雪……” 她顿了顿,竟不自觉轻轻弯起了唇: “因为他是楚听雪,所以,他对我来说,就是天下最特别,就是天下第一好。不过,这话在你们天魔听来,是不是很好笑?” 第212章 豆蔻年华 爱到底是什么呢? 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就算过去这么多年,见桃还是无法准确描述出它的模样,可她却实实在在被这名为爱的囚牢困锁半生不得出。 所以,爱到底是什么呢? 第一次遇见楚听雪时,见桃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她从小就在烟雨山外门修行,长大了天赋初显,被师尊挑入内门,成了西坎门的医道小师妹。 后来,烟雨山内门招新开始,她没去看,但总听师姐妹们说今年内门试炼出了个很优秀的剑修弟子,身材修长,剑眉星目,白衣胜雪,一把剑使得漂亮至极,连掌门看了都赞不绝口,执意要收他为亲传弟子亲自教导。 那是个光芒万丈的人,但和见桃没有一点关系,所以,她从未在意过那个叫楚听雪的人。 可内门女修们似乎都对楚听雪青睐有加,尤其女修众多的西坎门,见桃每日都能见到精心打扮着去校场看楚听雪练剑的师姐妹们,偶尔会有小姐妹叫她一起去,她总是拒绝。 毕竟,比起男人,她还是对自己养在后山的灵草更感兴趣。 可是老天爷总爱捉弄人,这人啊,最不愿遇到什么,命运就偏要给你安排什么。 那日,见桃穿着一身桃粉色衣裙,迈着小跳步去向后山,打算给自己的灵草浇浇水。 她站在齐腰高的灵草丛中,细心地将水浇在每株灵草的根部,顺便观察它们叶片上的纹路。 就在她弯腰细细检查灵草叶片时,她余光瞥见自己的灵草中蹿出一道白影。 见桃吓得惊叫一声,后退几步险些跌在地上。 她原以为那是闯进她灵草园的妖兽,正准备呼救,谁知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哪是什么妖兽,分明是某人伸懒腰的手。 “喂!” 见桃一时又急又气。 什么人啊,为什么要在她的灵草园里睡觉? 这样会压坏她的灵草,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 见桃叉着腰过去,想同那人讨个说法。 谁知走近后,看清那人的模样,她却微微一愣。 那人也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白衣如雪,面容很是清俊。 他似乎喝醉了,脸上漫着一片薄红,身上满是酒香,怀里抱个白玉酒壶,正伸着懒腰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晒太阳。 “喂!你好!” 见桃不认识这是哪家的小师兄,她也不太好靠近,只能站在旁边道: “小师兄,你压坏我的灵草了,你能不能换个地方睡觉?” “嗯?” 白衣少年迷茫地揉揉眼睛看向她,打了个哈欠,唇角弯出些许笑意,拖着声音问: “什么灵草?” “你身下的灵草!这是我的灵草园,你不可以在这里睡觉!” “哦……” 少年含糊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好意思,喝多了,没看是什么地方。” 见桃看着他身子底下已经被压塌的灵草,只觉自己心在滴血。 她小声提醒道: “你小心着些,这些灵草是我要拿去让丹修姊姊炼药的,可不能再弄坏更多了。” “哦……晓得了。” 少年虽然这样应着,可身形晃晃悠悠,像是随时都会再次一头栽倒。 见桃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直打颤,正想着上去扶他一把,却见那醉鬼已经左脚绊右脚,先她一步一头栽倒向另一个方向。 灵草又被他压倒一片。 “哈……师妹,你看见了吗?天在转。” 少年抱着他的酒壶,还在那嘿嘿傻笑: “你也在转……” 说着,他摸索着拔开酒壶的盖子,正想再饮一口,手却没大扶稳,不小心叫酒壶摔下去滚到了地上,醇厚酒香瞬间飘了出来。 透明的酒液顺着壶口流入泥土,边上原本长势很好的灵草瞬间发黄枯萎,见桃看着这一切,只觉脑子“嗡”地一声。 她这灵草很是娇贵,连水都得定量浇,现在却沾上了酒,这简直…… 灵草枯萎速度极快,很快,她这片小小的灵草园便被剥去所有生机。 见状,见桃再绷不住,当即跪坐在地嚎啕大哭。 “我讨厌醉鬼!!!” 这种植灵草炼制丹药是她功课中很重要的一环,她是想将一些寻常药方融进丹药里,试试看有没有可能使治疗更加便捷,谁知如今却被一个穿白衣服的醉鬼毁了去。 第453章 那天,见桃没有再管那个讨厌的小师兄,离开前,她还偷偷趁他醉时撒气踹了他两脚。 她这片灵草园算是废了,短时间内估计很难再种出什么东西,她只好去后山再寻一块宝地,祈祷这次不会再被奇怪的人砸了场子。 见桃向来只喜欢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她喜欢安静的环境,喜欢安稳不被打搅的生活。 谁知,这一次偶然的相遇,却叫她招惹上了整个烟雨山最高调的人,弄得她的生活也变得鸡犬不宁。 楚听雪大张旗鼓地寻找西坎门某位小师妹的事很快传到了见桃耳边,一开始见桃还不觉得这事同自己有关,直到她听师姐妹们道出事件细节,说是楚听雪喝醉后毁了小师妹的灵草园,这是清醒后想找人给人家赔礼道歉呢。 原来那日的醉鬼就是楚听雪? 什么万年难遇的天才,什么惊才绝艳的剑修少年? 明明就是个讨厌的酒蒙子! 见桃对他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她不想再和这人有一点交集,便日日躲着他的大名走。 谁知,某日,就在西坎门众目睽睽之下,前来寻人的楚听雪眼尖地发现了躲在人群最后的她,他大跨步过来拦住见桃的去路,笑眼盈盈地看着她: “师妹,躲什么呢?” 随着楚听雪一道过来的还有周遭来看热闹的师姐妹们的目光,低调惯了的见桃一时恨不得缩到地里去。 她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你……你认错人了,不是我。” “就是你,我喝酒又不断片儿,记得清楚着呢,记得你哭着说讨厌醉鬼,还记得你哭完鼻子临走前踹了我两脚,是不是?” 楚听雪冲她笑笑: “抱歉啊,那天喝得确实有点小多,不小心毁了你的灵草。你那灵草叫千机草对吧?我看你那一园子被我糟蹋净了,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便给你买了两箱,希望能补偿你的损失,若不够,随时来南乾寻我,多少我都给你补了。” 说着,楚听雪从储物戒里拿出两大木箱千机草: “师妹,你住哪?我给你搬过去。” “不要。” 见桃小声拒绝了楚听雪的话。 旁边那些探究的目光实在叫她难受,她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别呀,我得给你赔礼道歉,你不接受倒叫我心慌。” “我已经种了新的,不需要你赔,你拿回去吧。” “那可不行。如果你需要重新种,那你需要人打下手吗?帮你浇浇水除除草什么的,我都行,让我帮你做点事吧,不然我心里可内疚得很呢。” 楚听雪语气吊儿郎当,叫人分不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见桃实在不想再站在这里跟他浪费时间叫人看笑话,她提高声音: “不用了!” 她低着头,没看楚听雪的眼睛,只道: “既然师兄知道喝酒会给人添麻烦,那拜托以后再不要喝那么多了!你给我带来的损失已是定居,发生之事已无法再挽回,现在,我不接受,也不需要你的道歉和补偿!我那日踹了你两脚,已经同你扯平了,师兄内疚点也好,还请师兄记着这次教训,未来望你管好自己,莫要再给其他人添麻烦才是!” 见桃说完这话,便低头跑走了,只留下听懵了的楚听雪和窃窃私语的围观人。 楚听雪是如今的烟雨山乃至整个修仙界最闪亮的星星,所有人都仰望着、追逐着他身上的光芒。 他是万年难遇的剑道天才,是潇洒的酒剑仙,他有好修为好身材好样貌,性格也讨人喜欢,同谁都能唠几句闲的。 这样几乎完美的一个人,谁都仰慕他,今日却在西坎被一个小姑娘踩在头上教训了一通。 比起这样的楚听雪,见桃就要平凡太多了。 她是从外门升上来的新弟子,是西坎默默无闻的小师妹,修为一般,天赋好像也没有多过人,相貌平平,最多算是小家碧玉式的清秀。 可正是这样一个小妹妹,越过了楚听雪身边众多积极的追求者,与他有了牵扯,甚至还当众将楚听雪教训一顿。 这事,楚听雪觉得无所谓,别人却不一定。 那天之后,一直低调的见桃被楚听雪一把扯入了风波中心。 外人落在她身上的关注越来越多,甚至专门有人慕名来西坎看她,就是想瞧瞧传说中教训了楚听雪的小丫头片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还有人说她不识好歹,不接受楚听雪的道歉也就罢了,还当众给他难堪,显得她多清高。 更有人当着她的面对她指指点点,甚至光明正大地排挤她,抢她要用的医书、弄脏她的衣裙,更过分一点,还装作不经意地往她院里泼水。 见桃委屈极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明明她才是受伤害的那一个,为什么现在反倒成了坏人? 她没想招惹什么楚听雪,也不是故意给他难堪,她只是说了想说的话,只是觉得自己真不需要他的道歉和补偿,那些人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 讨厌,讨厌死了。 都怪楚听雪,若是他那日没喝得烂醉躺在她的灵草园里,后面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 讨厌楚听雪。 什么万年第一天才,当是万年第一大坏蛋! 见桃躲在自己屋里,哭得一双眼睛肿成了桃子。 第454章 她已经习惯了那些明里暗里的目光和欺负,她如今只祈祷,旁人玩归玩闹归闹,对她下手就好,可别再毁了她的灵草园,不然,她定要顶着被所有人排挤的风险跑去南乾,揪着楚听雪的领子要他给自己一个说法! 见桃在忐忑中等着自己的千机草长成。 她本已打定主意不去关心灵草之外的所有事了,可突然有一天,她惊讶发现,旁人那些给她造成困扰的行为竟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没人再围在西坎门等着瞧她是何方神圣了。 也没人抢她书欺负她了。 连先前经常给她使绊子的几个小师姐都开始绕着她走。 见桃心里奇怪,不知这些人如何一夜间转了性子,竟肯放她一个清净。 直到她忍不住去问一个平日里同她关系较好且消息灵通的小姊妹,对方才睁大眼睛道: “原来你不知道啊?” 见桃茫然:“知道什么?” “是楚听雪啊!我还以为是你给他告了状,没想到竟是他主动为你出了头!” 小姊妹激动地拉住她的手: “楚听雪那日难得板了脸,很是生气,一点没有君子风度地将平日欺负你最狠的师姐拎上了武场,虽然他有留手,可也吓得那师姐哭着承诺以后再不欺负人了呢。 “他还说……” 小姊妹清清嗓子,学着楚听雪的语气道: “我毁了师妹的园子,本就是我的错。她那日教训的是,我也认真听了受了,既然她不喜欢,便不再去打扰她。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到此画上句号,再与外人无关!今后,若谁再以此事为由打扰师妹生活,那便是同我楚听雪过不去,到时我会亲自邀他上武场,叫他也尝尝,被人霸凌,究竟是何种滋味!” 第213章 夭桃秾李 小姐妹学着楚听雪的话,激动无比,似乎在替见桃感动于楚听雪为这事的付出。 可见桃不知她究竟在感动个什么劲。 明明就是楚听雪有错在先,他毁了自己的灵草园子,还给自己带来那么多麻烦,如今他处理他自己引来的那些坏人坏事,当是分内之事。 这些是他应该做的,只能说这个讨厌的酒蒙子还算是有点良心,可为什么大家都把他奉为保护她的英雄崇拜着? 见桃想不通。 总之,那之后,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被扯入风暴中心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见桃再也不想体验。 从今往后,她不想与那个叫楚听雪的人再有一星半点的交集了! 见桃继续在西坎门当着默默无闻的小师妹,什么热闹也不招惹,什么风流人物也不好奇。 直到五年后,她被师尊分配去做一个难度稍高些的任务。 她只提前知道自己有几个来自其他门的队友,却不知他们具体是谁。等到集合那日,她高高兴兴下了山,却在集合地点瞧见一张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脸。 “哟,师妹,好巧。” 楚听雪懒洋洋躺在躺椅上,朝她招着手。 和他一起的还有另外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一个一身黑色劲装束高马尾,眉眼带着些浅淡的阴郁冷意,另一个着一身招摇的粉紫色纱裙,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摇啊摇。 “你瞧,我记着你的话呢,从那之后随身带把椅子,走哪躺哪,再不会糟蹋人灵草了。” 楚听雪语气散漫,总给人一种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感觉。 看见他、听见他的声音,见桃彻底石化了。 她有点想跑,几乎想回西坎跟师尊辞了这次任务,麻烦她重新挑个合适的师姐过来。 但在她决心开溜之前,那个拿团扇的女孩就走过来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边不客气地拿着团扇指着楚听雪骂道: “你个死酒鬼,原来这就是那年被你害惨了的小医修?你可真要脸!赶紧的,把你破酒破椅子收起来,少在这讨人嫌!” 听着这些话,见桃心里直抽抽。 她当年只是说了楚听雪几句不算重的话就招来那么多是非,如今这小姐妹竟如此彪悍地将楚听雪劈头盖脸一顿骂,难道不怕被楚听雪那些气急败坏的仰慕者声讨吗? 不过很快,见桃便知道了,这小姐妹确实有彪悍的资本。 果然,能和楚听雪走在一道的,都不是简单角色。 那个女修名叫流巽,虽然年纪尚小,却双修并精通符阵两道,是名副其实的东离门大师姐。 至于那个黑衣少年,名唤折玉,与楚听雪同一年入门,虽然天赋修为皆不及他,却也是万里挑一的优秀人物,只是楚听雪光芒太盛,以至于见桃向来只能听见楚听雪的名字,却从不知南乾门还有一位折玉师兄。 与这几人在一道,见桃心里还算安心,但路上,她还是有些不确定地悄悄问流巽一句: “师妹,楚师兄他真的靠得住吗?” 见桃瞅了眼连赶路也不忘喝两口的楚听雪,实在担心。 而流巽听见她的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放心吧。”流巽用团扇挡着鼻尖,同她说着悄悄话: “别看那家伙平时不靠谱,正事上,还是靠得住的。” 可能是对楚听雪的印象实在太差,见桃对流巽这话尚持怀疑态度。 直到后来,半途中,他们寻了个小城镇歇脚,结果刚入城门就遇见几个满面苦色的牧民跪倒在他们面前,一个劲地磕头求助。 第455章 见状,楚听雪收了他的酒壶。 他将那些人扶起来,细问过才知道,原来近几月当地牧民的牛羊总被不知名的动物啃食,他们原本以为凶手是附近的野狼之类,可连着蹲守几夜后才发现,半夜偷大家牛羊的,竟是个妖怪。 他们吓坏了,又不知怎样处理,只好盼望着路过的仙人能救他们一回。 按照原计划,见桃他们此行只能在这个这个小城休息半个时辰,可听了这事后,楚听雪当即决定多留一夜,帮牧民们解决完问题再走。 那一晚,楚听雪说自己能解决此事,让师弟妹们各自休息不必担心,可流巽想去看热闹,非要拉着见桃去瞧上一瞧。 楚听雪看起来真的很不靠谱,他连蹲守偷羊贼的时候都不忘喝酒,见桃真怕他直接醉倒在那里不省人事,白白浪费一夜时间。 不过很快,事实就证明了见桃的担心是多余。 因为当偷羊贼出现之时,见桃还没能看清她的模样,楚听雪便已出手轻松捉住了那个嚣张的偷羊贼。 他甚至连剑都没拿,只从地上随手捡了一根枯树枝。 那时见桃才发现,正事上的楚听雪,和平时的楚听雪,确实不像是一个人。 他会因为牧民遭难改变自己的行程,会一个人守大半夜只为捉一个偷羊贼,他就算手里只拿一根树枝,也能被他使出灵剑的感觉,出手干净又利落。 见桃似乎有点能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天天往校场跑,只为看楚听雪练一回剑了。 楚听雪将偷羊贼揪了回来,让所有人意外的是,那贼不是妖兽也不是妖怪,而是一只还在少年期的天魔。 修仙者与天魔向来水火不容,若是遇见天魔祸世,一般的处理方法是就地格杀。 可楚听雪没有那么做,他把小天魔拎了回去,像教育小朋友一样,认真问她为什么要偷牧民的羊。 那小天魔看起来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干干瘦瘦,露出的手臂都能清晰地瞧见骨骼的形状。 她一双眼睛很大,却并没有眼珠,眼眶里黑洞洞的,配上她消瘦的身形,像极了一具骷髅,看久了还叫人有些心慌。 她原本还挺凶,可被楚听雪打服之后就再没脾气了。 此时听见楚听雪这样问,她沉默片刻,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我饿啊—— “肚子饿,找不到东西吃,吃人会被人类抓住杀掉,所以吃羊,可为什么吃羊也要被抓啊呜呜呜呜——不要杀我好不好,一定要杀的话,让我吃饱再让我死好不好——” 小天魔嚎啕大哭,倒让楚听雪乱了阵脚,装出来的严肃一时散了个干净,赶紧手忙脚乱地想安慰她。 小天魔不吃他那套,她眼眶里滚出来的小骨珠铺了一地,谁都哄不好,毕竟,无论是楚听雪折玉还是流巽,哪个不是会安慰人的软性子。 最后,还是见桃看着心疼,过去抱了抱小天魔,柔声问: “别哭了,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肚子饿呢?你的爹娘呢?” 原来,小天魔叫做千骨如音,她一个人游荡在外面,不是和父母走散,而是被父母赶了出来。 天魔父母只会养育孩子渡过幼年期,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也就是六岁。幼年期之后,小天魔就得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就像千骨如音,她一个人磕磕绊绊长大,听说前些年一直在另一个镇子游荡,后来她把那边的羊吃了个干净,这才寻到这里来,结果被楚听雪抓了个正着。 这下,见桃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最后还是楚听雪接过她的话头,没头没尾地问千骨如音: “哎,小家伙,你把羊抓回去,一般怎么吃啊?” 千骨如音眨着大眼睛: “就……拔了毛,直接吃啊。还能怎么吃?” “哇——” 楚听雪夸张地感叹一句: “生吃有什么好吃?你可错过太多啦。” 说完这话的第二日,楚听雪就带着千骨如音去了当地最有名的酒楼。 千骨如音除了一双眼睛,其余看起来与普通少女并无不同,见桃给她穿了自己的裙子,又找了一条轻纱替她挡住眼睛,以免吓到凡世之人。 跟着楚听雪一行人,千骨如音第一次吃到那么美味的食物。 她吃了满满一桌菜,撑得肚子溜圆,最后甚至忍不住在想,若是小牛小羊原本能变成这么美味的饭菜,那她以前吃的那些小牛小羊,简直是白死了呀。 千骨如音很伤心,她在心里给小牛小羊们说了一万句对不起。 就这样,楚听雪以一顿凡世美食彻底征服了千骨如音的心,成功化解了这次危机。 但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心力继续照顾千骨如音,可千骨如音不愿意离开他们,想来想去,反正他们暂时还不回烟雨山,楚听雪便决定带着她一起。 只是他跟折玉是男子,流巽又不大喜欢天魔,好在见桃说自己可以照顾千骨如音,小天魔这才暂时成了他们的一员。 他们接领的任务是凡世一座边境大城。 他们去时,城中正是桃花开放的季节,本该是极美的,可那座城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那里前些年刚经历过战乱,如今还没恢复元气,又遭了妖乱,妖乱的同时,竟还有棘手的疾病在城中作乱。 第456章 城内一片死气,民不聊生,到处都是鲜血与凡人的哭嚎,几只大妖盘旋在上空,随时准备残害城中人的性命。 见桃总算是知道师门为何要他们几个来处理这件事了。 他们分工明确,楚听雪和折玉去处理城中作祟的妖魔,流巽在城中布下未来能代替他们守护此地的防御阵法,见桃则去研究城中那古怪的病症。 他们忙了好几日,又都是辟谷修士,谁都不记得吃东西,只有千骨如音一人挨饿。 她很乖,知道他们在做正事,所以什么都不说,只日日抱着咕噜噜乱叫的肚子缩在墙角。 最后还是见桃细心发现了她的异样,她有些内疚,可实在不知道该去哪给千骨如音寻吃食。 看来看去,见院中正好有几颗桃树,她便采了桃花,抽空给千骨如音做了自己唯一会做的一道点心。 那天,千骨如音捧着桃花酥,吃得很满足。 而楚听雪恰好有事寻见桃,结果一进门,先瞧见一盘精致漂亮的点心。 在见桃邀请后,楚听雪没跟她客气,抬手抓起一个送到了口中。 这桃花酥不仅样子精致,味道也极美,甜而不腻,还带着桃花的清香。 “你竟会做桃花酥,还做得这样好。” 楚听雪尝着手中点心,若不是时间不对,他真想拿壶好酒细细品过才是。 他这几日难得得了闲暇,如今与见桃在一起,便想同她寻些话说说: “见桃,见桃,你的名字很好听,可有寓意?你应当很喜欢桃花吧?” “嗯。” 见桃点点头,大方道: “我出生在桃花盛放的季节,娘亲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顿了顿,见桃微微垂下眼,又说: “我确实很喜欢桃花,却不喜欢我的名字。” “为什么?” 听见这话,楚听雪有些意外。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见桃不好意思地冲楚听雪扬唇笑了笑: “见桃,见桃,听着很美好,可桃花花期太短,一年到头,相遇时惊艳却短暂,余下便是凋零后长久的寂寞别离。我比较贪心,不喜分别,更不喜孤单,所以便想着,若是桃花能一直开放,能年年岁岁常见这份美好,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 在她说这话时,楚听雪抬眸看着她。 不知为何,他竟似是有一瞬的出神。 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他把最后一口桃花酥扔进嘴里,轻笑一声: “你这小姑娘,倒是有趣得很。” 第214章 采兰赠芍 楚听雪看看盘里最后两块桃花酥,又看看旁边狼吞虎咽的千骨如音,空咽一口,最终还是忍住了再吃一块的冲动,没好意思跟小孩抢。 他艰难地将目光从桃花酥上挪开,重新看向见桃,正色道: “差点忘了,我来寻你还有要事。师妹,还记得你前几日同我讲,这城中病症极其古怪,你一时甚至寻不到医治此病的法子?如今我怀疑,这城中蔓延的症状,并非是单纯的病症。” 楚听雪说起正事时总会收好他平时那些吊儿郎当的散漫神色,叫人不自觉便被他带进了他的节奏中去。 他抬手敲敲桌面: “这约莫是有人故意使下的伎俩,表面看似是普通病症,背后,怕是还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啊?” 这种说法,见桃还闻所未闻,她不大敢全信: “可是我已经找见控制病症的方法了呀。” “控制?有把握完全治愈吗?” “目前没有,这症状确实有点古怪,我暂时还没找到能下手之处……” “如果一种病的症状来得莫名其妙、寻不见病灶,且找不见治愈的办法,那便说明,它很可能不是一种疾病。” 楚听雪看着见桃的眼睛,笃定道: “我听流巽妹妹说了,你这几日压力很大,总想着是不是自己学艺不精才救不了手里的病人。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不是。我总听你们西坎的人提起你,你在他们口中是个很棒的医修,你也完全配得上他们的夸奖。相信自己,有些时候,问题并不是出在你身上,你学到的东西没有问题,只是缺少实际经验。今日我给你这个可能性,你可以换个思路试试,真能借此寻到答案也说不定。” 说着,楚听雪冲她笑笑,抬手像是习惯性想揉揉她的发顶,却又像是觉得他们的关系远没到能随意摸头的地步。 因此,他动作一顿,只轻轻捻了下指腹,便垂下了手,转身出了见桃的小院。 而见桃坐在原位,久久没有回过神,一直等楚听雪离开,她脑子还懵懵地回忆着他方才说的那些话。 片刻后,边上的千骨如音突然插出一句: “见桃,你的脸好红。” 见桃这才猛然回神,她赶紧捂住自己的脸,果然触到一片滚烫。 真是…… 莫非自己也喝醉了不成? 有了楚听雪给她的可能性,见桃便开始朝那个方向留意,最后,还真被她寻到了蛛丝马迹。 事情果然如楚听雪所猜测,城中乱象的背后,当真是有人刻意为之。 原来那些病症源自一种诡异的毒,那些毒不似寻常物,一定要说的话,倒像是被外力比如天魔魔纹更改掩饰过,使其看起来同普通的病症一般无二。 第457章 这事源头还要追溯到此地的郡守大人。 最先染上这这魔毒的是郡守夫人,郡守请遍天下名医也治不好自己的夫人,却又不愿夫人离开自己,这便想了个最差劲的法子——他请了几个散修,让他们做了些引妖的阴邪法器,人为制造了这场妖乱,又将害惨自己夫人的魔毒放出去祸害这一城人,为的就是把事情闹大,好引起修仙界的注意,来替他收拾烂摊子,顺便救回他夫人的命。 也就是说,让他们一行人忙里忙外好几日的妖乱毒乱,都是报案者自己为之,是他自导自演贼喊捉贼。 当这样的真相摊开在他们面前后,楚听雪沉默不语,折玉黑着脸转头就走,流巽则将那已毒入骨髓不久于人世的郡守劈头盖脸痛骂一顿还觉不解气。 而见桃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只上前替郡守把脉诊治,耐心询问这毒的由来。 “见桃,这一切都是这混蛋自作自受,你竟还帮着他?!” 流巽看见她的举动,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 “那又如何?做错事的是他,不是他的夫人,也不是这一城无辜的人。总得把事情问清楚了,才能帮到其他人。” 见桃抬眸冲她安抚似的笑笑: “我知道你气急。可等冷静下来,该罚的人要罚,该救的人也要救。他是做错了事罪该万死,可就算死,他也该死在刑台上、铡刀下,不该死于他身上的毒,等他痊愈之后,自有审判在前路等着他。那审判也不该由我们给他,他该受的骂名和结局,该来自于被他无辜牵连祸害的人们。而我们只是来做任务的,只是来救人的,忘了吗?” 这话让见桃冷静了下来。 连已经走到门口打算打道回府放这城人自生自灭的折玉都停下了脚步。 而楚听雪从始至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望向她的目光略有深意,片刻,他微微弯起唇,点点头: “说得不错。” 而后,他转过身抬手伸个懒腰,走去拍了拍折玉的肩膀: “走吧阿玉,听见桃的,救人!” 在四人的齐心协力下,这次任务被画上了圆满的句号,郡守也为他所做之事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回烟雨山之后,他们的任务汇报被任务堂评为了完美案例,汇报书也被张贴在公告栏展示。这原本没什么问题,毕竟楚听雪折玉和流巽早就是有名的铁三角,他们三个搭伙出的任务就没有不完美的,但这次,汇报人后还多了另一个名字—— 见桃。 烟雨山内门很多人都没听过这个名字,不免对见桃身份好奇,并质疑此人为何有资格同那三人一道。 不过很快,那些质疑声便都消失了,因为回山后,见桃闭关半年,出关时,她将自己琢磨出的区分普通病症与魔毒、恶魂等外力伪装的法子总结成一本医书,那本书震惊了西坎门,又由烟雨山传遍了天下各个角落,使天下医修有了判定症状的统一标准,准确率甚至高于九成,后来更是成为了每个医修的必修课。 那之后,见桃更似突然开了窍,不仅出了多本医书,还攻克了许多疑难杂症,自此,她声名大噪,一跃成为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医修,从此,再无人敢轻视见桃二字。 她这些成长,除了她自己有天赋肯努力以外,还离不开她身边那些伙伴。 自第一次合作之后,她便经常跟楚听雪他们一起出任务了。 就如流巽所说,楚听雪虽然平时看着像个不务正业的酒蒙子,但关键时刻很靠得住,很多次见桃坠入迷雾,都是靠他的点拨寻见出路,每次任务,见桃都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很多。 这个人给见桃的感觉很复杂,一会儿不靠谱到恨不得踹他两脚,一会儿又很令人安心,像个永远都在的大哥哥一般给她指明方向。 平时相处多了,见桃和流巽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在任务以外,流巽没事就爱来西坎找她玩,来的十次里有九次还都带着楚听雪,三人笑笑闹闹闲度半日,倒也惬意。后来,东离的事越来越多,流巽脱不开身,来寻见桃的机会也越来越少,楚听雪却雷打不动依旧跑得很勤。 可能是因为见桃和楚听雪第一次相遇闹出的事给她带来的印象太差,她其实不太习惯楚听雪单独来寻自己玩。 还有,不知为何,她待在楚听雪身边总是很局促,就算楚听雪坐在她身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都能打扰她的思绪,让她无法专心去做一件事。 可楚听雪浑然不觉。 要说南乾离西坎也挺远的,可那人就是爱来来回回地跑,有乐子要跑来同她讲,有好东西要跑来给她,有事了要来寻她,没事了也要过来看看她,就算是睡觉也一定要躺在她附近的树上或草地上。 有时见桃都怀疑南乾门一天天是不是真的闲的没事做,以至于楚听雪需要从她这么一个无聊的人身上打发时间。 不过,楚听雪除了来的勤、存在感太强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坏处,他大多时候只安安静静躺在见桃旁边喝酒,不会打扰她看书,也不会打扰她做自己的事,见桃便也默许了他的陪伴。 直到后来,见桃无意中听见了门内一些风言风语,是同门的师弟妹们凑在一起闲聊,讨论楚听雪和见桃是不是有什么朋友之外的牵扯,是不是已私底下结为了道侣。 这些话令见桃瞬间红了脸。 第458章 虽说修仙门派不忌讳男修女修之间的距离,可她一个女孩子听见这话,总归是会不好意思、会胡思乱想的。 于是,在深思熟虑之后,等楚听雪再次来寻自己,见桃低着头同他道: “师兄,你以后若是没事,便别再来寻我了吧?” 楚听雪听见这话愣了许久。 他把自己采来的花放到见桃面前,茫然地问: “为何?” 见桃也不知该怎样和他说: “……没什么,就是觉着,咱俩若是走得太近,难免会叫人误会我们的关系。若是师兄以后有了心仪的女子,怕是也同她解释不清。我想了想,师兄平时寻我似乎也没什么要事,你又没什么话同我说,也没什么事和我做,你只是爱喝酒,爱睡觉,爱发呆,这些事明明在南乾也可以做,师兄总不能是因为西坎门的风景好阳光所以才总是跑来吧?那不如以后便少过来些,这样的话,你我都自在,也不会有那些闲言碎语。” “我……” 楚听雪听了见桃这话,竟难得地噎住了。 他耳尖一时有些红,可能是感受到了耳上的热意,他摸摸耳朵: “我不是……我来寻你,自然是有要事,很重要,我……” 楚听雪磕磕绊绊说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见桃见他这样子,有些奇怪: “怎么?” “……没!” 楚听雪憋了一个字便转头跑了,快得像一阵风,独留见桃一个人茫然。 在那之后,楚听雪连着好几日都再没来过西坎。 他似乎也觉得见桃说的有道理,反正在哪都是浪费时间,与其大老远跑来西坎,还不如留在南乾,这样省去赶路的时间,能浪费的时间还更多一些。 楚听雪不来了,带走了不少焦点与目光,见桃本以为自己应该变得更轻松、应该松口气才是,可心里却不知为何有点难言的感觉。 甚至有时明明眼睛还看着书,余光却已经不自觉投向了楚听雪来时必经的小路。 见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直到有一天,流巽神秘兮兮地跑来西坎找她,蒙着她的眼睛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见桃不知流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出于对她的信任,她还是随着她的指引同她去了后山。 流巽用法术挡住了见桃的视线,一直等到了地方,她才解开法术。 眼前重见光明,见桃看见了一片漂亮的桃林。 可她心知,现在明明不是桃花开放的季节。 见桃心里又惊又喜,一时看得出了神。有风路过,她抬手接住飘落的桃花,下一秒,她看见有个人从桃树后踉跄着出来。 那人像是被硬推出来的,前两步还没走稳,看起来多少有些狼狈。 不过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形,他握紧手中的桃花枝,虽然脸上表情很认真严肃,可耳朵早已比桃花还要红。 他走到见桃身边,二话不说先抬手把桃花递给她,嘴里僵硬道: “你好,送你的。” “……啊?” 见桃小心接过桃枝,不明白楚听雪是什么意思。 楚听雪不敢看她的眼睛,散漫张狂的天下第一难得乱了阵脚,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深吸一口气道: “你不是说过,不想要短暂的惊艳,你想要的是年年美好岁岁幸福,那……这片桃林永不凋零,正是你想要的,今日我将它送给你,让见桃一直见桃。呃……不……我其实想说,想说……” 楚听雪说到重点,又支支吾吾没了下文。 在他搞砸一切前,边上躲着的流巽没忍住跳出来,高声喊出了他的台词: “他喜欢你!他喜欢你!!他想问你喜不喜欢他!!他想让你当他的道侣!!!” “……” 楚听雪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 而后,他重重点点头,磕磕巴巴语无伦次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我心悦你。总去找你是因为想见你,喜欢留在西坎门不是因为西坎风景好,而是因为西坎有你。我不是与你没话说,是不知道说什么,更怕说多了打扰你惹你厌烦,我……我……你笑起来很好看,比桃花好看,其实……其实从弄坏你千机草那年起,我就在意你了,你很特别,我喜欢你,我想同你一起修炼,一起寻道,一起护佑苍生,我想陪你一起过完一生,只是……不知我合不合你心意,不知你……看不看得上我?” 第215章 人面桃花 讲到这里的时候,见桃没忍住笑了。 时隔多年再次回忆,她依旧能清晰地忆起桃花下少年郎通红的耳尖,还有看向她时小心翼翼的期待目光。 身边三只天魔一只小妖听得出了神。 落烧不认识楚听雪,所以对这些事没有太大感觉,其他三人的心情就很是微妙了,毕竟他们从见桃这里听见的楚听雪,和他们认识的那位实在是差距甚远。 “楚听雪这厮哄我玩呢!这跟我听到的版本为什么不一样?!” 千骨如音一拍桌子,愤愤道。 见桃含笑望向她: “那他是如何说给你的?” “他把自己说得好从容!” 千骨如音嗤笑一声: “说他把你哄来桃林之后,先来了一个漂亮的从天而降,旋转着落在你身边,接着在你眼前飘落的桃花雨下为你舞了一场剑,最后剑尖收势,带下一枝桃花送到你面前,然后用三分张扬三分骄傲四分漫不经心的笑容迷住了你,最后用低沉的嗓音说‘丫头,我心悦你,做我道侣可好’?” 第459章 单是想象一下千骨如音描述的画面,萧澜启就一阵恶寒,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好恶心,你居然信?” “为什么不信?很浪漫啊,安在楚听雪那花孔雀身上,也很合理啊!” 千骨如音抱起手臂: “只是没想到他竟骗我!苦了我傻傻地信了那么多年。” 萧澜启嗤笑一声,抬手饮了口见桃泡的花茶: “楚听雪成日里没个正形,居然还能有紧张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的时候?真是没想到。若他在,本尊当狠狠嘲笑他一顿才是。”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在闲杂人等和喜欢的人面前是不一样的,有些姿态只能给喜欢的人看。比如我。” 千骨如音扬起下巴,卖弄起了自己的知识: “我在林尽面前就总是注意着自己的形象,唉,这就是爱,你这种傻瓜天魔是不会懂的。” “……” 萧澜启手里的茶杯顿时碎成数片。 他冷冷笑了两声,若无其事地把碎片放回桌上: “管住你的嘴,别逼我拖你去决斗。” 见桃看着好笑,她给萧澜启换了个茶杯,重新斟茶的时候,坐在她身边的元曦忍不住眼巴巴地问: “然后呢?你答应他了吗?” “当然。” 见桃冲他笑笑: “虽然当时我还什么也不懂,但在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也在跟着他紧张,我听见了他的心跳声,他怕是也能清晰听见我的。我的心告诉我,我愿意与他一起修道,愿意与他过一生,愿意成为他的道侣。” 见桃至今还记得自己点头之后,面前少年眼里亮起的光,那双眼睛在她心中,当真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动人。 后来,他们成了烟雨山最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大家从不吝啬于给他们祝福,见桃被身边人的爱包围,日日沉浸于幸福之中。 那段时间,她有爱人,有朋友,她好像拥有整个世界。 那是见桃一生中最幸福难忘的日子,她和楚听雪一起下山周游天下,一边看大好河山,一边沿路替势弱者伸张正义,拯救了许多在角落里痛苦煎熬的人们。她也在过程中与楚听雪更加相爱,更加认定了彼此就是对方最珍视最重要最特别的人。 还记得他们曾在凡世见证过一场盛大的婚礼,那时见桃站在人群中,看着新娘子的凤冠霞帔出了神。 她喜欢凡人这种与所爱之人约定一生的仪式,可惜修仙者大多不重情,更不会花时间去研究这种繁琐的东西。 可只要她喜欢,楚听雪就能给她。 楚听雪并不是个细心的人,却总能注意到见桃每个瞬间闪过的细微情绪。 她知道见桃喜欢这种婚礼,所以,便开始瞒着她暗暗筹备一切。 说是瞒着,但其实,见桃什么不知道呢? 见桃什么都知道。 天下第一剑尊放下剑,拿起了绣花针,从头开始学制衣绣花,就为了给她做一身他亲手缝制的嫁衣。 漏洞百出地找借口给她量尺寸、手指尖全是细细小小的伤、旁敲侧击地问她喜欢什么样的花样儿……连流巽都能猜到他在做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坚信自己瞒得天衣无缝,坚信这是个能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大惊喜。 他一点一点准备着婚礼需要的一切,甚至还亲手在桃林中搭了间小院子,就是为了给见桃一个真正的家。 可惜,那场婚礼最终也没能办成。 那段时间,烟雨山正值职位交接换代之时,各道各门的长老门主都有了确定的人选,只有掌门之位尚未定下。 当时争议最大的便是楚听雪和折玉二人,若按实力,楚听雪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选,可他的性子散漫,并不适合担此大任。门中为此苦恼许久,新任掌门的人选也一直悬而不决,后来,楚听雪和折玉二人间似乎也为此事出现了争执,也不知他们两人吵了些什么,最终,他们和长辈们商量由他们二人同时接手一个高难任务,算作比试,谁先完成,掌门之位就落于谁手。 公平竞争,很平常,很合理,长辈们选定的任务难度对于二人来说也远没到要命的程度,大家只当这是一次普通比试,谁都没太放在心上,包括楚听雪本人。 在楚听雪离山时,见桃像往常一样送他到山脚,安顿楚听雪一切小心,楚听雪则像以往无数次一般哈哈笑着,回她一句不着调的: “放心吧,我是谁?天下第一!” 他朝见桃挥挥手算作告别,走出几步后,却又突然折返回来抱了她一下。 他当真藏了个天大的秘密,一个人憋着实在难受,此时此刻,终于忍不住同她说: “等我回来,给你个大惊喜。” “好。” 见桃弯唇笑了。 她保护着他的小秘密,看着她的少年郎消失在春日的晨光里。 可谁也没想到,那日,那人这一走,便再没能回来。 晨光中的回眸一笑竟是此生最后一眼,楚听雪死了,见桃连他的尸体都没能见到。 听到那消息的那一刻,见桃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和灵魂都被人抽了去,她像一具行走的尸体,听不清身边人说的话,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最后,她去了楚听雪送给她的那片桃林。 的确如他当年所说,这片桃林自那年开放之后,就再未败过。它们陪了她很久,他也陪了她很久,如今桃花依旧盛放,当年在桃花下冲她笑的人,却已不在了。 第460章 见桃又进了楚听雪为她搭出的小院。 在少年离开之后,她闯进了少年为她准备的秘密中。 她看见床榻上放着大红色的嫁衣与金黄凤冠,那凤冠做得粗糙,一看就是出自一个笨手笨脚的新手工匠。 再拎起那件嫁衣,上边的金线针脚乱糟糟,凤凰被他绣的像一只飞翔的野鸡,见桃看着看着就笑了。她抱着那件嫁衣,明明是笑着的,心却越来越痛,最后,视线愈发模糊,汇聚成两滴泪砸落在衣料,洇出两块深色的痕迹。 见桃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了。 她眼睛痛,嗓子痛,心痛,浑身都在痛。 她流了一夜的泪,后来泪干了,流出眼眶的变成了血。 伤极痛极,一夜白头。 所以,爱到底是什么呢? “爱能让一个人变得强大,变得完整。爱一个人,那人便是你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正因如此,那人若是离去,就会生生扒下你一片血肉。” “……” 听着这话,萧澜启沉思片刻: “若你早知是这种结局,当年,可还会选择爱他?” 见桃微微一愣,而后轻笑一声: “爱他,哪里是我能选择的事?别说早知,就是让我现在回到他说他心悦我的那一日,我也会像年少时那样,毫不犹豫地点头。看透些吧,世事向来无常,人不能预知或改变未来,我们能做的,只有珍惜眼前人啊。好好握紧眼下每分每秒,因为,说不定下一秒便是永别,不要留遗憾,不要等爱的人离开了,再去想未来得及同他说、同他做的一切。” “那个……” 见桃说完这话后,旁侧突然插进来一道声音。 元曦的脸色苍白,他望着见桃,问: “离开,是什么意思?” 见桃微微一愣: “嗯?” “你说,楚听雪离开了?是……” 元曦不敢说那个字,他声音很轻很轻: “是……死了吗?” 见桃眸里染上一丝怜惜。 她点点头: “他很早就离开了。” “我不信!” 元曦慌乱地反驳着: “他说他是天下第一,他不会死!没人告诉我他死了!我还有东西没有还给他!” 说着,元曦从自己的小兜里摸出那颗宝贝的鹅卵石,像是想证明什么似的展示给见桃看。 见桃抬手摸摸他的发顶,算作安慰: “我也不想信,可小家伙,他确确实实已经离开很久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但还请你放心,你的灵魂一定没有被他拿走,至于这个‘法器’……我代他送给你,好不好?” “……” 元曦捧着那颗鹅卵石,缓缓蜷起手指,后退两步。 他看着见桃,一双大眼睛逐渐蒙上一层水雾。 最终,他呜咽一声,化回一只纯白色的小狐狸,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小院。 待他走后,落烧打了个哈欠: “听了半天,原来这还有个傻的。楚听雪都没了百余年了,他竟今日才知道?怎么没人告诉他?真是有一个算一个的混蛋。” 见桃微微弯起唇,笑着摇了摇头。 是啊,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大概是因为,那双眼睛太单纯真诚了,叫人不忍心用残忍真相戳破他的坚持和期待。 见桃心里知道这是元曦必须面对的事情,知道他不能继续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等下去,却也无法直接将那个答案告诉他,只能将他留在自己身边,用这种方式慢慢道来,一点点告诉他那个答案。 生命,真的是很复杂的东西。 感情是。 爱更是。 见桃抬眸,微微叹了口气,望向院中终年不败的桃花。 桃花飘落,代替那人轻轻拂过她的发顶。 她垂下眼,又替自己斟了盏茶。 桃花顺着她的发丝落下,落在茶盏中,在清茶上打着旋。 所以啊。 爱,究竟是什么呢。 第216章 扼吭夺食 爱究竟是什么? 韩傲并不清楚。 是见不得她受一点伤害,是时刻担心她的安危,还是,明明已经告诉了自己一万遍这一切都是虚假,却还是会一次次因为她而淡忘这一点,甚至愿意为了她,离开自己信任的伙伴? 韩傲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知道柳拂心身上魔纹的由来,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知道她究竟和萧澜承有怎样的牵扯。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柳拂心被萧澜承捉去,只知道自己不能放任她陷入危险。 他要救她。 韩傲背着自己的破界剑,行在修仙界与魔界的边境。 越往天魔领域去,脚下土地的颜色便更深一些。 周遭气息驳杂,将那些混着魔气的空气吸进肺里,浓郁血腥味充进五脏六腑,叫人几欲作呕。 天魔领域的植物同凡世与修仙界不大相同,韩傲看见周遭的树逐渐变得光秃秃,树的枝丫以极其古怪的角度扭曲着,活像是一张张被恐惧扭曲的人面。 偶尔有不知死活的妖魔借着植物遮掩试图偷袭,无一例外被韩傲干脆利落地斩于破界剑下。 那日萧澜承的话始终萦绕在韩傲耳畔。 第461章 废物、无能、无法保护任何人…… 是,如果他再强一点,柳拂心就不会被萧澜承捉走了吧。 若是他再强一点,三七就不会不明不白死在他身后了吧。 如果他不是来自现世的韩奥,而是书中真正的男主韩傲,那么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毕竟,韩傲不会像他那么没用,不会像他一样,无力保护任何人,以至于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一个个从身边离开,自己却没有一点点挽留之力。 韩奥想变强,想真正配得上“韩傲”这个名字。 他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如此渴望放弃自己所有坚持、彻底成为另一个人。 可能他真的无法以自己的准则在这个吃人的修仙界生活下去。 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他离开了林尽,害死了三七,他没有回头路,他的眼前只有柳拂心。 韩傲记得很清楚,在原文的中后期,男主曾在天魔领域的边境,也就是传说中的鬼哭崖,捡到过一个大机缘。 那机缘几乎替他扫清了今后修炼路上的一切阻碍,令他修为暴涨,甚至淬炼了他的天赋,令他成了当之无愧的、令人魔妖鬼皆闻风丧胆的天下第一狂仙。 如果韩傲记得没错的话,当时的男主应当是在行至天魔领域边境时中了仇家的阴招,不慎跌入了传说中的鬼哭崖。 鬼哭崖,地如其名,凶极险极,若在夜深人静时经过,甚至可听清被困于其下万千恶鬼的嚎哭惨叫。 传说其下困着无数罪孽深重的妖怪恶鬼,他们被锁在崖底久不见天日,他们的怨念与欲望堆积甚久,终会化为恶意,无差别地攻击误入此地的生者,将其变为自己的饱腹美餐。 若入此地,九死一生都算是一句祝愿,多的是人被此地恶魂吞吃干净了肉.身,只剩灵魂被困于此地不入轮回,失去一切理智,最终成为鬼哭崖的一部分。 可世人只知鬼哭崖凶险,却不知其内还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鬼哭崖底,锁着一只身负梼杌传承的天魔。 当年男主跌入鬼哭崖底,身负重伤,在鬼哭崖底万千厉鬼围剿之下寻得一线生机,闯入了一处封印之地。 此地在鬼哭崖底中心位置,是鬼哭崖怨气最深、妖鬼聚集最多之处,进去一看才晓得,原是此地锁着鬼哭崖底唯一一只活物,这才引得万鬼疯狂。 那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天魔,他长发披散,浑身血污,叫人看不清他原本的模样,只能瞧见黑暗中从他眼底而出的幽绿凶光。 他脖颈与四肢锁着比成人手腕还要粗的金属锁链,只要那天魔稍微一动,金属撞击的脆响便回荡在这方空间,着实令人牙酸。 男主不知他是什么身份,也不知他为什么会被锁在这里。 他只知道,看这天魔的状态,他应当已在此地被关锁很长一段时日了,而能在这吃人的险地苟延残喘至今,说明此魔实力深不可测,绝非简单角色。 在经过简单试探之后,男主很快确认,这天魔身负重伤,早已油尽灯枯,如今他还能有一口气喘,怕是全得归功于他那一身魔骨传承。 解决那只天魔,男主根本没用多少力气。 天魔早被此地拖垮了身体和心志,就算有意反抗,也是有心无力,很快便倒在了破界剑下。 男主其实并不屑沾染天魔这种种族。 可如今他受困于鬼哭崖,没有别的选择,好在这天魔传承极高,竟属上古凶兽梼杌,甚至还有梼杌身上的崩云碧火,如今他以仙骨换魔骨,倒也不算太亏。 男主用破界剑剖开了那天魔的胸膛,刺穿他的魔心,剖出他的魔骨,吸收他身体内仅剩的一点力量,为自己搏了个闯出鬼哭崖的机会。 他不知那天魔的姓名,也不知他是被谁锁于此地,但想来,总归与魔族内部那些乱七八糟的权力争斗脱不开干系。 从鬼哭崖出去之后,男主垂眸看了一眼崖底。 今日他取了那天魔魔骨,也算是受了他的恩惠,他没有什么好为他做的,只等来日他血洗整个天魔领域,杀得多了,若是能屠到那天魔的仇家,倒也算是替他复仇、报了今日之恩。 天魔领域带着血腥腐烂味道的风拂过韩傲身侧,他额角的碎发扫到眼前,微微掩住了他的视线。 除了一些好走的剧情点,韩傲如今所走之路已与原男主相差甚远。 比如,他没有男主那样多的法宝与机缘,也没有男主那些风流债与乱七八糟的仇家,他甚至驾驭不好那把破界,以至于剑里总跑出奇怪的声音试图蛊惑他的心神。 不过,很快就不会了。 韩傲望着鬼哭崖望不见底的黑雾,依稀听见其下万鬼哭嚎。 很快,等他拿到梼杌魔骨,他的无力、他的无能、困扰他的这一切,都该消失了。 他会成为真正的韩傲。 韩傲眸底闪过一抹红光,他从背上取下破界,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入了那杀机四伏的鬼哭崖。 鬼哭崖其实并没有韩傲想象的那样险。 不知是否是韩傲手持杀神之剑的原因,崖底那些传说中吃人不吐骨头的厉鬼根本不敢靠近他。 破界的气息震慑着那些在黑暗中窥伺他的邪物,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就算真有不知死活的东西上来挑衅,破界也会让它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462章 破界似乎十分喜欢这个地方。 它斩了一只又一只厉鬼,吸收着他们的六欲与残魄,剑身兴奋到震颤,其上红色纹路的光亮也愈发刺眼,时不时便发出几道低沉剑吟。 “……” 韩傲看着难抑激动的破界,微微皱了眉。 “你倒是吃爽了。” 他冷哼一声,将破界收于鞘中,重新背回了背上。 韩傲独自行在鬼哭崖底,按着脑中记忆寻找那天魔所在的封印之地。 可他静下心来感受崖底的力量波动,却并没有从中寻见什么特别明显的起伏。 他只能按照直觉寻去某个方向,前进一段时间后,他还当真自周遭妖鬼吵嚷中隐约听见一丝锁链碰撞的脆响。 韩傲眉目一凛,立马赶去那个方向。 待到靠近之后他才惊觉,难怪自己一路上都没有遇见什么太大的威胁,原来这鬼哭崖底内真正有实力之辈,竟都聚在了此地,看来被锁在这鬼地方的那只天魔,当真不是等闲之辈。 为了从众妖鬼中挤出身,韩傲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持着破界生生从妖鬼中杀出一条路,他身上一点点沾染着鬼哭崖底的杀伐血气,到了最后,单从气息来看,他竟也似变成了鬼哭崖的一员,像极了一位自地狱中爬出的修罗杀神。 他终是穿过妖鬼包围,逐渐靠近了那锁链声。 但令他感到异样的是,不远处被锁链捆缚的人影,看起来似乎有些过于瘦小了。 天魔这个种族的外形很是特别,他们的身形要比人类高大不少,就算是较为瘦弱的女性天魔一般来说也要比强壮的成年男人高出一些。可不远处那个人影…… 崖底迷雾太多太浓,韩傲看不清。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当即放弃了继续与身边妖鬼纠缠,只赶紧小跑几步,拨开迷雾走近前去。 待到他看清那人身影之时,他整个人都是一震。 他睁大眼睛,漆黑瞳孔中倒映出一个伤痕累累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沾满血污,破损到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狰狞伤口在她身上纵横交错,凄惨无比。 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一般缩在角落。 她想跑,可她纤瘦的身形被比她手腕还要粗的锁链紧紧绑着,令她没有一点挣脱的可能。 她只能尽量蜷起身体保护自己,可这对周遭厉鬼来说根本不算是问题,它们像挑逗猎物一般一个个上前撕咬抓挠着她。 听见她痛苦的啜泣,它们似乎更加兴奋,只想快些令这里填满那些令鬼兴奋的血腥气。 柳拂心发丝散乱,她缩在角落中,喉头发出痛苦的呜咽。 她眼中满是恐惧,她看着周遭虎视眈眈的妖鬼,正在心底绝望之时,她余光突然瞥见了旁侧一道熟悉人影。 柳拂心原本还以为,是自己怕到了极点,所以在恐慌中生出了幻觉。 可很快她便确认,那并不是她的幻想。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有泪花在她眼底打转,她张张口,说话时的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韩公子……” 眼泪在眼眶汇聚成一滴,自柳拂心眼底滑落,混着她脸上的灰尘和血污,终顺着她的下巴砸到了地上。 “救救我。” 第217章 歧路亡羊 不对。 这一切都不对。 所有的事情都乱了,这和他的认知根本不符。 怎么可能? 被锁在鬼哭崖底的人,怎么会是柳拂心? 韩傲心里乱透了,但此时的他根本顾不了那么多。 眼看着周遭厉鬼又要向柳拂心发起攻击,韩傲想也没想便冲上去,替她扛住了那些骇人的妖鬼。 韩傲将破界横在身前,以剑气横挡住它们的攻势,可这些妖鬼的实力跟韩傲先前遇过的那些杂碎根本不在一个层级,数量又多到无法想象,韩傲几乎要扛不住,他额上很快起了一层冷汗,额角青筋爆凸。 韩傲咬着牙,护在柳拂心身前,虽然艰难,却一步也没想过要退。 他目中猩红颜色愈发浓重,最终,他低吼一声,破界剑气大盛,猛然爆出一股强大威压,瞬间击溃了那些妖鬼,令它们尖叫着四散奔逃。 周遭的浓雾散去一些,破界爆出的威压余韵犹在,多少能令妖鬼们忌惮着些。 至少,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有危险。 韩傲赶紧收了剑,他脱下外衫披到柳拂心身上,将人扶了起来。 柳拂心稍微一动,身上锁链就叮铃桄榔响作一团,她轻轻扶着韩傲的手腕,脸上是未干透的泪痕,整个人看起来楚楚可怜,像是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傲与柳拂心同时开口问对方。 空气短暂陷入沉默,谁都没有回答对方的话。 最终,还是韩傲先道: “罢了,先不说这个。来,我救你出去。” 说着,韩傲站起身,试图用破界斩断柳拂心身上的锁链,可金属碰撞声不断响起,剑和锁链撞出火花,几次之后,锁链依旧没有断裂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 韩傲心里愈发着急,他挥剑的频率也愈发快。 柳拂心原本乖乖坐着等他解救,可片刻后,她突然一把拽住韩傲的衣袖,止住了他继续劈砍的动作。 第463章 韩傲疑惑地抬眸望去。 只见柳拂心满眼焦急,整个人似乎恐惧到了极点。 “来了……韩公子,你不要管我了,快走吧,来了……” “谁?” 韩傲看着她这状态,心觉奇怪。 可柳拂心却怕到像是失了神志,她没有回答韩傲的话,只喃喃道: “他来了……一切都完了,快走,韩公子,他会杀了我们,你要活着,你不能被我连累,你不能死……” 韩傲皱皱眉。 他放下剑,单膝跪在柳拂心身前,用力握住了她的肩膀,温声劝道: “小柳,你冷静一点,你告诉我,你在怕谁,究竟是谁来了?” “应当是我吧?” 这边韩傲话音刚落,迷雾间便插出一道人声。 韩傲面色一肃,顺着声音抬眸望去,便见一个七八岁的男童缓步走了来。 那男孩虽是孩童身形,可神情与身上气质无比成熟,给人一种诡异的不适感。 韩傲记得,萧澜承的传承好像叫做百面牵心煞,他经常更换示人的皮囊,以至于世上几乎无人知晓他原本的模样。还听说他有一怪癖,便是喜欢以孩童模样出现在人前。 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萧澜承。” 韩傲微微眯起眼睛。 萧澜承稍稍睁大眼睛,他拍拍手,面上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竟当真像个天真烂漫的孩童: “你竟猜到了?不愧是韩公子,好生聪明!” 萧澜承那句“韩公子”刻意学了柳拂心的语气,韩傲听在耳里,脸色一黑。 萧澜承哪能瞧不出他的情绪?他立马捧腹笑道: “开个玩笑罢了,韩公子,别生气。对了,你来这是有什么事来着?” “少废话。”韩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立刻放了柳拂心。” “好说。” 萧澜承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 “我真是没想到,韩公子你竟能为了她追来这里,这可是传说中的鬼哭崖啊。” 萧澜承“啧啧”叹着,说罢,他又望向了柳拂心: “小柳,你瞧,虽然你在我这里只是一个玩物,可你在别人那里,竟也是豁出性命也要去护的珍宝。这份真情,当真难得。我都要感动坏了,不如今日就由我给你们做媒,你嫁了他罢了?” 萧澜承半开玩笑地说着。 而后,见韩傲面色愈发难看,他及时收了话头,另道: “虽然她在我这里只是个不值钱的玩物,但我也不能将她白白给了你,毕竟我留着她,原本是想要慢慢折磨赏玩的。这样吧,韩傲啊,上次我就说过,你这把剑不错,那便,一剑换一人,如何?” “……” 韩傲漆黑瞳孔中泛起一丝红光。 他几乎没有犹豫,便抬手将破界扔去了萧澜承脚下。 离了韩傲的手,破界剑身那些金红色的碎裂纹路瞬间失了光芒。 见状,萧澜承面色一变,他后退半步,看看地上的破界,又不确定地抬眸瞧了韩傲一眼。 剑修的本命剑,为了个女人,说扔就扔? 是这人当真糊涂愚蠢至极,还是说,他还另有后招? 萧澜承一时还真不能确定了。 他摊开手,缓缓朝后退了两步,看样子并不打算去接那把剑。 见状,韩傲不耐烦道: “到底要不要,剑拿走,人给我,不是你自己说的?” “……” 萧澜承不说话,他只观察着韩傲脸上的表情,似乎试图寻见破绽,看透他真正的意图。 片刻,萧澜承重新弯起唇,冲他笑了一下: “你说怎么办,韩公子,我又改主意了。” “?” “柳拂心对你来说,居然比我想象的还要重要。所以……韩傲,为了她加入我,如何?待到明烛天将修仙界收入囊中,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包括这个女人。” “你有病?” 韩傲不屑地嗤笑一声: “我是人类,你是天魔,就算我入你明烛天,你可敢用我?” “你想多了,我既能提出这邀请,自然有控制你的法子。” 萧澜承突然古怪地笑了一下。 还不等韩傲想通他这笑容的含义,他便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道难抑的惨叫。 韩傲猛地转过头。 便见柳拂心突然痛苦地捂着腹部蜷在了地上,她浑身剧烈颤抖,在第一声痛呼后便紧紧咬着唇、不许自己再发出一点声音,直到她身体抽搐两下,口鼻淌出几道猩红血色。 “我向来最讨厌人类所谓的‘爱’一字,这种东西,只会叫人变得软弱,只会成为一个无比容易拿捏的把柄。比如你。” 萧澜承微微叹了口气: “小柳身上的毒,只有我能解。今日,她是死是活,全看你的选择。要么她死,要么,给我你的魂血,如何?” “……混蛋!” 韩傲眼中满是血丝。 他抬手召回破界,当即就要结印朝萧澜承刺去,可还未等他近萧澜承的身,身后人一声微弱闷哼便将他钉死在了原地。 柳拂心身上的锁链在某一瞬间似乎一同绑住了韩傲的灵魂,那力道扯住他的身体,扯出他试图反抗的心,令他不得不停下、不得不回头。 第464章 他缓缓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 他看见柳拂心倒在地上,身形单薄得就像是一张纸片。 她七窍流血,凄惨至极,可大约是感受到了韩傲的视线,她微微抬眸,有气无力地同他道: “韩公子……不要为了我,做会让自己后悔之事……求你……” 柳拂心的声音微不可闻,可每个字落在韩傲心里都是那样清晰。 活着好难。 做人好难。 保护别人也很难。 为什么事情总不如他预想的发展,为什么明明一切都是已知,可等到了眼前,他还是得做全新的选择? 为什么,他离设想越来越远了? 为什么,一切都在推着他往无法回头的方向走? 魂血…… 今日这魂血给出去,他就是人族的叛徒,就是萧澜承的走狗。 可若不给…… 韩傲恨自己不够聪明不够强,无法解决眼下的困境,无法同时保全所有人。 韩傲也恨自己不够狠心,无法放弃柳拂心。 他至今还能回忆起三七在他怀中流失的温度。 小柳也要变成那样吗? 他咬咬牙,紧紧闭上眼,握剑的手用力到发白,像是在做什么无比艰难的决定。 最终,他抬起了手。 一滴魂血自他眉心飞出,落到了萧澜承的手里。 “正确的选择。” 萧澜承满意地弯起唇。 他持着韩傲的魂血,垂眸欣赏片刻,而后缓缓抬手,随意在魂血之上画了道印。 印成的同时,韩傲手中的破界剑摔落在地,连带他本人也摇晃两下,一头栽到在了地上。 韩傲倒地陷入昏迷,可破界剑身的纹路却逐渐亮起了光。 不成形的黑雾自剑身中飘出,像是恶鬼张扬的狂舞。 萧澜承勾起唇角,将刚拿到手的魂血送入了那片黑雾: “你想要的东西。” 破界剑灵低笑两声,嗓音沙哑: “这不识好歹的臭小子,竟还要我用这种方式来注入力量,若不是……” 破界没有继续往下说。 它只用黑雾轻柔地包裹住韩傲的身体,缓缓叹道: “他总担心我控制他、害了他,倒寒了我的心。我怎么会害他呢?我要把他变成世上最完美的神,让他拥有这天下的一切。让他变得强大,让他能保护自己想护的人,有什么错?” 听到这,萧澜承微一挑眉,接道: “就像疆梧?” 谁知,破界听见曾经主人的名字,却是嗤笑一声: “疆梧算什么?” 黑雾穿过韩傲的魂血,一点点注入他的眉心,最终,只余破界一声叹息: “他倒比我想象中有趣的多,他也定会比疆梧……更强。” …… 剑灵渡魂的仪式太过漫长,萧澜承没有耐心看到最后。 他从封印之地出来,和他一道走出的,还有方才已奄奄一息的柳拂心。 柳拂心已完全没了先前在韩傲眼前时的柔弱之色,她那双如水的眸中也换成一片寒芒。 她抬手,想擦擦自己唇角的血,可在那之前,旁边先有一只手探出,十分温柔地用指腹拭去她唇角血色,又摸摸她的脸,动作极其温柔怜惜。 “辛苦你了。” 萧澜承语气带着浓浓的心疼之意。 柳拂心垂下眸,语气淡淡道: “为尊主做事,不苦。” “你总是这样,叫我心疼。” 萧澜承不知何时已又换了身形。 他化回成年男子模样,垂眸仔细看着柳拂心,像是在打量自己收藏多年的珍宝。 他用指腹蹭着柳拂心脸上的血迹,眸色晦暗不明: “他比我想象的,还要更爱你。你喜欢吗?” “……” 柳拂心垂下眼,没有应萧澜承的话。 见状,萧澜承动作一顿,连带着唇角的笑意也微微一僵。 他很快收回了手: “韩傲今后便交给你了。此人是一把利剑,是我们大计中必不可少的一环,用他伤人还是伤己,全在你。” “是。” 柳拂心低头应道。 萧澜承点点头,抬步走出两步,脚步又突然一顿,回眸若有所思地瞧了柳拂心一眼,突然没头没尾地唤她一声: “小柳。” “……” 柳拂心没有应声。 萧澜承顿时笑开,眉眼弯弯。 他抬手凝出一张银质全脸面具,走过去牵起柳拂心的手,将面具放到了她手中: “看来,你和我一样,更喜欢‘寒鸮’这个名字。” 萧澜承的掌心温热,握住柳拂心的手,片刻后才放开。 柳拂心感受着那点余温随他离去,缓缓握紧了手中面具。 半晌,她抬手,将冰冷的面具覆在脸上,如同之前数百年所做一样。 垂下手,腕上的银玉双生镯碰撞发出轻响,天星银镯在黑暗的鬼哭崖底微微闪着光。 柳拂心拖着伤重的身体跟在萧澜承的身后,脚下地面是她滴落成串的血迹。 在离开鬼哭崖前,她鬼使神差地回眸看了一眼。 封印之地的人影被黑雾包裹,生死不明。 那一眼极为短暂,很快,柳拂心便垂眸掩去其中神色,回过头跟上了萧澜承。 第465章 “尊主所赐之名。寒鸮,自然喜欢。” 第218章 雨润云温 韩傲仿佛被困在了一片深似泥潭的梦境之中。 梦里似乎有熊熊烈火灼烧着他的灵魂,痛意随着一股浓重的不安感流转至他四肢百骸,他好像一会儿在鬼哭崖与万千厉鬼对峙,一会儿被锁在鬼哭崖底受尽折磨,一会儿站在尸山血海之巅傲视天下,一会儿又持着破界,立在阴云滚滚的战场。 韩傲看见无数陌生的人脸。 他不认识那些人,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但能看清那些人相似的眼睛—— 一双双眸子盛满恨意,似是杀红了眼,韩傲从那些漆黑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魔头!” “杀人偿命!!” “残害同胞、屠戮凡城,此人罪大恶极,罪不容诛!当受万蚁噬心之刑!” “来啊,道友们,今日就是死,我等也要将这魔头拖入十八层地狱,叫他永世不得超生!” “……” 面对这些控诉,韩傲下意识想要后退,可身体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钉死在了原地,叫他无法挪动半分。 不是…… 韩傲看着眼前讨伐他的修士们。 那些人的五官逐渐变得模糊,一道道人影越变越大,最后化成一个个肩耸入云的巨人,俯视着他的渺小,指责着他所犯下的罪行。 韩傲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对不起这些人的事,他张张口想要反驳,可在开口前,他又猛然想起,自己已将魂血交给了萧澜承。 如今,他不再是人类,而是贪婪天魔的走狗。 韩傲缓缓攥紧了拳。 他在心底冷笑一声。 呵。 那又如何? 就算他背叛了全世界,那又如何? 这整个世界对他来说不过是书中虚假的文字,就算他杀尽了天下人又如何? 他只要对得起自己,只要自己能守住想护之人,这就够了。 至于其他人的死活,不是他应该关心之事。 韩傲这样一遍遍告诉自己,不断麻痹着自己的心,直到面前某个领头讨伐他的修士突然抬手指向他的鼻尖。 一股强烈的压迫感瞬间袭来,几乎要将韩傲按入地底。 韩傲心里一震。 随后,他缓缓抬眸顺着那人的指尖看向他的眼睛,这便在对方瞳里瞧见一个陌生的影子。 “疆梧!” 这个名字令韩傲心神一阵震颤。 不知为何,一股莫大的恐惧席卷而来,他深吸一口气,捧住自己心口,猛地从梦境中挣扎起了身。 额上不知何时已生了一层冷汗,睁眼看见完全陌生的环境,更令韩傲心慌。 入目是一间四壁皆以乌木制成的房间,房内陈设亦是清一色的乌木。 除此之外,屋内挂着许多浅紫色的纱帘,纱帘下端坠着些细闪挂坠,稍微有点风,那些细碎的小光点便晃作一团,碰撞出清脆轻响。 房间内还有股很淡的幽香味,有点熟悉,韩傲一时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闻到过这个味道。 “韩公子。” 直到柳拂心的声音传来,韩傲才回忆起,那香味原来是柳拂心身上的味道。 抬眸看去,柳拂心端着木制托盘,抬手轻轻撩开纱帘走了进来。 她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发髻和衣衫也干净齐整,只有脸色看起来还带着点苍白虚弱的病气。 进来后,看见韩傲醒转,她眼睛微微亮了,连忙走来为他把脉,语气略显急切道: “可有哪不舒服?身体感觉可还好?你昏迷了整整十日,我实在是……” 柳拂心说着,缓缓红了眼圈。 韩傲没有应她的话,只抬眸静静瞧着她。 片刻,他抬手,隔着衣料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别问我了,我没事。你呢?萧澜承可有为难你?” “没有。” 柳拂心抬手擦了擦眼角,勉强笑道: “韩公子为了我,连魂血都给了,他自然……自然没有再为难我的必要。只是,我还是拖累你了,你本是那样耀眼的剑修,却要为了我提剑为魔族做事。韩公子,你其实不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这种人,死便死了,不该成为恶人用来威胁你的筹码。” “不要说这种话。” 韩傲才从昏迷中醒来,嗓音还带着点病中的沙哑,语气却很是坚定: “什么叫‘你这种人’?对我来说,无论为你做什么、付出什么,都是值的。无论我今后是什么人、走到何种地步,就算万劫不复,你也只需记住,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可是,可是……” 柳拂心听着这些话,竟垂眸落下泪来: “你无法离开明烛天了,若萧澜承有意为难,你这辈子都离不开他的掌心了,怎么办啊,阿韩,怎么办啊……” 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韩傲愣住了。 他看着面前掩面哭泣的柳拂心,迟疑片刻,缓缓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个温柔的安慰。 而柳拂心似在他这动作之后卸去了所有的坚强与防备,她低头靠在他肩膀,轻声啜泣着: “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阿韩,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值得。” 柳拂心靠过来时,韩傲浑身都僵硬了,多少不太自在。 第466章 不过很快,他缓缓放松下来,抬手环住柳拂心,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像是一个拥抱,也像是无声的安慰。 “只要是你就值得。” “可我并没有为阿韩做过什么不是吗?我何德何能,值你为我做这么多?” 柳拂心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喃喃问道。 “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 韩傲微微垂下眼。 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他原本漆黑的瞳孔已不知何时变成了暗红色,此时眼睫垂落掩住眸内的光,那颜色便显得更加沉重。 “你只要站在那里,只要好好活着,就够了。” 韩傲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他声音稍稍沉了些: “只要你站在那里,我就会爱你。” 这是韩傲第一次同柳拂心说爱。 他以前总觉得情情爱爱太过肉麻,可等到了那个节点才发觉,原来一切情话都是气氛到时的水到渠成。 他喜欢她。 他爱她。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另一个时空另一个次元,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便已经爱了她很多年。 她曾经是他的理想,是陪伴他走过青涩走过寂寞、陪伴他走出迷茫的人。 如今,当她陷入绝境,他自然也会不假思索地选择她。 不论将要面对什么,无论未来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柳拂心伏在韩傲肩膀,半晌,她抬手轻轻环住了韩傲的腰。 在韩傲看不到的地方,柳拂心微微垂下眼,眸中闪过一丝独属于寒鸮的寒意,却又很快被淡淡的茫然代替。 爱? 柳拂心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轻笑。 可她却将韩傲抱得更紧了些。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换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靠在他的怀中。 她不信。 - 这些天,林尽的小院难得又热闹了起来。 这还要归功于那三位来烟雨山做客的天魔朋友。 听说这三位前几日去找过一趟见桃,也不知见桃同他们聊了些什么,回来之后,千骨如音便像着了魔似的缠着林尽朝他诉衷肠,说是人类命短又脆弱,她得赶紧珍惜眼前人,跟林尽把日子过好。 林尽事后又同她聊了几次,试图让她明白爱不是这么轻易能决定的事,可千骨如音根本听不进去。 几次之后,林尽便放弃了。 想让千骨如音放弃情爱?讲道理行不通,只能靠吃。 千骨如音的魔生好像只有两件事——吃和劝林尽找她当配偶。 可林尽总不能时时做饭堵她的嘴,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事,后来,林尽便想到了他的小狗崽。 他们球球崽也是个嘴馋的,以前他习惯一次性做很多炸肉丸放在储物戒里,时不时给小狗崽投喂一点。想了想,林尽觉得这招对千骨如音可能也有用,因此,他准备好所有食材,准备一次多炸些肉丸子,好在闲暇时堵住千骨如音的嘴,让她尽量忘记求偶期的事。 炸肉丸的香气飘满整个小院,在林尽炸丸子时,千骨如音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满脸崇拜地望着他。 林尽被那目光盯得实在不自在,所以,在第一锅肉丸出锅后,他先给千骨如音舀了一碗,试图用丸子来移开她的注意。 千骨如音得了吃的,也不嫌烫,就那样高高兴兴捧着刚出油锅的丸子往嘴里塞。 见她不再盯着自己之后,林尽明显轻松不少,他习惯性又盛出一碗,抬眸瞧见自己空荡荡的院落,却是微微一愣: “如音姑娘,你可见了萧澜启?” “嗯?没有啊,他不是一直跟你住在一起吗,我哪里晓得?” 千骨如音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一句。 “今日一大早便不见人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林尽看看院子,又看着手里一碗刚盛出的肉丸子,迟疑片刻,还是把它倒回了锅里,边自言自语道: “可惜了,他最喜欢刚出锅的热乎丸子,这次赶不上了。” “嗯?” 千骨如音捕捉到关键词,愣了一下: “你怎晓得他喜欢什么?那家伙不日日臭着个脸,一副对万事万物都嫌弃至极的模样?” “……” 林尽动作一顿。 片刻,他轻笑一声: “没……丸子味道如何?口味和火候可还合适?” “香!实在是香!” 千骨如音猛猛点头夸赞一句。 可这次,她并没有轻易被林尽撇去注意: “你跟他都说配偶那事只是乌龙,可我看着怎不像?你不会真看得上那臭狗吧?他可是男性,他没法给你生小天魔,但我可以!与其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如考虑考虑我?一个月后便是天魔新一轮求偶期了,你选我好不好?选我选我!” 千骨如音试图说服林尽: “跟着萧澜启实在没有前途,你下个求偶期跟我试试嘛,一轮求偶期而已,咱俩生个孩子,把孩子养到幼年期就丢出去,只需要短短数十年时间而已!若你觉得我血脉传承不行,再下个求偶期换人就是了,再回头去找萧澜启也可以啊。求求你了,跟我试试吧?” 千骨如音连丸子也不要了,她双手合十朝林尽拜拜,表情和语气诚恳至极。 林尽实在无奈。 天魔的思路跟人类实在相差太多,千骨如音口口声声说着爱,可思维还是跳不出天魔的求偶期,林尽觉得,在这事上,自己说再多怕是也同她讲不通。 第467章 他叹了口气,正想着要如何带过这个话题,可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小厨房的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萧澜启也不知把千骨如音的话听进去多少,总之,进来时,他黑着一张脸,似乎恨不得将眼前的白骨精一拳打散了才好。 “几次了?这么爱撬,怎么不去把他院里堵缝的臭石头撬掉?” 说着,他走过去抢走了千骨如音那碗热乎乎的肉丸子,咬牙切齿: “说了多少遍,少碰本尊的人。要脸不要?” 第219章 日渐月染 千骨如音的原则是——你可以骂我,但不能抢我的食物。 所以,被萧澜启抓包时她没什么感觉,但当萧澜启抢走了她的饭碗,她“腾”地一下就从小凳子上站了起来。 “你抢人饭碗,你要脸不要?!” 千骨如音叉着腰,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跟萧澜启叫板: “这是林尽做给我的!” “他是本尊的人!” “他很快就不是了。” “还做你的春秋大梦?” 听见这话,千骨如音古怪地笑了一下,虽然萧澜启看不见她的眼睛,但他总能从她的唇角看出那么一丝挑衅。 “你跟林尽又没有养孩子,那你们这段古怪关系在一个月后新一轮求偶期到来时可就该结束了。反正你们原本就不是真正的配偶关系,你这么在意作甚?新一轮求偶期到来,你和他还会将之前那个乌龙再复刻一遍不成?既然你和他都不会再选对方浪费时间,那我早早为我的幸福打算,又有何不可?” 千骨如音虽然不输气势,却也不敢明着激怒萧澜启,毕竟她晓得萧澜启随便抬抬手就能把她从骨灵变成骨粉,因此每次都是挑衅两句而后赶紧溜之大吉。 就如此时,千骨如音说着话悄悄挪到他身边,趁他不注意时一把抢回她的饭碗,又伸手从林尽炸好的肉丸锅里抓出一大把放进自己碗里,期间还来得及转头同林尽抛个媚眼。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千骨如音夺门而出,只留无奈看小孩掐架的林尽和脸色难看的萧澜启。 林尽看着萧澜启那表情,实在好笑。 正好新一批肉丸子出锅,林尽给他盛了一碗递到他眼前: “来,少尊主大人,吃点东西,消消气。” 萧澜启这才不情不愿地接过小碗,整理好心情。 他走过去,一脚踹开千骨如音坐过的小板凳,自己重新搬了个凳子坐下: “你为何如此镇定?为何总爱跟她待在一起?难不成真看上了千骨如音不成?下一个求偶期,你还真想选她?” “不选。” “那你……”萧澜启微微睁大眼睛。 “我谁都不选。” 林尽看着萧澜启的表情,答。 他觉得萧澜启和千骨如音可能都忘记了一件事: “你们是天魔,我是人类,忘了吗?我不用遵循你们天魔的求偶期,谁规定了我非要在你跟如音中间二选一?我可以谁都不选,比起天魔,我为什么不好好找个人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所以,别纠结了。” “……” 林尽这话一下子点醒了萧澜启。 好像的确是这样没错。 他光顾着提防千骨如音、跟千骨如音斗了,他总怕千骨如音挖他墙角,却没想过,林尽其实根本不属于他。 可恶。 意识到这点,他闷闷地往嘴里塞着肉丸子。 林尽看他终于不再抓着这个问题,抬眸瞧他一眼,随口问一句: “味道如何?很久不做了,和以前比起来怎么样?” “还行吧,皮不够脆。” 萧澜启心里烦着,没注意到自己说了这话后林尽微微一顿的动作。 林尽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萧澜启。 他将本该出锅的丸子又浸在油中多炸片刻。 等这批丸子稍微晾凉一些,他从中挑出一颗来,走到萧澜启身边,却并没有递到他手里,而是直接将丸子送到了他的嘴边。 萧澜启没注意这点不同,他只习惯性就着林尽的手叼走了那颗肉丸。 林尽微一挑眉。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萧澜启的表情: “这次如何?可够脆?” “嗯。” 萧澜启嚼着丸子,一边脸颊微微鼓起: “不错。” 林尽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可他也没有说什么,他只拿手帕擦干净手上油渍,随口问: “这两天怎么总不见人,在忙什么?差点以为你要赶不上这锅肉丸子。” “你不是有‘如音’陪吗,还需要我?我做什么要你知道?” 萧澜启莫名来气,没好气道。 “好吧。” 林尽早习惯了萧澜启的说话方式,也没大在意,应了一句后便自顾自地收拾着乱糟糟的厨房。 看他这副淡定模样,萧澜启却坐不住了。 他连丸子都不吃了,就坐在那里看林尽分丸子。 半晌,见林尽真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终是憋不住,问: “怎么不继续问了?” “你都说不要我知道,我还继续问什么?” 林尽听着好笑,瞥了他一眼: “讨你嫌啊?” “我……” 萧澜启对着林尽,当真是有气说不出。 第468章 他怎么就是拿这人类没办法? 这家伙永远这么淡然,不会被任何事乱阵脚,每次只有他一个人气得团团转。 萧澜启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连丸子也不要了,直接将碗放到一边,过去一把握住林尽的手腕: “跟我走!” “哎……” 林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萧澜启拽了出去。 萧澜启看起来当真着急,连烟雨山的禁制都不管了,直接捞起林尽飞去空中,直冲凡世而去。 林尽一脸懵,他不知道萧澜启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只得安静被他带着听他安排。 半路上,林尽瞧着萧澜启,总觉得这人今日似乎有哪里不对,像是少了些什么东西,仔细看了眼才发觉,萧澜启身上的银饰少了很多,几乎就只剩了发丝里编进去的精致小扣,还有左耳那只夸张的银饰。 身上配件少了,走起路来便安静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般动一下走一步便叮铃铃响,倒还叫林尽有些不习惯。 林尽瞧着奇怪,却也没有多问。 萧澜启一路带着他去了凡世一处很远很远的小岛,几乎在地图的边角处。 去时,林尽被萧澜启环着腰行在空中,垂眸望去,整座小岛笼罩着轻薄雾气,看起来仙气飘飘,不知是否是地理位置的原因,这座小岛灵气充沛,比起烟雨山也有过之无不及。 一落地,林尽便闻见许多灵草仙草的味道,而他们站的地方,是这无人小岛唯一一座小院。 那小院跟林尽在烟雨山的住处差不多,不华丽,很简单,看着却很温馨。 林尽望这小院落,再看看身边的萧澜启,心里依稀有个猜测,却不大敢想。 他微微蜷起手指,只问: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 萧澜启一把推开小院的门,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道: “进去看看。” 林尽依萧澜启所言走了进去。 院中摆着一张很大的木桌,比他在烟雨山放的那张还要大,另一边还有一片已经被人翻好了的地,土质看起来很松很肥,配上此地浓郁灵气,种出来的蔬菜应当很是鲜嫩美味。 院中木屋被人打扫得很干净,其内陈设跟林尽在烟雨山拥有的差不多,却比那要精致宽敞许多。 “喜不喜欢?” 萧澜启抱臂靠在门边,瞧着林尽问道。 林尽迟疑着点点头,还没等他细问,便又听萧澜启迫不及待道: “送你。” “送我?” 竟真是…… 虽然依稀有过猜测,可等听见这两个字真真切切从萧澜启口中说出来,林尽心里还是有种难以形容的微妙感觉。 “你怎么……” 林尽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这天魔不谙世事,惊喜是一回事,可这惊喜背后一些问题实在令他忧心,所以,就算会扫兴,林尽还是得问问清楚: “萧澜启,这地方以前可有主人?这屋子……” “本尊找人搭的!付了钱的!把你的心塞进肚子里!” 萧澜启打断了林尽的话,深吸口气,又稍微缓了语气: “是我自己寻见这岛。瞧见方才岛外薄雾了吗?那是一层迷雾,寻常凡人寻不过来,岛上也不像有其他人来过,被我第一个发现,便是我的了。 “知道你们人类那些酸臭规矩,屋子是找人搭的,不是胁迫,是付了报酬的!你知道我一趟一趟把搭屋子造桌椅的匠人送过来多费事吗?知道他们叽里呱啦有多烦人吗?不要问这些事了,本尊不想说,总之,这地方是你的了,送你,以后便是你的家。” “……” 林尽略微有些出神。 他看着萧澜启身上消失的那些银饰,他想,他大概知道它们的去向了。 萧澜启倒没有注意林尽的神色。 他只反手将门关上。 小岛上明媚的阳光被木制门窗拦在外面,屋内光线一时暗了下去。 林尽不知萧澜启这又是什么意思,他刚准备问,便见萧澜启指间亮起一颗火星。 崩云碧火跃到某处,点燃一根蜡烛,火光由青粲逐渐变成暖黄,稍稍照亮了木屋的模样。 萧澜启缓步走来。 林尽注意到,他手上不知何时端了个白瓷小碗,此时他正不断用勺子搅着里面的膏状东西。 那玩意黄糊糊又粘稠,乍一眼实在有点一言难尽。 “这是什么?” 林尽确信自己没见过这种看起来这么古怪恶心的食物。 他正猜测那碗东西的成分,还没猜出个所以然,就听萧澜启揭晓了答案: “蛋膏。” “啊?” 听见这两个字,林尽一怔: “什,什么?” “蛋膏!” 萧澜启看见林尽这茫然表情,不知为何,脸色稍微有些不好看,像是有些气恼,却不知到底在恼火什么。 他咬字清晰地重复一遍,而后将“蛋膏”放在林尽面前。 晃动的烛火将萧澜启青粲色的眼睛都染上一层暖色。 林尽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他看天魔把所谓“蛋膏”放在他面前,而后,那家伙有些别扭地挪开了眼睛。 他左耳银饰轻响,在烛火映衬下闪着星空般璀璨的光。 第469章 “今日是你生辰。” 虽然萧澜启觉得这话古怪极了,却还是按照曾经听来的那样,冲林尽说一句: “生,呃……生日快乐?” 第220章 融融泄泄 “生日快乐”。 这四个字,林尽总是对别人说,却很少从别人口中得到。 一定要说的话也是有的,比如电信公司的祝福短信,和社交软件的自动推送。 那萧澜启是怎么知道的? 从小到大,没几个人记得他的生日。 连林尽自己也不太上心,如果不是身份证号码里有这个日期,说不定林尽自己也会忘记。 生日这种事,对他来说不那么重要。 小时候,他经常看其他小朋友过生日,那些画面无一例外都是一家人聚在一起乐融融地用爱包围着中间的小寿星,庆祝他又在爱中长大一岁。 所以,在林尽的认知中,生日需要有家人或者朋友的陪伴,需要祝福,需要爱。 可林尽没有。 他没有家,也没什么爱,能有个地方住已是万幸,他不敢奢求收留他的亲人记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后来长大些,他不再寄人篱下,有了自己的生活,可每天要做的事情太多,生日这种事忙着忙着就忘了。只有一年,他心血来潮奖励了自己一个巴掌大的奶油蛋糕,很有仪式感地插了根蜡烛,也算是给自己庆祝了生日。 再后来,他莫名其妙来了这个世界,某次和韩傲闲聊,在对方问起时提过一嘴,然后,那年生日,韩傲来他院里找他玩,进门时随口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就让林尽愣了很久。 这四个字对于林尽来说陌生又熟悉。 当时的出神,是他在想,原来真的有人能在听过这种小事后还记得在那个日子同他说句祝福。 现在,林尽抬眸看着萧澜启不大自然的表情。 萧澜启这土生土长连情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天魔,更不可能懂“生日快乐”这四个字的含义,可能最多只能在他和韩傲的交流中依稀猜到这是生辰时要说的祝福,所以现在依葫芦画瓢地同他道了这么一句。 同理还有他手里端着的那碗“蛋膏”和桌上燃烧的蜡烛。 林尽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有跟他提过这些了。 什么生日要吃蛋糕吹蜡烛,这样现代的东西,这世界哪有这种说法?怕也是小狗一脸懵地从他这里听来,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记在了心里,并且按照自己的理解尽力去帮他实现了吧。 就像…… 就像当年两人在缥缈阁初次见面时,萧澜启吓到他的那句“炮面”。 其实一切很早就有了端倪,毕竟这傻天魔是真的不会装。 林尽心里漫上一股微妙又复杂的感觉。 而萧澜启看着他,皱眉催促道: “呆站着做什么?吹蜡烛啊,应该有这一环节吧?” 听见这话,林尽没忍住轻笑一声。 他点点头,故意问: “这可是我们家乡那边的习俗,我来这边后好像还从未听过这种说法,你是如何知晓过生辰需要这些?” “我……” 萧澜启一时噎住了。 短暂僵硬后,他默默将目光挪向其他地方,避开了林尽的视线,嘴硬道: “谁知道你们那边有这习惯?我们天魔也这么做。” “哦,这样啊。”林尽认真地点点头,毫不留情地继续问: “那在你们那里,蛋膏和蜡烛有什么含义啊?” “……” 萧澜启脸色愈发难看了。 他看看林尽,再看看桌上的蜡烛和蛋膏,艰难胡诌道: “蛋膏,呃……鸡从蛋里出生,把鸡蛋做成膏,就是祝你出生后每一年越走越高……吹蜡烛……我们叫明烛天!吹蜡烛在我们那里是个祝愿。嗯,祝愿!别问了问那么多作甚?浪费时间!赶紧吹吧!” “好好好。” 林尽很努力才压下上扬的唇角。 他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又端起那碗“蛋膏”,用勺子搅搅,问: “我能尝尝吗?” “不然呢?原本就是给你的。” 萧澜启微微扬起下巴。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林尽垂眸瞧着碗里黄澄澄的东西。 这东西看起来实在一言难尽,林尽便只用勺子沾了一点点尝尝。 果然,它的味道和它的外貌一样神秘。 这“蛋膏”里面占比最多的应当是鸡蛋,但除了鸡蛋之外,还有很多神秘配方,导致这玩意呈稀不稀稠不稠的膏状,味道有咸有甜甚至还有点苦,难以下咽,十分感人。 林尽细细品过一番,试探着问: “这是你自己做的?” “不是。”萧澜启微一挑眉,见林尽只吃了一口,忍不住道: “找厨子做的,怎么,不好吃?” 笑话,萧澜启怎么知道蛋膏怎么做? 他压根就没听说过生日蛋膏这种东西,也不知林尽究竟来自怎样一个奇怪的地方,才能造出这么多奇怪东西和习俗。 只苦了萧澜启,问遍了城里最优秀博学的厨子也没人能做什么蛋膏,最后还是他拿了一大串天星银做悬赏,才有个厨子跑出来说自己会做,这才弄出这么一碗怪东西。 可看林尽方才的反应,他似乎不认识萧澜启手里的蛋膏。 第470章 看来,这并不是林尽想要的东西。 萧澜启有些懊恼。 “好吃。” 林尽挣扎片刻,可能是觉得自己吃的那一小点不够有说服力,所以,为了安慰看起来不太高兴的萧澜启,他还是又努力吃了一大口。 他艰难地把蛋膏咽下去,勉强冲萧澜启笑笑: “谢谢你陪我过生辰,也谢谢你送给我的家,我很开心。” 听见这话,萧澜启的坏心情一扫而空,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不过很快,他轻咳两声,压下了那点笑意,故作不在乎道: “这有什么?没什么特别,记住配偶的生辰是天魔的义务罢了!不是特别为你。” “就算是义务也得谢。” 林尽认真道: “从小到大,我一直很想拥有自己的家。这是我没能实现的事,如今,你却帮我实现了一大半。” 萧澜启微一挑眉: “一半?为什么是一半?” 他重新把房门打开,仔细确认了一下自己并没有遗漏什么东西。 这里的一切明明都是他按照林尽在烟雨山的住处添置的,甚至比他在烟雨山的家还要更宽敞更精致更完整。 林尽爱种地,地有了。爱给人做饭,厨房和大桌子也有了,除此之外,这座岛上还有其他灵草植物,应当什么都不缺才是。 那为什么是一半?距离一个完整的家,除了住处,还差什么? 萧澜启想不通。 “你们天魔下一轮求偶期,是什么时候?如音说是一个月之后,是吗?” 正在萧澜启疑惑时,林尽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这样一句。 “是吧,怎么?” “没怎么。” 林尽微微垂下眼,只道: “希望你能找到合适的天魔。” “……” 不知为何,这明明是一句祝福,可萧澜启听林尽说这种话,就是莫名有些气闷。 他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自己想说的那些话都不大合适。 纠结片刻,他还是回到了之前那个问题: “为什么只有一半,你还没有回答我。” “……哦,没什么。” 林尽弯起唇冲他笑笑: “你给我的这些,就够了。” 一个完整的家,除了住处,还差什么? 是家人,是爱。 只是,林尽没有这些东西。 他对萧澜启是什么感觉? 林尽不太清楚,毕竟他也是第一次觉得某个人在自己生命中这样特别。 先前,林尽并不知道萧澜启为什么那样对自己。 他事事护着他,为他挡刀剑,为他拼命,还说不想让他受伤。 这份好对于林尽来说是极其珍贵的,他不知道原因,却如此贪恋这份特别。 后来他知道了,原来是因为自己稀里糊涂拿走了萧澜启的“第一次”,成为了他名义上的伴侣。 再后来,他又知道了,原来在配偶的关系之外,萧澜启还是自己的小狗,是他的球球。 当身份与感情变得复杂,林尽便不大分得清了。 自己对于萧澜启来说是什么? 是一个需要尽到责任与义务的伴侣,是朋友,还是比这些再多一点? 林尽不知道。 萧澜启对他来说又是什么? 是朋友,是宠物,还是……? 林尽也不太能确定。 但总归,是个很重要很特别的人。 从小岛回来之后,林尽一个人思考了很久,最终,他理清了一些事情,在心中有了决定,便选了个时间,约出了千骨如音。 千骨如音对于他的邀约很是惊喜,她高高兴兴来林尽的小院赴约,和林尽一起坐在小院的茶案边,而林尽给她倒了杯茶,开门见山问: “今日寻如音姑娘,是有些事情想同你聊聊。” “嗯,你说。” 千骨如音高高兴兴捧着脸: “你可是想通了,要做我的配偶?” 千骨如音和他聊天当真三句话离不开这事。 林尽无奈摇摇头: “不是。我只是想问,萧澜启和萧澜承,如音姑娘更看好谁?” 原来不是私事,是公事。 千骨如音当即垮了表情。 可看在林尽的面子上,她还是答了他的问题: “没什么看好不看好的,我只是想找个安逸的活儿,寻个事少的东家,但这两人跟了哪一个都必会将我扯进血雨腥风中,所以,说实话,我哪个都不大喜欢。” “可只有终结血雨腥风,安逸的生活才会到来不是吗?” 林尽温声道: “我并不了解萧澜承此人,但就从我知道的为数不多有关他的那些故事来看,他心思深,惯会玩弄人心与感情,并不是个值得跟随的领导者,因为你并不能安心将自己的后背交到他手里。比起他,萧澜启虽然脾气不大好,做事也毛躁冲动,可他胜在单纯与真诚,至少,跟在他身边,不用随时提防着会不会被他出卖抛弃。当然,我说这些话有自己的私心,听不听、听几分,全在千骨姑娘自己。” 千骨如音托着脸颊,垂眸思索许久: “我懂了,你跟折玉落烧一样,希望我叛出明烛天,投靠萧澜启,对吗?” “嗯。” 林尽点点头。 第471章 “好说啊。” 千骨如音语气十分爽快,不过很快,她便又将话题绕了回去: “只要你下个求偶期选我,做我的配偶,天天给我做饭吃,我就给萧澜启卖命,赤胆忠心九死不悔!如何?” 第221章 色授魂与 萧澜启又在回家时遇见了千骨如音。 他远远就看见那白骨精从林尽的小院里出来,且脚步轻快,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萧澜启看见她就觉得来气。 上次林尽生辰过后,他特意去找千骨如音聊过一次,大致内容就是林尽现在还是他的配偶,要她少去他跟前晃悠,否则一定会对她不客气。 没想到这白骨精当时嘴上答应得好,背地里却还是偷偷摸摸过来挖他墙角! 萧澜启气得要死,正准备上去跟千骨如音讨个说法,便见千骨如音朝他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在他质问前抢先解释道: “这回可不是我主动来,是林尽邀请我来的!虽说我与你有过约定,可总也不能为了你拒绝林尽的邀请不是?” “……” 萧澜启愣了一下。 他倒是没想过千骨如音会给他这种解释: “他?他叫你来做什么?” 千骨如音上下打量他一眼,嘴角扬起个意味不明的笑: “秘密!有关求偶期的事,有关他的选择,你想知道吗?” “?” “不告诉你!” 说完这话,千骨如音便一溜烟跑了,只留萧澜启一个人站在原地生闷气。 千骨如音什么意思? 什么求偶期,什么选择? 难不成…… 看她那高兴样子,难不成林尽还真打算选她了不成? 可他不是说谁都不选吗? 萧澜启心里打着鼓,一回小跑回林尽的小院,一脚踹开门,便见那家伙正坐在茶案边喝茶吃点心。 林尽早对他的一惊一乍习以为常了。 见他回来,他随口同他打了招呼: “回来了?” 萧澜启没应声。 林尽抬眸瞧了一眼,见那家伙又臭着张脸,不知又被谁惹生气了。 “又怎么了?” 林尽耐心问。 “本尊刚在外面瞧见千骨如音了。” 萧澜启坐到林尽对面,没好气道: “本尊警告过她,在我们的关系结束前不准寻你,可她说,这次是你主动请她过来。” “?” 怪不得千骨如音这几日不见人,以至于林尽想找她聊聊还得特意送符去请。 原来是被某只天魔威胁了。 “嗯,是我叫她来的,怎么了?” 林尽大方承认。 他这么坦荡,倒显得是萧澜启无理取闹。 但就算如此,他也得把这事问个清楚: “你找她有什么事?都聊了什么?” “没什么。” 林尽给萧澜启倒了杯茶,把面前的点心也给他推过去,边慢悠悠解释: “折玉掌门将她留在烟雨山,不是想收拢她,让她站到你这边?如音心思简单,根本不想那些利益纠缠弯弯绕绕,和你很像。我同她简单聊了一下,她会成为你的助力,帮你完成你想做的事,但你要记得,她不是你的下属,而是你的朋友,你要给够她理解和尊重,在一切结束后,也要满足如音的心愿,给她安逸不受打扰的生活。” “你倒是为她着想。” 萧澜启双手抱臂,没接林尽递来的茶和点心。 “这怎么听出来的?” 林尽看着他那闹别扭的小模样实在好笑: “我是在为你着想。” “本尊不需要!” 萧澜启一想起千骨如音方才的话,就觉得魔心揪在一起难受。 按照千骨如音的性子,若是林尽同她聊这些事,她定会以此作筹码,要林尽在下个求偶期选择她、当她的配偶。 而看千骨如音方才那高兴样子,林尽说不定已经答应她了。 可凭什么? 萧澜启才不需要这人类为他这样做! 萧澜启过去握住了林尽的肩膀: “所以你就答应她了?你同意当她的配偶了?” “……?” 林尽不知道萧澜启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 “没有啊。” 林尽顿了顿,又补充道: “她确实提出了这个要求,但我没有答应。” “真的?” 萧澜启微一扬眉,心里总算是轻松了些: “看她方才那高兴模样,我还以为……你怎么拒绝她了,又是怎么劝她了?” “我说……” 听见这个问题,林尽抬眸看了萧澜启一眼,方道: “我同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不能接受她、成为她的配偶。但我答应她,我会像她希望的那般给她做菜吃,但这不是为了讨好她,而是因为我将她当我的朋友。同理,我希望她站在你这边,一是因为萧澜承确实不是个适合她跟随的领导者,二是因为,你也是我的朋友。” 林尽语气温和,说的话也合情合理,可不知为何,萧澜启听在耳里,只觉比先前林尽答应了千骨如音做配偶的猜测还要更让他难受。 “你有喜欢的人?” 萧澜启觉得这句话无比刺耳,以至于林尽后面那些话他通通没听进去。 第472章 “嗯。” 林尽侧目避开了他的视线,轻轻应了一声。 “你喜欢她。”萧澜启又确认一遍: “你爱她,你要跟她过一辈子,要跟她成亲,要给她绣嫁衣?” “……” 林尽时常跟不上萧澜启的脑回路。 “喜欢是喜欢,爱是爱,这……” 说到一半,林尽又觉得这个知识点对于萧澜启来说实在太难。 所以他放弃了解释,只道: “总之,喜欢不一定就要在一起,也不是非要做你说的那些事。不过,你问这些做什么?” “……随便问问,要你管?” 萧澜启决心不再管林尽的破事,可沉默片刻,他还是忍不住问: “谁?” “嗯?” “你喜欢谁???” 萧澜启语气有些急躁: “花南枝?江枕风?落烧?木芳凝?还是东离那个老偷看你的丫头片子?” “?” 猜到前面几个林尽还能理解,但最后那个偷看他的丫头是谁? 有这么个人? “不是……” 林尽一时不知该从哪开始解释,萧澜启也压根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或者你喜欢那只狐媚子?还是那个叫韩傲的小子?” “没有……” 怎么越来越离谱了? 林尽有点后悔,他觉得自己不该跟萧澜启说那些话。 他正想着该怎么把这个话题跳过去,可他的迟疑在萧澜启那里变成了默认。 片刻,他见萧澜启眸色幽暗,毫无预兆地突然扣着他的下巴凑了过来。 “?!” 林尽心里一惊,一把将他推开: “你做什么?” “做配偶间应该做的事!” “你……!” 林尽这回是真的有点生气: “萧澜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们这关系原本就是个乌龙,你能不能别胡闹,能不能……” 林尽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萧澜启堵了回去。 大约是觉得坐在茶案边不方便,萧澜启索性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按在了草地里,自己欺身压了上去。 他的身形和力气都要比林尽大太多了,林尽没力气反抗,只能像个玩偶似的任他摆弄。 萧澜启的吻毫无章法,只带着股滚烫的狠劲儿,比起情人间的旖旎,更像是兽类对自己所有物的标记。 这感觉,倒让林尽有些熟悉。 是了,以前也有过这么一回,只是当时,那被他当成了一场梦。 现在看来,这小狗,实在是骗了他太多。 林尽被按在浓郁的草木气息间,被萧澜启吻得有些恍惚。 “萧澜启……” 终于得到一丝空闲后,林尽躺在草地里,轻轻叹了口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林尽有些难过,可萧澜启没有给他解释。 回应他的,是萧澜启又一个急切的深吻。 林尽呼吸略微有些重。 萧澜启按着他的腰,让他浑身上下都发软,一开始他还记得抗拒,可后来,他竟也无意识地环上了萧澜启的脖颈。 林尽不知道萧澜启到底想做什么。 保护他,是天魔的本能,对他好,也是天魔的本能。早知萧澜启为他做的那一切都是建立在他们之间那层配偶关系上,林尽原本已经想放下了,可萧澜启总能用其他方式碰到他的心。 他让林尽感觉到自己是值得被保护的、是值得得到一切的。萧澜启逐渐在林尽生命中成了个无法被替代的存在,可林尽对他来说或许不是那个特别。 因为萧澜启为他做的、让他感受到被重视的那一切,前提都是“他是他的配偶”,所以,这个人可以是林尽,未来也可以是其他人,这份特别对他来说很重要,却并不属于他。 林尽清楚地知道这点,也知道萧澜启迟早要离开,所以刻意不想让自己再深陷。 可每当他离开一点,萧澜启就要用自己的方式将他重新拉回深海。 “也是本能吗?” 又一吻结束,林尽看着萧澜启的眼睛,嗓音有些哑: “萧澜启。” 林尽抬手抚上萧澜启的脸颊: “我们已经快结束了。有什么气,都忍一忍行不行?别折磨我好不好?等到下一轮求偶期,我就不要你了,你可以找一个……” “我不要。” 萧澜启环住林尽,几乎要将他揉进身体里,质问道: “你为什么不要我?” “因为你原本就不属于我。” “我不属于你,谁属于你?你不想要我,那你想要谁?” 萧澜启的嗓音有些低: “不管那个人是谁,你别喜欢她行不行?别跟她成亲,别爱她,别和她过一辈子。 “你能不能喜欢我? “能不能只亲我,只对我好?我把我能做到的都给你,但你为什么对所有人都一样好?我讨厌你这样,讨厌死了。” 萧澜启埋在林尽的颈窝,声音有些发闷,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明明,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想对你好,只想找你当配偶,可你为什么不这么想?你为什么总一副无所谓不在乎的态度,为什么总让我去找别人? “天魔的求偶期是为了繁衍后代,无法繁衍的失格伴侣随时会被抛弃,可我不想离开你,我想一直对你好。这不是什么天魔本能……” 第473章 林尽微微睁大眼睛。 他感觉自己脖颈沾上了些许温热湿润。 萧澜启是真的慌了。 人类的感情太复杂了,萧澜启不懂。 他只知道,当听见林尽说出“喜欢”两个字,这事的性质就不同了。 他可以接受多个人同他争抢,可他看不得林尽主动选择。 他会只对那个人好,会爱她,和她过一生。 萧澜启不能接受。 他不能接受林尽喜欢任何人。 因为他知道喜欢和爱对人类来讲有多特别。 就像楚听雪和见桃一样,这份爱一旦定型,就不会被任何事改变,包括时间,甚至生死。 他不要林尽为了任何人那样。 不要林尽那双眼睛用独一份的温柔看任何人。 如果一定要有,他只想那人是他。 “下个求偶期,我还想要你。就算你不对我好,就算你不会生小孩,我也想要你。 “你能不能也不要别人,只要我? “你能不能喜欢我? “你能不能爱我?” 第222章 突如其来 “……” 林尽原本就被萧澜启亲得有些懵,现在又听他说这些话,他脑中更是一片空白,茫然许久。 萧澜启……问自己能不能爱他? “……啊?” 林尽抬手轻轻拍拍萧澜启的肩膀: “你说什么?你等等,你起来,你看着我。” 萧澜启却抱着他不愿意撒手。 他又往他颈窝埋了埋,像是在他肩膀上蹭了眼泪。 这个动作蹭到了林尽侧颈敏感的部分,让他整个人微微一僵。 一股酥麻感自侧颈蔓延至全身,那种陌生的感觉竟令林尽忍不住微微颤抖。 萧澜启滚烫的气息洒在林尽的侧颈。 片刻,他才如林尽所言,抬起头看着他。 萧澜启大概是不想让林尽看见他悄悄哭鼻子,可他擦干净了眼泪,却留下一双微微泛红还沾着泪痕的眼睛。 他眼睫本就纤长,此时沾着水雾显得亮晶晶,以往强硬的人难得流眼泪,实在叫人心疼。 林尽微微皱起眉。 他抬手,轻轻抚上萧澜启的脸颊。 “你……” “师兄!!” 林尽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小院外突然闯进一个声音。 而后,可能是看见了什么,那人惊叫一声。 林尽动作一僵,原本抚着萧澜启脸颊的手稍稍朝后探去,插.入他的长发,轻轻拍拍他的后脑,示意他放开。 可萧澜启没有一点要放松力道的意思,他只侧目朝院门方向瞥了一眼,原本大敞着的木门这便“啪”一声重重拍上,动静闹得震天响。 林尽见这小孩撒气似的行为,实在无奈。 “萧澜启,放手。” “别理别人。” 萧澜启皱着眉: “不放。你先说你喜欢我,先说你爱我。” “……他可能有正事。” “那又如何?我的事不是正事?” “是正事,但现在,先放一放我们的问题好吗?” “为什么?” 萧澜启的脸色稍稍沉了下去: “就这几个字也说不了吗?很难吗?你就这么讨厌我?” “没,但这话不是能随便说的,你也知道喜欢和爱对人类来说有多重要。” 林尽抬手,将萧澜启脸颊边的碎发拂到他耳后去: “让我冷静一下好好想想好吗?等个稍微正式点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聊聊。” 林尽看着萧澜启,习惯性揉了揉他的发顶: “乖。” 萧澜启原本还气着,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满肚子的委屈就被林尽这一个摸摸头和一句“乖”抚了回去。 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心里还是不大舒服,所以又低头亲了一下林尽的唇角,才放开他。 转身过去开门之前,他又回头看了林尽一眼: “好好考虑!!” 原本是想撂句狠话浅浅威胁一下,可等回头看见林尽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他还是过去捞了他一把。 林尽腰和腿还软着没缓过劲来,被萧澜启扶了一下才站稳。 他拍拍自己身上的草屑,理理自己被萧澜启揉皱的衣衫,感觉自己嘴唇好像有些肿,可现下也管不了那么多。 他快步走到院门那边,去寻那位被吓到的小师弟。 可推开门,前来报信的小师弟已没了影子,倒是流巽拎着她的团扇匆匆赶来,看着火急火燎的样子,竟像是想直接破门而入。 此时,看见推开门从里边出来的林尽,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呃,师尊?怎么了?” 林尽看看流巽,又看看跟在她身后的师弟。 “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 流巽见人没事才松了口气,她拎着师弟的耳朵把人揪到前面来: “这小子说你被天魔吃了,把老娘吓一跳,赶紧过来看看。” “哎呦……门主,我真没说谎!” 小师弟实在委屈,连解释带比划: “真的!我一来师兄的院子,就看见一只天魔把师兄按在地上!啊!啊!!就是他!!” 小师弟话说一半突然叫了起来,脸色苍白地指着从林尽身后出现的萧澜启。 第474章 “……” 林尽满脸黑线。 听见这形容,流巽的表情也有些微妙。 她瞥了眼林尽明显有些红肿的唇,目光顿时变得一言难尽,神情更是复杂。 她的目光在林尽和萧澜启身上过了好几轮,最终还是选择用摇扇子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她干巴巴笑了两声,决定先聊正事,谁知一开口就撂出一个重磅炸.弹: “小没,剑心派被屠了。” “……啊?” 林尽原本还沉浸在被流巽以目光审判的无措之中,下一秒就听见这四个字。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什么?” “剑心派被人灭了满门,行动迅速,手段极其干脆狠辣,若不是今早有幸存者通风报信,这消息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传不到我们这里来。” 流巽皱紧眉,简单道。 这短短一句话所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震得林尽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艰难地理解着流巽话中的信息: “屠剑心派满门……谁干的?仙门百家有过合约,无论什么情况都不会私自起内部争斗,再说,剑心派极擅长防御,除了烟雨山和江枕风的凛意峰,还有哪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屠了剑心派?” 林尽思索片刻,有了个答案: “明烛天?” 果然,流巽沉重地点点头。 “可也不对。” 林尽想得头都开始痛: “萧澜承……萧澜承应当没有能用的人才对。寒鸮重伤,就算能养得好,能不能恢复之前巅峰状态还难说。千骨如音如今也在我们这里,他本人又不擅长战斗,难道他的明烛十二卫中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厉害人物?” 流巽抬眸看着他。 她像是想说什么,但张张口,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再看向林尽时,她眼里竟多了丝不忍: “随我去集议堂,听听那剑心派弟子如何说吧?” 流巽这心直口快的性子都没有跟林尽直说,令林尽有些没底。 他内心逐渐漫上一股浓重的不安感。 从剑心派逃来的幸存者坐在集议堂内,堂内除了他们,还有其他长老,以及落烧和千骨如音。 那弟子的发冠不知道丢到了那里,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身上的剑心派校服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满脸血污也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出他一双瞪大满是血丝的眼睛。 “你好好说清楚,我在明烛天待了那么多年,明烛十二卫中可没有你说的那种罗刹人物。” 千骨如音和落烧看起来也是刚到,千骨如音疑惑之后,落烧也跟着点点头: “确实,我跟萧澜承斗了那么多年,他身边那些人几斤几两,我再清楚不过,最近也没人跟我报信说萧澜承培养了什么新血液。你再仔细回忆一下,那人还有什么特征?” “我……我没有靠近,只远远看过一眼。” 那弟子当真是被吓得狠了,一回忆当时的模样,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看起来不像天魔,倒像是人类。他拿着一把很恐怖的长剑,剑身漆黑,还会冒黑色和红色的雾气,那雾气所到之处,万物凋零,寸草不生……” 听见“人类”和“黑色长剑”,林尽心神一震。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很快,理智制住了他的行动,他缓缓蜷起手指,等着听那弟子再说更多信息。 “太可怕了……他好强,仿佛没有敌手,我师尊,还有掌门,全都在百招内死在他的剑下。更恐怖的是,他似乎能吸收亡人的修为与血气,我亲眼看见他那把古怪的剑从师尊身体里抽走了灵力,而且,他……他每杀一个人,气势都会比先前更强一些!我们的大师兄组织我们逃跑,可根本来不及!那人压根不用出剑,只需将剑气放出,我的师兄弟,我的同门,便尽数惨叫着倒在血雾之中……” 剑心派弟子带着颤音的形容令所有人沉下了脸色。 剑心派虽然比不上烟雨山和凛意峰,可在修仙界中也算是个大宗门了。照那弟子的说法,他们剑心派竟是被一人屠尽,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如果不是天魔……” 主位上的折玉抱着白玉酒壶,若有所思般一下下轻轻用指尖点着酒壶表面: “我从未听说修仙界哪家藏着拥有这等实力的弟子。想来,若不是隐世高人,便是机缘巧合下捡了大机缘的幸运小子,那……” “等等?” 折玉一句话还没说完,千骨如音突然插了一句: “你说,通体漆黑的长剑?” 千骨如音等那剑心派弟子点头后,一拍手: “我见过啊!” “什么,千骨姑娘见过?” 折玉微一挑眉。 千骨如音连忙应声: “对,先前在赤霞城,我那狗东家使唤我去挡一个小子,并且嘱咐我,无论对方多强势,我也必须得将他的攻击扛下来,并且表现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这是死命令,就算是我燃烧魔纹也必须为他做到的事。他可能是想磨那小子的心性吧,反正期间一直在说嘲讽他的话。我记得,当时那小子就使了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也有你说的什么黑红色的雾气。不过,萧澜承那样激他,他跟萧澜承不应该是死敌才对吗?你确定他是和明烛天的人一道出现?” 第475章 剑心派弟子沉痛地点点头。 “若真如千骨姑娘所言……” 折玉微一挑眉,问: “你可知他的名字?” “当然知道,为了挡他,我可受了不轻的伤,他和他那把剑,都古怪得很。” 千骨如音皱皱眉: “萧澜承叫过他的名字,应该姓韩,好像是叫什么,韩……韩傲?” 林尽心中原本还存有些许侥幸,可等千骨如音说出那个名字,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只是他不明白。 为什么是韩傲? 韩傲为什么会投靠明烛天,去为萧澜承做事? 当初他们分开便是因为萧澜承捉走了柳拂心,难道,这一切也与柳拂心有关? 集议堂内众人就此事讨论很久,林尽站在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却一句话也没听进心里,连会议什么时候散场了都不晓得。 直到身边的萧澜启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他回神抬眸,才瞧见集议堂内散去的众人。 他又看看萧澜启,勉强冲他笑笑,正想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集议堂,可还没走出几步,便听见流巽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小没?” 林尽愣了一下,回头看去,便见流巽倚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支着脑袋瞧着他看,目光很是复杂。 见他回头,流巽同他对视片刻,而后微微叹了口气,抬起手,用手中团扇轻轻点了点他: “你留一下,我有些事,想同你聊聊。” 第223章 绵言细语 流巽开了口,林尽自然是得听的。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只等着流巽起身后和她一起走。 而他身边的萧澜启也十分自然地双手抱臂等着,一副林尽去哪他去哪的模样。 见状,流巽可一点不惯着他。 她朝萧澜启扬扬下巴,也不知为何,对他没有一点好脾气: “我让我们小没留下,你这天魔凑什么热闹?我点你名了吗?” “你……” 萧澜启可受不得这种气。 他向来不喜欢流巽,他当狗的时候,流巽就总对他有意见还不许他上桌吃饭,现在他当萧澜启,流巽也要跟他呛呛声,还不许他跟在林尽身边。 凭什么? 萧澜启当即就要和她较较劲,但林尽预判了他的动作,在他发作前先拍拍他的手臂,劝道: “别说了,回去吧,嗯?” “……” 萧澜启磨磨牙齿,决定给林尽一个面子,这才不情不愿地将话咽了回去。 萧澜启走后,林尽跟着流巽去了东离。 刚入门的时候,林尽一人要学两门功课,天天在南乾东离来回跑,日子忙碌充实。 他很聪明,功课学得很快,流巽和摸鱼子都夸过他的天赋。后来,他遇见的事越来越多,需要学的东西却越来越少,直到一两年前,流巽坦言自己已经没什么能够教他的了,林尽便彻底得了清闲,能够久住于南乾,再不必往东离跑。 如今想想,他也有很久没有和流巽像现在这样坐在她的书阁中面对面喝茶聊天了。 依稀回忆起自己自己刚当上流巽徒弟时,总觉得师尊严厉,日日坐在她书案对面,大气不敢出半声不敢吭,生怕惹师尊不悦被书本敲头。 那时的他怕是也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也能从容地和师尊坐在一起,像师徒又像友人,轻松地喝茶闲聊吧。 “来。” 流巽为林尽斟了一盏茶。 她摇着团扇,看林尽啜饮着杯中茶水,方道: “有关韩傲那小子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 林尽拿茶盏的手一顿。 片刻,他点了点头。 见状,流巽微微叹了口气: “你们一同入山,关系那样好,今日他走入歧途,想必你心里也不好受。你可知他离开烟雨山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投靠明烛天,又为何会在短时间内成长到能够以一人之力屠人满门的地步?” 为何投靠明烛天?为何帮萧澜承屠人满门? 林尽也想抓着韩傲的衣领好好问一问。 他摇摇头: “不知,但如今那人是不是他,还不能确定。我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就算真是他,我也相信他有自己的原因,至于后一个问题,有一件事,我想我必须道明……” 林尽微微蜷起手指,犹豫片刻,还是道: “他时常带在身边的那把剑,是杀神疆梧的本命剑——破界。” 当韩傲还在烟雨山时,晓云空就提醒过他,说此剑杀伐气太重,太危险,不适合他。 后来在朱雀秘境内,朱雀先祖也提过一句“杀神将临”。原来一切早有预兆,林尽只怪自己不够上心,不够敏锐,没能劝回韩傲,没能挽回这一切。 流巽微微一愣,随后点点头: “传说疆梧本命剑是一把至凶之剑,其内藏着当初锻造这把神剑的炼器师的魂魄,也就是所谓剑灵。这把凶剑有蛊惑人心之力,传说,疆梧便是受这把剑蛊惑,才走上了不归路,成为一代嗜血杀神。 “……这么一来,倒说得通了。” 流巽兀自沉思片刻,又问: “你可知,他当年是如何得到这把凶剑?” “在……在自家后山拾荒时偶然寻得。” 第476章 流巽点点头: “凶剑剑灵神智成熟,韩傲怕是危险……”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抬手用团扇拍拍他的肩膀: “我也不好劝你什么。修仙界残酷,亲友背叛是再常见不过之事。我知道你向来和韩傲关系亲密,一时半会儿怕是无法接受这件事,无论真相如何,我只希望……若有一日你同他站在对立面,看在他手里那些人命的份上,别因着往日情分,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这话对于林尽来说,其实很是残忍。 他和韩傲,不仅仅是朋友,还是同样来自异世的、只有彼此明白彼此的同乡人。 林尽想过韩傲靠主角光环一路走到原著的巅峰,想过他靠自己努力在此世闯出自己的一片天,也想过他寻见回家的方法,从此离开这个陌生的世界,回去和他的家人朋友团聚。 可他唯独没想过韩傲会变成自己的敌人。 他实在想不通,当年那个抱着他哭着说他不敢杀人他想回家的少年,是如何变成了他人口中一个屠人满门不眨眼的魔头。 林尽到现在都不愿相信。 可他骗不了自己,他不得不承认,韩傲的心性,确实比他刚认识他的时候变了太多。 “罢了,不聊这些。” 可能是看林尽实在难过,流巽摇着扇子,同他换了个话题。 她轻轻皱起眉,屈指敲了敲桌面,直截了当问: “你跟那个天魔,究竟是怎么回事?” 流巽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今日听那小弟子说什么天魔将林尽按在地上,再看看他略微红肿的唇和泛红的眼,流巽哪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只是她实在不理解,林尽看起来也不像是被欺负,那他为什么会和一只男性天魔搞到一起去? 流巽顿时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憋屈感,她忍不住道: “你这小没,疯了不成?” “……没疯。” 林尽提起这事,也有些不大好意思。 他垂眸掰着自己的手指: “我跟他……我……我喜欢他。” “?” 听林尽这么大方地承认了,流巽倒真是有点意外。 但她还是摇头,语气满是恨铁不成钢: “傻小子,喜欢男人都无所谓了,可你喜欢谁不好,偏生喜欢上一只天魔。天魔可是最薄情的种族,只懂繁衍,不懂情爱,你就不怕一颗真心喂了狗,被吃得渣也不剩?” “……” 林尽沉默片刻,点点头: “嗯,所以还在考虑。” 这毕竟是林尽的私事,流巽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只默默陪林尽喝完一盏茶,同他说: “叫你来原本是想劝劝你,但还是算了。你不小了,也不是什么心思单纯的傻小子,应当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总之,选择是你自己的,不要让自己受伤就好,只是以后注意影响,瞧你今日将你师弟吓的。” 林尽提起这事就想笑。 “天魔把师兄按在地上吃了”。 萧澜启瞧着是有多凶神恶煞?又有谁知道,那天魔当时其实才在他身边偷偷抹过眼泪呢? 林尽陪了流巽小半日,算是同她吃了个下午茶,这才慢悠悠往南乾走。 这短短半日内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每样都超出林尽的预料,让他吓了一跳又一跳。 屠了剑心派后,明烛天和萧澜承下一步要做什么? 萧澜承的野心很大,原著中就有写,他并不满足于留在天魔领域,他一直都想将修真界甚至整个天下占为己有,他想让人类从这世上灭绝,想重启混沌荒古时代的天魔盛世。 剑心派怕只是他们开的第一刀,而剑心派离烟雨山不远,如果对方做足了准备,说不定很快就会攻来烟雨山。 可是…… 林尽头脑一片混乱。 他回了自己的小院。 萧澜启正在院子里等着他,那天魔见到他,一开口便是一句迫不及待的: “如何?可考虑好了?” “没有。” 危难当头,林尽哪有心思去想这些事? 他无奈地瞧着萧澜启: “离新一轮求偶期不是还有一个月?这么着急作甚?在这期间,我不还是你的配偶?” 你这人类“……哪有你这么吊人胃口?” 萧澜启真是抓狂,可人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只能自己跟自己生气: “喜欢我对你来说就是这么难的事?” “不难。” 林尽看着他那双青粲色的眼睛,温声意有所指道: “但我喜欢真诚。” 喜欢终归只是喜欢,林尽受不了萧澜启撩拨,却也没到上赶着非跟他谈情说爱不可的地步。 对于一个很少拥有爱的人来说,给出自己的心,确实是一件需要谨慎再谨慎的事。 更不用提,萧澜启现在还有事瞒着他。 有些事情,自己看出来和对方主动说,性质是不同的。 林尽倒要看看,这小狗到底能装到什么时候。 “我对你不够真诚?” 萧澜启明显还没意识到问题出在哪: “你上哪去找比我更真诚的天魔?怎么,你喜欢的那个人对你有多真诚?” “别跟他比。不好说。” 林尽轻笑一声,故意道。 第477章 “……” 萧澜启真气得要死: “你最好别让本尊知道他是谁。” 他不想理林尽了,本想转头就走,可又怕自己离开一秒,这人就悄悄把心给了别人。 萧澜少尊主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拿捏在股掌间的滋味。 可偏生他还没法生气。 他垂眸看着林尽的眼睛,又将目光缓缓下移,挪到他的唇。 食髓知味,今早在情绪驱动下冲动试过后,萧澜启才发现接吻原来是件这样令人愉悦的事。 所以,在有了心思后,他想也没想便扶住林尽的脸低头吻了下去,可林尽却抬手推开了他。 萧澜启有些不满,但也没再继续,只问: “作甚?” “不能亲。” “为什么?” “因为这种事情,只有互相喜欢的人才能做。” “你是我的配偶,配偶能亲。” “现在不能。那是你们天魔的规矩,但在我这里,你得守我的规矩。” “你……” 萧澜启还不信邪,还想蹭过去,但林尽的态度十分坚决。 他得不到想要的,有点挫败。 可他又不能来硬的,只怕林尽生气,更不愿考虑他。 他有点气闷,像一只耷拉了尾巴的大狗跟在林尽身边。 憋了半天,他只闷闷问一句: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爱我?” 听见这个问题,林尽微一挑眉: “等你不问我能不能爱你的时候。” “?” 萧澜启只觉得林尽在为难自己: “不问这话,那说什么?” “自己想。” 总有一天会懂吧。 等你不问我能不能爱你的时候。 等你能明确地给我一句“我爱你”的时候吧。 第224章 参差错落 剑心派。 剑心派原本建在平原之中,如同一座小小的城镇,如今放眼望去,却是楼阁残破,血污遍地,到处都是堆叠成山的尸体。 身材高大的天魔穿行在尸山血海间,收拾着这场残局。 韩傲脱去了常穿的绀宇色劲装,换了一身几乎近似于黑的墨蓝色。 他长发在脑后束成高马尾,身后背着他的破界,面不改色地行过一地尸体,去到了剑心派曾经的长老阁。 “阿韩!” 柳拂心听见他的脚步声,拎着裙摆匆匆小跑出来。 她用纯白衣袖擦擦韩傲脸颊上溅到的血,动作温柔,满眼担忧: “可有受伤?” 韩傲一双暗红色的眸子映着她的影子。 他气质冰冷尖锐,像是一把在万载冰川中被埋藏许久的刀。 直到对上柳拂心的眼睛,他的神色才缓和那么一丝,气质也稍稍柔和下来。 他像是卸掉了自己身上留给外人看的那些坚硬外壳,可待放松下来后,他闻着自己身上浓郁的血腥味,突然开始控制不住地干呕。 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就算恶心至极,他也什么都吐不出来。 以前在烟雨山时,他最爱吃林尽做的菜,那能让他想起家的味道。可后来,他离开烟雨山,在外磨炼遇见的事情太多,加上这具身体早已辟谷,进食便成了可有可无的事。 渐渐地,连他自己都忘了吃饭这回事。只有现在,他身体里涌上一股股恶心,他才如此强烈的感受到,自己身体内还有一个叫做胃的器官。 可他什么都吐不出来。 胃恶心到痉挛,他几乎要站不住跌跪在地上,身体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阿韩……” 柳拂心扶住他,唤着他的名字,慌忙从玉镯内取出几枚清心丹给他服下。 韩傲将那几颗丹药囫囵吞下,他气息凌乱,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看到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血,很多血,小柳,很多血……” “是你受伤了,是你的血。” 柳拂心看着他手掌心一道狰狞伤口,抬手用灵力替他治愈伤势。 明明受伤崩溃的是韩傲,柳拂心却也忍不住落了泪。 她扶住韩傲,几乎像是跟他依偎在一起。 她轻声同他道: “痛吗,难过吗?难过的话,我们就不做了好不好?” “……” 听见这话,韩傲似乎稍稍冷静了下来。 很快,他的气息一点点和缓,眸子中的红色却稍稍变得鲜艳一丝。 “没关系。” 他的语气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道: “没关系,都是假的。” 柳拂心轻轻握住他的手。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表情,试探着问: “什么是假的?” 韩傲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只深吸一口气,撑着从地面站起了身。 方才的痛苦崩溃瞬息间消失,无踪无际,韩傲仿佛在短短一瞬间换了个人,好像刚刚跪地干呕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从容地站起身,垂手拍了拍自己凌乱的衣摆,顺便使了个清洁术,把自己一身血污清理干净。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柳拂心的脸颊: “抱歉,吓到你了。” 柳拂心握住他的手腕,用脸颊蹭蹭他的掌心,自己擦去了眼角的泪痕: “没事,阿韩没事就好。” 第478章 韩傲垂眸看着她,眼底神色晦暗不明,似有许多情绪翻涌。 他用指腹一下下蹭着柳拂心的脸,动作明明像是情人间的爱抚,可他使出的力道却不自觉越来越大,生生在柳拂心白皙的脸颊上蹭出一块浅红色的痕迹。 柳拂心被他弄得有点疼。 她稍稍皱起眉: “阿韩?” “哎呀,我是不是来得有些不太巧?” 在韩傲微一挑眉放开柳拂心的同时,长老阁内又进来一个人。 苍白清瘦的男人穿着一身华丽礼袍,明明是炎热夏季,他身上却还披着件缝有厚重毛领的斗篷,斗篷织花里有亮晶晶的天星银丝,还有许多不知名的光芒,如阳光下的海浪,随着他的动作浮着璀璨的光。 萧澜承双眼含笑,看看韩傲,又看看柳拂心: “打扰你们了?” 韩傲冷眼瞥向他: “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来犒劳我的功臣,顺便……” 萧澜承抬手,魔气翻涌,在他掌心凝出一颗小小的药丸: “小柳这十日的药。” 韩傲从他手里接过药丸,检查无误后才将其递给柳拂心。 据萧澜承所说,他给柳拂心下了只有他自己能解的毒,此毒需每十日服下一颗临时解药,否则便会毒发身亡。 他用这招控制住了柳拂心,而控制柳拂心,便相当于控制住了韩傲。 他还说,柳拂心原本是该死的。 她身为半人半魔的杂种,是萧澜承好心收留她将她养大,可她却不甘心做一只天魔,非要叛出明烛天,去当什么皎月医仙柳拂心。如今重新被萧澜承抓回来,柳拂心这个叛徒原本该在万种折磨下痛苦死去,如今是萧澜承看在韩傲的面子,才给她留了一条贱命。 “我迟早会杀了你。” 韩傲看着柳拂心服下那药,沉声同萧澜承道。 萧澜承似乎完全不在乎他的威胁。 他甚至轻轻笑了一声: “好啊,其实你现在就可以将我斩于剑下,但你不敢。你也知道,困住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是你那些属于人类的可笑情爱,不是吗?” 说着,萧澜承抬手,拍了拍韩傲的肩膀: “今日做得不错,待到把剑心派清理干净,我们便回你的师门看看吧。” 萧澜承意有所指地瞥了眼韩傲身后的破界剑: “一整个剑心派的灵力与魂魄都成了它的养料,你说,如今的你,可有能力去会一会你师门那位折玉?” “……” 韩傲背后的破界剑似有所感般闪了两下红光。 也是那时,长老阁外晃进一个天魔: “尊主,凶剑气息散不掉,兄弟们不敢动,怕被剑气缠上,派人处理一下呗?” “嗯?” 闻言,萧澜承看向韩傲,冲他扬了扬眉。 韩傲皱起眉。 他抬手拍开了萧澜承落在自己肩膀的手,转身离开了长老阁,依那天魔所言,去随他一起处理破界残留的剑气。 他走后,长老阁内一时只剩了柳拂心与萧澜承两人。 柳拂心看韩傲的身影消失在长老阁门口,才收回视线,低头朝萧澜承补了一礼。 萧澜承什么都没说,只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半晌,他抬手,像韩傲方才做的那样,抚上了柳拂心的脸颊。 柳拂心的皮肤很白,韩傲先前蹭出的红印还在,萧澜承便细细瞧着那道痕迹,用指腹一点点碰过,像是想覆盖住另一个人的气息。 动作间,萧澜承一直挂在唇角的笑意不知何时淡了下去,直至消失不见。 “被人爱的感觉如何?” 萧澜承低声问。 柳拂心听见他的问题,微微垂下眼,只道: “尊主说笑了。” 萧澜承微一挑眉。 他的手缓缓下移,挪到柳拂心的脖颈,用指腹按上她皮肤下不停跳动的脉搏: “你身体里一半是人类的血液,你应当很懂人类的情爱,怎么,如今有人爱你,你喜欢那种感觉吗?” “……” 柳拂心面色未变。 她只轻声道: “无论体内流着怎样的血,寒鸮都只做天魔。寒鸮不信情爱,只信尊主。” “真的吗?” 萧澜承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若有所思道: “寒鸮,你演得太像,时常让我分不清,你对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还有你看他的眼神,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柳拂心大大方方抬起眸,对上萧澜承的视线,眼里一片坦荡: “只有演得像一点,才能帮尊主控制住韩傲,不是吗?” 听到这,萧澜承才满意地弯起唇,周身凛冽危险的气息也缓和下来。 “话是这么说,但……” 萧澜启用指侧抚过柳拂心的右耳。 他抬眸打量着柳拂心的装扮,随后目光落到某处,他抬手从她发上抽出一根白玉簪,放进了她的手里: “当心点,别演得连你自己都信了。还有,这根簪子不好看,扔了罢。我们寒鸮,比起玉,还是更适合天星银。” “是。” 柳拂心低声应是。 她低下头,没再看萧澜承。 她只看着萧澜承的精致的衣摆,看他在自己身前站了片刻,又看他转过身,礼袍华丽的拖尾拖在地上,一点点离开了她的视线。 第479章 许久,待到脚步声远去,她才若有所思般抬起手,轻轻碰上了自己被那两人触过的脸颊。 手里静静地躺着一根素白玉簪。 那根簪子,是早晨韩傲离开前,亲手帮她挽在发间的。 柳拂心缓缓蜷起手指,攥住那根玉簪,指尖用力到有些发白。 最终,她还是将那根簪子插回了发间。 在离开长老阁前,她抬眸,看向了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块铜镜。 铜镜映出柳拂心面无表情的脸,她那双眼睛常年被掩在面具下,早已积了厚厚一层冰。 不过很快,她熟练地弯起唇笑了一下。 眼含笑意,柳眉弯弯,白衣如月。 镜子里的人是她。 却又,不大像她。 第225章 山雨欲来 “滴答——” 点滴泉的水滴自巨石边缘落下,砸进小池中,带起一小片涟漪。 空气中是潮湿水汽混杂着浓郁灵气所形成的白雾,那些雾气沉在竹林间,使整片竹林似梦中仙境。 折玉如往常般倚在躺椅上,怀里抱着那只年岁很大的白玉酒壶,流云醉的香气从壶口中飘出,同竹林内的清香混在一起。 折玉闭着眼,听着点滴泉滴落的轻响,心情缓缓平静。 片刻,嗅见一丝妖气袭来,他微一挑眉,并未出言点破。 后来,那丝妖气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某处,不再上前。 那人同他保持着距离,隔着点滴泉周围的缥缈白雾,默默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折玉便在他的目光下从容地闭目养神,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 “狐狸,看够了吗?” “……” 听见他点了自己的名,元曦才从白雾中现身。 他从狐狸化为人形,一路小跑到折玉的躺椅边,望向他时,他一双大眼睛里盛满怒气。 后来,他伸出两只手,很大力地推了一把折玉的肩膀,像是在无声地发泄着什么。 他这一推其实并没有用灵力,比起攻击,更像是想发泄自己的情绪。 折玉被他推得身子一歪。 他看着元曦,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 他那坦荡的目光却令元曦更加迷茫。 元曦眼睛逐渐红了一圈。 他紧紧抿起唇,又上前来,像小孩撒气似的挥着拳头一下下砸在折玉身上。 这些拳头对折玉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他任元曦挥拳发泄,自己只静静受着这一切。 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力气用尽了,元曦打他的力道越来越小,最终,他双手紧紧攥着折玉的衣料,“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豆大的泪珠自元曦眼眶滚落,他像个孩子,抓住折玉嚎啕大哭: “为什么?你为什么骗我?楚听雪死了,他们说楚听雪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骗我?!” “……” 听见这些控诉,折玉微微垂下眼。 他没说话,只等着元曦哭过一阵后,抬手将手里装有流云醉的酒壶递给他。 元曦看着那酒壶,抹了一把眼泪。 这酒并不好喝,苦不苦甜不甜,还辣人舌头。 元曦并不喜欢那个味道,可看着折玉递来的白玉酒壶,他还是一把抢过,抱在怀里“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大口。 大约是喝得太猛,元曦被那酒呛了嗓子,咳得满脸通红。 看他这模样,折玉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你为什么要杀他?” 元曦嗓子都咳哑了,却还是不愿放过这个问题: “他不是你的师兄吗?你们不是一起入门、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吗?他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杀他?!!” 听见这话,折玉指尖一顿。 “是啊,他那么好。” 他喃喃重复着元曦的话,片刻,他目光突然浮上一丝阴鸷。 他自嘲般冷笑一声,语气也随之微微沉了下去: “可我,就是讨厌他。” - 萧澜启坐在林尽的小厨房里。 他骑着林尽的小凳子,长腿憋屈地蜷着,怀里抱着林尽用来盛肉丸子的大盆,打发时间似的一颗颗往嘴里扔。 他想不通。 他实在想不通。 他怀疑林尽是在逗自己玩。 为什么不让他问能不能爱他? 不问这个还能问什么? 他到底想听自己说什么? 他喜欢真诚又是什么意思? 他对待他,难道还不够真诚? 他是不是故意为难自己? 这家伙是不是就想把他难住,然后去找他那个喜欢的人? 那人到底是谁?花南枝? 看先前他听见韩傲那事后失魂落魄的样子,他难不成还喜欢韩傲? 萧澜启想,要不他去把林尽喜欢的那人杀了得了,这样一来,林尽就只能喜欢他,只能当他的配偶。 但不行啊,人类的爱并不会随着死亡消失,不然见桃也不会一个人在夭采小院住那么多年。 萧澜启往自己嘴里丢着丸子,越想越气闷。 他把盆里的丸子当成林尽喜欢的人的脑袋,一口一个。 也不知过了多久,吃着吃着,等他再去盆里拿丸子,却只摸到了冰凉的盆底。 萧澜启垂眸看向怀里的小盆。 第480章 空了。 他又把盆扣过来倒一倒。 什么也没有。 林尽来时,看见的就是萧澜启一脸茫然倒盆的样子。 林尽瞧着奇怪: “做什么呢?” “……” 萧澜启把比他脸还干净的盆底亮给他看: “来得正好,你的盆吞丸子,那么一大盆,这么一会儿就没了。这是什么法器吗?敢抢本尊的丸子?赶紧让它给我吐出来!” “?” 谁来为这无辜的盆发声呢? 林尽都不用动脑子就理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别研究盆了,来,你照我说的做。” 林尽过去接过萧澜启手里的盆,朝他招招手: “你站起来。” 萧澜启依言乖乖站起身。 “抬起右手,摸一摸你的腹部。” 萧澜启照做。 “然后问问你自己,吞丸子的是否另有其人。” “……” 萧澜启顿住片刻,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林尽!你个不知死活的人类!” 萧澜启大怒。 他掐住林尽的脸颊,动作看着狠,实际并没有用多少力。 他咬咬牙,最终拍了把林尽手里的盆。 可怜的盆被他拍到地上,四分五裂,彻底结束了自己的使命。 “就不能多炸一些?我还要吃!” “青天大老爷!” 林尽哭笑不得: “那可是满满一盆,我炸出来时顶上都堆出小山包了,你还想我做多少?再说了,你也不能总盯着一样吃不是?吃腻了怎么办?” “我……” 萧澜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语气略微有些不自然: “我又不知道你们人类还有什么东西能吃。” “是吗?” 林尽微微眯起眼,看着他表演,故意道: “好吃的肉食可多了去了。我以前同你讲过,我养了一只小狗。我给它做过很多好吃的,什么红烧肉,蒸羊排,梅菜扣肉,烧鹅,烤鸡……多了去了,这么说来,正好我前几日去后山偶然寻到几节被灵气滋养长成的莲藕,用这些莲藕做一顿莲藕排骨,不知得有多美味。可惜我们小狗现在在别人那里,少尊主一时半会怕是还没这口福。” 听到前半段,萧澜启眉心一跳。 林尽这混账说谎!什么蒸羊排,明明没做过! 可等听到后面,他又把什么蒸羊排忘到了脑瓜后。 莲藕排骨? 什么莲藕排骨? “你让本尊蹭狗的饭?” “不然呢?” “你宁愿专门给你的狗做,都不给本尊做?” “当然!” 林尽扬扬眉,语气认真道: “我的小狗陪了我近十年,我同少尊主才有几年交情?灵藕吃一节少一节,我肯定是得留给他的。若少尊主能等到他,我便将你一起请了,若没这缘分,那便只能抱歉了。” “?” 萧澜启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听林尽现在的话,这不就是他想要的那份特别吗?想要林尽只对自己好,想要他事事想着自己,想要他对自己和对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 可弄错了吧? 他干嘛对一只狗这么好? 虽然那只狗也是他,可…… 萧澜启有些气闷。 莲藕排骨,为什么不能留给萧澜启?! 萧澜启心里实在复杂,只是还没等他跟林尽讨个说法,他突然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道哭声。 “呜哇——林尽——” 元曦边哭边从外面跑回来,直直扑到了林尽怀里,往他衣衫上抹着眼泪。 “林尽——楚听雪死了,他死了!!” “……” 林尽一愣。 虽然早知有这么一天,可等他亲耳听见这话从元曦嘴里说出来,他还是有些难过。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安慰似的摸了摸元曦的头: “对不起啊,一直没有告诉你。期待落空,应当很不好受吧。” “不怪林尽,不怪你,但是,但是……” 元曦抱着满怀期待来了烟雨山,他没有寻见楚听雪的痕迹,却从很多很多人嘴里听见了有关他的故事。 他入门时惊艳烟雨山的那场试炼、年少时毫不遮掩的光芒、他和见桃被许多人羡慕的爱情……元曦几乎从他人口中了解了他的全部,知道了他从发光到陨落的一生。 这是他以前做梦都想知道的事。 可是,他还是好难过。 他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一切。 可他再也找不见楚听雪了。 “折玉……折玉说,楚听雪给我的就是块普通的鹅卵石,他说我能化成人形根本不关楚听雪的事,他让我别再想着找他,说他早就死了,死了很多很多年了。林尽,折玉是个坏人,他说我这么多年的坚持根本没有意义,他……” 元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被这话伤透了。 林尽捧起他的小脸,温声安慰道: “不会,楚听雪帮了你,他把你从……” 林尽看了一眼旁边的萧澜启,有点尴尬: “他把你从天魔手里救出来了不是吗?还给了你救命的灵草,至于化人形,虽然大半都是你自己的功劳,可他给了你信念,这才能让你一次成功。你这么多年的坚持并非没有意义,就算他不在了,可他给你的力量还在,因为他,你现在才能变成一只这么好的小狐狸,对吧?” 第481章 元曦吸吸鼻子,听见林尽的安慰,才点点头稍稍缓下了心情。 林尽又摸摸元曦的头。 只是…… 林尽回忆着着元曦方才说的话,总觉得事情有哪里有点违和。 折玉怎么可能跟元曦说出这种话? 在林尽这里,折玉虽然看起来散漫不正经,但关键时候很靠得住,他说话做事虽然吊儿郎当,可很多时候都很温柔周全,三两句就能替人拨开迷雾。 这样的他怎么会对元曦说出那样尖锐伤人的话? 这也未免有点太不像他。 正在林尽奇怪时,旁边的萧澜启突然嗤笑一声。 “折玉?他都同你说了什么?这么多年,他终于装不下去了?” “我……”元曦抽抽噎噎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尽看看萧澜启,又看看元曦。 他有些懵,还不知道现在这事是个什么情况,总感觉目前的事似乎与自己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他正准备再听这两人聊两句,耳边却先传来一道传音符送达的提示音。 林尽愣了一下。 他这套传音符是他专门做给朋友的,提示音和寻常传音符也不大相同。如今手里有这套符的,只有花南枝,还有…… 不管是谁,都是不能耽搁的人。 林尽赶忙打开了那张传音符。 传音符打开后,韩傲的声音从中传出,语气很是冰冷,没带什么感情,叫林尽觉得陌生。 待听清他的话,林尽脸色瞬间苍白,险些没能站稳。 墨蓝色的字迹随着传音符结束缓缓印下。 只有简短八字—— “三日后。血洗烟雨山。” 第226章 盎盂相击 林尽收到的传音符很快送到了烟雨山众长老面前。 “三日后。” “血洗烟雨山。” 短短八个字让集议堂内众人沉默很久。 而林尽看着那眼熟的字迹,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何种滋味。 事情的真相到现在已经很清晰了,就算林尽不愿意承认,也得相信他人口中那个以一把黑色长剑屠了剑心派满门的名叫韩傲的人类男子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韩奥。 三日后,他将像前几日血洗剑心派一般,将剑尖对准烟雨山。 那这个传音符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还记着林尽这个朋友,他知道烟雨山和烟雨山里那些人对林尽很重要,所以提前知会他一声,好尽了最后的情分吗? 烟雨山对这张传音符十分重视。 毕竟他们已经知道,韩傲手中的剑叫做破界,是上古杀神疆梧的佩剑。 流巽从林尽那里得知此事后,便连夜翻古籍调出所有有关疆梧与破界的记载,发现破界此剑中不仅有一只极擅长蛊惑的剑灵,还有另一个恐怖之处——它能够吸收他人灵力魂魄与血气为己用。 当年疆梧便是以杀证道,踩着无数人的尸体,吸收无数人的灵力与魂魄,终成一代杀神。 如今韩傲怕是也走了疆梧的老路,只是他的背后有明烛天,他的成长更加迅速,剑心派上下近万人已成了他的剑下亡魂,流巽不敢想他此战沉淀后,实力会跃升至何等凶悍的地步。 韩傲传音符中的预告是真是假,他们不知道。 现在的烟雨山能不能守住来自明烛天与杀神剑的攻击,他们也不知道。 集议堂内就此事争论许久,多是在吵如何应战、如何防守,吵来吵去也没个定论,一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 最终,一直没出声的折玉抬手扣了扣桌案,室内的人一时都安静下来。 像这种大事集议,一般都是由三宗钰主持,毕竟折玉不管事,每次来了就往那一坐,听别人聊到哪都不吭声,只知道喝酒,最多嗯嗯啊啊几声,再就是充当一个吉祥物的作用。 他很少发言,但不管怎么说,他掌门的名头摆在那里,众人得给够他尊重才是。 正如此时,见折玉有开口的意思,其他人有再激烈的争吵也得停下,安安静静听他发言。 只见折玉倚在宽大的主位上,稍稍抬起手,细长手指漫不经心地摆了摆。 而后,他微微叹了口气,随口道: “还吵什么?守什么守?不守了,趁着这三日,早早带孩儿们跑吧。” 这开玩笑似的一句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流巽脾气最大,“腾”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用团扇指着折玉的鼻尖: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跑?跑哪去?!我们烟雨山传承数千年,如今天魔来袭,你竟就想以轻飘飘一句‘跑’,舍了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师门?!你把烟雨山的声名与荣耀置于何地,你把沉于故魂湖底的前辈们置于何地?!” 听见流巽的话,折玉皱了眉。 他稍稍提高了声调: “好,不跑,那你告诉我,这烟雨山,你想怎么守?” 不知为何,折玉说着,突然收敛了身上的散漫,多出一丝戾气: “你自己方才也说了,那小子手里的剑是破界!他能以一人之力持破界屠了一整个剑心派,你觉得,待三日后他彻底将那些亡魂灵力炼化为己用,我们这一整山的人,谁能扛得住?就算能,又有几分把握?你告诉我,你敢赌吗?若是不弃山,你敢拿着一整山的人命赌一战吗? 第482章 “凛意峰易守难攻,我们带着战力去同江枕风汇合,养精蓄锐后说不定能有一战之力,可若我们死守烟雨山,赢了便罢了,若是输了,我烟雨山也将成为韩傲的踏脚石,到时修仙界一半战力被破界收入囊中,杀神降临,你认为单靠一个江枕风,能撑几时?” 折玉这话其实说得在理,与其为了拼一口气去赴一场险局,倒不如先在不了解敌方实力的情况下避战,未来再做打算。 道理大家都明白,可若真要他们弃山逃跑,还是…… “我们也未必会输。” 流巽听进了折玉的话,觉得有理是一回事,可她心里一口气未出,还是不想那么快服软: “剑心派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天魔偷袭,没有时间反应,如一盘散沙,所以才让明烛天得了手。现在我们还有几日时间准备,加之烟雨山实力和剑心派原本就不可相提并论,如何打不得?” “那你说说,你想怎么打?”折玉冷笑一声: “晓云空如今还在凡世,没有一点消息,根本联系不到人。我们这一山人就靠你、三宗钰和老鱼?你觉得能守得住?” “那个……” 折玉一句话说完,还不等流巽应声,旁边跟着看热闹的落烧突然插进一句: “我知道这是你们烟雨山的集议,但我还是想冒昧提一句。折玉,当初朱雀秘境我同你有过交易,你给呼星客分享情报,我呼星客便欠你一个人情,无论提出何事,我定尽力相助绝不推辞。这次也是一样,明烛天想屠山还提前三天给个预告,这样嚣张,我可看不得。所以,若你想要守,呼星客一定会站在你们这边,绝不后退半步。” “本尊也一样。” 萧澜启双手抱臂靠在一边: “要打便打,一把还未完全成长起来的杀神剑罢了,没什么好怕。” “多谢二位好意,但这一战,还不需要。” 折玉撑着身子,罕见地在主位上坐正了身姿。 他声音微沉: “我意已决,不战。从现在开始,各门各长老组织手下弟子出发退至华山凛意峰暂避,即刻行动。” “折玉!你个缩头乌龟!” 流巽不知何时已微微红了眼圈: “你就是这样当掌门?你就要这样抛弃烟雨山……” “闭嘴!烟雨山的声名与荣耀值几个钱?!” 折玉厉声打断了流巽的话。 他从储物戒内丢出一枚掌门令,重重摔在地上。 小小的令牌在地上弹起又落下,发出清脆一声响。 “掌门令在此,谁敢不从?!再多说一句话,想守就自己去守!” 折玉这话一出,堂内一时鸦雀无声。 折玉平时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所有的正事都扔给三宗钰,自己什么都不管,成日就躺在点滴泉旁边喝酒睡觉。自他做掌门以来,几乎没有做过任何决策,这是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竟当真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主位上的男人眉目阴沉气息狠厉,流巽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突然笑了。 可她明明是笑着的,眼睛却越来越红,眸底泛起一丝水色。 她笑着,突然道: “折玉,你终于装不下去了?” 她在眼泪掉出来前抬手擦干净了眼睛,重新硬起语气: “你吼什么吼?跟老娘摆什么掌门架子?!当初是你非要跟师兄争,是,掌门位被你争来了,师兄一身灵力修为也争来了,可你这些年干过什么实事?!山内大大小小的事哪个经过你的手?你拿着师兄的修为,可为他提过一次剑,烟雨山要你有什么用?!你把楚听雪还回来!烟雨山不需要你!你把楚听雪还回来!!!” “哎呦我的天娘……” 眼见着流巽越说越激动,越说话越重,旁边的将楼赶紧上前想着把人劝走,可好话还没说一句,他先挨了流巽几个大巴掌。 将楼没办法,只能给摸鱼子使个颜色,他俩这便一人一边,生生将流巽架了出去。 而折玉被流巽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后,反倒没了方才的狠厉之色。 他一身气息敛了回去,待流巽被架走后,便重新懒洋洋靠在主位上,朝众人摆了摆手,语气有些疲惫: “按我说的去做,散了吧。” 集议堂内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林尽走在人群后面,快出门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折玉一眼。 折玉一身宽松衣袍垂在地上,在地面铺开一片墨色。 他松散的头发自脸颊边垂下,半掩着眉眼,显得他的神情些许疲惫。 看着他,林尽一时有些许出神。 “看什么?” 旁边的萧澜启注意到他的目光,问。 “没什么……” 林尽收回视线,低声若有所思道: “只是觉得,今日的折玉,似乎同我以前见过的,都不大一样。” “不是很正常吗?” 萧澜启嗤笑一声,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反应过来: “哦,是了,你没见过楚听雪,也没见过以前的折玉。他们在时,你怕是还没出生吧。” “……以前的折玉?” 林尽觉得他的用词有点奇怪: “什么意思?” “很简单,以前的折玉,可不是你现在认识的这般模样。或者说,你今日见过的觉得他陌生的那部分,才是真正的他。” 第483章 “……” 林尽有些被绕糊涂了。 以前的折玉?真实的折玉? 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他倒是记得原文中对于折玉的形容是“阴郁、善妒”、“心思险恶”,除此之外…… “方才我师尊说,折玉一身修为和灵力都是楚听雪的,这又是什么意思?” 林尽微微皱起眉。 虽然他看似知晓一切,看似拥有上帝视角,但现在看来,在原文以外,林尽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这个啊。” 萧澜启微一挑眉。 片刻后,他抬手抱臂,瞥了林尽一眼,开口问: “你可知,当年的楚听雪,是怎么死的?” 第227章 故人之影 烟雨山明面上有序加固护山大阵,日日操练弟子,一副战备姿态,可实际上,在折玉下令弃山的那日起,他们就已经开始在暗地里转移人员与物资。 第一批离开的是一些没有自保之力的杂役弟子与外门弟子,烟雨山派出了压箱底的飞行法器,一批批往华山送人与家底。 自前些年缥缈阁一战之后,凛意峰与烟雨山的关系就一直不错。三宗钰随着第一批弟子跑了一趟凛意峰,知晓大致的情况后,江枕风二话不说为烟雨山众人安排了住处,还派了一批人手与法器,亲自前来烟雨山协助转移。 几年不见,大师姐还是林尽记忆中的样子。 一身皦玉色衣袍,打扮干净利落,眉目极美,带着一丝英气。今日再次见面,比起前些年,她身上还带了一丝来自华山的寒意。 来之前,她倒是听说过剑心派被明烛天屠了满门,但来烟雨山之后,她才知晓此事还与杀神疆梧的本命剑有关。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屠了剑心派的还是当年那个在试剑会丢了剑的小子。 江枕风对那小子印象很深,对那把破界剑也很感兴趣,如果有机会,她其实挺想与那小子过两招。但与折玉聊过后,她觉得折玉说得在理,如今情况不明,破界又能炼化修士修为,不确定性太多,还是先避过正面交锋从长计议的好。 有了江枕风的帮助,烟雨山的转移行动快了不少,一群人忙活一天一夜,第二日就差不多将人和法器都送上了路,留在最后的只有各门长老,还有一些帮忙加固护山阵演戏给外人看的内门弟子。 最后这批弟子再坐两架飞行法器便能走干净,此时离韩傲告诉林尽的时间还有一日,时间应当还很是宽裕,因此,当将楼看飞行法器还有空地、提出想带几个弟子去搬自己的炼器炉时,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炼器师的炼器炉很是金贵,几乎等同于剑修的本命剑,尤其将楼这样的顶级炼器师,炉子更是他割舍不得的命根子。 若不是炉子太大太笨重无法被储物戒收纳还不好携带,将楼根本不会抛弃它独自离开。 此时他见自己的爱炉失而复得,几乎是跳着奔向了北坤。 他拒绝了其他人与他同去的要求,只带了自己几个弟子去搬炉子,其余人便坐在飞行法器周边等着他。 林尽坐的法器是一条大船,他坐在木船边缘,抬眸有些出神地看着烟雨山天边的晚霞。 烟雨山的晚霞没有赤霞城好看,放眼望去,是一片发暗的红紫色,太阳在霞光深处露着一点边角。 林尽昨日一天一夜都在帮忙转移人员与物资,几乎没休息更没合过眼,此时事情到了结尾,他整个人放松下来,困意也随之卷来。 林尽眼皮有些沉,头也忍不住低了下去。 萧澜启坐在他身边,注意到了他的困倦。 他微一挑眉,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困了就靠着。” “谢谢啊,不用了。” “那你一会儿睡蒙了一头栽下去,我可不管。” “……” 林尽想了想,还是试着歪着身子靠上了萧澜启的肩膀。 其实靠在他身上也没多舒服。 萧澜启的体温很高,就算隔着衣料,林尽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滚烫,而且这家伙身上硬邦邦,远没有枕头舒服。 可不知为何,靠上他之后,林尽这两日一直悬着的心突然就安了下来。 他微微合上眼睛。 旁边的长老们还在闲聊,林尽迷迷糊糊听着。 流巽说:“将楼那磨蹭乌龟怎的去这么久还不回来,说了跟他一起去,他不愿,自己一个人又磨叽,这么多人就等他一个。” 三宗钰说:“多等一会儿吧,也不急,他的炼器炉金贵。” 摸鱼子似乎在吃东西,嘴里吧唧吧唧,含糊道: “对了,折玉怎么不见人?” 流巽嗤笑一声: “谁知道?你们有谁见他了吗?怕是早就跟着前几波人回凛意峰躺着快活去了吧?” 江枕风闻言,突然开口道: “没有。” 她顿了顿,似是略做回忆后才道: “我也没见过他。” “……” 林尽听着这些熟悉的声音,几乎要彻底沉入睡意。 可就在他意识愈发模糊之时,他突然感受到周遭天地灵气间挤进一丝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意识到这点,林尽的困意立马散了个干净,他猛地睁开眼。 晚霞颜色越来越暗。 第484章 依稀可见天边压来一片黑压压的人影。 “师尊!门主!” 林尽转头看向旁边还在闲聊的长辈们: “有人来了!” - 烟雨山的护山阵流转着灵光,可山内却不见一个人影,如同一座空山。 萧澜承微一挑眉,侧目瞥向手边的韩傲,试图从他神情中寻见一点蛛丝马迹。 “若我记得没错,烟雨山是你的师门,怎么,还念着旧情,提前通报了他们一声,好给他们撤离的机会?” 闻言,韩傲嗤笑一声: “我与烟雨山哪来的情分,若真留恋此地,我为何又会离开当那劳什子散修?” 萧澜承见韩傲的目光与语气不似作伪。 他半信半疑地收回了目光,自言自语般算着: “剑心派离烟雨山不远,若有那么一两只没杀干净的杂鱼前来通风报信,倒也合理。他们应当能算到剑心派之后便是他们。失策,没想到传闻中的烟雨山养了一群缩头乌龟,弃山逃跑……真是有趣,看来你在这群仙门正道中的威慑力,当真不是一般的大。” “少废话。” 韩傲不耐烦地打断了萧澜承的话: “打不打?不打走了。” 说着,他转身欲离开。 谁想萧澜承却开口叫住了他: “等等。” 韩傲微一扬眉。 他转眸看向萧澜承。 只见萧澜承周身魔气飘散,几根细如发丝的牵心丝受召游出,片刻,他微微弯起唇: “没走干净啊。去吧,在北边。都交给你了。” 闻言,韩傲眯起眼睛,缓缓蜷起手指。 短暂犹豫后,他抽出背后的破界,如一道风般卷向了烟雨山。 “轰——” 护山大阵在破界剑气下脆弱得像一张单薄纸张,劈砍几下便彻底碎裂。 护山阵中的灵力破碎飞溅出千万片,浓烈杀气袭来,令周遭天地灵气都忍不住震颤。 又一道剑气劈下。 北坤的楼阁被隔空破为两半,随着一声巨响轰然倒塌。 “将楼!!!” 流巽瞳孔一缩。 她方才分明看见楼中出来几道人影,可瞬息就被埋入了倒塌的楼阁与灰尘里。 见此,她一颗心在胸膛中剧烈跳动,立马挥出团扇,一道玄阶符文随着她的动作打出,旁侧的饕餮兽也低吼一声,随着摸鱼子的命令拔足奔去救人。 倒塌的楼阁残片很快被清扫干净,露出其下埋住的人影。 果然是将楼和他那几个徒弟。 将楼的炼器炉倒在一边,而他本人正用身体护着他的弟子。 楼阁倒塌时,他应当用了有防护效果的法器,法器为他们挡去了大半冲击,几个人看起来都还好,除了身上有点脏以外,看起来没受什么太重的伤。 将楼还低头护着他身下的罗妙妙。 听见有人来,他眉目一凛,抬手欲召法器先发制人,等抬头看清来人是流巽和摸鱼子,他才微微一愣,散去了眉目那些重色。 他甚至冲流巽笑了笑,还有心情打趣: “哎呦,真不该自己来的,这群天魔不守时啊,怎么提前就来了?把我吓了一跳。快快快,臭婆娘,来,把我徒弟救走。” “你还有脸笑!” 见将楼这模样,流巽又急又气。 她肩膀起伏着,骂了将楼一句,却也没再说什么,只争分夺秒将那几个弟子救起,配合摸鱼子把它们放上饕餮兽的脊背。 饕餮兽乖乖过去叼起了将楼的炼器炉。 将楼冲它说了句谢谢,自己却没有动作。 他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坐在原地,点清了自己弟子的人数,确认没少人才松了口气。 “你还坐着干什么?等老娘背你吗?起来!不起来等死吗?!” 流巽看着他那死样子就来气。 闻言,将楼没应声,只望着流巽,笑容有些无奈。 他回头看了眼天空中逼近的人影,突然没头没尾道: “流巽,我腿断了。” “腿断了就找医修治!告诉我有什么用?!” 说着,流巽过来想把将楼捞起来,却被他抬手挡开。 将楼神色认真了些,语速变得有些快: “来不及了,人已经追过来了。我身上还有几个天阶法器,我留在这给你们拖延时间,你们赶紧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流巽微微一愣。 很快,她嗤笑一声: “别给我整大义牺牲那一套!要拖延也得老娘来,你个死炼器的有几分本事,能拖延多少时间?!” 一番奔波下来,她向来精致的发髻此时已显得有些凌乱。 她吹了吹落在脸颊边的碎发,没有时间整理自己的仪容,只先二话不说上前拽起将楼的衣领把人丢给摸鱼子,自己则回头盯着不远处的韩傲,抬手挽了挽自己的衣袖: “老娘已经教出个满意的徒弟了,早就没了遗憾。你不是老说你是什么天下第一器修?在有人能学透你那一身本事前,少凑热闹,赶紧滚!” 摸鱼子坐在饕餮兽的身上,听着流巽这番话。 扶稳将楼后,他看着流巽单薄的身形,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也没有开口,只留下一句: “珍重!” “知道了,赶紧走!照顾好小没!” 第485章 流巽没有回头,只冲身后两人摆摆手。 摸鱼子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 后来,他驾着饕餮兽,赶向飞行法器停靠的方向。 将楼脸上轻松笑意此时已尽数散去。 他看着自己离流巽越来越远,终于慌了神,唤了她的名字: “流巽!” 可流巽没有回头。 将楼还想挣扎,但他的腿断了,旁边的摸鱼子也紧紧抓着他,不给他任何做傻事的机会。 他挣扎无果,眼中漫上血丝,嗓音沙哑: “阿巽!!!” 听见这个称呼,流巽身形微微一僵。 很快,她冷哼一声,喃喃道: “什么玩意,阿巽也是你叫的?” 说着,她抬手结印,粉紫色灵力流转,道道符文在她身侧成型。 抬眸,她看见韩傲身负晚霞最后一点光芒朝自己而来。 他身上,破界黑红相间的剑气翻涌,如万千无形恶鬼,呼啸着冲她而来。 流巽背后浮起一轮粉紫色阵法图腾,呼应着她周身无数符文,光芒大盛。 她抬手飞速结印,符文一张张飞出,带着尾部划过的光,如同万千流星,替她迎向了那些混着血色与杀意的剑气。 “臭小子……” 流巽额角划过一滴冷汗。 她几乎是在透支着自己,她咬紧牙关,身周法阵爆出的光芒刺眼: “这是……老娘的烟雨山!!!” 流巽的声音穿过周身灵光。 她发髻散乱,衣裙随狂风翻飞像一朵绽开的花。 在看见那剑气的一瞬间,流巽就知,自己不是那小子的对手。 可那又如何? 烟雨山是她生长的地方,有她从小到大最珍贵的回忆。她生命中重要的那些人,一半长眠在此,另一半在她身后。 如今有人想当着她的面毁了这里。 那她就是死,也要和烟雨山同葬,要与故魂湖万千先辈一同长眠。 流巽本已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因此起手便掏出了自己所有底牌。 她不知道自己这轮攻击能否挡住韩傲一剑,不知自己能扛多久,不知自己死后…… “轰——” 一声巨响。 流巽一个念头都没能过完。 在粉紫色符文雨与黑红剑气相撞的前一瞬,另一道剑气破空而来,以不可挡之势替流巽扛下了韩傲的攻击。 两道极致剑气相撞产生的气浪瞬间将流巽推开,流巽几乎没有站稳,她踉跄几步,吐出口血。 是谁? 是谁有那等本事,在方才那情况下接住他们两人的攻击? 待到眼前刺眼光芒散去,在微弱耳鸣中,流巽眯起眼睛。 在渐弱的光芒里,她看见了一道人影。 那人影,她再熟悉不过。 他一身纯白衣袍,衣裳上暗纹是十分花哨的凤凰图样,腕上套着浅银护腕,身形挺拔修长,腰上悬着一只精致的白玉酒壶,手里拎着一把雪白长剑。 流巽看不见他的脸。 只能看见他脑后束起的高马尾。 如同少年时一般模样。 后来,在她出神时,她听见他轻笑一声,声音有些许模糊: “流巽妹妹,说了多少次,不要总是想着逞强?” “师兄……” 流巽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以为这是自己濒死时的幻觉。 待她回过神来,她猛地睁大眼睛: “师兄!!!” 她心神震荡,看着故人背影,眼泪夺眶而出。 在某一刻,她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跟在楚听雪身边的小姑娘。 她声音都带了哭腔,一时什么都忘了,只语无伦次哭喊道: “师兄!你没死,我就知道你没死……你知道吗,见桃在等你,师兄!!!” 流巽冲向那道背影,她不顾一切只想抓住那人的衣角。 可那人听见她的声音、听见见桃的名字,也没有回头。 他只是拎着那把已沉入故魂湖底多年的吟泉剑,义无反顾地迎向了远处的对手。 “姐姐,得罪。” 柘黄色的身影从旁侧闪出。 落烧揽住流巽的腰,阻止了她追向那人,带着她飞身后撤。 “师兄!!” 流巽挣不开落烧的控制。 她的视线不知何时已被眼泪模糊。 她看着那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看着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心中伤极痛极,哭着将声音喊到嘶哑。 可她没有喊他的名字。 从头至尾,她口中只有一句—— “师兄!!!” 第228章 剑凌清秋 飞行法器停靠点。 林尽站在木船边缘,和身边众人一起望着北坤的方向。 他们看见烟雨山的护山阵被一道道剑气劈碎成千万片,看见北坤门内最高的楼阁被人拦腰砍断,半截高楼轰然砸落,在地激起一片灰土尘埃。 他们看见携着汹涌杀伐气的人影朝着倒塌楼阁而去,看见属于流巽的粉紫色符文如流星般扑向韩傲,可在两束光芒即将相交的前一瞬,一道白光破空而来,以不可挡之势挡开了两者的攻击。 摸鱼子和他的饕餮兽带着将楼和他几个徒弟前来飞行法器与众人汇合,站在边缘的林尽赶忙同萧澜启一起接人,待到把几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以及断了腿的将楼都拉上船后,林尽微微缓着气,抬眸望向了剑气交汇之处。 第486章 一抹柘黄带着流巽赶了回来,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从烟雨山各个角落出现并聚来的天魔。 那些天魔身上闪着落烧的魔纹印记,当属呼星客无疑。 瞧见落烧怀里一副狼狈模样的流巽,见桃立马迎上去,抬手将流巽接到自己怀里。 看见她后,流巽似乎有点恍惚。 她紧紧抓着见桃的衣领,抬手指着她们来时的方向,语无伦次地念叨着: “见桃……师兄……” 流巽靠在见桃身边,似乎只会重复这两个词。 见桃见状,什么也没说,只像安慰孩童一般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直到身边不知什么人突然喊出一个名字: “楚听雪!!” “……” 见桃愣了一下,立即抬眸望去。 原本在船上关心伤者的人也分心往那人所指之处瞧了一眼。 只见半空中,杀神剑的浊气与强大灵流交汇碰撞,半晌,剑气散去,光芒中出现一个一身白衣的清瘦人影。 那人持着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另一手拎着一只白玉酒壶,马尾末端与衣袍下摆搅在一起随风翻飞,身上剑势凌厉,竟从正面硬生生接下了那把令正道修士闻风丧胆的杀神剑。 当那抹白衣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有人睁大眼睛,眸底竟燃起一丝希望。 林尽听见周遭是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是楚听雪!” “他回来了!” “就说天下第一剑尊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死掉?是楚听雪!” “一定是他没错,这个背影,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楚听雪回来救我们了!” “大师兄!是他!是他没错!” “吟泉!是吟泉啊!是楚听雪的吟泉!!” “烟雨山有救了!看那魔头还能嚣张到几时?!” 众人欢呼雀跃,可流巽却落了泪。 她发髻凌乱,靠在见桃的肩膀,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只身体有些微颤抖。 而见桃抬眸望了那边那人一眼,就一眼。 很快,她微微垂下眼,纤长眼睫垂落,掩去了眸里那丝哀伤。 “……” 楚听雪的名字自各处响起,林尽望着那抹白衣身影,略微有些出神。 他没看见那人的脸,别人也没有。 仅凭一把剑和一个远远的背影,大家便认定了那是楚听雪。 林尽没见过楚听雪,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只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听过有关他的故事。 他认不出楚听雪。 他站在这里看见的那个人,分明是折玉。 他只是换了一身白衣而已。 只是拿了一把剑而已。 只是束起了长发而已。 大家为什么会认不出来? 林尽有些茫然。 他左看看右看看,寻不见和他抱有相通疑惑的人,甚至萧澜启眸里也有过一瞬恍惚。 后来,林尽想起了萧澜启说给他的那个故事。 他看着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像吗?” “? ”萧澜启微一挑眉,回过神来。 他微微抿起唇角,什么话也没说,只轻轻点了点头。 _ 折玉拎着吟泉立在飘满烟尘的空中。 他换了一身利落方便战斗的衣袍,束起了一头长发,刮去了下巴上泛青的胡茬。 他看着对面不远处的韩傲,仰头喝下一口酒,轻笑一声,不像是在与敌手对峙,倒像是在与朋友闲聊话家常: “我见过你,几年前,在林尽那小鬼身边。你们当时不是关系很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韩傲没有回答他。 他立在破界黑红相间的剑气里,手中漆黑长剑发出了兴奋的嗡鸣。 它感受到了强大的力量。 它想战斗,想吞噬,想将那些溢满灵力的血尽数占为己有。 “瞧你那双眼睛。” 折玉一点不在意韩傲的冷漠。 他只道: “我记得以前那双眼睛很亮,很清澈,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颜色?倒显得不怎么像人类了。” “少废话了。” 韩傲终于开了口。 他抬手举起破界,用剑尖朝他轻轻一挑: “在拖延时间?别拖了,出招吧。” “怎么,你不想我拖延?” 折玉眼下染上一丝酒后薄红: “你想追上去,想杀你曾经的师尊、杀你的朋友,把他们全都喂给你这把破界?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破界剑灵很会蛊惑人心,今日你信了它替它铺路,来日,你也会变为这剑下亡魂,又或者变成它的傀儡,任他摆布掌控。” 韩傲微微眯起眼睛。 他眸底闪过一丝鲜艳红光。 他手中的破界纹路光芒大盛,不断有黑色团状雾从中钻出,雾气翻浮间,似有一张张扭曲人脸在痛苦嚎叫。 它们绕在韩傲身周,似一层茧,将他层层包裹起来,带到雾气再次被气浪震开,韩傲身上已多出一件墨黑色战甲。 那战甲闪着寒光,衬得他脸色愈发阴沉。 见状,折玉才难得正了神色。 他又饮下一口酒,手执吟泉挽了个剑花。 说实话,这剑太轻,他用着并不顺手。 第487章 银白色灵流自他身周流转,同他手中吟泉共鸣不止。 他持吟泉一下下破开破界剑气,银白灵光飞溅,吟泉剑身一次次受着破界的冲击,剑身震颤幅度越来越大,剑吟声也开始似痛苦哀鸣。 “这不是你的剑。” 数十招过后,韩傲也察觉了折玉的无力。 他能感受到,折玉的攻击习惯同这把剑并不相配。 他出手强硬狠辣,可吟泉此剑太过柔和,扛不住正面来的攻击,亦扛不住折玉强行灌进它剑身内的灵流。 剑修的大忌,便是在战斗时持了一把根本不配自己的剑。 韩傲微微眯起眼睛,一手挥剑一手结印,破界剑气一时如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将剑身整个包裹住,形成一片压迫感极强的巨剑幻影,衬得剑下那个白衣身影渺小又单薄。 折玉敛起了面上笑意。 他不顾吟泉的痛苦剑吟,再次将灵流注入它剑身之中。 他抬眸看着那道朝自己逼来的剑影,低吼一声便持着吟泉正面拼上。 凌厉的银白色灵流破开那层层黑焰。 可很快,汹涌灼烧的黑焰一点点吞噬了折玉的灵力与剑气,将他拖入了万丈深渊,将他一颗心都烧得滚烫。 吟泉并不是神剑,甚至都够不到天阶的门槛。 可它,是楚听雪的本命剑。 “最厉害的剑修,并非只能持世间最强的剑。” “剑并不只是剑修的武器,还是能够与剑修产生灵魂共鸣的朋友。” “若把剑当做你的武器,那你战斗时便只有自己一人。若把剑当成你的朋友,那这场战斗对方要面对的,便是你,以及与你灵魂相通配合默契的友人。” “只要知晓万物规则,就算手中只有花枝又如何?这世间一草一木,皆能成为你手中剑。” 熟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折玉眼中被蒙上一层黑灰色的雾气。 他知道这是破界蛊惑人心的把式,他不能中招。 可那人的声音在耳边层层叠叠,叫他无法不分神。 折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师弟。” “阿玉。” “沉气,静心。” 那人的声音又来了。 可这次,吟泉剑光微闪,原本暴躁的灵流逐渐平息,甚至带着剑内灵气回流到折玉体内。 折玉感觉自己体内的灵流逐渐变得温和起来,似在他之外,还有什么人在帮他引导着那些躁动的灵力,要它们一点点安静下来。 而在外人的视角,他们只见那道白衣身影被破界剑影整个吞噬包裹,再无声息。 不过很快,一道光芒从黑雾中刺出,最终竟使那团黑雾整个从内部炸开。 黑色的火焰随着气浪扩散开来,它们落到烟雨山每个角落,使以往总被缥缈烟青色雾气包裹的山林,自夜里迸出片片火光。 一道银白色人形虚影自火光中诞生。 烟雨山内的天地灵气如朝圣般朝他汇聚而去,尤其故魂湖的方向,点点星光升起融入那道人影,使其愈发凝实。 后来,那人缓缓抬起了手中剑。 “凌清秋!是凌清秋!” 缓缓发动的飞行法器上,有人指着那剑光,激动喊道: “是楚听雪的成名一剑,凌清秋啊!!” 楚听雪是修仙界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他不仅修为高深,于剑法的造诣也无人可比。 他的一生虽短暂如烟火,却为世间留下不少他自创的剑法,只是他的剑法很少有人能够领悟,他走后,那些剑招渐渐都同他一起变成了这世间传说。 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这套“凌清秋”。 这是楚听雪的成名剑式,曾有无数人想复刻他凌清秋的传奇,可凌清秋此招落在别人手里都软弱无力,只有他楚听雪,才能发挥出凌清秋真正的实力。 柔中带刚,以弱克强。 如今传说中的凌清秋再次现世,哪能叫人不激动? 先前不信楚听雪能死而复生的人也开始有些动摇,只有见桃,她远远望着那一剑,整个人如同一潭死水,只有眸中哀伤最盛。 “师弟。” 狂风舞起折玉的长发,他再次听见那人的声音自他耳畔响起。 “瞧见了吗?有时候,过刚易折,太过强硬反倒不美,你瞧,这招叫做,四两拨千斤!” “……” 折玉在心底冷笑一声。 谁要你教? 心里如此想,折玉却随着记忆中的人影一道抬手舞剑。 他的身影逐渐同记忆中的人影重合,一样的白衣,一样的酒壶,一样的长剑,连马尾扬起的弧度都相似。 少年恃险若平地。 独倚长剑…… 凌清秋! 第229章 流年一醉 折玉一生最讨厌的人,叫做楚听雪。 他讨厌那人吊儿郎当没有正形,讨厌那人嗜酒如命,讨厌那人一身无人能比的天赋,讨厌他不需要做什么,便能引得所有人的注意与喜爱。 折玉讨厌楚听雪。 楚听雪是他的一生之敌,是他这辈子,最恨的人。 折玉从有记忆时就在烟雨山了,他灵根刚开便被收入内门,师尊说,他是烟雨山近千年来天赋最高的弟子,是天生的剑修,是未来必成大器的天才。 折玉将这话听进了心里。 第488章 他要做天下第一剑修,他要为自己、为师门争口气,他要努力,他要成器,他要领悟剑道的真谛。 剑道就是折玉的全部。 当同龄人还在无忧无虑地追逐打闹看话本时,他在练剑。当师门给弟子休假、别人都出山游玩时,他在练剑。当别人情窦初开成日与女修风花雪月时,他还在练剑。 折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的生命中只有他的剑、他的剑道。 他沉默、孤僻、阴郁、不近人情,门内师弟妹看见他都躲着他走,折玉也从不在意。 他是烟雨山最有前途的剑修。 是师尊最得意的弟子。 他不需要亲近任何人,只要别人能记住以上两点,这便够了。 折玉喜欢这种生活,并且以为这种状态能持续下去直到永远。 可在他十五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那年,烟雨山例行弟子招新,这原本没什么特别,但那次招新,有个白衣少年脱颖而出,惊艳了在场所有人。 那人不仅年纪轻轻有着一身好修为,手里一把剑更是使得出神入化,他对剑道的理解,竟令当时的南乾门主都自愧不如。 后来,他顺理成章进了内门,入了南乾。 折玉修为不如他,所以,即便入门比他早,也还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师兄”。 那人的名字叫做楚听雪。 这个名字,几乎在一夜间抢走了原本属于折玉的一切。 不仅如此,他做的,甚至比折玉更好。 他是当之无愧的南乾门大师兄,脸上永远挂着笑,个性温柔随和,门内的师弟妹们都喜欢他。 他被称作修仙界万年难得一见的剑道天才,是南乾门主最优秀的弟子,是天生的剑修,是…… 是原本属于折玉的一切。 一夜之间光环散去,事事被人压过一头,折玉本就好强,他根本无法接受这种落差感。 以前,别人提起南乾门剑修,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折玉。 可如今,他们眼里只能看见楚听雪。 师尊以前看见他就夸个不停,对他的教导也温柔耐心,可自从楚听雪出现,师尊的目光大多时候都只会落在他身上,对折玉便只剩了一些模式化的问询和教导。 人心都是偏的,看重一个就难以顾及另一个,折玉知道。 他还知道,若想重新要回自己的一切,他只能继续努力修炼,等到压过楚听雪的那天,他失去的东西便会重新回到他身上。 所以,折玉开始比以前更加努力更加拼命。 可大概真是天资差距,无论他怎样用功,他始终追不上楚听雪。 他永远会被楚听雪压过一头。 但,若是折玉不如别人努力,他也就认了。 可楚听雪那厮是个不折不扣的酒蒙子,他每日不是在喝酒就是在睡觉,再就是一天到晚在山内闲逛。 折玉没见过他看书,也没见过他练剑,他似乎在每日说笑中就能悟剑道涨修为,然后把折玉远远甩在身后。 折玉不服。 折玉当真不服。 他像一只躲在阴暗中的毒虫,日日窥着楚听雪的一切,试图从他身上寻见一击即破的弱点,让那人彻底从他生命中消失。 或者找见打败他的机会,一脚将他狠狠踩在脚下。 折玉的心性不好,不讨人喜欢,他一直知道。 可那又如何? 只要他能得到想要的,不就好了。 折玉在角落中观察着楚听雪,几乎了解了他的全部,可事实上,他至今还未跟楚听雪说过半句话。 折玉不想搭理他,更不想浪费时间跟他交流。 楚听雪是他的对手,他只要打败他,这就够了。至于其他,无关紧要。 折玉抱着这样的想法过了一日又一日,直到某天,他照例在点滴泉旁练剑,某个瞬间,他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过很快,那脚步声停了,折玉微一挑眉,没去理会,只静下心自顾自练完了一套剑法。 但就在他最后一式准备收势之时,旁侧突然插进一句: “等等,别动!” “?” 听见这个声音,折玉心里一惊。 不过,还不等他动作,他先闻见一股酒香靠近。 “啪!” 一根细细的竹枝轻轻拍上他的手腕: “别这样举着。手腕松一松,剑尖往上挑。” “不。”折玉皱起眉: “我动作正确,剑法上分明就是这样写的。” 楚听雪故意教他错误的剑招,是想害他不成? “嗐。” 楚听雪不以为然: “剑法不也是人编的?谁能保证它一定是对?人啊,要懂得变通。来,你把方才那一招再给我试一遍。” “……” 折玉原本不想理会他。 但短暂犹豫后,他还是照楚听雪所说,抬手将方才那一式重新使出一遍,而楚听雪眉目一凛,持着手中竹枝,在他长剑刺来时从侧刃击上他的剑刃。 明明楚听雪手里只是一根竹枝而已,可内涵的力道却生生震偏了折玉的剑,随后楚听雪又补上一击,折玉手腕一麻,一时竟没能握住手中剑。 “如何?看懂了吗?” 楚听雪一扬眉: “来,现在我出你那一式,若是看懂了,你便用我方才那一招来对付我。” 第489章 折玉脸色有点难看。 他入南乾这么多年,练了这么多年剑,曾遇敌手无数,却还是第一次遇见叫他连剑都拿不稳的人。 他屈辱地捡起自己的剑,在楚听雪以竹枝刺来时,学着他先前那一招击他侧刃。 他学剑很快,这一招同楚听雪方才做的没有丝毫偏差,可这次,楚听雪“剑尖”微微上挑,顺势将他的剑绕开一圈,化去他大半力道,而后趁他不备再使力,再次将他的剑打脱手摔去了地上。 长剑掉在草地上,剑刃磕到了石头,发出一声轻响。 “如何?” 楚听雪冲折玉笑了笑,自己抬起酒壶,又饮下一口酒。 “……” 折玉没有回答,只阴沉沉地看着他。 这人什么意思,在同他炫耀不成? 他弯腰捡起自己的剑,用衣袖拭去其上沾染的泥土,还不等开口,便又听楚听雪道: “你叫折玉。我知道你,你很厉害,放眼整个修仙界,你在年轻一辈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哎,说来,我以前还看过你练剑,练挺好,就是有个问题,你啊,太过强硬,也有点死脑筋,只会瞧着书里那一点东西,就像方才那一式,不懂得思考变通。说来,我总看你一个人待着,一个人练剑,其实这剑道呢,不是一个人待着就能闷头悟出来的东西,你得多瞧瞧,多看看,多同别人聊聊天过过招,这才能想出自己的东西。是不是?” 楚听雪打了个哈欠,语气也显得十分懒散。 听了这话,折玉心里有些不高兴。 何时轮得着这酒蒙子教他做事? 他瞥了楚听雪一眼,冷嗤一声: “怎么,不练剑,就同你一样,成日喝酒睡觉,不思进取?” 折玉这话已是十分刻薄,可楚听雪并不在意。 他反而笑了笑: “折玉就是折玉,同我一样作甚?你有自己的道,自去寻就是了。” “……” 听见这话,折玉没再说什么。 他只看着楚听雪,眸中没太大起伏。 他不想和楚听雪混在一起,便收好自己的剑,离开了点滴泉。 折玉喜欢点滴泉。 这地方安静,没人打扰,一般不会有闲杂人等出现扰他练剑,那一方小天地,似乎只属于他一个人。 折玉没想过会在那里遇见楚听雪。 他不想和那人打交道,有意在那日避开他,可谁知第二日再去时,点滴泉边竟多了两张躺椅和一张桌案,某个穿白衣服的醉鬼正窝在躺椅里抱着酒壶晒太阳听泉声,好不惬意。 折玉气不打一处来。 “在这躺着作甚?我要练剑。” “嗯?”楚听雪抬眸瞥他一眼: “练呗,这么大的空地,我又没说不许你练。” “……” 他这一副主人姿态倒令折玉一噎。 可没办法,点滴泉又没写他的名字,更不属于他,这里属于烟雨山所有人,谁都能来躺上一躺。 折玉只好忍了楚听雪的打扰,只当他是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罢了。 总的来说,他们二人的相处还算和谐。 楚听雪大多时候都在椅子上喝着酒闭目养神,只偶尔会出声点拨折玉几句。 折玉虽然讨厌他,可不得不承认的是,此人于剑道的理解确实过人,每次听完他的话,折玉都能有些新的感悟。 他逐渐不排斥和楚听雪待在一起了。 在又一次听过楚听雪点拨之后,楚听雪抬眸瞧着他,突然道: “阿玉啊,你日日在这练剑,都不歇上一歇,累不累啊?” “有什么好累?” 折玉持着剑,冷声道: “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还是知晓的。” “那也不是这么个死练法,来,你来。” 楚听雪敲敲手边的茶案,指了指茶案对面另一张躺椅: “你来坐上一坐。” 折玉沉着脸: “不坐。” “哎,坐吧,我教你个独门心法。” “……” 提到独门心法,折玉有一瞬的动摇。 毕竟他实在想知道,为何楚听雪一日日不干正事,修为却一点不退,还要他闷着头拼命追也追不上。 他收了剑,如楚听雪所言,坐到了躺椅上。 楚听雪瞧着他: “往后靠一靠,别绷那么紧,放松。” “……” 折玉僵硬地如他所言朝后靠去。 “然后闭上眼睛,听点滴泉的水声,滴答滴答,是不是很好听?对,然后深呼吸,吸气,呼气……” 折玉的心情随着呼吸的起伏逐渐平静了下去。 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直到楚听雪道: “现在感受一下,是不是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放松了许多,恨不得就躺在这里,悠闲地睡一下午?” “?” 折玉立马睁眼坐直身子。 “你耍我?!”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耍你呢?”楚听雪面上满是笑意: “你是人,会苦会累,就算再喜欢,哪有你这种练法?你需要休息,就算只歇一小会儿也好。放心吧,休息这么一会儿,毁不掉你的道心,也拖不慢你的修炼。” 说着,楚听雪晃晃手里的白玉酒壶,把它朝折玉那边递去: 第490章 “如果能喝口小酒,就更好不过了。来,你试试,这可是我亲自研制的流云醉,一口忘忧两口忘愁三口长生不老四口原地飞升,尝尝?” 折玉抿抿唇,撇开了视线: “我不饮酒。” “尝一口,就一口,就尝一口,求求你了!” 楚听雪似乎很执着于给别人分享他的酒。 折玉原本不想喝,可听见楚听雪那句“求求你”,他还是微一挑眉,接过了楚听雪手里的酒壶。 楚听雪把他的酒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可折玉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什么玩意,又苦又辣。 “你为什么喜欢喝这种东西?” 折玉无法理解。 他一直没能理解。 到后来很多很多年,就算他日日与流云醉相伴,也始终对它爱不起来。 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喝这种东西? 又甜又苦,又辣又涩,吞下肚,能一路从舌尖烧到肺腑。 第230章 怀诈暴憎 楚听雪最喜欢在点滴泉边喝酒睡觉。 折玉不理解他这个行为,毕竟酒在哪不能喝,觉在哪不能睡,为何非要是点滴泉,非要在他跟前碍眼? 可楚听雪有自己的坚持,在折玉练剑时,他就抱着酒壶躺在躺椅上,赶也赶不走,只自顾自闭着眼睛,唇角弯起,笑意懒散: “你听这声音,很好听啊。” 他语速稍稍放慢了些,像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出的文字令折玉无法理解,如一句句晦涩难懂的诗: “水滴路过溪流,路过草地岩石,在岩石表面聚成小小一滴,然后经过短暂坠落,坠入池中,和其他水滴融为一体,再不分你我。它这短暂的一生,只在坠落的那一刻特别了那么一瞬,再就是生命终结时耗尽浑身力气喊出的那声——” “滴答——” 楚听雪声音一顿,恰好与点滴泉的水滴声配合在一起。 他长叹一声: “瞧,多浪漫啊。” “……” 折玉不耐烦地皱皱眉: “无聊。” “不无聊,一点都不无聊。” 楚听雪轻笑两声: “想必,你、我,还有这世间万千人,都是那滴水滴。从出生到死亡,便是我们那短暂的绽放,待到身体消亡魂归大地,我便像是水滴入池,永远与天地灵气共生。到时,大家呼吸的空气,脚踩的青草,吹的风淋的雨,都是我。你说,生命与死亡到底是什么关系?死亡会不会是另一种意义的永生?或许死去的人从未离开,他们只是变成了我们永远辨认不出来的模样,喏,就像那滴水滴一样。” “滴答——” 又一滴水滴落下。 “真是有病。醉昏头了吧?” 折玉不关心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大道理。 他用衣袖擦着自己的剑,另起一个话题: “我听说,你前段时间去西坎晒太阳,弄坏了一个医修的仙草园?” “嗯。”楚听雪懒洋洋应了一声: “别骂了别骂了,我是想认真同那妹妹赔礼道歉来着,谁知那妹妹脾气倔得很,把我臭骂一顿,倒让我不好意思了。这不,从那之后,我便不乱跑了,日日都来打搅阿玉你,至少这里没有仙草能让我糟蹋。” 折玉冷笑一声,说话一点不留情面: “你又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极品灵石,做错了事,人家难道不该骂你?” 说着,折玉收剑入鞘,用剑鞘毫不客气地重重拍了下楚听雪的肩膀: “那小医修可是穿粉衣裙,圆脸,模样很是清秀?” “嗯,是。怎么?” 楚听雪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没怎么上心。 折玉瞥着他: “你累得人家日日被同门欺负霸凌,你还像个没事人似的日日喝酒睡觉,要脸不要?” 闻言,楚听雪皱起眉。 他难得坐直了身子: “有这事?” “你楚听雪高高在上不染凡尘,自然不会关心这种事。” 折玉说话习惯性带着刺: “与其在这躺着浪费时间,不如趁早将此事解决,你也不想别人因你受欺负,不想被冠个祸水的名号吧?” 被折玉点过后,楚听雪便对此事上了心。 他很重视这件事,那日后,他连在点滴泉待着的时间都少了,折玉听说他是去西坎捉了几个带头欺负那师妹的家伙,将人狠狠教训警告了一顿。 他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女修便心慈手软,而是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拎上了武场。 烟雨山的人都很喜欢楚听雪,提到他的名字,后面跟着的话十句中有十句都是赞美,似乎在他们眼中,楚听雪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那样惹人崇拜爱慕。 除了折玉。 折玉只会厌烦,会嫉妒。 其实,西坎门的小师妹受没受欺负,跟折玉没有一点关系,他也一点不关心。他告诉楚听雪这件事,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他知道,以楚听雪的性子,一定会就此事杀鸡儆猴将那些人狠狠教训一顿,一点情面也不会留。 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曾经在折玉还是南乾门师兄的时候,他协助师尊管理南乾时也是如此铁面无私,师弟妹们都在背后偷偷叫他活阎王,有一个算一个都怕他,见到他恨不得绕开百丈远,提起他都说他为人凶下手狠不近人情。 第491章 这次,若是楚听雪这样闹一通,那些词应当也会落在他身上吧? 这人没道理享了他的光环却不受他那些骂名,这对他来说,也未免有点太不公平。 折玉想看那些总是跟在楚听雪身后的人开始惧怕他疏远他,可事情总不向折玉希望的方向发展。 那些人不仅不说楚听雪不近人情凶神恶煞,还说他襟怀坦白守正不阿,说他制止霸凌为师妹出头,是个顶顶正义顶顶好的大师兄。 他们不仅没有疏远他,还更加仰慕他。 折玉比不上楚听雪。 哪里都比不上。 那次之后,折玉深深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他始终不知道为什么。 他每次感受到这种差距,都要比前一天更厌恶楚听雪一点。 他讨厌楚听雪。 他不需要朋友,可楚听雪总是拽着他一起玩。他知道楚听雪身边那个流巽不喜欢自己,他甚至听见过流巽同楚听雪说他太过阴郁,说他的目光总是像一条毒蛇,说他给人的感觉很差,好像随时都会趁身边人不被反咬一口。 他也知道,她能容忍跟自己一起出任务一起闲聊,能跟他维持表面上的和平,都是看在楚听雪的面子。 这对于折玉来说,是一种施舍。 他讨厌楚听雪。 他厌烦他每日就算不提剑、成日光喝酒睡觉都能把自己远远甩在身后。 厌烦他那指点自己的那些剑招,每次都能让他意识到自己和他的差距,让他心里滋生更多阴暗。 厌烦他总是试图把自己拉入他的世界,明明他的朋友不喜欢他,明明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可楚听雪就像是根本意识不到那些明里暗里的厌恶,他一定要将他推入人群,一定要将他推到阳光下。 折玉是只只有在阴暗潮湿的角落才能自在生长的毒虫,他见不得楚听雪那种光芒。 他越好,他就越恨,他越光风霁月,他就越想撕开他伪善的面目,将他一起拖入深渊。 为什么。 折玉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他每天都在努力追赶,可被看见被听见的永远都只有楚听雪。 只有楚听雪能受到赞美,只有楚听雪能被记住。楚听雪的光芒太盛,无论身边站着谁,都会被他抹去存在。 这一点,别人可能可以忍受,但折玉不能。 折玉输给他,旁人会说楚师兄果然无人能敌。 折玉偶尔赢了他,旁人又说楚师兄今日状态不好,折玉纯属侥幸,说折玉每日不眠不休地修炼也只能险胜楚师兄半招,实在可笑可怜。 折玉同楚听雪一起出任务,旁人一口一个楚仙君,出了什么事也只知道找楚听雪帮忙,折玉说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同他讲,却只能唤来一句“谢仙君好意,我知仙君有通天本领,可我还是更想寻楚仙君”。 甚至折玉同楚听雪一起去参加百家试剑会,他在试剑会大放异彩崭露头角,旁人也只会疑惑地去打听他的姓名,然后装模作样地感慨一句“只知你们烟雨山有楚听雪这等奇才,却不想其他弟子也有这般本领,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折玉恨极了他们对自己的忽视。 恨极了自己和楚听雪间那道深如天堑的沟壑。 他恨旁人总拿自己跟楚听雪比较。 更恨自己总忍不住将自己与他相比。 他比不过,却又做不到释然,只能一直如此痛苦轮回。 楚听雪总说折玉太要强,这份要强在他的性格,也体现在他用剑的风格。 他太强硬,而过于强硬的人,往往最易折。 楚听雪有时劝他柔和一点,松弛一点,折玉偏不。 折玉就是折玉,折玉就是这样,他学不了楚听雪的从容,他只会直来直去,只会傲慢强硬。 他叫折玉,而他的剑叫断弦,剑风凌厉无比,修为不够的人直视断弦剑锋都会被剑气刺痛眼睛,就像折玉此人,无人愿意靠近。 折玉有时觉得自己是个很矛盾的人。 他一边觉得自己不如楚听雪、觉得楚听雪确实配拥有那么多光芒,却又恨他厌他,嫉妒他拥有的一切,恨不得他从未出现过。 算来,折玉大半辈子都在恨楚听雪,厌楚听雪,追赶楚听雪。 楚听雪是什么样的人,他偏要跟他反着来,楚听雪喜欢什么,他偏不要,楚听雪不想要什么,他却非要得到。 他刻意地避开楚听雪的一切习惯,避免和他有任何一点相同。 他要做折玉。 世人都说楚听雪好,可他偏要作为折玉打败他,让他输得心服口服,让世人看看,这世上除了楚听雪,还有一个折玉。 折玉暗里将楚听雪当做自己的敌人,单方面同他斗了很多很多年。 后来,楚听雪慢慢往前走,他成了剑尊,有了很多朋友,有了想相守一生的爱人,他什么都有了,可折玉还是孑然一身,还是少年时那般不讨喜惹人厌烦,还是那只趴在阴暗角落仇视光明的毒虫。 折玉甚至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他习惯了拿自己同楚听雪比较,习惯与楚听雪反着来,习惯把他当成自己的假想敌。 他那时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会这样和楚听雪斗一辈子。 直到烟雨山内开始轮换下一任掌门长老,其他的位置都已有了人选,唯独掌门之位空悬。 第492章 听说,掌门之位将会在楚听雪和折玉两人间做个决定。 折玉很清楚,他们考虑的无非是楚听雪这个吊儿郎当的性子究竟能不能胜任门主之职,若不是这样,折玉知道自己根本不会被纳进他们考虑的范围内。 但折玉不在乎。 他这辈子,很少有机会能像现在这样和楚听雪站在同一个起点堂堂正正比一场。 至少,至少这次,他要尽力,他想赢一次。 折玉私下为此做了不少准备,无论这次比试是以怎样的形式,他都十分期待。 可谁知,突然有一天,楚听雪主动找上了门来。 无论过去多久,那人都是那副散漫样子。 他抱着酒壶,靠在点滴泉旁的青竹边,语气轻松唤了他一声: “阿玉啊。” “说。” 折玉不大想和他闲聊。 他不知道楚听雪又有什么事,不知道他又要跟自己讲什么废话。 他只沉默地等着,直到楚听雪开口说: “我打算同师尊说,让他将掌门之位给你了。你觉得如何?” 闻言,折玉心里一震。 他抬眸,正好望见楚听雪微微弯起眼睛笑着看他。 掌门之位,正是折玉想要的。 可听见他这话,折玉并不觉得高兴。 他只皱起眉,问: “为什么?” “这有什么为什么?” 楚听雪轻笑一声: “显然,你比我更合适当一个掌门。再说了,我也没有当掌门的心思,这责任太重,我不想被它拘着。我是个俗人,不瞒你说,我已经打算等这次接任仪式结束之后同见桃成亲了,我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和她平平淡淡过一生,这就够了。” “……” 折玉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他只记得自己的心情在楚听雪说出这话后愈发阴沉。 许久,他冷冷嗤笑一声: “楚听雪。” “嗯?” 折玉从不会规规矩矩叫他师兄,每次都是连名带姓叫他楚听雪。楚听雪不在意这种事 但这次,他总觉得他的语气和以往有些不同。 楚听雪微一挑眉,抬眸看向他。 却见折玉一双眸子黑得可怕,眸里说不清是怨毒,还是别的什么。 后来,他听见折玉一字一顿地问他: “当了这么多年好人,还没当够吗? “你到底在装什么?在我面前,就收起你那些施舍,行吗?” 第231章 千落冰渊 折玉这话令楚听雪怔愣许久。 二人沉默对视,最终,楚听雪有些茫然地发出一句疑问: “……你说什么?” “我说。”折玉微微眯起眼睛,原本就深的眸色更显阴沉。 他开口,字字句句都带着刺: “收起你那些怜悯和施舍,我不需要。” 折玉受够了。 他受够楚听雪总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强行给他一些他不想要的东西。 更受够自己努力去争取、想要得到却难以触及的东西在他那里只是可有可无、可以随手被送出的所谓“负担”。 “施舍?” 楚听雪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有些伤感: “阿玉,你是这样想的吗?” “不然?”折玉冷冷笑了一声。 他紧紧攥起手指: “楚听雪,少在那假惺惺地做你觉得为我好的事,我不需要。我折玉要什么东西,只要自己争来的抢来的,不需要任何人施舍。” “……” 听见他这样说,楚听雪面上终于没了笑意。 他叹了口气: “阿玉,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做这个掌门,真的。你并不比我差,你心性沉稳,坚毅刻苦,做什么事都认真负责,这是领导者最需要的品质,烟雨山需要你,师弟妹们也需要你,这是我认真考虑之后做的决定,不是施舍,也不是想撂担子给你,抱歉,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想。” “重要吗?” 折玉扯了扯唇角。 他并不接受楚听雪的歉意: “你一个人这样想,重要吗?你觉得折玉并不比楚听雪差,可事实呢?折玉就是比不上楚听雪,只要楚听雪在,折玉永远都是被忽略被比下去的那一个,你怎么想重要吗?我适不适合当一个掌门重要吗?说白了,那不还是你不想要了所以随手抛给我的玩意,不就是你的赏赐你的施舍?!” 折玉这些年在心底压了太多的气,此时开了一个口,余下的情绪也尽数狂涌而出。 他呼吸有些急,看着眼前楚听雪茫然的脸,只控制不住地想用更多难听的话来刺穿他,让他变得跟自己一样痛苦才好: “你不总是这样?楚听雪,你不总是这样?!你看不出来你那些朋友讨厌我,看不出来我也不想跟他们打交道?为什么总是拉着我去认识你喜欢的人、做你喜欢的事?为什么总是要我接受你的想法?!楚听雪,你知不知我有多厌烦你?为什么你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为什么你只要站在那就能让别人忽略你身边所有人?我折玉哪里比不上你?在你来之前,我也是被师尊夸过的剑道天才,我在试剑会,也能作为新秀一鸣惊人!可凭什么最后被记住的只有你?! 第493章 “我他娘的是折玉,不是什么楚听雪的师弟,不是楚听雪身边那个黑衣跟班,我是没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人生吗?我他娘的是折玉!!你知道我这几百年有多努力吗?你知道我一天要练几个时辰的剑吗?我只是想跟你堂堂正正比一场,可为什么我输了就是努力永远比不过天赋,赢了就是‘楚听雪状态不好’、‘楚听雪肯定放了水’?那我算什么,楚听雪,我算什么?!你能不能永远从我生命中消失?能不能让这世界公平一点,能不能把我本该得到的全还给我?!” 折玉一口气发泄了自己多年来的全部委屈,他脸色都微微涨红了,眼中满是血丝,怒气上了头,活像一只恶鬼,恨不得将眼前亦师亦友亦宿敌的人吞吃入腹。 “……” 楚听雪听过他的话,沉默许久。 他尽数承受了折玉的恶意与控诉,他脸色有些白,最终也只抿抿唇,有些无力地道出一句: “抱歉啊,阿玉。” 说着,他又点点头: “我明白了,那……那你就当我今日没来过吧,我去告诉师尊,我跟你好好比一场。” 说完,楚听雪抬眸看着折玉,像是想拍拍他的肩膀,可手抬起来,迟疑许久,又微微蜷起手指垂了下去。 他最终又同折玉说了一句“抱歉”。 而后,他转身离开,身影逐渐被竹林间下沉的湿润白雾遮掩。 折玉站在原地。 他看见他仰头喝了口酒,越行越远。 楚听雪的走姿很是潇洒,一走起来,身边仿佛生着风,衣摆和马尾会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看起来,似是将少年的意气风发表现到了极致。 折玉对他的姿态和背影太熟悉了。 他记不清自己在他的影子下待了多少年,更记不得自己望了这背影多少年。 一直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中许久后,折玉才收回了视线。 他垂下眼,发现自己的手掌心不知何时已经被自己掐出了血。 他眸色未变,只默默擦干净了手里的断弦剑。 有关掌门人选决定的通知很快传来了折玉耳里,二人公平竞争,共同接领一个高阶任务,最终由烟雨山所有长老根据任务结局情况以及完成度,再结合二人的实力、心性、平日表现,评定最终的掌门人选。 折玉和楚听雪抽到的任务是剿灭一个隐匿在千落冰原的邪修团伙。 折玉没有跟楚听雪一起行动,他当日一早便出发去了千落冰原。 这个任务对他和楚听雪来说都不算难,只是千落冰原地形复杂,藏着许多未知的危险,那群邪修又十分狡诈,每次接领这任务的弟子不是跌入陷阱身陨于此,就是被邪修耍得团团转无从下手最终无奈打道回府。 折玉抱着必赢的决心来到千落冰原。 千落冰原看着就像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层平原,但其间纵横着许多深不见底的沟壑,那些沟壑相互连接,就像是一处巨大又复杂的迷宫,那些邪修便藏在沟壑中,每次都能靠着比外人更熟悉地形的优势摆脱追杀。 折玉早知这点。 他来时提前做了不少功课,来后先一声不吭连毁邪修三个窝点,嚣张邪修溃不成军,大小头目被他吓得屁滚尿流四散奔逃,折玉想也没想便提剑追去邪修头领的方向。 那妖人似乎当真被他吓破了胆,逃着命还频频回头,嘴里乱七八糟地喊着“仙尊饶命”,用尽浑身解数想救自己一条狗命。 而他那些修邪道的徒子徒孙此时只顾着自保,一个个都跑没了影,折玉没去管那些喽啰,他只紧盯眼前的头目,打定主意要将其斩于断弦剑下。 追击时,他注意到,自己似乎被引着向千落冰原的深处去了。 意识到这点,折玉有一瞬的犹豫,但也只有一瞬。 这些邪修修为都不高,只是手段残酷狠辣,才成为一方祸患。 折玉未必会中对方诡计,与其在这犹犹豫豫错失良机,倒不如闷头拼一把。 他想赢。 他真的想赢。 他真的……太想赢一次了。 折玉跟着那邪修,几乎到了千落冰原的尽头。 后来,那邪修突然停了下来,回头阴恻恻地望着他。 折玉没有跟他废话,他手挽剑花就要刺向那邪修心口,剑势逼人,可那邪修却突然变得十分从容,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 在那一瞬间,折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可已经晚了。 剑尖刺入邪修的身体,对方体内却瞬间爆出一片毒雾,如一条条毒蛇缠上断弦剑刃,又一路游到折玉身上,无声无息地钻进了他的经脉。 折玉面色一变,试图抽出断弦,可那邪修却先他一步紧紧握住了他的剑刃。 他冷笑一声: “烟雨山的正道臭虫……” 随着这句话,先前钻进折玉经脉的毒雾飞速游遍了折玉全身,他调动灵力想阻挡,可他那些精纯灵力竟拦不住毒气丝毫。 那些毒视他防御为无物,将毒渗透他体内每个角落后,折玉只觉身上传来一股钻心蚀骨的痛,那些毒近似在他体内寸寸爆开,生生炸开了他的经脉。 折玉猛地吐出口血。 “哈哈哈……” 邪修七窍流血,却笑得开怀: “逼到穷途末路,就算是兔子也会反咬一口,难不成,你不晓得这个道理?还敢这样追杀一个毒修?” 第494章 邪修握着断弦,生生把它从自己心口拔出: “老子知道自己打不过你,今你杀了老子那么多孩儿,老子就是死,也要拖你一起!这是老子的本命毒,你好好尝过,便跟老子一起下地狱吧!!!” 说着,邪修掌心蓄起灵力,重重拍向折玉。 折玉想挡,可他灵力已被体内的毒腐蚀干净,连经脉都断了好几处。 他生生受了那一击,剧痛之下,甚至没能握紧手中的剑。 邪修和他一起落入了千落冰原深处一道深渊。 折玉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渊中刺骨的寒意。 他落入冰崖,醒转之后,他没寻见自己的剑,只在几步开外看见了邪修早已僵硬的尸体。 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崖下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脚下和身周都是坚冰,那些冰在黑暗里发着幽蓝色的光,照亮了渊下天地。 折玉艰难地撑着身子站起来。 他体内已不剩一丝灵力,不仅如此,他经脉尽断,身受重伤,就算侥幸留得一条命,今后也是废人一个。 这对折玉来说,倒还不如死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折玉却并不懊恼,反倒像是放下了心中一块高悬的大石。 他输了。 诗经浑身解数拼过一把,这次,他输得心服口服。 折玉如一具行尸走肉,游荡在渊底。 他抱着给自己找个葬身地的想法,寻见一处冰洞,自己钻了进去。 这冰崖内的温度太低,很快带走了折玉全部体温,他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是一股冰凉死气。 他蜷着身体躺在冰洞深处,静静感受着最后一丝温度离自己远去。 折玉不如楚听雪。 折玉,输了楚听雪一辈子。 这次回去,楚听雪是烟雨山名正言顺的掌门大人,而那个不自量力叫嚣着要与他堂堂正正比一场的折玉,终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了代价,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不为人知的角落,成为一个不被人记得的笑话。 折玉轻轻扯起唇角,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笑别的什么。 后来,他的意识愈发模糊。 但在彻底坠入黑暗前,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玉!” 折玉原本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可他还是忍不住艰难地睁开眼。 他看见一个白衣人影从冰洞外赶来了他身边,他手里,还拎着他的断弦。 那人单膝跪在他身边,抬手晃了晃他的肩膀,语气难掩焦急。 他听见他的声音一遍遍在他耳边响起。 那是他最讨厌的人。 也是他,最讨厌的称呼。 “……阿玉!!” 第232章 含霜履雪 折玉感觉有人往自己身上披了一件衣袍。 衣料带着清浅的雪松味道,给幽寒刺骨的千落渊底多添了一丝暖意。 可能是因为楚听雪名字里有个“雪”字,也可能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他很喜欢穿白衣,爱不释手的酒壶也是白玉,连他的吟泉剑都是通体雪白。 但这家伙又生性不爱低调,他喜欢白色,却又觉得白色太过单调乏味,因此喜爱在白衣外搭上黑底银扣的护腕和腰带。他的衣料也不能是纯白,一定要有夸张花哨的凤凰暗纹才够他想要的那丝张扬。 带着凤凰暗纹的白色外衫披在了折玉身上,替他留住了一丝暖意。 楚听雪用手指搭着他的腕子,替他查探伤势,顺便给他渡了些灵力,来减缓他的痛苦。 “我来时看见邪修好多据点都被毁了,就猜你肯定先我一步来了这里。但我寻不见你,整个千落冰原都没你的身影,我便朝深处寻来,谁知在这深渊外看见了你的断弦剑,就猜你多半是中了邪修陷阱掉到了底下来。喏,你的剑,师兄善良,帮你捡回来了,下次可不许再丢了。” 楚听雪语气轻松。 在他眼里,仿佛就算天塌在眼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 折玉听见他的话,垂眸看着楚听雪放在他身边的断弦,心里沉得像一潭死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他只哑着嗓子问: “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救我?” “你说你这话说得奇怪不奇怪?” 楚听雪轻笑一声: “我不救你救谁?你可是我师弟。” 楚听雪把外衣脱给了折玉,身上只剩了一件单薄的里衣。 他搓搓自己的手臂,将折玉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又从储物戒里寻了几个会发热的法宝塞到他怀里: “这千落渊底的温度对现在的你来说可是会要命的,来,你抱着这些。这人啊,一定得有点温度,热起来什么都好说,一旦冷下去,那可就全完了。这样,我瞧这渊底没什么活物,除了低温,应该再没什么东西能够伤害你我。你在这坐一会儿,我出去瞧瞧有没有出去的法子,很快回来。” 折玉原本流失殆尽的体温在那些法器的温度下逐渐回暖,他体内流淌着属于楚听雪的灵流,可他浑身上下还满是几乎要将他击垮的痛楚。 他的意识模糊,人也昏昏沉沉不大清醒,他望着楚听雪离开的方向,等到闭眼再睁眼,那人已经回到了他身边。 第495章 楚听雪正垂眸给他输着灵力,面上似乎有些类似于凝重的神色,折玉没看太清。 因为很快,楚听雪见他醒了,便扬起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轻松笑意: “醒了?” “嗯。” 折玉定定地望着他,似乎试图从他面上寻见一丝破绽。 他问: “寻见出去的办法了吗?” 楚听雪抬手挠挠头: “没啊,这千落渊有些古怪,似乎是个只能进不能出的阵法。若是流巽妹妹在就好了,她一定能够解开。” 闻言,折玉冷笑一声,嗓音有些哑: “这些不入流的邪修,还有困住你的本事?” “是啊,咱俩想到一块去了,我也觉得这些邪修没本事布出这种级别的阵法,奇怪得很,可能是捡了前人留下的现成东西用吧。没关系,你师兄我聪明又机灵,早就怀疑这千落渊有异,所以下来前就给师门放了求救印信,你坚持一会儿,很快便会有人来救咱们。” “……” 这话后,折玉沉默许久。 很久之后,他才哑着嗓子开口: “我废了,楚听雪。” 楚听雪的动作微微一僵。 后来,他像是干巴巴笑了两声: “说什么呢……” “我说我废了,是我轻敌,中了那邪修的本命毒,如今经脉寸断,就算出去也是废物一个,哪还有脸继续在烟雨山待着?你赢了,楚听雪,你今日就当没见过我,就让我一个人悄悄死在这里吧,算……” 折玉抿抿唇,艰难道: “算我求你。” 折玉生性要强,他从不会同人示弱,更不会向楚听雪示弱。 此刻说出这种话,他怕是当真失了所有求生的欲望。 对他来说,修炼与剑道,当真比命还重要。 “求什么?求了我也不答应。” 楚听雪把他身上的衣服又往上盖了盖: “只是中了毒断了经脉而已,未必就没有治愈的可能性。你这小孩,怎的这样悲观?你就好好回去,剩下的,交给你见桃师妹就行。还有,你不是爱跟我比吗?放心吧,你这身板,至少还能跟我比个几百年!” “呼——” 千落渊底忽地刮过一阵诡异狂风。 风声呼啸着路过,钻入洞口,吹得法器火焰晃动,吹得人瞬间从皮肉凉到肺腑。 楚听雪夸张地打了个寒颤。 他抬手施法,用法印将冰洞封住,好挡一挡洞外那刺骨的风。 “你很棒,阿玉,你很棒了。你瞧我,溜溜达达过来,等到的时候,该端的窝该教训的人,都被你解决了。如果师尊他们在场,我现在都已经要输了,得恭恭敬敬称你一声掌门大人才是。那邪修的本命毒还挺蹊跷,若是我遇上,也不会比现在的你好到哪去。所以啊,明白了吗?经过这次教训,咱们可都得记得,遇见什么事千万不能轻敌,你说对不对?” “……” 折玉没有应声。 但楚听雪不在意。 毕竟他这个人,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也能自顾自将话说下去: “你放心,咱很快就能从这鬼地方出去了。算一算,最多一个时辰,烟雨山那边就该派人来救咱了。唉,说来还有点丢脸,咱俩出来争这掌门位,结果最后还得等着师叔师弟妹们来救,你说是不是……” 楚听雪的声音落在折玉耳里,愈发模糊。 他身上很痛很冷,眼皮很重,困意不断卷上他的身体,抓住他不断下沉。 楚听雪絮絮叨叨的话仿佛从天外传来,声音遥远空灵,好像摸不着也抓不住。 后来,折玉听见他说: “困了就睡吧,没事,我将你护住。” 听见这句话,不知为何,折玉的心一瞬便安了下来。 他不再强撑,就那样放任意识沉沦,几乎一瞬便沉入了梦境之中。 折玉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他生命中再也没了楚听雪这个人,他一直是南乾最优秀的折玉,是师尊的骄傲,是烟雨山的骄傲。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提起剑道,第一个提起的便是折玉的名字。 后来,他好像又在点滴泉旁边练剑,楚听雪就躺在旁边的躺椅上喝酒睡觉,再后来,来了吵吵嚷嚷一群人,有见桃、流巽、三宗钰、晓淳、阿缃,有后来入门的器修将楼,有他们遇过的千骨如音,还有后来总来找楚听雪比试的那只绿眼睛天魔。 他们热热闹闹地凑在一起,聊天打闹,折玉便远远站在一边,默默地瞧着他们的笑容。 终于,有人回头看了他一眼。 明明那些人在楚听雪身边都是笑着的,可等回头看向他,那些笑容尽数散去,换上了冷淡、疏远和嫌恶。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 闹腾腾的点滴泉一时又只剩了折玉和楚听雪两个人。 折玉站在点滴泉边,看着楚听雪一会儿熟睡,一会儿吟诗,一会儿舞剑。 最后,那人拎着酒壶笑着到了自己身边。 “过两招啊,阿玉?” 折玉猛地惊醒。 他离开了温暖的点滴泉,重新回到了那方幽蓝色的洞窟。 抬眸看去,楚听雪盘腿守在洞口前,只给他留了一个背影。 “楚听雪。” 折玉哑着嗓子,发出的声音微弱: 第496章 “多久了?” “嗯?不久。” 楚听雪的声音依旧轻松: “你才睡了半炷香啊!给他们点时间吧,哪有那么快?累不累,累了就再睡一会儿,师兄守着你。” “……” 折玉觉得,千落渊底的时间好像过得特别特别慢。 他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又一觉,梦里的时间很漫长,可一睁眼,他还在那个冰洞,楚听雪也还背对着他坐在洞口,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折玉对时间的感知变得有点模糊,他觉得漫长的时间,在楚听雪那里却只有半炷香、一炷香。 折玉没有怀疑过楚听雪的答案,现在的他也没有心力去纠结这些。 可当身边的法器一个个耗尽了使用寿命,当冰洞中被楚听雪灵力温暖的温度一点点冷下去,折玉才终于和楚听雪较了这个真: “楚听雪。” 楚听雪听见自己的名字,似乎愣了一下。 而后,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才迷迷糊糊道: “嗯?又醒了?” “过去多久了?” “呃……” 楚听雪顿了顿: “你怎么老问这个问题?还是没多久,大半炷香吧。” “……你说实话。” “我能说假话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说的就是实话。大大的实话。” 折玉没听他的鬼话。 他只再次沉声严肃问: “楚听雪,告诉我,到底过去多久了?” “好吧……” 楚听雪声音低了些。 再开口时,他报出一个答案: “其实真没多久,也就三个时辰吧。” 折玉这时才发现,楚听雪的声音不知何时已变得有些沙哑。 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不会有人来了,楚听雪。” 说着,折玉咳了两声,五脏六腑痛到搅成一团,经脉中仿佛有虫蚁撕咬,加上周遭刺骨温度,更显难熬。 “你走吧,你能不能赶紧走?折损点修为都行,你能不能赶紧从我眼前滚开?! “你知道这千落渊有异,为什么还要下来寻我?是不是多此一举,你到底烦不烦?!我死了不好吗,让我死了不好吗?我死了,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坐上掌门之位,从此身边不会再有我这个影子。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知不知道我时时刻刻都想让你消失?知不知道我多想一剑刺穿你所有的光芒,把你从万众瞩目的位置拖下来? “蠢货,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折玉心里的想法,连自己都觉得阴暗。 他的这些心思,他自己知道,旁人当然也看得出来,因为他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恶意,可偏偏就楚听雪傻乎乎乐呵呵,主动往他身边凑,还指点他剑法,把他当最亲的师弟最好的朋友。 为什么? 但凡楚听雪冷漠一点,折玉都不会这么痛苦。 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为什么要救他? 明知道这千落渊危险,那就让他一个人悄悄死在这里就好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 他要他以后,该如何面对他? 第233章 凄入肝脾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楚听雪轻笑一声。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你是我师弟,我当然得护着你顾着你。是不是?” 顿了顿,他轻咳几声,又道: “只不过,抱歉啊,是我考虑不周。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全部的心思都在一口酒上了,在某些方面迟钝得惊人。我没想到我会占你的风头,也没想到,你在我旁边会那样痛苦。 “阿玉,我不是故意的。 “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刚入门,你冷着脸跟其他南乾弟子站在一起,冷冰冰地喊了声师兄。我当时就觉得你这师弟有意思,好像有点脾气,但后来观察一段时间,我发现,你好像有点太孤僻了。 “阿玉,人的一生,不是只有剑道一样东西。 “你瞧,你成日不是在修炼,就是在修炼的路上,可曾停下来看看阳光,看看身边的花花草草?阿玉,你已经很努力了,可就算努力,也不能忽略了身边其他东西。我想让你的节奏慢一点,想让你活得轻松一点,想让你多交点朋友。阿玉,你长得那么好看,应该多笑笑才是。我好像……还从未见你发自内心地笑过。 “你说,我的朋友们不喜欢你。 “不是这样,阿玉,见桃,流巽……他们都很喜欢你,还有小钰、晓淳、阿缃……如果你不好,他们怎么能接受同你一起出任务?如果你不好,我又怎么会这样亲近你? “你说你恨我……是,我也该恨。毕竟,如果我能敏感一点,早点发现你身上那些不公,你应当也不会那么生气难过了吧? “但其实,你不必怀疑自己,也不必跟我比,阿玉。 “因为,折玉就是折玉,旁人瞧不见你,是他们没眼光。你有自己的闪光点,有自己的人生,折玉不该被捆在楚听雪的名字下,别人困住了你,可你自己不能困住你自己。 “阿玉,你的目标、你努力的意义,不该是‘打败楚听雪’,而是‘成为更好的折玉’。” 楚听雪断断续续地同折玉说着这些,声音不自觉越来越低,到最后,折玉几乎听不清他口中字句。 第497章 “放过自己,阿玉。 “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掌门,你会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人生。好好活着,阿玉,一场输赢并不能代表什么,好好活着,为你自己。 “如果出去了,我想…… “我想……” 折玉没有听清楚听雪最后那句说了什么。 他好像再次陷入了昏迷,又好像被困进了新一轮梦境。 我想让你,替我跟见桃道个歉。 阿玉,对不起,又把担子扔给你了。 帮我跟见桃道个歉吧。 让她……不必等我了。 寒冷与温暖交替,竟一点一点驱散了折玉体内的痛楚。 他感受到一股温和灵流疗愈着自己的经脉,那灵力很温柔包容。 还有人往他口中灌了什么东西。 那玩意入口清甜,回味却苦涩,舌尖沾上一点便是一片火辣辣的痛意。 但不得不承认,那口酒确实令他身体回暖,甚至烧得有些发烫。 模糊间,他看见楚听雪的白玉酒壶滚落到了地上,砸出的声音很空,里面怕是什么也不剩了。 身边的人想走,折玉一把抓住了他。 可他早就没了力气,抓住楚听雪的手也软弱无力。 他眼睁睁看着楚听雪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看见,洞外好像下起了暴雪。 雪花一团团落下。 可是,这明明是冰层夹缝,是没有出路的深渊。 这千落渊,为什么会下雪呢? …… 再次醒来的时候,折玉已经回到了烟雨山。 坐在床边为他诊脉的人有点眼熟,可折玉不敢认。 直到那人抬起脸,他才确定,那真的是见桃,只是她如今已满头白发,眼里也没了光,眉目间满是疲惫之色。 “……醒了?” 见桃勉强冲他笑了笑,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叹息般喃喃道: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听见这话,旁侧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流巽红着眼睛冲了过来,看样子像是想直接将折玉从榻上捉起来。 见状,见桃脸色一变,立马站起身拦住了她: “阿巽,你冷静一点,有什么话好好说。” “好好说?!好好说什么?还有什么话好说?!师兄原本已经打算将掌门之位让给他,是他非要和师兄比试,好,师兄应了,师兄去了,然后呢?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活着,为什么他身上是师兄的灵力师兄的修为?!折玉!你个混蛋!你把师兄还回来,你把楚听雪还回来!!!” 流巽嘴里乱七八糟地叫骂着。 骂着骂着,她又哭了,哭得很伤心,几乎喘不过气。 从楚听雪和折玉出发去千落冰原至今,已经有整整一个半月了。 期间,那二人没有半点音讯,直到师门终于坐不住派人去寻,才发现冰原深处的千落渊下了一场暴雪。 千落渊内有个极为古怪的阵法禁制,存在已有数千年之久,长老们猜,那可能是数千年前千落冰原之主所设的牢狱,只能进不能出,入者会一点点被其内禁制吞噬灵力,最终变成渊内一具冰凉僵硬的尸体。 流巽不愿回想自己和师长们一起破阵时的无力。 千落冰原之主是上古神明,若非有楚听雪在渊内下的那场灵力肆虐的狂暴风雪,他们根本冲不开那层禁制。 流巽更不敢回忆自己随着师长们冲入千落渊后看见的一切。 他们在千落渊底找见了折玉和楚听雪藏身的冰洞。 折玉盖着楚听雪的衣衫躺在冰洞深处,而楚听雪盘腿坐在洞口,肩背挺直,身上是一层厚厚的冰壳。 他经不得一点触碰。 哪怕只是用灵力轻轻探了那么一下,楚听雪身上的冰壳就带着他的身体瞬间碎裂,化为一堆碎片,与那一地冰霜碎屑再不分你我。 楚听雪死了。 他的衣衫给了折玉,一身灵力和修为也给了折玉,连吟泉和白玉酒壶也在折玉身边。 他什么都没剩。 他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能留下,他只剩了一捧会化的冰。 同去的医修长老说,楚听雪本不至于身死,可他一边要扛着禁制侵蚀,一边要护着折玉的经脉和心肺,还要挡着渊内的寒流,早已是强弩之末。甚至,他最后下的这场暴雪,都是他引燃灵魂之力后的产物。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连魂魄都献祭了出去,只余一具被冰壳包裹的空壳。 谁都没想到,一个简简单单的掌门试炼,会迎来这样惨痛的结局。 作为亲眼见过楚听雪化为冰霜碎屑的人,流巽更是夜不能寐,每天都沉浸在痛苦之中。 她想问很多为什么。 她想问楚听雪这么死了,要他的师弟妹们怎么办,要他的见桃怎么办? 为什么要为了别人把自己榨得什么都不剩? 他能不能自私一点,能不能为自己考虑,能不能为爱他的人考虑? 可流巽没法问。 因为她找不见楚听雪了。 后来,她避开见桃,去寻了折玉。 她抓着折玉的衣领,把所有的问题全部抛给了他。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拉着师兄去那个劳什子试炼。 为什么要拉着师兄陷入那种绝境。 第498章 他是想证明什么吗? 他有什么好证明的呢? 楚听雪死了。 现在楚听雪死了,他得到了楚听雪一身修为,他满意了? “你知不知道,师兄原本都要和见桃成婚了,你知不知道他为此准备了多久?他那么傻,以为自己瞒得天衣无缝,可事实上谁都能看出他为见桃准备的惊喜,我们都等着,等着配合,等着祝贺,可现在呢?他死了!!折玉,你为什么一定要和他比?有什么好比的?到底有什么好比的?!! “现在你满意了,你高兴了?从此世上再没有楚听雪,只有你折玉了!” 流巽放开了折玉的衣领。 折玉重新瘫坐回椅子上。 他凉凉地勾起唇角,语气淡淡,还在嘴硬,不愿让自己露出一点软弱: “为什么要比?因为有你这样看不起我看不上我的人,我才非要比。” “……什么?” 流巽却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不可置信道: “你说,我看不起你,我看不上你?” 她甚至要笑出声来: “折玉,你是这样想的?我把你当朋友,你就是这样想的?怎么,你是不是还觉得楚听雪对你好是假惺惺,是怜悯是施舍?折玉,你配别人对你好吗?你配吗?!” 流巽气得声音都在颤抖: “是,我承认,我一开始是不喜欢你。我就直说了,你这人看着就让人不舒服,阴沉、冷漠、孤僻、好像看谁都不顺眼,好像谁都欠你五百两银!你看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你看着就像那条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亮出毒牙在背后捅人刀子。现在看来,我说的果然没错。 “我这话不避人,我流巽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从来不避人!我以前还把这话讲给过师兄,可你知道师兄怎么说吗?他将我痛骂一顿,告诉我不能这样揣测人,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他说你很好,你只是不爱说话不爱笑不爱交朋友,好,我信了,我把你当我的朋友,可现在呢? “我算是明白了,你这种人,就是越对你好你疑心越重,谁靠近你都得被你安上谋害你的罪名,你就该孤独一辈子!折玉,你对不起楚听雪,你对不起见桃,你对不起所有人!!” 流巽的话一字字刺在折玉心上,令他不自觉紧紧攥起了手指。 他没有反驳流巽的话。 他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心平气和地问了另一个问题: “从我和楚听雪离开烟雨山那日算起,时隔多久,你们才在千落渊底寻见我和他?” 流巽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她愣了一下,但还是答: “一个半月,四十七天,如何?” “……” 折玉抱紧了怀里的白玉酒壶。 但他的语气依旧镇定自若: “第一日。” “什么?” “在我坠崖、楚听雪下千落渊来寻我的第一日,他就给烟雨山发了求救信。你们难不成一直没收到他的信件?竟拖了整整四十七日。” “……怎么可能?” 流巽拧紧眉: “如果他发了,就不可能收不到,他的求救印信打的是南乾的标识,印信在半途无法被人拦截更改,发出后最晚一炷香就会来到南乾,而南乾一定会第一时间派人去营救,除非……” 除非,那道印信在被南乾门主看见之前,就已经被人抹去了存在。 南乾很可能出了内鬼。 意识到这点,流巽脸色立马变了。 她没再同折玉纠缠,只自顾自离开去查此事。 她走后,点滴泉重新安静下来,只有水滴入池时“滴答滴答”的轻响。 折玉躺在楚听雪往日最喜欢的躺椅上,抱着他空荡荡的白玉酒壶。 这酒壶是楚听雪的法器,只要有他的灵力维持,里面的流云醉便永不会见底。 折玉试着将体内灵力注入酒壶。 酒壶感知到了主人的灵流,流云醉的香味飘散出来,使酒壶变得沉甸甸。 折玉仰头饮了一口。 流云醉的味道还是有甜有苦有辣,还是难喝到无法被折玉接受。 可不知为何,折玉不想停。 他咽了一口又一口,直到被辛辣酒液呛到咳嗽不止。 他低头呛咳,后来又变成呕吐。 他讨厌的酒的味道游遍他整个身体,酒劲上头,他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晕乎乎。 待到将胃里烧灼的酒全部吐干净,折玉脱力般瘫在躺椅上,闭上了眼睛。 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住了自己的双眼。 后来,他小臂的衣料逐渐被什么东西洇湿,水痕从他眼底滑落脸颊,越来越多。 他没有哭。 折玉永远不会哭。 只是…… 酒真辣啊。 折玉的呼吸都在颤抖。 他抱着怀里的酒壶,痛苦地蜷起身子,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他用手臂遮住自己的脸,只余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输了。 输得惨痛。 输得滑稽。 输得一塌糊涂。 输得彻彻底底。 第234章 邯郸学步 楚听雪死了。 这消息在烟雨山乃至整个修真界都掀起了巨大轰动。 天下第一剑尊,吟泉剑主,烟雨山最耀眼的那颗星,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在众人视野中陨落了。 第499章 知道事情内情的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其余大多数人打听来打听去,也只晓得楚听雪陨落于与折玉的一场掌门试炼。 可那场试炼中,折玉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得了楚听雪一身修为,那这事便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逐渐有不好的流言传出,说折玉心性本就不好,阴郁狡诈善妒,早就嫉妒楚听雪那一身本领与光环,这次的意外更是他蓄谋已久之计,就为了替代楚听雪,拿走他的一切。 他们猜折玉为了掌门之位不择手段,甚至狠下心杀了自己师兄,但他们又不信楚听雪会死于折玉之手,所以编出了许多曲折的故事,将楚听雪塑造成一个错信了小人的可怜人,而折玉就是那个利用善良与信任取师兄性命的阴险鼠辈。 没人替他解释。 他自己也不想为自己解释。 难听的谣言漫天飞,曾经名不见经传的折玉在楚听雪死后突然出了名,整个修仙界好像在一夜之间熟知了他的名字,只不过后面跟着的都是难听的揣测与恶毒的咒骂。 折玉拥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爽快。 但无论怎样,日子都得继续。 折玉确实成了掌门之位的唯一人选,但因为事情情况特殊加上外面流言压力,他的掌门传承仪式并没有像往届那样大操大办,甚至连仪式都没有,只有前任掌门将他叫到自己身边,交给了他一块简单的掌门令,然后象征性地同他交代了一些话与事,这便算作正式将掌门位传给了他。 而和掌门传承同时进行的,是楚听雪的丧礼。 他的丧礼,折玉没有参加。 按理来说,那时的他已经是烟雨山新任掌门,理当为楚听雪扶棺、主持丧礼,可长辈们担心影响不好,要他回避,所以最后,他连楚听雪的丧礼都没能参加。 那日,所有人都在为楚听雪伤心痛哭,整个修仙界里大半人都来了烟雨山,就为了为他掉几滴眼泪、送他最后一程。 而折玉避开了那些人。 他独自坐在点滴泉边,躺在楚听雪最喜欢的那张躺椅里。 点滴泉的水声滴滴答答,听久了,倒让人心平气和许多。 折玉望着点滴泉,出神许久,直到他听见旁侧传来什么人的脚步声,一道墨色人影远远站在一边,没有靠近,只扬声问他: “喂,楚听雪人呢?” 折玉愣了一下,实在想不通,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人来同他寻楚听雪。 他侧目望去,却见是常来寻楚听雪比试打闹的那只绿眼睛天魔。 折玉记得他。 这天魔的身份好像不简单,若是折玉猜得没错,他应当是如今明烛天那位少尊主,萧澜启。 他怎么还在找楚听雪? 他难道不知道楚听雪早已经死了? 折玉一时竟莫名其妙有点想笑。 事实上,他也真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找楚听雪?楚听雪死了!” 那天魔似乎被他这话吓了一跳。 他愣了一下,随即大步走过来拽起了折玉的衣领: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那家伙那么强,怎么说死就死?!”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折玉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总是问这种问题。 怎么,楚听雪为什么不能死?天下第一剑尊为什么不能死?! 他为什么死?当然是为了救折玉这个废物,救他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师弟! 是不是觉得不值,是不是觉得不可置信?! 用楚听雪换了他一条贱命,是不是觉得很亏,是不是觉得他不配被楚听雪救,不配代替他活在这个世上?! “强又怎么样?!天下第一又怎么样?!当世唯一剑尊又怎么样?!他死了!死了!!死了就是死了,还需要我同你解释吗?!人命不就是这世上最脆弱的东西吗,说死就死有什么不可能?!怎么,因为他是楚听雪,所以他连死都要被怀疑吗?!” 折玉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脾气。 罢了,反正,在他人眼里,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喜怒无常的怪胎。 不知道内情的人总是问折玉为什么要杀楚听雪。 知道内情的人又疑惑楚听雪为什么要救折玉。 楚听雪好像什么都有,他有修为,有剑道,有朋友,有爱人,他有一眼能望到头的美满未来,可他却舍弃了这些,舍弃了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用自己的命去换了折玉。 这在别人眼中,真真是一笔不值当的交换。 在折玉自己眼里也是。 所有人都想要楚听雪。 没人记得,也没人想要折玉。 所以,折玉想,自己这条命到底有什么好救的呢。 楚听雪为什么要舍弃那么多东西,去换他活着呢。 就为了让他亲眼看看这一切吗? 天魔放开了他的衣领。 折玉重重摔回到躺椅上,肩胛骨撞得有些痛。 后来,天魔离开了,而折玉还蜷在躺椅上,笑得直不起腰。 楚听雪的丧礼,折玉还是去了。 但他没有在众人面前讨嫌,他只是藏在暗处默默看完了那一切。 楚听雪从生到死,都是风光的。 而折玉无论怎样证明自己、无论怎样努力,也永远是一只上不得台面的阴暗臭虫。 第500章 这就是他们的差距。 楚听雪在万人瞩目下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他连尸体都没能留下,他的棺内只有他平日常穿的衣袍。 作为剑修,他的吟泉剑本该和他的命石一起被沉入故魂湖底,可折玉在中间动了些手脚。 沉入故魂湖底的不是楚听雪的吟泉。 而是折玉的断弦。 那场闹剧里,该死的原本就是折玉。 是他不知好歹地逼迫楚听雪同自己去掌门试炼,是他不够警惕中了邪修阴招,是他坠入千落渊,都是他的错,都是折玉该死。 如果世人想要的是楚听雪,那折玉便想法子将他还回去。 反正死的本该是他,反正是他受了楚听雪的恩惠,受了他一身修为。 如果折玉活得那样失败,那就让折玉代替楚听雪,永远沉入故魂湖吧。 那天之后,折玉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以前的他总是打扮得干净利落,一身墨色劲装,日日板着脸,见过他的人对他的印象都不怎么好,说他看起来很阴沉,一眼就是一副不好招惹的刻薄模样。 后来,折玉再不整理自己,他长发散落,丢了剑,也脱掉了方便战斗的劲装,换上一身宽袍大袖,勾勒得整个人清瘦颓废,不像个剑修,倒像个整日靠酒色度日的清闲公子。 他学着记忆中楚听雪的一切。 学他爱酒,学他嗜睡,学他吊儿郎当,学他走路,学他笑,学他待人待物,学他的全部。 可不知为何,明明折玉那样努力地去学,却还是学不好楚听雪的样子。 旁人骂他沉溺于酒,骂他成天游手好闲,骂他颓废不做正事,说他把所有事都推给别人,说他负不起责任,不配当烟雨山的掌门。 可能,折玉这个人,就是天生没本事,做什么都是错吧。 剑学不好。 连学楚听雪也学不好。 他曾经,是多么钟情剑道的人啊。 他为什么不再修炼了,为什么不再提剑了?是他不想吗?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折玉的道心破碎了。 楚听雪死后,折玉的道心也跟着碎了。 他修炼的意义是什么?坚持不懈练剑问道的意义是什么? 年少时是为了自己,可突然从某年开始,这份意义从自己,变成了楚听雪。 楚听雪落给他的阴影太重,他大半辈子都在为了超越他而活。 楚听雪是他的师兄,亦是他心中死敌,他想堂堂正正地赢他一次,想彻底摆脱他的影子,想让世上所有人都知道,烟雨山除了楚听雪,还有一个折玉。 可现在,楚听雪死了。 折玉也输了。 折玉捡回了一条命,可他这一辈子,都再也摆脱不了楚听雪的影子了。 他可以超越一个活人。 但如今,他浑身经脉是那人重塑的,他一身灵力修为是那人渡的,他所有努力都成了笑话。 他比不过楚听雪,再也比不过了。 折玉在他人眼中,是个毒瘤,也是个笑话。 他们笑他东施效颦,笑他学楚听雪行事,笑他活成了楚听雪的影子。 可那又怎样? 折玉想,自己大概是着了魔。 他不再厌烦与人往来,他有了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那些朋友认识他后,总会笑着打趣说他这人和传闻一点也不一样。 是啊,怎么能一样? 因为传闻中的是折玉,而他们现在认识的,是楚听雪。 是折玉演出来的楚听雪。 折玉日日抱着楚听雪留给他的白玉酒壶,就算不喜欢也要装得爱惨了那流云醉,时间一久,连他自己也有些分不清,他对流云醉到底是习惯还是喜爱。 明明以前,他最讨厌那个味道。 明明以前,他滴酒不沾。 他替楚听雪做了所有他想做却没做成的事。 夭采小院的桃花阵需要楚听雪定期以灵力维持,这么多年来,折玉能忘了集议,忘了试剑会,却忘不了替楚听雪保护那片桃林。 楚听雪看透了天魔一族的困境,他想帮明烛天的少尊主,折玉便替他护住重伤的萧澜启,并给了他一条明路。 折玉替楚听雪当了这个掌门,如今烟雨山有难,折玉也应当替他站在这里,护住身后所有人。 只是。 只是…… 折玉不想。 折玉本就不是个多博爱多大义的人,他不想做这些。 这种事情,果然还是应该由楚听雪本人来做。 毕竟这是件好事,由楚听雪来做,多少还能给他落个好名声。但若是折玉,怕又得引来一些乱七八糟的猜测。 所以,折玉换上了当年楚听雪披在他身上的那件衣衫。 他束起了自己的长发,拿起了他的酒壶和他的剑,站在他的烟雨山前,保护着他的同门、他爱的一切。 没人会认出他是折玉,他们只会觉得是楚听雪死而复生,提剑护住了他们。 这才对。 折玉这一生,最恨楚听雪。 他厌恶他。 最终,却心甘情愿活成了他。 第235章 剑破万法 “阿玉。” 楚听雪的声音混着点滴泉的轻响,落在了折玉的回忆里。 “你的剑势太过锋利,伤人,却也伤己。跟你的性子一样,像块冰,虽然够冷够硬,可轻轻一摔就碎了,反倒不好。有时候,你可以试着稍微软一些,就像这水,无处不在,温和柔软,包容万物。” 第501章 “……” 折玉冷冷地看着楚听雪的笑容,听着他的说教,只反问道: “做冰不好吗?” 楚听雪愣了一下。 他顺着折玉的话想了想,停顿片刻后,他点点头,倒也释然了: “你说的也对,何必人人都要像水,阿玉就是阿玉,不必为任何事改变。” 说着,他又朝折玉扬扬下巴: “来,阿玉,过两招?” 折玉求之不得。 他微一挑眉,挑起断弦,带着不可挡之势刺向楚听雪。 而楚听雪扬唇一笑: “我最近琢磨了一个新招。” 说着,楚听雪手腕一松,吟泉在他手中灵活得像是拥有了生命,巧妙地避开了折玉的剑锋。 “看好了阿玉,这招叫做,四两拨千斤!” 后来,楚听雪嫌这个名字不好听,太过直白,便给它换了个名字。 少年恃险若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 凌清秋。 折玉不喜欢楚听雪那些花哨的剑法,也不喜欢他起的那些矫情名字。 可在那人死后,他却拿着他的剑,独自将凌清秋练了一遍又一遍。 银白剑芒破开夜空,与汹涌的黑色剑气撞在一起。 漫山遍野的火星似被激起斗志,同时发出一瞬耀眼夺目的光。 飞行法器在众人为那一剑凌清秋欢呼时缓缓发动。 林尽一愣,回头看去,其他人也很快反应过来,疑惑地望向开动法器的人。 有人不满道: “为什么要走?那可是楚听雪,他会护住烟雨山,就算他是在拖延时间,我们也得等他一起,哪有将他丢下的道理?” “楚听雪?他不是早死了一百多年了吗?” 发动法器的正是落烧,她语气淡淡,只道。 这样说着,落烧朝身边下属使个眼色,要他们去把控法器行驶方向,自己则双手抱臂,意有所指道: “我不认识什么楚听雪,我只知道,我呼星客欠了折玉一个人情,说好无论何事定当尽力而为,便会将他的命令行到底。” “你的意思是……” 那人迟疑片刻,重新看向了那边的白衣人影: “你的意思是,那边那人是折玉?怎么可能?那一剑明明是凌清秋,明明是……” “是啊,折玉怎么会那样大义,他难道不是一门心思只想着保命?” “他不拿剑很多年了吧,要拿也是他的断弦,为什么要选楚听雪的吟泉?这不是纯纯在恶心人吗?” “也说不定,他不是最爱装模作样学楚听雪行事?” “你这天魔胡说的吧,虽然折玉确实有点像楚听雪,却也不至于……” “阿玉什么时候像楚听雪了?” 在众人低声争论时,见桃淡淡道出一句。 这短短一句话,让质疑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阿玉就是阿玉。他哪里像楚听雪?” “……” 最先起头那人听见桃这样说,沉默片刻,还以为她是不满他们将折玉与楚听雪相提并论,因此讪讪笑了两声,道: “是我失言,抱歉……” “你不必同我道歉。” 见桃垂眼替流巽治着伤,只道: “你该同阿玉道歉。” 她声音微微低了些。 片刻,她缓缓蜷起手指,再次抬眸望向那边那道白色背影。 二人打得难舍难分,可数十招过后,折玉便逐渐落了下风。 吟泉周身的剑气和灵力不断被破界吸入体内,破界气势越战越盛,相比它,折玉便显得勉强许多。 又强行接住一击,折玉飞速后撤,呛出口血来。 烟雨山的火势越来越盛,给清冷的夜多添一丝灼烧之意,给半空中二人都蒙上一层火光的暖色。 折玉和韩傲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韩傲一身黑玉战甲已多出好几道破损,折玉发丝已显凌乱,他低头呛咳两声,又仰头喝了口酒。 他的喉结随着下咽动作一下下滚动,酒液顺着唇角滑落,流入脖颈。 很快,酒壶见了底,折玉垂眸看向空空的酒壶。 酒壶表面不知何时被他二人凌乱攻势逼出了一丝裂痕。 这裂痕虽然细小,却影响了法器的完整性,法器内的灵纹破损,灵力一点点自裂缝溢出,直到再也产不出哪怕一滴酒。 折玉握住酒壶的手微微用了些力,他眸色略显恍惚。 不过那一刻恍惚也十分短暂,很快,他珍惜地盖上酒壶的盖子,抬手随意擦了擦唇角,将酒壶重新悬在腰间,抬眸望向韩傲。 不知是不是折玉的错觉,韩傲那双眼睛,似乎比先前又红了些。 “你力竭了。” 韩傲猩红的眸子里映着折玉的影子: “再战下去,你必死无疑。” 听见这话,折玉却笑了,散漫地道出四字: “求之不得。” 说着,他望向韩傲,片刻,突然朝他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 韩傲扬扬眉,心觉有诈,不免迟疑。 “你过来,小子。” 折玉一身白衣已被灰尘和血污染上片片脏污,再不似先前雪白。 可他仍是笑着的。 “好歹我以前也当过你的长辈,来,你过来,我同你说两句话。” 第502章 不知是因为折玉看起来已没什么威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韩傲见他这模样、听他这样说,竟当真拎着破界上了前去。 靠近后,折玉抬手一把拽过他的衣领。 他微微侧过脸,靠近韩傲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同他说了几句话。 闻言,韩傲原本没有表情的面容突然闪过一丝诧异。 而后,随着折玉唇角勾起,韩傲皱紧眉,立马一掌拍向他,同他拉开距离。 折玉生生受了这一掌。 可他看起来似乎不觉得痛,反倒笑得开怀。 同时,烟雨山各处突然爆出数道冲天光柱,韩傲震惊地发现,那些光柱内涵的不是灵力,而是源自各类天魔的魔纹本源之力。 韩傲几乎瞬间就想起了先前从烟雨山各个隐秘角落蹿出的黑影。 之前韩傲没怎么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只怕那些影子都是来自呼星客的天魔,他们早做了准备,就等着折玉这一招。 “没人告诉你,我折玉阴险狡诈,为达目的,向来不择手段,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折玉张开双臂,任那些魔纹光柱汇集于此,一道道穿透他的身体。 “……你疯了!!” 韩傲脸色一时惨白。 他看着折玉长发散落,身上逐渐被黑色魔雾包裹,不属于他的魔纹爬满了他身体每一寸皮肤。 折玉一双眼睛也逐渐变成整片墨黑。 疯子…… 疯子!!! 他竟甘愿让自己被魔纹浸染,这魔纹种类之杂数量之多,落在折玉身上,折玉照单全收,所要付出代价已经不是简单的入魔了。 爆体而亡都算轻的,他很有可能就此失了神志,成为一个人不人魔不魔、只会杀戮的怪物! 折玉却似十分享受这一切。 他一点不觉得痛。 他在笑。 他在世几百年,从未笑得这样畅快过。 疯子? 落烧听见他的计划后,也骂过他一句疯子。 但那又如何? 折玉一直是这样。 一直是为达目的不计后果的疯子。 一直是宁愿折断自己,也不愿有一点点迁就包容的性子。 他知道韩傲会追来,知道自己一定得站在这里,替楚听雪护住身后那些人。 可他不能白白献出自己一身修为。 不能让楚听雪的灵力,变成杀神剑的养料。 那这世间,怕是再无人能制衡这新一代杀神了。 数千条魔纹瞬息间挤进一个人类的身体,令他灵流紊乱,直至和浑身灵脉一同破碎。 吟泉发出痛苦的剑吟,短短几息后,突然碎裂成了千万片,如星光洒落,坠入了烟雨山间连片的火焰。 折玉低头看着自己空出来的手心,略微有点恍惚。 不过很快,另一道剑光自远处而来,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召唤,静静地停在了他手边。 那柄长剑呈灰暗的金属色,显得十分沉重。 断弦。 自从折玉当年从千落渊出来后,断弦便无法再与他产生共鸣了。 可现在,它主动从故魂湖底挣出,身上还带着冰冷的湖水。 它认出了自己的旧主。 他重新回到了折玉的身边。 折玉略一怔愣。 很快,他毫不犹豫握紧了断弦剑柄,任魔纹穿透自己,再穿透它。 他一双眼睛墨黑如深渊,脸上爬着的魔纹也显得诡异又可怖。 深黑色的魔气自魔纹中溢出,包裹住他的身体,盖住了他衣裳那些白色,远远看去,就像重新为他裁了一身墨黑战袍,随着他的动作迎风翻飞。 烟雨山原本已经破碎的护山大阵突然重启,光芒大盛。 那结界拦住了折玉周身狂涌的魔气,将这场战斗限在了他与韩傲两人之间。 “来吧,小子。” 折玉手腕剑花,断弦剑兴奋到剑身震颤。 虽然百余年未见,可它和折玉之间依旧默契。 他们一起期待着这最后一战。 “今日我必死无疑,而你,得来给我陪葬。” 折玉不知何时敛去了面上笑意。 他的气息危险、妖邪,他舍去了同那人相似的一切,这次,应当再无人会将他错认。 “看好了,这招叫做,四两拨千斤!” 回忆里,楚听雪轻松拨开了折玉的剑。 而折玉剑尖一偏,冷笑一声,评价道: “这招,很楚听雪。” “那当然。作为剑修,总要有招个性鲜明的绝杀才是。” 楚听雪一点不谦虚,说罢,他又问: “你呢?来给我看看,折玉有没有很‘折玉’的一剑。” “当然。但,轻易不用。” “为何?” 为何? 折玉将浑身魔纹尽数注入断弦剑内,一同燃烧的,还有自己的元神与灵魂。 他燃烧了自己的全部,他的气息一时暴涨数十倍,他将所有的杀招,全部注入这一剑。 折玉不会让步。 折玉从不会让步。 他不会四两拨千斤。 真到绝境,他不可能想法保命。 他只会燃烧自己的一切,拖着对方,和自己一起下地狱。 “看好了,楚听雪。” 折玉喃喃,语调微冷,仿佛眼前还站着那位故人。 第503章 他双目已不似人类。 可他灵魂里,还刻着那人的影子。 他冷冷勾起唇,隔着数百年时间,回应了那人的话。 “……我有一剑,破万法!” 第236章 碎玉写意 折玉身上的魔纹浮动,几乎包裹成一颗黑色的茧。 烟雨山的夜,下面是冲天火光,上面是压在人头顶令人几乎无法喘息的沉重阴云。 阴云后传来阵阵沉闷雷声,像是踩着人类心脏的鼓点。 折玉身周的魔纹似也受到雷声召唤,一道道自他身侧游蹿而出,缠绕上断弦的剑锋。 魔气和剑气重叠,几乎要刺穿云层、刺破空气,甚至划开时间和空间。 正如它的名字。 此一剑,破釜沉舟,无法回头。 一剑,破万法。 韩傲看着眼前似人似鬼的男子,下意识往后退去一截。 折玉是故意的。 他从一开始就布了此局,他从对上他的那一刻就为他备好了杀招! 折玉之前一直都在拖延时间,他在等他宗门那些人乘法器离开烟雨山的范围。 而现在,那些人走了,折玉也没了顾虑。他开启了烟雨山的单向结界,将他们二人困在了一起! 破界是可以吸收修士的灵力和血气,但它可以吸收一个主动让魔纹毁去经脉与身体的怪物吗? 韩傲其实可以赌一赌。 但他不敢赌。 “喂!” 他用灵力震了震破界的剑身: “少装死,出来!” 团团黑影自破界剑身那些赤红纹路之下溢出,逐渐在韩傲身边凝成一个人形的影子。 破界剑灵似乎比之前凝实了许多,它的面部甚至已经可以隐隐看出五官的轮廓。 他来到韩傲身后,学着他的动作,亲昵地握住了他持剑的手。 “你需要我,主人?” “废话!” 韩傲对它并没多少好脾气: “折玉疯了,再废话,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那,您想让我怎样做?” 比起大难临头的韩傲,破界的声音显得十分懒散。 韩傲一咬牙: “给我你的力量!” 听见这话,破界古怪地轻笑一声。 他低下头,轻轻俯到韩傲耳边: “你终于肯接受我的全部了,主人?” 说着,破界由黑影构成的身形突然缓缓散开,那丝丝缕缕的黑烟一点一点挤进韩傲的经脉,令他手腕处的血管都透着股瘆人的、深到发黑的红色。 韩傲只觉得有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在自己身体内游蹿。 他浑身灵脉都被狂躁灵流撑得酸胀,他咬牙忍着那些怪异感觉,额角青筋暴突,一双眸子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破界在侵蚀他的心智和身体。 可那又如何? 韩傲想要它的力量。 破界原本就是他的剑,加上之前破界趁他昏迷,用他的魂血强行渡过一部分魂力,有这层前因在,他吸收破界力量的过程并不算太痛苦。 他指尖有控制不住外溢的、带着血腥气的灵力。 他动了动脖子,抬眸望向朝自己逼来的魔纹虚影。 他手挽剑花,抬剑挡上去,破界与断弦相撞,带起的气浪令山中树木都迫不得已弯下腰,火势更是在短暂的压制后烧得更烈更凶。 方才还落在下风的折玉出招愈发狠辣,他整个人就像一只自地狱爬出的恶鬼,招招欲取韩傲性命。 有了破界全部的力量,韩傲对上他,倒还算从容。 数十招过后,他察觉周遭灵力波动有异。 他微微眯起眼睛,抬眸看去,只见断弦的最后一剑形成一个巨大虚影,剑尖朝下悬在了他头顶。 而烟雨山各个角落不知何时突然飞出数道赤红色的灵流锁链,那些东西像是阵法产物,它们如一道道红色闪电,似是打定主意要将韩傲困死在这剑刃之下。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刻,韩傲却一点不慌。 他扬扬眉,反倒还有心思问破界: “这就是你的全部吗?” “当然。”破界声音沙哑: “主人若是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主人不必担心,这一剑,只要你我齐心,未必扛不下来。” “是吗?” 听见这话,韩傲却是冷笑一声。 很快,他微微沉下语气: “可我,不想跟你齐心。” “?” 韩傲这话说罢,破界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便觉有一股强大力量欲将自己生生扯出韩傲的体内。 破界难得慌了神。 他不知道韩傲使的是什么古怪术法,竟令他无法抗拒。 他被撕离了韩傲的身体,他看向依旧从容结印的韩傲,不可置信道: “韩傲!你这是做什么?!我帮了你!是我帮了你!你不想要我的力量了吗?!” “你的力量,不是已经全在我手里了吗?” 韩傲冷笑一声,手中迅速结成法印,以不容拒绝之势强行将破界从自己灵魂中剥离出去。 刚才承受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现在又要强行分割灵魂,这种负荷令韩傲的七窍缓缓流出鲜血,体内翻江倒海般的痛苦更是不断折磨着他的身体与精神。 但他没有一点犹豫。 第504章 剥离破界后,他立马飞身后撤,几乎在他离开的同时,那些灵流锁链与他擦身而过,依次捆缚住破界的脖颈和四肢,将他牢牢钉锁在那巨剑之下。 “口中叫着主人,实际只是想滋养一具合适的躯体,一点点侵蚀我的灵魂,而后寻见机会取代我吧?就算不是,我也终将成为被你操控的傀儡,成为一个像疆梧那样的杀戮机器?” 韩傲微微眯起眼睛: “如今你的力量已经归我所有,那么,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你,就替我去死吧。” 听清韩傲这话后,破界没有震惊。 它反倒笑了。 它放弃了挣扎,任身上的锁链越缚越紧。 他的笑声无比癫狂: “哈哈哈哈……好样的!小子,不愧是我挑中的人!” 破界的话并不像是宣泄恨意,倒像是真的酣畅淋漓。 他自言自语般道: “旁人说你是第二个疆梧……怎么可能?!疆梧怎么可能比得上你!疆梧才是我手里的傀儡,是个没有思想只会依赖我的废物,而你,我的孩子,你将成为真正的杀神!真正的……!” 破界的尾音还未散去,就被折玉那一剑破万法震出的天地轰鸣声淹没。 破界剑灵的本质就是一缕残魂,在这一剑下,当必死无疑。 的确如古籍记载,也如旁人所说,这剑灵有蛊惑人心、影响心性的本事。 韩傲只觉得烙印在自己灵魂中的某些东西随着破界剑灵的破碎也跟着消散了,只是还不等他细细检查,破万法的余威便在那剑落下后朝他荡来,韩傲一时闪避不及,被那混杂着无数魔纹本源的剑气震荡正面击中。 韩傲只觉一股巨力撞在他躯干,将他整个人拍飞出去,重重撞在烟雨山外围的结界之上。 这一剑,撼天动地。 失控的魔纹与火焰狂舞,那个已不似人类的黑衣男子被汹涌魔纹吞噬,逐渐消失在天地震荡与灵气溢散之中。 林尽看见魔纹就知道此事与呼星客有关,他忙看向身边的落烧: “落烧姑娘,这是……?” “是折玉他自己的选择。” 落烧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眸色无比复杂: “将我们的魔纹贮存在护山大阵各个阵眼,再以他掌门令起阵,使他的身体能够暂时承载借用魔纹与护山阵的力量。一是他知自己不敌破界,想拼一把与其玉石俱焚,二是他不想白白将一身灵力献祭给破界,所以选择先一步自毁。” 说着,落烧抿抿唇,道: “我不认识什么楚听雪,但折玉,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掌门。” “那他……” 林尽原本想问,那折玉会如何? 可开口之后,他又觉得不必问了。 以人类之躯,承载那么多且杂的天魔魔纹,想也知道…… 一个念头未过完,林尽突然察觉自己的弟子名牌有异。 他微微一愣,抬手拿起悬在腰间的玉牌,发现那玉牌正一下下闪着微弱的光。 不止他,在场所有烟雨山中人的名牌和玉令都是一般反应。 而他们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信物有异,掌门身陨。 林尽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玉牌,攥到手指关节都发白。 他的手有些许颤抖。 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他的喉头,令他说不出半个字。 他只能用力呼吸,好缓过心底那些令人窒息的痛苦绝望,连呼吸都在颤抖。 可能是飞行法器太晃,他几乎要站不稳。 就在他腿一软即将跌跪在地时,身边有只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烟雨山的护山大阵散了,里面受困的魔气失去桎梏溢散而出。 夜半的风带着火焰烧尽的灰尘追赶在他们身后,林尽的发丝被带起,他闻见了死亡与烧灼的味道。 烟雨山的火和刺穿黑夜的那一剑在他眼中烙下了一瞬光。 后来,他看见后山那片浅粉色的桃林被风吹散成千万片花瓣,短暂绚烂一瞬后,又一片一片消散在夜色中。 而见桃已将流巽交给其他人照顾,自己则站在木船边缘,望着那漫天消散的桃花。 似是有所感应,一片浅粉桃瓣被风卷着到了见桃身边。 小小的花瓣沾上她的指尖,又在她触碰后散成细碎的光点。 见桃微微偏过脸,在旁人未察觉时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 “阿玉。” 回忆中,见桃穿过桃林,寻见了藏在林间的男子。 男子背对着她,而见桃看着他的背影,双眸忍不住落下泪来: “阿玉,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不要惩罚自己了好不好?阿玉,放下吧……” 见桃低下头,泣不成声: “我们都……放下吧。” 记忆中的男子没有回答她。 他只慢悠悠迈着步子,仰头喝着酒,越行越远。 而此刻,恍惚间,见桃好像在冲天火光中又看见了当年的影子。 只是,与那不同的是,这次,折玉背对她行远,依旧没有回头,却抬手冲她轻轻挥了挥,像是一个告别的姿势。 放下了。 点滴泉的水滴滴落,在彻底消失前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响。 那一刻,他不再是万千水滴之一,也不再是谁的倒影。 第505章 他是他自己。 他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所有人—— 还清了。 放下了。 第237章 沧海桑田 “阿韩!阿韩!!” 韩傲听见有什么人在唤自己。 只是他耳中噪音太多,听不太清。 他仿佛坠入了无间地狱,曾经死在他剑下的亡魂一个个从地狱爬来朝他索命,它们抓住了他的脚踝,试图将他拉入深渊。 韩傲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他在梦中不断挣扎,却没有一点用处,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下坠,后来,他在亡魂中看见了破界的影子。 “你回不了头了。” 破界没有像身边亡魂一般拉扯他。 它只静静站在狂舞亡魂中,沙哑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 它一遍遍告诉他: “孩子,你回不了头了。” “阿韩,阿韩……” 可是,有另一道声音和它重叠在一起。 那声音如一双温柔的手,替韩傲挡去了那些声音和画面,将韩傲拖出了万丈深渊。 韩傲闻到一股很清淡特别的香味。 他自昏迷中惊醒,下意识握住了另一人的手。 那人的手柔软又温暖,在短暂的惊诧后,她很快握住了他。 “阿韩,你醒了?” 柳拂心将他扶起来: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韩傲没有回答。 清醒后,他只沉沉地看着柳拂心的眼睛,而后突然起身将她拥入了怀里。 面对这个拥抱,柳拂心的身体僵硬一瞬。 不过很快,她放松下来,抬手环住了韩傲,像哄小孩一般,轻轻拍着他的背。 韩傲抱她抱得很用力,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去。 他埋在柳拂心肩上许久,后来,他突然开口道: “小柳。” “嗯?” 柳拂心回应之后,又是许久沉默。 再开口时,韩傲嗓音沙哑许多。 他环着柳拂心的腰,在她耳边缓声问: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阿韩。” 柳拂心语气柔软: “做噩梦了吗?” 韩傲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只又问: “你会厌恶我吗?” “不会。”柳拂心认真答: “阿韩帮了我那么多,阿韩那么爱我,我怎么会厌恶你?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那……” 韩傲话音微微一顿,声音稍稍沉了下去,问出最后一句: “小柳,你会骗我吗?” 柳拂心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 不过很快,她轻笑一声: “今天到底怎么了,说什么傻话啊?你的小柳怎么会骗你?” 韩傲半睁着眼睛,眸色沉沉: “不会吗?” “嗯。当然不会。” 柳拂心抬手无意识地绕住他的衣带,不自觉将指尖勒到发白: “小柳,永远不会骗韩傲。” 听见这话,韩傲轻轻弯起唇。 他应道: “好。” 他放开了柳拂心,抬手捧住她的脸,垂眸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认真,像是在同她说什么誓言: “……只要你不骗我,我为你下地狱也愿意。” 闻言,柳拂心微微一怔。 很快,她勉强勾了勾唇,似是不大喜欢韩傲这话: “你吓到我了,阿韩,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你身体还好吗?烟雨山掌门那一剑真吓坏我了……我以为……你是如何从他剑下逃出来的?” 韩傲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他放开了柳拂心的脸,在回答她之前,先抬眸观察一番周边。 让他意外的是,他此时此刻,竟躺在一个极为熟悉的地方。 是烟雨山,是南乾。 是林尽的小院。 “为什么把我放在这里?” 韩傲微一挑眉,问。 之前在烟雨山时,他经常会来林尽的小院玩,他对这个地方,比对自己曾经的弟子寝舍还要熟悉。 在这个世界,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比哪里都更像一个家。 仔细瞧瞧,小屋的模样跟他记忆中差不了多少,只是比起以前,多了一些零碎的摆设。 旁边的架子上还挂着林尽的衣衫,有某个恍惚的瞬间,韩傲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当年,好像他只是在南乾练剑练累了,所以悄悄跑来林尽这里午睡偷闲。 他好像还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在乎,不用面对人心的弯弯绕绕与阴谋诡计,也不用背负手里那笔越来越深的滔天血债。 韩傲出神许久,直到听柳拂心说: “这是……这是萧澜承的意思。” 她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他说,你应当很怀念烟雨山的生活,也很想念你的朋友,所以……没关系,阿韩,你不喜欢的话,咱们就换个地方住,没关系的。” “无所谓。” 韩傲收回了视线: “都一样。” 他掀开身上的被子,坐起身活动着手臂。 他身上的伤没有多重,至少现在只剩了关节处的隐痛。想来也是,明烛天这群天魔应当最了解如何对付魔纹创伤,萧澜承也舍不得他受伤,毕竟,作为萧澜承的狗,萧澜承还指着他继续尽心尽力去替他杀人、替他侵略,他可舍不得他受伤。 第506章 如今,烟雨山没了。 下一步呢,又会是哪个倒霉蛋? “阿韩。” 柳拂心的声音打断了韩傲的思绪。 他微一挑眉看向她: “嗯?”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柳拂心抬手,轻轻抓住了韩傲的衣角: “折玉那一剑不简单,不仅融了无数天魔的魔纹,还献祭了他的魂魄与元神,你究竟是如何扛下的?可感觉身体有哪里不舒服?我怕那一剑给你留下创伤,你不能对我有隐瞒,一定要将所有感受都告诉我,好吗?” 柳拂心微微皱着眉,看起来当真是担心极了。 韩傲垂眸看着她,眸中神色不明,不过很快,他弯唇冲她笑了一下。 他抬手,将柳拂心脸颊边的碎发拨到耳后,语气温柔: “没事,真的没事。折玉那一剑虽狠,但还不至于要了我的命。” 说着,韩傲顿了顿,又道: “我知我不敌他,所以,在他那一剑落下前,我彻底接纳了破界剑灵,融了他所有的力量,与他一起,破了折玉的杀招。” 韩傲从床边拿过了破界。 他眸中一片猩红,映着破界的影子。 他用指腹摩挲着破界剑鞘上的纹路: “是吧,破界?” 似是回应一般,破界剑身赤红色的纹路微微发着光。 柳拂心看看破界,又看看韩傲,勉强笑道: “阿韩不是说,破界总是试图支配你的想法侵蚀你的灵魂?你不是不喜欢它吗,怎么……” “是我误会它了。” 韩傲冲柳拂心笑了笑: “它现在,是我最好的朋友。” “嗯……那,阿韩没事就好。” 柳拂心点点头,眉目中却还是一片愁色。 韩傲看着她,道: “小柳,帮我倒杯水好吗?” “好。” 柳拂心没说什么,她立马从床边起身,转身去拎桌上的茶壶。 而在她背过身后,韩傲唇角笑意微敛,一双红眸中的神色也沉了下去。 他重新垂眼看向了手边的破界。 破界光芒早已暗淡。 他冷笑一声,抬手将剑扔去了一边。 - 华山,凛意峰。 林尽独自坐在华山断崖边,周遭寒风刺骨,带着霜雪落在他的发梢眉睫。 他将身上斗篷又系紧了些。 斗篷上的毛领扫着他的脸颊,有些痒。 风雪将他一双手冻得通红,他缓缓蜷起手指,把手缩回了斗篷中。 “一个人坐这作甚?” 许久,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林尽知道是谁,便没有回头。 萧澜启缓步走到他身边,垂眸看着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这人这么瘦这么小一只,好像来阵稍微大些的风就能直接把他掀飞到悬崖下面去。 但他犹豫片刻,没有叫林尽挪位,只自己走过去坐在了他身边。 这样的话,万一这人真被风先走,他还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 合理! “不做甚,看看雪。” 林尽叹了口气,淡淡道。 “你看雪非要坐在这里看?” “嗯,安静。” “好吧。” 萧澜启应了一声,再没动静。 林尽觉得奇怪,他侧目看了萧澜启一眼: “那你呢,你来这作甚?” “不做甚。”萧澜启学着林尽的话: “陪人类看雪。” 听他这么说,林尽没忍住笑了。 萧澜启瞥了他一眼。 他道: “终于笑了。” “嗯?” “你这两天,好像不怎么高兴。” 萧澜启微一挑眉: “在想什么?” “在想……” 林尽叹了口气,突然道: “在想,活着可真难啊。” “?” “折玉很难,见桃很难,我很难,韩奥也很难。所有人都很难。感觉很迷茫,如今烟雨山沦陷,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其他宗门也没有自保的本事,纷纷投靠大师姐。这修仙界,怕是要变天了,未来,又要走向哪个方向?我很茫然,也害怕。” “有什么茫然?” 萧澜启撑着身体,仰头看着天空飘落的雪花,语气轻松,似乎并没把林尽那些担忧当回事: “待到把明烛天和韩傲一锅端了,你不就能回烟雨山了?烟雨山被烧了也没事,你不是有那什么万物生长的符文?总能将一切变回原来的样子。” “不能了。”林尽垂下眼: “就算烟雨山能变回曾经,可山中一切都不同了,我们也回不去了。现在想想,以前真的好幸福啊,每天什么都不用想,只用想今天给大家做什么菜,明天画什么样的符,成天看着阿韩和花大小姐打打闹闹,偶尔去点滴泉,和折玉喝两杯酒,可现在……” 林尽的声音低了下去。 萧澜启却没注意到他的情绪,他还在想林尽说的话,而后冷不丁来了一句: “你不是还有只狗?你为什么光怀念那些人,不怀念你的狗?你说你爱他,我看你也没多爱。” “……” 听见这话,林尽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天魔,怎么那么傻? 第507章 可他笑着笑着,又突然有点难过。 笑着笑着,眼泪就模糊了他的视线。 萧澜启这时才终于察觉异样,他看见林尽掉了眼泪,心中醋意顿时跑了个干净。 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捧起林尽的脸,用指腹擦掉他脸上的泪: “聊得好好的,你突然哭什么?” “太难了,萧澜启。” 不知为何,在萧澜启面前,林尽突然卸掉了所有防备,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难过得像个没吃到糖的小孩。 他好难过,他只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活着太难了,萧澜启,为什么人和人的感情那么复杂,为什么世事无常,为什么一切不能一直保持原来的样子? “我好累,阿启。 “我真的,太累了。” 第238章 堪以告慰 萧澜启被他一句“阿启”唤得乱了方寸。 他脑子瞬间不转了,他听着林尽的话,大脑一片空白,只道: “累……累了就休息啊,哭什么,这些问题,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一言不合就先哭上了?” 萧澜启语气慌乱,嘴里乱七八糟地念叨着,手上还要给林尽擦眼泪,简直忙得不像样。 林尽原本哭得很伤心,但看萧澜启这样子,他哭着哭着又笑了出来。 “傻狗……” 他抬手擦擦眼泪,笑着骂了一句。 “什么?” 萧澜启只听他含糊说了两个字,没听太清内容。 “没什么。” 林尽吸吸鼻子。 温热眼泪滚到脸颊上,几乎瞬间就被寒风吹透至冰凉。 “那你要不要回屋?” 萧澜启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一不对劲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回屋?”林尽没懂他的意思: “回屋作甚?” “你不是累了吗?回屋休息睡觉啊。” 萧澜启皱皱眉: “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人类被累哭,你可真是给我开了眼。” “没有……”林尽哭笑不得: “不是那种累。” 说着,他晃晃腿,用足跟轻轻撞了撞断崖坚硬的表面。 “那是哪种累?” 萧澜启微一挑眉: “你们人类将感情分那么多种就罢了,现在连累都要分那么多种。” “心累。” 林尽顿了顿,在想自己该怎么跟萧澜启解释。 他觉得,自己既然希望萧澜启对自己真诚,那自己也应该对他真诚一些。 所以他犹豫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道: “你知道吗,我其实不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 这话说完,林尽其实有点紧张。 他讲的这种行为在修仙界叫做夺舍,情况可轻可重,他不知道萧澜启听见这个重磅消息之后会如何想。 他观察着萧澜启的表情。 谁知萧澜启面色一点未变,只扬扬眉: “我知道啊,然后?” “?”林尽是真真没想到: “你知道?” “嗯。你也没有很用心在演吧?你和原来那人从性格到行事风格没有一处相似,江枕风告诉我的,如何?” 萧澜启完全没把这当回事,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比起这个,他更关心另一件事情: “既然你现在同我坦白了这件事,那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 “……”林尽轻轻抿起唇角: “林尽。” “什么啊?” “林尽啊。” “你还拿这名字糊弄我?” “没糊弄你,我真叫林尽,在哪都叫林尽。” 林尽轻笑一声: “双木林,尽力的尽,层林尽染的林尽。” 说着,林尽看了萧澜启一眼: “萧澜启,还有一件事。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林尽的话愈发叫萧澜启听不明白了: “什么意思?” “我的家,在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你可以理解为另一个世界,是存在于我们所处的时间空间之外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跟这里完全不一样,那里没有灵力,不能修炼,也没有什么宗门,但我们有国家,有秩序,有法律。” “不能修炼?”萧澜启皱紧眉: “那有什么意思?那你们靠什么活着?像凡人一样,成天吃了睡睡了吃,耕作种地?” “差不多吧。虽然不能修炼,但我们可一点不比你们差。我们有能带着人在地上跑、在天上飞的铁疙瘩,半个时辰就能跨越千里地,还有像传音符一样相隔千里也能听到对方声音、看见他模样的工具,还有轻轻一按就能致人于死地的武器。” 林尽说的这些东西,萧澜启实在想象不出来。 林尽的家乡,还真是个怪地方。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林尽原本就是个怪人,他会说很多萧澜启无法理解的怪话,他做的菜式也独一无二闻所未闻,如果他原本就来自一个和这里截然不同的世界,那就能说得通了,只是…… 萧澜启记得,林尽以前总和那个叫韩傲的小子凑在一起,说什么“回家”。 他们是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吧? 可萧澜启不知道那个世界在哪里。 若是林尽回去了,那他以后该怎样找见他? 第508章 萧澜启不知道。 他心里莫名多了些郁气,他微微垂下眼,看着风雪穿过断崖间。 林尽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 他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人坦白什么东西的时候总爱找点事情来做,林尽一双手闲不下来,即便冻得通红,也要从斗篷里拿出来掰一掰扣一扣。 “我在原来的世界,有自己的生活,虽然不算多幸福,但胜在安稳。我本来以为能一直这样下去,但突然有一天,我一闭眼一睁眼,就来了这个地方。这不是我从小生活到大的家,这里的很多事都超出了我的认知和想象,我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而在我茫然的时候,我遇见了韩傲。 “韩傲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是同一类人,我说的一些事情只有他明白,同样的,在这个世界里,他也只有我这一个家人。对我来说,他真的,是个意义很特别的朋友,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我要如何适应这个世界,更不知道当初的我在这里单打独斗,会有多迷茫多孤独。” 萧澜启微微眯起眼: “所以,他才是你生命中那个最特别的人?你喜欢他?” 林尽又要被他逗笑了。 他无奈摇摇头: “你能不能放过这个话题?他是我最特别的朋友,我喜欢他,可并不是要跟他成为恋人的那种喜欢。只是,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会一直像以前那样,一直在烟雨山荒度时日也好,一起去游遍河山也罢,又或者,我们可以一起回家,回到家之后,有这段共同的奇妙经历,我们也会永远记得彼此这个特别的朋友。可我没想过他有一天会站在我的对立面,萧澜启,你懂吗?” 林尽看着雪花落在自己掌心,再看它化成小小一滩水: “原本以为能一直同行的人,突然变成了敌人。我不相信他会是别人猜测的那样,可他确确实实在我眼前杀了我身边的人。他亲手毁了我喜欢的生活,可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他的想法他的动机,我……” 林尽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 总之,就是心里揪着难受。 “我知道啊。” 萧澜启轻飘飘道了这样一句。 “我以前也把萧澜承当最亲的兄长,然后如何,你也看见了。但我们天魔没有你们人类那么复杂的感情,他骗了我,他想杀我,那我也要杀他,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一成不变的,人是,你们人类的感情也是。再特殊又能如何,你能为了他,放弃你拥有的一切?你能接受那个亲手毁了你生活和你身边人的他?如果没法子保全所有东西,那还能如何呢?为自己而战吧,至少,你永远不会背叛你自己。” “……” 听见萧澜启这段话,林尽沉默许久。 后来,他想通了,心里也顿时轻松下来。 他冲萧澜启笑了笑: “好有道理,没想到我们萧澜启还能说出这种话。” “?”萧澜启差点没从地上跳起来: “怎么,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形象?绝世大蠢蛋吗?” 说着,他目光微微下挪,看见了林尽冻得通红的手。 “啧。” 萧澜启皱皱眉,也没多想,直接将林尽的手拉过来,用自己的大手拢住他: “冻成什么样子了还在这坐着,真不懂你。你不是就指着这双手画符布阵吗,若是冻坏了,我看你怎么办。” 萧澜启的体温很高,就算一直在崖边呼啸寒风中,他的手也还是暖的。 林尽怔愣许久。 直到冰冷的双手慢慢染上萧澜启的温度,他才回过神来。 抬眸看,萧澜启正微微皱着眉,认真地替他按着被寒风吹到僵硬的手指。 “萧澜启。” “作甚?” “有点冷?” “有点?”萧澜启嗤笑一声: “冷了回屋去啊,江枕风知道你身子弱,特意从凡世给你弄来三个大暖炉,你不在里边待着烤火,非要来悬崖边吹风,你不冷谁冷?” 虽然嘴里是一连串的抱怨,但萧澜启的身体很诚实。 他身上魔纹浮动,在他和林尽身边结起一层青粲色的结界,结界替二人挡去了风雪,里面是如春日一般的暖意。 林尽抬头看看结界上流转的魔纹纹路,顿了顿,又故意道: “这结界挡着雪了,我看不清了。” “那你要如何?!” 萧澜启大怒,撤去了结界。 他真想把这事多的人类放在这不管了,可又不能真不管。 他想把自己身上的斗篷也解下来给他裹上,可斗篷又不能自己发热,这人类坐在这,被寒风吹透之后,该冷还是得冷。 萧澜启暂时想不出办法。 他一时气急,索性抬手将林尽抱在了怀里。 萧澜启的温度强势地裹了上来,林尽身上发冷的衣料都逐渐暖了起来。 那股暖意贴上他的皮肤,直达心脏。 “这样呢?还冷吗?” “还有点。” 萧澜启只好再把林尽抱紧一些: “你这人类,这么怕冷,还非要看雪。你还要看多久?我总不能一直这样抱着你吧?” “为什么不能?”林尽问。 萧澜启没有多想: “你不是说这种事只有互相喜欢的人才能做?你又不喜欢我。” 第509章 林尽微一挑眉: “那你喜欢我吗?” “……” 萧澜启被他问住了。 “我……本……本尊不懂什么喜欢。” “这样啊。” 林尽点点头: “那算了,放开吧,我回屋去。” “算了!” 萧澜启紧紧环住他的腰: “你不是要看雪,这就看够了?……再看久一点吧。” “……好。” 林尽看着被风卷起的雪花,微微勾起唇: “那就,再久一点吧。” 第239章 五方杂厝 剑心派与烟雨山两地沦陷,令修仙界人人自危,生怕明烛天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 消息传开之后,小宗门们生怕受到波及,个个连夜收拾东西,学烟雨山的做法,一路向北投奔凛意峰。 华山苦寒,地势巧妙,易守难攻,又有江枕风与烟雨山一众高手坐镇,看起来竟成了这修真界最安全之地。 几乎每日都有小宗门的人乘飞行法器赶来华山,原本冷清的凛意峰竟也变得热闹起来。各宗各派的长老们日日聚在一起,商讨应对明烛天与杀神剑的法子。 林尽没有参与过他们的会议,有什么消息全靠萧澜启转告。 华山太冷,他受不了屋外的温度,整日都在自己屋里烤暖炉。 毕竟如今局势险峻,他一个木灵根主生命的符修也帮不上什么忙,有关韩傲的消息他听多了还会内耗,倒不如直接放手不管,若是旁人有事需要他,自会来主动寻他。 抱着这样的想法,林尽成日在自己屋里吃了睡睡了吃,好不惬意。 但这样的日子过久了,难免无趣。 回头想想,他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们,一个个忙的忙,走的走。 连元曦也离开了。 和他们一起来到凛意峰后,元曦陪了见桃两日,便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带着自己的鹅卵石,同林尽道了别。 毕竟,他之前跟着林尽来烟雨山,原本就是为了找楚听雪,如今他知道了楚听雪的下落,听过了他的故事,见过了与他有关的人,终算是为自己的执念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也不知见桃跟他说了什么,总之,林尽再见他时,小狐狸似乎放下了很多东西。 他冲林尽笑着,告诉他: “林尽,我放下啦。” 元曦这一生,虽然游过天下,可他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是为了寻找另一个人。 他向每个人打听楚听雪,同每个人讲自己与楚听雪的故事。他习惯了讨好身边的人,蹭身边人的庇护,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只是一只连化形都要靠别人帮助的狐狸,他没法一个人在充满危险的世界活下去。 可后来,在他为楚听雪的离开哭鼻子的时候,林尽摸着他的头,告诉他,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他其实是一只很厉害的小狐狸。 见桃也温柔地注视过他,告诉他,无论那个人对他的意义有多特别多重要,他于他也终归只是个过客。我们可以带着他的愿望与信念活下去,却不能只为了他活下去。 见桃还告诉他,他要爱自己,只有自己,才是自己人生最大的意义。 元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要为了自己好好生活吗? 要为了自己看遍天下每一处风景吗? 元曦回想自己走过的所有地方。 他好像,确实没有静下心好好看过身边的一切。 所以,短暂考虑过后,小狐狸收好自己的行囊,重新踏上了自己的旅途。 离开前,他本想留下楚听雪送给他的那颗鹅卵石,可他在刨好的土坑边蹲坐许久,终也没能舍得将它埋下。 他只把土坑填平,自己揣好那颗鹅卵石,带着小包袱离开了凛意峰。 小狐狸走了之后,林尽经常能收到他的来信。 他在路边看到的花、看见天上形状奇怪的云,他都会用留影珠记录下来给林尽看。 他说,因为林尽是他的朋友,所以,他想给他分享自己遇见的一切。 林尽很期待元曦的来信,每次也会认真给他写回信。 他在小狐狸身上看见了难得的自由感。 这才对。 林尽衷心地为自己每位朋友高兴或伤心,可偶尔他也会想,他的朋友们,在时间流逝与世事变迁中,都找到了自己的意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人生,每个人都在成长,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忙碌,连见桃也重新出山,拾起了自己曾放弃的一切,尽力帮着身边的所有人。 可林尽却还困在曾经,还在迷茫,还在止步不前。 他该做些什么,又该怎样找到自己的意义? 林尽不知道。 他游手好闲地在凛意峰过了一日又一日,每日只听凛意峰又来了哪里的人、明烛天的魔爪又伸向了哪里。 那些事情好像离他很近,因为它们就真真切切发生在他身边,又好像离他很远,因为与之相关的事都不需要他。 直到某日,林尽一个人在窗边点香炉,突然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熟悉,林尽不去看都知道是谁。 果然,没一会儿,手边的窗户被打开,萧澜启站在窗外看着他: “林尽,你朋友来了。” 林尽微一挑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第510章 “什么,哪个朋友?” 提起那个名字,萧澜启的表情不是很好: “花南枝!” “?” 林尽手中动作一顿。 待他匆匆忙忙赶去凛意峰主殿之时,花南枝已经在那里了。 一段时间不见,记忆中那个小姑娘似已经换了个人。 她虽然还是一身红衣,可她的打扮和气质看起来都稳重了许多,林尽乍一眼几乎认不出来。 主殿内的人见她来,都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花城主”,而花南枝点头回礼,姿势标准,挑不出一点错处。 她此次过来,身边还带着木芳凝和木非华,和她们一道的,还有另一位林尽许久未见过的熟人——晓云空。 晓云空这段时日一直在凡世,处理他未完的因果与羁绊。 他送了晴雪最后一程,如今,他与凡世最后一点因果结束,放下一切尘缘,道心重新稳固,他自身灵根也顺利被朱雀玄冰淬炼为天冰灵根,整个人周身寒意比起先前好像更重了一些,但气质还是同以往一般无二的温和。 “我在赤霞城听说了烟雨山的事,担心有变,便抽空来了一趟。虽说修仙界之事跟我赤霞城无关,但明烛天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今日是修仙界,明日就是赤霞城、是凡世,为了未来千万年的安定,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坐视不理。虽然我赤霞城在其他地方帮不上什么忙,但若是各位缺灵石法器,随时开口。虽说赤霞城已不比曾经,但撑起一场战争,还算绰绰有余。” 花南枝先开口,举手投足间皆是从容。 江枕风轻轻勾起唇,冲花南枝点点头: “花城主大义,待我们共同度过此次难关,未来,若赤霞城有难处,随时开口,我等也定如今日的花城主,定当尽力相助。” “应该的,只是还有一件事……” 花南枝皱皱眉,看向旁边的晓云空: “师兄说吧。” 晓云空点点头,开门见山道: “我从凡世赶来,半路遇见花城主,与她同行来此。在途中,我们还在一线天看见了清心宗的人。” 清心宗三字一出,主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要知道,清心宗前几日便给江枕风传过信,他们和其他宗门一样,想带着门人来华山暂避风头,江枕风也应允了他们的请求。可那之后,这宗门就像是失了联,一点消息也无。 对此,大家猜测不断,有好有坏,唯独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听见有关清心宗之事。 如今晓云空说自己在半路遇见了清心宗的人,也不知这消息是喜是忧,又是怎么个遇见法。 “他们中了天魔的陷阱,被困在了一线天内。” 在众人疑惑之时,晓云空重新开口道: “清心宗宗主似已战亡,如今带着门人抵抗的,是他们的大师兄李竟成。明烛天将人困在一线天内,却没有下杀手,反而派重兵看守拖延,实在可疑。” 闻言,江枕风皱起眉: “杀神剑主可在?” 晓云空摇头。 “那看来,此事当是明烛天明着放给我们的陷阱。” 短暂沉默后,江枕风笃定道: “这段时间,仙门百家聚来我凛意峰,明烛天不可能收不到消息。谁都知道,华山易守难攻,如今又聚了所有顶尖修士,他们就算有杀神剑主坐镇,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晓云空顺着她的话想了想: “你的意思是,他们故意扣下清心宗,就看我们救或不救?” “是。” 江枕风沉声: “你当时既然没有动手,就说明明烛天对清心宗的看守定然极重,重到连你都没有把握出手救人。这样看来,若是想救清心宗,我们必然得派出大半战力才有把握,可是有个问题,我们如今并不知杀神剑主的去向。” “调虎离山?” 晓云空心中也有了思量: “若我们救清心宗,杀神剑主便会趁机冲凛意峰动手。可若是不救……” 不救,难不成清心宗那近万口人,都要被舍弃白白死在一线天吗? 主殿内一时陷入沉默。 救或不救? 萧澜承当真歹毒,想出这种计谋,令他们明知是陷阱,也得好好思索跳或不跳的问题。 是救人还是守山? 救人,凛意峰这个唯一的安全据点就将陷入危险,若是守山,那清心宗那些道友…… “能救,也能守。” 许久,江枕风抬指轻轻点着座椅的扶手: “明烛天将所有兵力都放在一线天,那么杀神剑主那边的人必然不会太多。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派一支少而精的队伍,用最短的时间救出清心宗。至于凛意峰这边,若有一个人,能为我们拖住杀神剑主半个时辰,那此困境,便可两全。” “怎么可能?” 一旁的流巽没忍住开了口: “杀神剑的威力,你我也不是没有见识过,连折玉都……怎么可能有人能拖住他半个时辰?” “未必不能。” 江枕风勾起唇角: “杀神剑之所以强,是因为它能吸走对手修士的灵力与血气,用对方的力量增强自身,这样一来,无论多强的修士都会在杀神剑下一点点耗尽心力,而杀神剑却能越战越勇。 第511章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不可破的死局,但我近来却有个想法,未必不能一试。 “你们说,若是有一人,自身修为低微,没有一点被榨取的余地,却能吸收天地灵气源源不断为己用,那从某种意义上,他和杀神剑是否相似?这样一来,杀神剑,又能奈他何?” “……” 林尽原本站在人群后面默默听着,可江枕风的话,他越听越耳熟。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抬眸看去,果然见江枕风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到了他身上。 后来,逐渐有人注意到了江枕风的视线,纷纷顺着她的目光朝他望来。 林尽顿时变成了人群焦点。 林尽眨眨眼。 他不太确定江枕风话里那个人是谁,他只能茫然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啊? 第240章 相体裁衣 “不行!” 林尽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便先有人替他拒绝了江枕风的假设。 萧澜启上前半步,看动作像是把林尽护在了身后: “你让他去扛杀神剑?那杀神剑都不必出鞘,单外溢的剑气都能把他震得五脏尽碎呕血而亡!这跟直接把他送给杀神剑主砍脑袋有什么不同?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 萧澜启冲着江枕风就是一通骂,其余人反应过来,也对江枕风这想法不大赞同。 摸鱼子摇摇头,捋着胡须叹口气: “老夫觉着……太险,不合适。” 流巽平时爱跟他对着来,但于他俩徒弟的事上,流巽永远跟摸鱼子站在统一战线: “没错,绝对不行!上前线抗敌是武修该做的事,他一个符修,就算无法被杀神剑吸收灵气,但等真动起手来,他能扛住那杀神剑几招?” 花南枝神色也有些紧张: “是啊,他,他不行吧?要不我上?我修为也还行,身上还有不少法器傍身,半个时辰……我尽力!” “我也可以。”千骨如音在角落里悄悄举手: “林尽听我随便拨两下弦都要晕一晕,叫他去对杀神剑,是否有些太为难人了?他可是我的此生挚爱,若是他死了,那我也不活了,倒不如让我去替他受这一劫!” 这话又听得萧澜启太阳穴直突突: “滚蛋!轮的着你?!” “轮不着我难道轮得着你?!我每次说什么话,你着急个什么劲?!” 千骨如音叉起腰来,非要跟萧澜启争上一争。 眼看着这两只天魔就要在凛意峰的主殿当众掐起架来,林尽及时打断了他们。 在最初的诧异后,他很快冷静下来,理清了江枕风说的那些话。 的确如她所言,自己是此战最合适的人选。 因此,他正正神色,没多说什么,只扬声问: “半个时辰?只要半个时辰就够?” 主殿内各宗各派的长老们都在疑惑林尽究竟是什么人物,竟能惹得这么多人开口维护。只零星几人还记得他当年在缥缈阁试剑会时戏剧性的经历与精彩表现,便忍不住开口和周围人悄悄讨论着。 他这一句话问出口后,主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毕竟,他能问出这话,就已经相当于将江枕风的话应了一半。 他好像当真信了江枕风那天方夜谭的假设,打算去正面和杀神剑拼上一拼。 “对,半个时辰。” 江枕风的神色也认真起来。 她望着林尽的眼睛,笃定道: “最多只要半个时辰。” 听见这话,林尽思量片刻后,心里有了决定。 他上前几步,彻底将自己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 他朝江枕风一礼: “半个时辰,我不敢保证,我只能说,我定当拼尽全力一试,为各位尽可能地争取时间。” “不要这么急着做决定。” 见林尽如此爽快地应下,江枕风反倒劝他道: “我方才的话大多都是猜测,你体质特殊不假,可我们对杀神剑了解甚少,并不知你到时会面对什么,亦不知杀神剑对你究竟有没有威胁。毕竟我们只是嘴上说说,具体要付出的是你,要面对危险的也是你,你应当仔细考虑再做决定才是。虽说清心宗要救,可谁也没资格逼你承担这些。你可以先回去歇着,仔细考虑后,明日再给我回答。” “不必,我考虑好了。” 林尽想也没想: “清心宗被困在一线天,多一秒都是危险。再说,我只是去拖延时间,又不真是去送命。你们忘了吗?我跟杀神剑主有点交情,我挺想找个机会和他面对面聊一聊,这次正好。就算没聊好,真要打起来,我也肯定会在尽力拖延时间的情况下保全自己,各位不必担心。” “你疯了?!” 先前出声维护林尽的那几人几乎异口同声道出一句。 林尽瞧见了了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担忧目光。 那一瞬间,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陌生的情绪,整个人都变得酸涩起来。 可他来不及去细细品味那些。 有了决定后,主殿内其他人陆续散去了,江枕风只点了几个人留下。 相熟的朋友们私下闲聊便不用讲太多规矩了,几人坐在一处,一起看着晓云空简单回忆后画出的那幅布防图。 花南枝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第512章 “当时我跟师兄路过那里,察觉那边灵气流动有异,便过去瞧了眼,没想到那里聚着那么多天魔。要说这萧澜承当真嚣张,将那里围得水泄不通,几乎把‘陷阱’二字明晃晃写在了脸上。” “他一直如此。” 同萧澜承作对百年的落烧如是道: “华山地势险峻,如今又聚了修仙界几乎全部战力,他不使点手段,怎能完成他的野心霸业?” 顿了顿,她想起一点,又道: “不过你们就真的非救那什么宗不可吗?少了他们,你们也不会损失什么,但若是要救,容错未免太低,计划稍有变数便是万劫不复无法挽回的结局,那什么宗,真值得你们冒这个险?” 听见这话,众人短暂沉默一瞬。 左右这里也没有外人,江枕风扫了眼殿内的隔音结界,冷冷地勾起唇: “值,当然值。 “如今华山内不止我凛意峰一家,若想对抗明烛天,还得‘团结’二字。这意味着,要想带领这么多人朝同一个目标拼命,便不能再简单考虑‘值或不值’的问题了。 “若今日我顾全大局弃了清心宗,其他宗门的人会如何想?这次放弃的是清心宗,下次被放弃的会不会是他们?如果无论如何都要被放弃,那是不是还不如先跑一步,至少还能留得一条命在?人本就有私心,若是再在私心中埋下一根刺,等到关键时刻,那刺便会化为从背后捅来的尖刀。 “所以,这清心宗,无论你我想不想救,都必须得救,一半是救道友的命,一半是做给别人看。这便是上位者必须懂的道理,显然,萧澜承已经把这些玩透了,才能如此大方地把陷阱与选择摆在明面上。” 听过江枕风这番话,落烧目里浮上一丝了然。 她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道: “懂了,呼星客随时待命,但凭姐姐差遣。” 江枕风却微一挑眉,道: “不必动呼星客。这次救援,人越少越好,多了反倒生变。按我说的做,我、晓云空、萧澜启、落烧、巽长老和鱼长老去一线天,花南枝、千骨如音配合钰长老守凛意峰,林尽独自守潇湘关,可有问题?” 萧澜启第一个有问题: “叫本尊作甚?本尊不去!你们让本尊的人类一个人去拖杀神剑,他死了怎么办?让他在家里待着!不就半个时辰,本尊还拖不得了?” “不行,你必须跟我们一起。” 江枕风半步不让: “我们不是去杀人,是去救人,有你的传承压制,我们才能尽可能避免战斗,并在半个时辰内来回一线天救援清心宗。这一环少一个人都会生变,我的安排,是目前最稳妥的法子。” “你……” “萧澜启。” 林尽温声打断了萧澜启,没让他继续跟江枕风争。 他给萧澜启顺顺毛: “听师姐的,早点去,早点回来救我。我的命都指着你了。” 萧澜启看着他,青粲色的眸子里神色复杂。他像是还想说什么,但张张口,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他还是听了林尽的话。 他咬咬牙,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江枕风简单几句安排了计划,又留下了需要和她一道前去一线天的几人仔细商议战术,林尽在那待着也没什么事,站着还挨冻,便随其他人一道出了凛意峰的主殿。 刚出门,一直在边缘磨蹭的花南枝见其他人都走了,这便悄悄凑到了林尽跟前。 林尽早看她不安分,见她凑过来,他扬起唇,正想问问这小姑娘又要作甚,侧眸时,眸光却瞥见主殿外另一道人影。 将楼一个人鬼鬼祟祟站在主殿外的灯柱边,见林尽出来,他赶紧朝他招招手。 林尽看着他,有些意外地微一扬眉。 将楼先前在撤离烟雨山时断了腿,这几日还没养好。他本身又是个炼器师,参加集议也没什么用,这段时日索性连大事集议也不参与,只日日陪着他的炉子待在屋子里养伤。 算来,林尽也有好几日没见过他了,此时见他出现还在那里招呼自己,难免意外。 但林尽也没多想,他只叫花南枝稍等自己片刻,自己走向了将楼的方向。 将楼迎了两步。 他断了的腿还没养好,走起路一瘸一拐。 林尽连忙走快几步扶了他一把: “师叔,您找我?” “对对。”将楼点点头,开门见山道: “我听说,你要独自一人去拖住杀神剑主?” 这事没什么好瞒的,集议散后一炷香怕是就传遍了整个华山,因此林尽没多解释,只点头应是。 “能行吗?”将楼目里有些担忧。 “能行。”林尽冲他笑笑。 “那你给我看看你现在用的法器。” 将楼扬扬眉: “我的炉一般不开,但你是流巽的宝贝徒弟,我便瞧瞧,能否帮你一把。” 作为天下第一炼器师,为了保持神秘感,将楼确实不轻易开炉,最多为身边朋友定制几样小玩意。林尽最开始的山海笔便是流巽替他朝将楼讨来的法器,只可惜山海笔只是个玄阶法器,承载不了天阶符势,当林尽在朱雀秘境内绘出天阶溯生的那一刻,它就随着符文势成的光芒碎成了千万片。 林尽如今用的法器是朱雀先祖赠他的天阶浮生笔,他将浮生笔拿给将楼,将楼接过后立马正色,将那只笔从头到尾研究好几遍。 第513章 林尽耐心地等着他。 不知为何,他看将楼面上神色似乎愈发凝重了。 最终,将楼抬眸看他一眼,突然没头没尾地问出一句: “小子,你信我吗?” 林尽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信,当然信。” “那你把这支笔给我。” 将楼握住浮生笔,另一只手在掐了个诀,从储物戒内掏出另一支天阶笔: “你先用这个,韶光笔。这原本是我准备给流巽的,炼时往炉子里垫了不少好东西,品阶不比你的浮生笔差,反正你们符修用法器不像剑修那般苛刻,你先用着。你的笔,我便先拿走了。” 将楼看起来似乎很急,话说完,还没等林尽细问,就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林尽茫然地看看手里粉紫色的韶光,又看看被将楼带走的浮生。 他看见将楼步伐不稳,却扶着腿走得很急很快。 走着,他又抬手,不知朝谁挥了挥,扬声大喊一句: “妙妙!开炉!!” 第241章 鹤归华表 “林林,将楼长老寻你何事,看起来怎么那么着急?” 花南枝一直站在边上看着他们,此时见林尽朝自己走来,便好奇问了一句。 “没什么,他跟我换了一支笔。” 林尽把将楼给他的韶光收回了储物戒里,又回头看了一眼。 将楼已经走得没影了。 林尽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他望向花南枝,现在才有空好好瞧瞧眼前的姑娘。 花南枝放下了以前最爱的张扬双螺髻,换了更为朴素低调的发髻,身上的配饰也不再花里胡哨,整个人看起来稳重不少,瞧着都是个大姑娘了。 “城主大人。” 林尽弯起眼睛,半开玩笑似的唤了她一句。 花南枝却再不似从前一撩就炸毛,她只扬扬眉,抬手点点他的肩膀: “少打趣我。” 顿了顿,她语气沉重了些: “烟雨山的事情我听说了,刚收到消息就匆忙处理完手里的事赶了过来,路上还绕路去烟雨山瞧了一眼。那么大一片山,竟被火烧得不成样子,我都险些认不出来了。所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听说那传闻中的杀神剑主就是韩傲?韩傲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花南枝离开烟雨山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她听到那些消息的第一时间甚至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也不知道。” 林尽微微垂下眼: “我也很想当面问问他。” 花南枝看着林尽这样子,缓缓皱起眉,眸色有些担忧: “林林,无论以前关系如何,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不要再对他抱有期待,你记得,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无论发生什么,都切记保全自己。” 说着,花南枝从自己的储物戒里取出一颗红色的珠子放在他手里: “这个给你。” 那珠子也就比指甲盖大一点,落在林尽掌心,触感温热。 林尽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 “锁魂珠。”花南枝答: “用我灵根内最精纯的火焰淬出的保命法器,捏碎它,它便能替你扛下致命一击。多少能为你争来几分生机。” “……” 林尽怔然。 很快,他摇摇头: “不行,这太贵重了,灵根内的本命火焰……用一点少一点,你一辈子能淬几次?” 花南枝就知道他会这样说。 所以她立马背过手退开几步,不给林尽把东西还给她的机会: “你就拿着吧!本小姐现在可是赤霞城主,身边多少护卫护着?哪有用得上这东西的时候?如果它能在关键时刻帮到你或者救你一命,那便是值得的!少婆婆妈妈,也别絮絮叨叨,赶紧收好。” “我……” “别说了。” 花南枝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紧,她抿抿唇: “林尽,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能死。” “……” 听见这话,林尽终于没再继续拒绝。 他垂眸看看手里红色的小珠子,缓缓蜷起手指,将它攥进掌心中。 他点点头,冲花南枝笑了笑: “好。那就多谢城主大人救命之恩了?” “少来这套。” 花南枝见他收下,才松了口气。 她朝他扬扬下巴: “若真想感谢我,就给我做顿菜吃吧。赤霞城厨子的手艺一个个都不如你,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你拎回去塞到后厨天天给我做菜才好。” “我的荣幸。” 林尽将珠子放回储物戒内: “但做菜恐怕没办法了,我先前囤的食材吃完了,也一直没时间去添新的,只剩一些现成的肉饼点心,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我院子,我给你热一热,再泡盏茶配着喝。” “当然不嫌弃。” 花南枝最乐意吃林尽做的东西,剩的也无所谓,只要能吃到就开心,这便跟着他回了他的住处。 凛意峰的建筑是清一色的雪白,看久了甚至有些晃眼睛,且设计庄重严谨,远没有烟雨山的院落瞧起来那样悠闲自在。 花南枝刚进门就看见林尽的院里摆着三个大暖炉。 第514章 那暖炉像是凡世常用的款式,却又像是经过改造的法器,其内灵光流转,为小院驱散寒意,温暖得像是烟雨山的春日。 “你的待遇可真是独一份。” 花南枝敲敲那暖炉的表面,有些烫手: “这谁想的法子?” “大师姐。” 林尽还有点不好意思: “你忘了吗?咱第一次来凛意峰时,我冷得睡不着,当夜就起了高烧,害得你们一群人忙前忙后。这不,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出现,大师姐知道我要过来,特意给我弄的暖炉,院里三个大的屋里三个小的,暖和吧?” “暖和!我都觉着热。” 花南枝抬手给自己扇扇风,边迫不及待道: “快,饼在哪,点心在哪?是牛肉饼吗?是桂花糕吗?快给我吃点。” “别急。”林尽哭笑不得: “我去给你热一热。” 林尽又是热饼又是泡茶,刚把托盘端到花南枝跟前,花南枝就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结果刚碰到就被烫得差点被从椅子上跳起来,赶紧抬手捏住自己的耳朵试图降温。 “慢点,刚出炉,烫着呢。” “没事,我不怕。” 花南枝缓了一阵,再次伸手挑战滚烫的牛肉饼。 一块牛肉饼在她手里跳来跳去,好不容易才被她吃进嘴里。 她被烫得龇牙咧嘴,连脸上都沾上了牛肉末。 “多大个人了?先前看着还有模有样,现在这一来,又变回那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 林尽忍俊不禁,给她递了张手帕使。 花南枝嚼着口中的牛肉饼,听见这话,却微微垂下了眼。 “像以前不好吗?” 花南枝说着,又抬眸认真瞧瞧林尽: “你也变了,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很讨厌很会惹人生气的,怎么现在这么温柔了?” 林尽不敢苟同: “那是你对我有成见,怎么会是我讨厌?” “得了吧,你骗我给你翻地的事我可记一辈子。” “那事啊……” 林尽笑了两声,顿了顿,又突然敛起笑意,问: “小姑娘,当城主累吗?” 面对突然拐了弯的话题,花南枝并没有多意外。 她只认真汇报道: “还好吧,什么事都有花十一和木芳凝木非华帮着,他们会给我提意见,我冲动的时候他们会劝我,总的来说,也不算很累。比我想象的要轻松很多。” “那就好。”林尽应道。 他又给花南枝添了杯茶。 花南枝就着林尽的茶囫囵吃完桌上的牛肉饼和桂花糕,连盘里的碎屑都没放过,吃干净后,却觉得还差点什么。 她眼巴巴地问林尽: “还有吗?我还想吃。” “嗯……有倒是有,但那是留给……” “咚咚咚——” 林尽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院外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花南枝扬扬眉: “你这客人还挺多,谁啊?” 林尽虽然有猜测,却没有回答。 他听见敲门声,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小跑着去开门。 但等走近,他又觉得不对。 一般来说,只有萧澜启会往他这里跑,可那家伙在他这没有敲门的习惯,什么时候都是直接推开门大喇喇闯进来,今日怎么这般客气? 这样想着,林尽放慢了脚步。 他走过去,没有立马开门,而是先唤一声: “是谁?” 屋外人没有回应。 只又敲了两下门。 林尽心中原本还在奇怪,可某个瞬间,他突然回忆起门外人敲门的频率。 三长两短? 会幼稚地跟他对这种暗号的人,怕是只有…… 想到那个可能性,林尽大脑一片空白。 他迟疑着开了门。 一抹绀宇随着门缝打开而自他眼前蔓延开来。 熟悉的人出现在他眼前。 韩傲身上是一身简单的绀宇色劲装,打扮如同林尽刚认识他时那样。 可林尽清楚地看见,他一双眸子不再是正常人类的墨黑,而是妖异刺眼的猩红色。 林尽看着他那双眼睛,怔愣许久。 直到身后的花南枝惊呼一声,林尽察觉到灵流波动,没回头看也知是花南枝拔刀冲了过来。 “死叛徒,你还敢出现?!” “南枝!” 林尽抬手拦住了花南枝的动作。 花南枝虽然气不过,可见林尽态度坚定,还是咬牙暂时放下了刀。 她忍不住骂道: “林尽,你真是昏了头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护着他?” “……他没有带剑。” 林尽打量韩傲一眼。 他想,他应该懂韩傲的意思: “现在的他,不是杀神剑主。” 现在的他,是他的朋友,是韩奥。 闻言,韩傲冲林尽扬唇笑了笑。 虽然还是一样的脸,可他的神态,终究与以往不同了。 他说: “好久不见,林林。” 林尽微微皱起眉。 他看着他,有些不确定。 韩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否有恶意? 念头过完,林尽又觉得有些悲哀。 如今他看见韩傲,脑中最先跳出的想法,竟已是这种猜测了。 第515章 不过林尽很快便整理好了心情。 他猜,韩傲此行应当不是来挑事。 毕竟他能光明正大出现在自己面前,身上又没有带剑,总不能是来自投罗网的。他这么做,只能说明他有来去自如的本事。 今日来此,他不打算和任何人动手,却也不怕被任何人发现,所以,林尽就算防备,就算通报其他人,也没什么用。 因为他赶走的不是杀神剑主,而是韩奥,大闹一通,反倒是林尽浪费了一次与韩奥好好聊聊的机会。 想通这点,林尽反倒放松下来。 他问: “想跟我聊聊是吗?” “嗯。聊聊吧。” 韩傲看着他,眼神和语气终归与以往有了细微的差别: “请我进去坐坐吧?林林。” 第242章 对面不识 “你还有脸让林尽请你进去坐?” 花南枝冷笑一声,目光中有恨,但更多的却是一些复杂的情绪。 她目里映着韩傲的影子: “杀神剑主,别以为放下剑就能回到过去。剑心派上下的性命还记得吗?折玉掌门的命,还记得吗?你现在装成这幅模样来这里,是演给谁看?你还想做什么,想把我、把林尽,都变成你杀神剑的养料吗?” “……” 韩傲面色未变。 听见这些话,他甚至冲花南枝笑了一下: “当然记得,都是我杀的,又怎样?” 林尽皱皱眉。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再争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便抬手拍拍花南枝的肩膀: “南枝,先走吧,帮我个忙,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 “你……” 花南枝看看韩傲,又看向他,实在想不通他这样做的原因: “他都说出这种话了,你还要和他聊?他早已不是以前的他了,你万一……” “他不会。”林尽温声打断了花南枝的话。 他冲她弯弯唇: “拜托了。” 花南枝紧紧抿起唇角,握刀的手也愈发用力,直至骨节发白。 最终,她板着脸把刀收回了鞘中: “我知道了。有事随时叫我,若是他敢同你动手,那我就是死,也得从他身上剐下一块肉来。” 说完这话,花南枝又狠狠瞪了韩傲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跨出了林尽的小院。 韩傲看她稍微走远些才收回视线,他抬步迈进院中,林尽在他身后关上了院门。 “这才过去多久?她倒是变了很多。” 韩傲主动开口道。 林尽知道他说的是花南枝。 他语气稍稍沉了些: “你也变了很多。” 韩傲微微一愣。 随后,他点点头: “是啊。” “为什么?” 到了这时候,林尽终是忍不住上前几步,看着韩傲的眼睛: “为什么,阿韩,你告诉我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真的,一直不敢信别人口中那个人是你,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 “是我。” 韩傲打断了林尽的话: “刚就说了,那些人都是我杀的,你不用不信。还有,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清心宗被萧澜承扣在了一线天,那里几乎聚着明烛天内所有精锐,若是要救,你们必然得派出全部主力,我也会趁这空档,带人去攻华山。所以,是保清心宗还是保凛意峰,这个选择你们避不开,你们可以好好斟酌,我与萧澜承,随时恭候。” 韩傲说的这些并没让林尽太意外,毕竟这跟江枕风和晓云空今日在集议上的推测也差不离。 只是林尽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微微垂下眼,直到韩傲重新开口道: “叫我进来,不请我坐一坐吗?” 林尽微微抿起唇角。 他点点头,指着花南枝方才坐过的椅子: “你……随便坐吧。” 韩傲没多在意。 他应了一声,坐到暖炉边的椅子上。 他打量了一眼边上燃着灵火的暖炉: “身体还是不好?这么怕冷。” 林尽勉强笑笑: “一直不好,习惯了。” “最近怎么样?” “还行。” “给花南枝做什么好吃的了?还有吗?怎么不给我一点。” “有是有。牛肉饼和桂花糕。” 林尽拿了个新茶杯,只给他倒了一杯茶。 他将茶杯放到韩傲面前,杯底和石桌碰撞,发出清脆一声响: “但是留给别人的。” 听见这话,韩傲动作一顿。 他自嘲般轻笑一声,而后若无其事地拿起茶杯啜饮一口: “生我气?” “没有。”林尽叹了口气: “我们已经不是同路人了,我哪里知道你今天会过来?我很想像以前那样,做点东西给你吃,可我剩的东西不多,又早已许给了别人。” “是啊,林林。” 韩傲持着手中茶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杯上纹路: “你有的东西不多,还早就许给了别人。所以我们二人,注定有今日。” “别说这些了。” 林尽觉得眼前的韩傲实在陌生,他说的话,他也听不太懂。 第516章 他只想问自己想问的: “你今日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些?大名鼎鼎的杀神剑主,你到底想怎样?先前提醒我三日后血洗烟雨山的是你,如今告知我明烛天阴谋的也是你,可你看起来并不打算收手?如果你想做杀神剑主,为何还要提醒我这些,如果你想做韩傲,又为何持着那把浸过无数怨魂与鲜血的剑?为何心甘情愿为萧澜承做事?韩傲,我真的想不通。” 林尽顿了顿,又闭了闭眼睛: “你告诉我,是因为柳拂心对吗?” “……” 韩傲没有应声。 见状,林尽不免着急: “阿韩,我跟你说过,柳拂心这个人不简单,我按照之前那些疑点认真想过,她很可能就是……” “嘘——” 韩傲抬起食指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止了林尽后半句未出口的话。 他轻轻勾起一边唇角: “你知道吗,林林,我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蠢。” 闻言,林尽愣了一下: “你知道?” 韩傲没有回答是或不是。 他只另道: “我只是有些累了,林林。” 他垂下眼,猩红的眸子被眼睫染上一层暗色: “我在这个陌生世界待得太久了,这里的一切都让我厌倦。我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甚至有时,我会怀疑我前二十年人生是不是一场梦。林林,我做不到像你一样,一点不怀念曾经,做不到像你一样,全身心信任这个世界,和身边所有人。林林,你说我到底是谁,是韩奥,还是韩傲,又或是杀神剑主? “这个世界让我好累,林林,真的。我分不清对错,也分不清身边人给我的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后来我就想,与其这样内耗挣扎,还不如让自己轻松一点,走到哪算哪。 “我当然可以什么都不顾,我有杀神剑,我当然可以为所欲为,但我又想,你喜欢这里,你觉得这里的人很重要,那,就算我要走我自己的路,多少也得念着点你。 “我不会改变我的选择,但我会提前把我要做的事告诉你,如何应对、能不能扭转,都看你。如果喜欢,就努力保护吧,我们都为自己的目标拼尽全力,这不好吗? “至于你说的为了谁……现在的我没有为了任何人,林林。他们说,到了神那个层次,便能划开时间和空间,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你说,若我成了杀神,我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林林? “我一直在找回去的方法,现在,我好像找见了,可你怎么,一点都不为我开心呢?” 他们像好几年前那样,端着茶杯闲聊,只是谁都没了当初那份少年心性,他们都被时间打磨得不成样子。 后来,林尽有意避开了一些话题,但他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除了那些沉甸甸的东西,他和韩傲之间竟已无话可说。 他和韩傲喝完了一壶茶。 最后,长久的沉默中,韩傲起身离开,林尽却还坐在原处。 他看着他的背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韩傲。” 韩傲脚步一顿。 “若是未来,我为了想守护的人和事站在了你的对面,我不会留情,希望你也一样。” 华山的雪又下大了。 风雪映得世界白茫茫一片,落雪存在于二人之间,他们的距离很近,又好像离了千万丈远。 韩傲最终也没有应林尽的话。 他自顾自消失在了漫天风雪之间。 林尽还坐在那里。 他明明坐在暖炉边,身体却像是被风雪浸透一般冷。 他好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头,任柳絮般的雪花落在他的眉梢,又化成冰凉的水。 谁错了? 没有任何人做错。 这才是最无力的事。 只是观念不同,只是想要的东西不同,只是追求不同。 可人就是在这样一点一滴的偏差中,越行越远、慢慢变成了彼此都不认识的样子。 林尽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推开院门进来,看见他后,还愣了好一阵。 “你坐在这做什么?” 萧澜启大步走过来,从储物戒里捞出来一件斗篷,二话不说披他身上: “屋里不待,非要坐在外面吹风?又看雪?” “没。” 林尽打开暖炉的夹层,拿出热好的牛肉饼和桂花糕: “等你呢。” “等我在屋里不能等?少找借口。” “外面也不冷,这不是有暖炉?” “暖炉顶个什么用?一阵风来全吹透了。” 萧澜启动作一点也不温柔,他拽着斗篷的系带,把林尽裹得像个粽子,而后才接过他手里的牛肉饼和桂花糕。 但接过后,他把盘子端在手里,先瞅了眼桌上另外两个空盘,一挑眉: “你偷偷吃过了?” “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吃怎么就变成偷吃了?” 林尽听着好笑,又解释道: “没有,南枝先前来过了,给她分了一点。” “你把本尊的牛肉饼桂花糕分给她?!” 萧澜启又喝一壶干醋。 “她是我的朋友,为什么不能分给她?这不是还留了你那份吗?” 第517章 林尽看着他,没忍住抬手摸摸他的发顶: “乖,先凑合凑合,等到风波过了,闲下来,我给你做莲藕炖肉吃。” 听到“莲藕炖肉”四个字,萧澜启再大的气也没了。 但他还是要不放心多补充一句: “只做给我,别分给其他人。” 林尽忍俊不禁: “少尊主大人,怎么这么小气?” “你应该感到荣幸。别人做的东西,本尊看都不稀得看一眼。” 说着,萧澜启拿起盘里的牛肉饼,刚想下嘴咬,可嘴巴张开,又顿了顿。 他看看手里的牛肉饼,又看看林尽。 片刻,他有些别扭地问了句: “东西全叫花南枝那馋丫头吃了吧,你吃了没?” 林尽愣了一下: “你吃就好,我不饿。” “说得好像我会饿似的,本尊可是天魔!” 萧澜启冷嗤一声,二话不说把牛肉饼掰成两半。 只是他掰得不大均匀,一块大一块小,他举着那两块饼对比片刻,最终还是把大的那块给了林尽: “给。” 这次,林尽抬手接过,也没再推脱。 他微微弯起唇,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捧着那半块还发烫的牛肉饼,略微有些出神。 “雪真好看啊。” 萧澜启微一挑眉: “知道了知道了,好看好看,吃完这半块饼就赶紧回屋吧,再好看也没有你这种看法。” “好。” 林尽没忍住轻笑一声。 他声音低了些: “知道啦。” 第243章 目成心许 除了林尽和花南枝,没人知道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剑主曾经来过凛意峰,却只像寻常朋友一般,同林尽喝完了一整壶花茶。 凛意峰进入了备战状态,除了要去一线天营救清心宗的那支小队,凛意峰内部也进入了防御准备。 三宗钰紧急操练烟雨山凛意峰以及各宗各派的弟子,尽快熟悉地形排演阵法,毕竟林尽要守的潇湘关离华山并不远,万一林尽没有守住,他们便是凛意峰的最后一道防线。 林尽同样着急。 后日就要行动,时间太紧,林尽没时间研究新的阵法,只能在原有基础上进行改良。 毕竟他没有正面对过真正的杀神剑,有关杀神剑的特性也只能从旁人的描述中推测,再以此为基础,尽量针对它的弱点布阵,只求能够给同伴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大家都觉得,江枕风选择让林尽去守潇湘关,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此之前,没人想过让林尽上前线去面对这些危险,可事已至此,为了大局考虑,他们也只能接受这个安排。 花南枝给了林尽一颗锁魂珠,萧澜启给他拓印了一份魔纹,流巽和摸鱼子也几乎把自己的家底掏给了林尽,给他装了不少保命法器,江枕风带他实地考察了潇湘关的地形,晓云空则板着脸给他细细讲了自己对杀神剑的理解,其逻辑之严谨风格之严肃几乎让林尽梦回了自己刚进烟雨山时上过的夫子小学堂。 林尽度过了忙碌的一日。 他原本以为,临近战日,自己应当会觉得紧张不知所措才是,可见过韩傲一面、和他聊过几句后,他突然释然了很多。 无论输赢,无论对错,尽力就好。 韩傲的观点也并非全不可取。 如果不能对得起所有人,那只对得起自己就好了。 迎战那日,华山刚放晴的天又下起了雪。 林尽和花南枝他们一起,于华山后山送江枕风一行离开。 走前,江枕风又同三宗钰和门内弟子交代几句,最后才看向林尽。 她像是想说什么,又像是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最后也只抬手轻轻拍了拍林尽的肩膀,动作中似有千言万语。 林尽冲他微微弯起唇: “师姐保重,一切顺利。” “你也是。”江枕风正色道: “我知这实在有些为难你,但望你理解。你是那个唯一的可能性。” “我知道。”林尽点点头: “半个时辰。烟雨山凛意峰还有修仙界的未来都在我身后,我会尽力。” “你别尽力了。” 萧澜启到现在还是不放心。 他忍不住皱眉看向江枕风: “你就非要他一个人面对那些?你就不能多叫些人帮帮他?你这掌门当得未免太小气。” 江枕风懒得理他。 倒是千骨如音在一旁幸灾乐祸: “你个蠢狗!那把杀神剑可是会吸取修士灵力与血气的,如今你们这些能打的走了,只留下在杀神剑气下连一招都活不过的小修士,那给林尽分再多人跟着又有什么用?送死不说,还白白祭了杀神剑,叫他更难打。他一个人才是最方便的,你个帮不上忙的就不要说话了,必要时,我会用琴音支援潇湘关,你就安心做你的事吧,我要让你知道,危机时,我才是唯一一个能帮到林尽的人!” “就你懂!” 萧澜启一下炸了毛。 他看着林尽,刚张口想说什么,就被林尽一把捂住嘴。 林尽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这天魔肯定是临时想撒泼不干、要陪着他一起去潇湘关。 所以他在萧澜启开口前就打断了他的施法: “别说了,去吧,再多说一个字,你的莲藕炖肉就没了。你安心跟大师姐去做你们的事,我跟你保证,我会在拖延时间的同时尽力保全自己,好吗?” 第518章 萧澜启扬扬眉,火几乎要烧到眼睛里。 但他被林尽一句“莲藕炖肉”震住了,一个人在那生了好一会儿气,看着嚣张,可最终也没往外多蹦一个字。 江枕风带着其他人去向一线天的方向。 萧澜启行在最后,他磨磨蹭蹭,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目光在林尽和千骨如音之间来回转。 林尽看着好笑。 他还和花南枝他们站在原地,原本是想着目送他们离开再走,可谁知前面几人还没走出多远,萧澜启又突然回头折返了回来。 “?”林尽愣了一下,他看着来势汹汹像是要取他狗命的萧澜启,不知他这一回头是要作甚。 同样不解的还有前边几人。 江枕风察觉萧澜启折了回去,微一挑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华山大雪,山间狂风卷着雪花呼啸一片。 而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萧澜启穿过雪与风,径直去到林尽身边。 他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抬手捧住林尽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属于天魔的灼热贴上来之后,林尽睁大了眼。 千骨如音尖叫出了声。 花南枝僵硬得像一尊雕像。 落烧瞳孔地震,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腰。 流巽差点掰断自己手里的扇子。 摸鱼子手里的鸡腿掉下去砸到了饕餮兽的脑袋,饕餮兽伸出舌头,将这大自然的馈赠卷进了嘴里,吧唧着嘴吃得津津有味。 江枕风挑起眉梢,目里浮上一丝兴味。 晓云空抬手掩唇轻咳两声,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眼,背着手转过身,将“非礼勿视”四字贯彻到底。 反应过来后,林尽一把推开萧澜启。 他扫了眼身边反应各异的朋友和长辈: “萧澜启,你疯……”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萧澜启就又吻了上去。 这次,他没有给他推开自己的机会。 萧澜启的吻很烫,很凶。 林尽推不开他,便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抓紧了他的衣角。 好在萧澜启并没有让这个吻持续太久。 他很快就放开了林尽,但没有立马退开,而是捧着他的脸,用指腹蹭去他唇边的水渍,然后用目光一点一点细细描摹过他脸上每一处细节。 大片雪花落到林尽的眼睫,又被二人之间的气息融化成水。 林尽同萧澜启对视片刻,正当他以为萧澜启要离开之时,那天魔又突然俯下身,低头蹭了蹭他。 萧澜启空荡荡没挂任何装饰的右耳蹭过林尽的脸颊。 做完这些,他才放开林尽,后退几步,转身重新走向江枕风的方向。 林尽从他那最后一眼里读到很多复杂的情感。 林尽觉得他可能有话跟自己说,但他为什么没有开口? 后来,林尽又想到自己先前似乎跟他说过,多说一个字就不给他做莲藕炖肉。 不会真是为了这吧? ……真是只傻狗。 看着那黑点一点点远去,直至消失在风雪间,林尽没忍住轻笑一声。 花南枝的声音在此时弱弱传来: “呃,林林,你,你跟他……你没告诉过我你们……” 林尽直到这会儿才想起尴尬这回事。 “抱歉……” “跟我说抱歉做什么?”花南枝不懂他这又是在道什么歉。 虽然男性人类和男性天魔在她眼前接吻这事实在匪夷所思,但看起来,林尽也没有特别抗拒。既然他能接受,那花南枝觉得自己也能接受。所以她只纠结了一小会儿,便接受良好,和旁边蹲着身子捂着耳朵的千骨如音形成了鲜明对比。 可她能不能接受是一回事,林尽能不能坦然面对他们又是另一回事。 林尽又是挠头又是摸耳朵,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胡乱跟他们告着别,捂着脸逃也似的离开了华山。 潇湘关离华山并不远,是一条地势险要的山道,山道两侧皆是矮山,唯独中间平坦。 华山多雪,近来更是连着下了好几日大雪,惹得一眼望去,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看久了倒还叫人眼晕。 林尽披着斗篷,独自行在潇湘关内。 他迎着风雪行至关口,抬手结印,数道灵光自他指尖跃出,没入潇湘关各处。 他的耳尖被寒风吹得通红。 后来,他在自己身边放了一只暖炉,又抬手解开了自己斗篷的系带丢去一边。 今日,他身上穿的并不是他平日常用的碧山色。 渺无人烟的潇湘关内,出现一抹刺目的赤红。 林尽换了身红衣,身上宽袍大袖随着他跪坐的动作铺开在地上,像是在雪间开了一朵娇艳的花。 他跪坐在风雪间,抬手在自己身前布下一块棋盘。 那棋盘漂浮在他身前,通体散发着浅浅的莹白灵光,其上乱布着数颗棋子,林尽抬手拦住衣袖,露出苍白细瘦的手腕,用修长手指将它们拨去该去的位置。 算算时间,去一线天的江枕风一行人应当要到了。 只要那边的天魔看见他们的身影,第一时间就会通报远在另一边的杀神剑主,这样一来,不知在暗处蛰伏多久的杀神剑主会立马进攻华山,打凛意峰一个措手不及。 林尽侧耳听着山间风雪。 很快,风雪间原本平稳的灵气波动被打散,林尽察觉到一股很强势的气息正朝自己而来。 第519章 果然,很快,他眼前潇湘关一片白茫间,多出一片黑影。 韩傲骑着一头足有三人高的巨大妖兽,带着身后一群天魔逼近潇湘关。 后来,待看清潇湘关内那抹红影,韩傲扯住缰绳,身下妖兽喘出一口粗气,不情不愿地停下了脚步。 韩傲一身玄甲,马尾高束,他微微眯起眼睛,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不远处端坐的林尽。 一眼望不到头的苍白雪原间,黑压压的天魔队伍与天地那唯一一点红对比鲜明。 他想以一人之力守住潇湘关? 如果换成别人,韩傲会觉得对方未免有些太看不起自己。 可若那人是林尽,他又觉得,这事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韩傲微微弯起唇。 他跃下妖兽脊背,侧目瞥向身后天魔,冷声道: “后退百里,没我命令,不许私自行动。” “头儿。” 有只天魔谄媚地凑了上来,他瞅着远处那不知死活的人类,笑嘻嘻道: “就一个人,哪用得着您出手?不如我上前帮您解决了?” “你?” 韩傲冷嗤一声: “你没资格做他的对手。” 他勾起一边唇角: “他在等我。 “而我,乐意赴这一战。” 第244章 生死不渝 妖兽与天魔皆向后退去,唯剩韩傲一人立在原地。 他从背后抽出了破界握在手里。 他站在雪地一片凌乱脚印间,迈步朝林尽走去。 林尽抬眸定定地看着他。 风将他脸颊边碎发吹得凌乱,他微微抿起唇,身上火红颜色衬得他皮肤更白。 “是谁出的好主意,叫你来守潇湘关?” 韩傲的声音混杂着灵力被送来林尽耳边。 距离太远,风雪迷眼,他看不清韩傲脸上的表情,但能从他语气中听见那丝戏谑。 “如何?” 林尽沉声问。 顿了顿,他又道: “韩傲,前日你走时,我便说过,若有一日我为了信念、为了想守护的人与事站在你对面,我不会留情,希望你也能全力以赴。” “我当然会。” 黑红相间的雾状剑气缓缓从破界表面的裂痕中溢出: “走到这一步,我也不愿意,但谁叫我们选了不同的路?既然争不出个对错,那就来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你说是吧?” 林尽缓缓蜷起手指。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身边置了一根香。 香被他用灵力点燃,燃烧速度极慢,丝丝缕缕的烟飘起,又被狂风吹散。 半个时辰。 林尽微微垂下眼,而后抬指,将面前棋盘上一子提起,又落于棋盘最前。 脚下地面立时震颤不止,下一瞬,自地底刺出数道冰刺。 冲天冰刺如一座巨大的寒冰囚笼,将韩傲困在了中间。韩傲面色未变,提剑一砍,却只在冰刺表面落下浅浅一道痕迹。 “朱雀玄冰?” 韩傲冷笑一声: “这一招,早在朱雀秘境我就见识过了!” 说罢,韩傲双手握剑,将破界插于地面。 破界强横气息顿时在地下蔓延开来,生生震碎了身周的玄冰囚牢。 林尽听见了玄冰破碎的身影,和大地痛苦的呻.吟。 他对此有些熟悉,后来,他想起了当时朱雀秘境濒临塌陷时的动静。 那时是有一股极强的力量在朱雀秘境内部爆开来,秘境无法承载那力量,这才导致内部空间一个个塌陷、秘境强行关闭,才有了后面那一连串事件。 当时林尽一直在想,究竟是谁有打破秘境的能力? 只是当时发生的事情太多,林尽来不及去寻真相,直到此时感受到熟悉的灵力波纹,林尽才有了答案。 在小寻城幻境中,林尽见过韩傲,当时他的气息还没有那般强横,后来却在短时间内突然拥有了打破秘境的力量。这单凭他自己几乎不可能做到,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从那时起就接受了破界的浸染与力量。 原来,从那时开始,就…… 林尽抿起唇。 他没再多想,他飞速挪着盘上棋子。 整个潇湘关都成了他的棋盘,他留在潇湘关内的多重玄妙在他的排布下不断组成各式阵法,阻拦着韩傲向前的脚步。 可韩傲手中那把破界已经杀了多少人、受了多少血祭养料?破界早已蜕变成了真正的杀神剑,韩傲也几乎有了新任杀神的影子,连折玉献祭魂魄元神的一剑都未能将他斩杀,林尽手中再精妙的阵法又怎能困住他? 他能做的,只有尽量拖延。 雷锁、碧火、玄冰、战符、兽吼、剑影……同伴们几乎将自己的看家本领全部拓印给了林尽,潇湘关内各色灵力闪烁,一个个阵法被打破又迅速重组,天地灵气流转不断,林尽一刻不敢松懈,不停计算着棋子方位组合,以应对韩傲源源不断的强横攻击。 虽然破界在林尽面前吸不到一点灵力,可韩傲的攻势一点没有减弱的意思。 他似乎完全不会累,可林尽面对这种程度的消耗已感力不从心。 在又一个大阵被破后,林尽咬牙,从储物戒内抽出一把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掌心。 溢满灵气的猩红血液溢出,林尽当即覆手,将血拍在面前棋盘之上。 第520章 莹白棋盘染上一抹血色。 原本极度损耗已濒临报废的棋子在染上血液的那一刻仿佛受到了极大鼓舞,内部灵力几乎喷涌而出,林尽改攻为守,潇湘关内所有玄妙在简单组合后立马呼啸着冲韩傲而去。 狂风暴雪间,韩傲握紧了手中的破界。 “铮——” 一道弦音自天外而来。 林尽一怔,回眸望去,只见千骨如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她身上白色魔纹混着弦音一同击出,她丝毫没有留手,几道弦音后,韩傲的动作有了明显的停顿。 林尽不敢耽误,他最后一子落下,阵势大成。 在阵势光芒爆出的一瞬,他面前的棋盘也彻底碎裂。 棋盘碎裂的光芒化为漫天星光,光芒中,林尽身边的香燃到了最后一节。 潇湘关内,雷锁缚住韩傲四肢,玄冰与碧火共生,将他困在原地,有千骨如音的琴音做辅,他一时竟没能挣脱锁阵的捆缚。 “韩傲!” 林尽咳出一口血。 他擦去唇角血迹,心中痛意不知是因为身体消耗过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收手吧!”林尽的视线被大雪模糊,他几乎看不清韩傲的身影。 “破界影响心性,你回头看看,你看看你杀了多少人,你看看你还认不认识自己!!” “损心性又如何?!” 韩傲的声音撕扯到沙哑: “只要能成神,只要能回去,损心性又如何?!死再多的人又如何?!!!” “你带着这样的心态,就算回去,你能怎样活!韩傲,你回得去吗?你回得去吗!!!” “闭嘴!!!” 韩傲尾音尚未落下,他周身黑红剑气突然在他背后化为一道墨黑幻影。 那影子像韩傲,却又不全是他。 林尽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见他一双血一样红的眼睛。 那是杀神。 那不是疆梧,不是破界,也不是韩傲。 那是杀神。 杀神虚影出现的一瞬间,困住韩傲的阵势开始动摇。 后来,锁链寸寸碎裂,玄冰囚牢也蔓延出细碎的纹路。 韩傲身后立着杀神幻影。 他重新握住了破界。 “走!” 在阵势彻底破碎的一瞬间,林尽回头朝千骨如音喊: “如音!走!!!” 千骨如音没听他的话。 她咬牙,身上魔纹光芒闪烁,道道有形弦音击向韩傲,却尽数被杀神幻影吞没。 攻击未达,反噬自身,千骨如音吐出一口血。 而对面,韩傲与身后幻影同时提起杀神剑。 但他的剑尖并没有指向林尽,而是指向了他身后的千骨如音。 林尽心中一震。 他想也没想,立马召出将楼给他的韶光笔。 流巽说,一个符修的方向会在他画出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天阶符后被定型。 林尽的符叫溯生,是时间与生命的玄妙,流巽说,他代表的是生命与守护。 他不是个能战斗的符修。 可生命一词,脆弱却坚韧,如小草顶开大石,如阴暗角落努力生长的花。 守护亦然。 林尽不想让任何重要的人受到伤害,如果一定要献出点什么,那他宁愿献出自己。 这便是守护的意义。 若要战。 若要战…… 韶光不是林尽的笔,他与它并没有多少默契,但在强大的信念下,韶光似乎感受到了林尽的意愿,它迫不及待地与他共鸣。 林尽身后,是千骨如音。 是华山,是烟雨山,是凛意峰。 是那些关心他的人。 是爱他的、也是他爱的所有人。 若这真的只是一本书又如何。 若这一切真的只是虚假,又如何? 杀神虚影带着浓烈杀意挥剑袭来,林尽握紧手中韶光,周边天地灵气受到他的呼唤,源源不断朝他汇聚而来。 风雪绕在他身侧,掀起他墨黑长发与火红衣摆。 韶光灵光大盛,竟在周遭天地灵气催动下,化出一层莹白色的剑影。 天地灵气聚于林尽身侧,隐隐有丝朝拜姿态,到后来,灵气凝实,竟在他身后刻印出一圈莹白色纹路。 那纹路似蕴含着天地玄妙,精妙至极,神圣气息不断溢出,呼应着世间所有生灵。 千骨如音跪坐在雪地间,她看着林尽的身影,瞳孔一震连唇角的血都忘记擦拭。 可这一切,林尽看不见,也没时间去看。 他满心满眼都在韩傲那一击。 手中的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剑。 但他是个符修,他不会用剑。 他下意识想画符,心念初动,道道符文便自他眼前展开。 林尽微微一愣,却来不及细想。 他只下意识举起剑,毫无章法地携着一身灵气与符文劈砍去。 眼前是杀神幻影。 也是他来这世界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家人。 可是…… 信念不同,选择不同。 对于林尽来说,这一切是幻影又如何。 一切都是不真实的虚幻又如何? 他在这里。 他为他们而战。 此时此刻,他亦是书中人。 第245章 暗度陈仓 第521章 一线天。 江枕风没有正面同明烛天交手的意思,因此他们的计划是出其不意,速战速决,能避则避。 因为心知早点救了人就能早点回去接林尽,这一趟,萧澜启格外沉默,配合度也极高,几乎是江枕风说什么就做什么。 他的梼杌传承气息压得大半天魔动弹不得,有了这个前提,其他人的行动也十分顺利,加上一线天内有李竟成的里应外合,事情基本在按江枕风的周密计划向前,没有一点闪失。 清心宗数千弟子成功突破天魔的层层包围,萧澜启以传承威压和崩云碧火替他们断后,待到这群人类行至安全地方,他迫不及待地就先一步往华山的方向去。 “过去多久了?” 萧澜启皱紧眉,问身边的江枕风。 “小半个时辰。” 江枕风顿了顿,补充道: “凛意峰尚未传来信报,林尽还在守。” “那还不赶紧回去接应他?你真当他能无伤拖住杀神剑?” 萧澜启一颗魔心怦怦跳。 来时他不觉得一线天有多远,可等到该往回赶了,他又觉得这条路简直漫长得不像样。 反正明烛天不会再追来,萧澜启索性不管这群慢腾腾的人类,他离开队伍,独自往回赶。 待到气温越来越低,待到他能看清华山隐在风雪中的线条,他眼底突然映进一片刺眼灵光。 他看见,华山前方阴云密布,黑压压的颜色盖住了大雪的白茫,有道黑影携着浓郁的血腥杀意出现,其气息之强令萧澜启都本能地起了一丝胆寒之意。 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杀神虚影。 那个位置,在潇湘关。 萧澜启大脑一时一片空白。 他不管不顾地用最快速度朝潇湘关冲去。 不行。 不行…… 萧澜启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林尽只是一个符修而已,他安安稳稳坐在院里看雪都会被风吹得咳嗽,他被轻轻推一下都站不稳,稍微跑两步就累得直喘气,他拿什么去打杀神虚影? 那个叫韩傲的小子,怎么能用杀神虚影对付林尽? 他们不是朋友吗?林尽不是前两天还在为他伤心难过吗? 那个人类那么脆弱,怎么能…… 萧澜启什么也想不了了。 他听见天地因杀神虚影降世而哀嚎嗡鸣,感受到周身灵气波动撼天动地,还有强大剑气逼散风雪,而后,一切归于平静。 可最后,萧澜启没能赶到潇湘关。 因为在那之前,他先遇见了满身血迹缓步行来的千骨如音。 千骨如音看起来十分狼狈,她遮眼的白绫不知掉到了哪去,只剩脸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睛,一身白衣也被吐的血染红一片,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看着像是受了不轻的伤。 看样子,她应当是去潇湘关支援林尽了。 可她为什么一个人回来了? 萧澜启心里升起一个对他来讲有些恐怖的猜测。 “林尽呢?”他问。 千骨如音没有说话。 萧澜启一时有些着急: “白骨精,本尊问你林尽呢!” 千骨如音还是没说话,她只轻轻摇了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萧澜启的尾音甚至带了些许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萧澜启突然觉得,好像有谁从自己魔心里挖走了什么东西。 一股痛意慢慢自他魔心漫开,一点点游向身体每一个角落。 好痛。 怎么会这么痛? 这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比当时在朱雀秘境内那九剑十八洞还要更痛? “那个叫韩傲的小子在哪?” 萧澜启换了个问题。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 他要去潇湘关。 他想杀人。 他要让别人也尝尝他的痛。 “你想干什么?” 听见他这话,千骨如音立马冷声问: “你要去送死吗?” “本尊要林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伤他本尊找谁报仇,谁杀他本尊找谁偿命!” “你找不到了!” 千骨如音厉声打断了他: “就算找见了,对方可是杀神剑主。方才的杀神幻影你难道没看见吗?那小子半只脚已经迈进了神级!萧澜启,就算你是梼杌传承,你也只是一只天魔,不是梼杌本尊。你找杀神剑主,是偿命,还是送命?” 萧澜启缓缓蜷起了手指。 他冷嗤一声: “你是什么东西,还轮得着你来教本尊做事?” “当然,我什么也不是,你当然可以去送死,你以为我在乎你的命?” 千骨如音不甘示弱: “但萧澜启,你得想好了,你身后还站着多少人?你当然可以冲动,但你能对得起你这一身传承?对得起落烧和呼星客?对得起等你推翻萧澜承的那些人?你对得起他们的期许?对得起林尽的付出和努力?你为什么还是冲动不计后果?林尽教了你那么久,你就当真,什么也没学会吗?” “……” 一提起林尽,萧澜启垂下眼,竟当真敛了身上的嚣张气焰。 他最终也没有追去潇湘关。 很快,同样远远瞧见过杀神虚影的江枕风一行也赶了来。 第522章 他们不知道萧澜启和千骨如音聊了什么,总之,等他们赶到之后,萧澜启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顶着一张表情差到极点的脸,独自回了华山。 江枕风微一挑眉,若有所思地望向了潇湘关。 她和身边的人都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开口前,他们看见千骨如音在萧澜启看不见的位置,抬手朝他们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众人这便默契地没有开口,一直等萧澜启走远,千骨如音才松了口气。 她方才装出来的严肃震怒散了个干净,她捂着被先前剑气震得隐隐作痛的心口咳嗽两声,又咳出一口污血,脸色才算是稍微好了点。 她没卖关子,只挑拣重要信息告诉眼前几人: “林尽方才和杀神剑主拼剑,是输是赢,我不晓得,因为他们的剑气震荡太强,生生将我震晕了去。等我再醒来,潇湘关已经没人了,只剩满地狼藉,还有林尽留给我的印信。他应该没死,很有可能是被杀神剑主带走了,他的处境……估计不会好到哪去。” 说罢,千骨如音拿出一枚莹白色印信。 那确是出自林尽之手无疑。 上面只有简单两个字: “瞒启”。 千骨如音又道: “我不知道他让我瞒萧澜启什么,但按我的理解,我想他应当是怕萧澜启冲动上头打乱他的计划。所以我方才自作主张暗示他林尽已经身死。可林尽没给我留其他信息,我并不知道他具体要做什么。” 可能是千骨如音方才那段话太令人匪夷所思,流巽没忍住质疑道: “拼剑?林尽是个符修,如何跟杀神剑主拼剑?他哪来的剑?方才的杀神幻影我可瞧见了,那一击,别说我,怕是我们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难以应付吧?”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事实就是如此。” 千骨如音脸色苍白: “还有一件事,可能这么一说大家就明白、一切也都解释得通了。” 她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沉了些: “最后一刻,我在林尽身后,看见了一圈未成形的神纹。” - “咳……” 林尽从浓重的晕眩感中醒来。 他浑身痛到好像要散架了一般,稍微一动,关节处就酸疼无比,钻心蚀骨。 地牢阴冷,那股潮湿的阴寒气像是要钻入骨髓,叫他微微发着抖。 发生了什么来着? 刚醒来,林尽的记忆还稍微有点混乱。 他记得,自己原本在守潇湘关。 后来,千骨如音到场协助他困住韩傲,可以他们二人之力也无法应对彻底爆发的杀神剑,林尽看见韩傲身后出现了杀神虚影,那一刻他什么也不想,他只想拦住韩傲,想护住身后所有人。 不知怎的,他手中的笔变成了剑。 他不会用剑,只能硬着头皮举着它去接破界那一击。 再后来的事,他就记不大清了。 他好像输了,又好像没有,他脑中一片混乱,被零散的记忆碎片填满。 那自己现在是在哪? 林尽抬眸打量着周身景象,确信自己从没来过类似的地方。 这是…… 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远处像是走来了两个人。 待到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林尽抬眸望去,眸色微微一顿。 来人是韩傲,还有另一个陌生男子,瞧着像是天魔。 那男人身材清瘦修长,身上穿着华贵的天魔礼袍,宽袍大袖衬得他整个人更加瘦削。他肤色很白,几乎白到病态,眼下的颜色却很重,若要林尽来形容,就像是艺术作品中久居地底的吸血鬼公爵,浑身上下都是一种忧郁危险的气质。 仔细看看,他的眉眼的线条竟与萧澜启有几分相似。 只是气质相差太多,就算眉眼相似,给人的感觉也是天差地别。 “……萧澜承?” 林尽微微皱起眉,不确定道。 “你认得我?” 萧澜承有些意外,看起来心情也不错: “林尽,你叫这个名字对吧?你十几年前就该在我身边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为了找你,有多辛苦?怀玉圣体……” 说着,萧澜承微微闭上眼睛,深嗅一口,而后缓缓勾起唇: “名不虚传。” 林尽心里一阵恶寒。 他大概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了。 他在明烛天。 某个瞬间,林尽突然有种不真实感。 的确如萧澜承所说,自己十几年前就该在这里了,可中间发生很多插曲,他以为自己改变了很多事,却没想到故事兜兜转转又与原来的轨迹重合。 萧澜承此人,性格古怪,残忍狡诈,面上明明是温柔笑着的,腹中却藏着毒蛇,不知何时就会露出毒牙,无声无息要人性命。 如果林尽记得没错,原文中,原主被缥缈阁送来明烛天后的结局,是被生啖血肉。 怀玉圣体,从小被各种天材地宝滋养,最终化为了天魔一顿美餐。 此刻,林尽看着萧澜承那双含笑的眼睛,只觉通体生寒。 “你知道,我有多想要你吗?可你就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怎么也捉不住。” 萧澜承打量林尽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一件终于到手的珍贵宝物,这种看物件的眼神让林尽很不舒服。 第523章 后来,萧澜承又微微弯起唇,笑意有些古怪: “一线天和潇湘关的选择,有没有趣?我知道你们人类最重什么情义,所以一线天那些人,你们一定会救,但这样一来,凛意峰就无人可守,毕竟你们不可能在救人的同时还分出主力去拖杀神剑,单打独斗,没人是杀神剑的对手,但你不同,林尽。 “你是怀玉圣体,杀神剑无法从你身上吸取灵力,如果要拖延时间,你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你们要救人,那被派去守潇湘关的,一定是你。” 萧澜承弯起眼睛,笑意温柔: “你们以为我布这个局是想做什么?占凛意峰? “不,是为了你,林尽。 “有想到吗?是不是很惊喜,很荣幸啊?” 第246章 背信弃义 林尽心里一阵恶寒。 萧澜承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就像是对枕边情人的温言呢喃,实在让他接受无能。 他微微皱起眉。 所以说,到目前为止的一切,都在萧澜承的计划之中? 他这场局根本不是为了凛意峰,而是为了自己? 林尽看看他,又看看站在他身后的韩傲。 可韩傲半个人都隐在阴影里,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在紧张吗?” 萧澜承语气温和。 他上前几步,单膝跪在了林尽身前。 他抬手,轻轻抬起林尽的脸。 萧澜承的手很冰,冷得林尽一激灵。 他下意识想躲,可萧澜承却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多好一张脸?真漂亮。” 说着,萧澜承稍稍凑近,像是轻轻嗅了一下: “你一直在我那个弟弟身边吗,他为什么没有享用你?我听人说,我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弟弟,一直在你身边给你当狗?他好像很喜欢你,可以为了你付出一切?你怎么做到的?之前我以为他是为了寻个合适的时机吃掉你,可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唉,林尽,你的味道,闻起来真不错。” “……” 林尽真的要受不了了。 他整个人都在抗拒,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里。 “萧澜承……” “嗯?” “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你说。”萧澜承微一挑眉。 “你……”林尽闭了闭眼睛,艰难道: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恶心?” 听见这句“恶心”,萧澜承似乎有点意外。 他并没有生气,反倒笑了一下: “怎么?你们人类不是最喜欢这样?要足够温柔,才能让人卸下防备,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 林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跟萧澜承讨论这种问题。 他放弃了,他叹了口气: “你直说吧,大费周章将我弄来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 萧澜承放开了林尽的脸。 他转而牵起了林尽的右手。 先前在潇湘关时,林尽为了成阵,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伤口,以血祭阵。 他体质特殊,平时受了伤生了病都很难好,就如现在,他掌心伤口还没凝固,又被萧澜承重重按了一下。 一阵刺痛袭来,猩红血珠这便从伤口中滚落,顺着掌心流下一直淌到手腕。 萧澜承用指腹蹭下那些血,而后送到自己唇边,用舌尖舔去细细品味。 “味道果然不错。” 说着,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只小碗,而后毫不留情地用指间牵心丝划开了林尽的手腕。 林尽吃痛,想挣扎,却挣不脱。 他的储物戒被摘走,身上除了衣服什么也不剩,他左手一直藏在身后划拉符文,可这地方灵气稀薄得可怕,连最简单的一阶符都成不了。 “别想着挣扎了,你难道不知道,天魔领域内只有洪荒浊气,没有你们人类需要的天地灵气?” 萧澜承早就看见了他的小动作。 他笑眼盈盈地看着他: “潇湘关的你,可能还能与杀神剑主有一战之力,可现在的你,与普通凡人也没什么两样了吧?” 血液一滴滴落入碗底,很快接够了一小碗。 可能是担心浪费,萧澜承抬手替林尽止住了血,随手治好了他的伤。 他又侧目看了眼身后的韩傲: “带他出去寻个住处吧,这监牢阴冷,人类柔弱,病倒了反倒不好。不用限制他的行动,派两个人看着就好,他在这天魔领域,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说着,萧澜承端着那碗血站起身,临走时,又回眸看了林尽一眼。 “给他洗干净,换身衣裳。脏兮兮的,实在不好看。” 说罢,他顿了顿,又道: “这身红不错,很衬他。寻几身相似的给他吧。” 林尽捂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一时没弄清这是个什么情况。 他原本以为自己第一时间就会被萧澜承生吞活剥,可现在看起来,萧澜承似乎并不打算直接要他性命? 这是什么意思?细水长流,还是养肥了再吃? 林尽微微皱起眉。 他又看向朝自己走来的韩傲。 韩傲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弯身捞住他的手臂,将人扶起来。 林尽踉跄一步。 他看着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第524章 “你……知道这些?” “?” 韩傲微一挑眉。 他看了林尽一眼,眼神有些古怪: “你有什么问题?” 林尽没听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而韩傲似在观察他的表情,见他脸上茫然不像装的,他抿抿唇,只道: “罢了。” “啊?” 林尽更迷茫了。 但韩傲似乎不打算再跟他说话,他只拉起林尽,将他带离了那方阴暗囚牢。 这是林尽第一次来天魔领域。 天魔领域和修仙界差别很大,这里的天不似人界湛蓝,而是一片灰白颜色,很亮,却没什么生气。脚下的土地亦呈古怪的深红色,目之所及的建筑与陈设皆挂着各式天星银制物,那些装饰随风微微摆动,在天光映衬下发出的光芒犹如璀璨星河。 放眼望去,明烛天内的建筑多以乌木制成,林尽行在乌木宫殿间,最终被韩傲带去了一处偏殿。 偏殿内早有宫人等候,那是五六个穿着魔族制式衣袍的少年少女,但林尽看他们不像天魔,因为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天魔特征,可要说他们是人类,也不像,因为她们眼中完全没有光芒,像是没有神智的木偶人,是一个个按照预设命令行事的傀儡。 这种感觉古怪极了。 要说的话,林尽觉得自己醒来后发生的一切都怪极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因为中间缺少了一环,所以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都那样不合理。 自己是战败后被韩傲掳来的明烛天? 就这么简单? 林尽的记忆割裂得有些严重,他想跟韩傲聊两句,可一直没找见机会。 刚走进偏殿,他就被那些小宫侍推进了内殿,那群少年少女又是烧水又是撒花,还来脱他衣服,将他按在水里好好给他洗了个澡,又给他换上了为他准备好的衣袍。 按萧澜承的吩咐,摆在林尽面前的衣袍是清一色的红,纹样里织着天星银丝,华贵至极。 林尽其实从来不穿红衣。 这次只是想着红色在雪地里能显得扎眼些,才挑了件红衣裳去守潇湘关。 可现在他是阶下囚,又不是座上宾,没资格挑拣,只是没想到萧澜承那样有闲心,连阶下囚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都要亲自指定。 林尽莫名其妙换了一身华贵礼袍,又被宫侍按在椅子上,按魔族礼数编好一头长发。 与喜好低调简朴的人族修士不同,天魔喜欢华丽繁琐的东西,他们对头发也极为讲究,不仅编发手法独特,还喜欢往发丝里编织天星银。萧澜启那一头长发就是如此,发丝里那些小辫子中编着很多银质发扣,林尽闲时曾经拆开研究过,但他手笨,最后也没学会怎样编。 身边那些小宫侍手脚麻利地替林尽收拾好了一切,编好头发,又往他身上添了不少天星银饰。 林尽嫌那些东西太重,所以他们戴一个他摘一个,最后,小宫侍举着一只耳饰,发现林尽没穿耳,似是不知该怎么做了,便举着耳饰在他身边茫然许久。 “这个不用了。” 林尽冲他笑笑,自己起身,逃也似的拖着身上的长袍离开了内殿。 怪。 太怪了。 如果他没记错,他应该是战败后被抓来的俘虏,是萧澜承未来的盘中餐。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尽太迷茫,他只想找个人赶紧问清楚。 谢天谢地,韩傲没走,他还坐在殿中等着他。 看见他出来,韩傲侧目瞥了他一眼。 他凉凉勾起唇: “还真挺适合你。” “别说这些了。” 林尽抿抿唇: “韩傲,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那一剑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被你带来明烛天?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韩傲微一挑眉。 他整个人由内到外满是杀伐冷意: “什么情况?很明显不是吗,那一剑,你输了,你变成了萧澜承的阶下囚。至于我为什么会带你来明烛天,因为这是萧澜承的命令,他说要你,要活的,他让我用你来交换小柳的解药,还有更多天魔禁术秘法,你猜我会怎样做?至于他为什么要你,我不晓得,你为什么不去问他?我猜,应当是馋你那一身血肉吧?” “你……” 林尽看着他。 虽然韩傲的反应合情合理,林尽也早对他熄了所有期待,可此时此刻,他看着他,心底还是觉得有哪里古怪。 而韩傲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他轻笑一声: “怎么,觉得我不会这样对你?觉得你现在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同我谋划了什么?与其花时间想这些,不如好好考虑如何保你自己的命。” 韩傲站起身,背好身后的破界,一双红眸里映着林尽的影子: “别以为自己有多重要,林尽,我在凛意峰同你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你以为我真的会为了你给自己添麻烦吗?你当我真的会为了你提前告知我们的谋划吗?你当你是谁? “跟天魔待在一起时间久了,我觉得他们有些观念很对。比如,情分是最最没用的东西,为了我的目的,我可以不择一切手段,清心宗是我的垫脚石,烟雨山是,折玉是,至于林尽你……” 第525章 韩傲凉凉地勾起唇角: “必要时,你也是。” 第247章 鸟入樊笼 “……” 林尽看着韩傲的眼睛,眸里没什么情绪。 二人对视片刻,最终是韩傲先挪开视线,转身离开了这处偏殿。 林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有点累,他拎着衣袍坐到椅子上,懒散地朝后靠着,仰头望着高高的宫殿顶部,长长叹了口气。 他出神很久,努力回忆着被自己遗忘的那些事,却始终想不起个所以然。 他抬手扯了扯编得太紧以至于有些发痛的长发,揉着酸疼的脖颈直起腰,偶然看见了不远处乖乖垂眼站着等待命令的小宫侍们。 林尽远远观察他们一会儿,随手招呼了其中一个少年过来。 那少年看着还很稚嫩,最多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他长相清秀,双目却无神,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人,受林尽召唤来到他面前,也只是低着头,麻木地问了一句“主人有何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 林尽倚在椅子上,看着他问。 少年只歪了歪头,像是对林尽的问题有些疑惑。 “您可以唤我‘隐一’,主人。” “隐一?这是你的名字?” “我是隐宫中第一个宫侍,所以叫隐一。” “你没有自己的名字?” “我不懂您的意思,主人。” “你是人类,人类应该有自己的名字。” “我早已不是人类。” 隐一语调毫无起伏,平静得甚至有些可怕: “我是天魔侍从。” “……” 林尽微微皱起眉。 他又朝隐一招招手: “你走近点。” 隐一依言靠近。 “身子稍微低些,你蹲下。” 林尽这话说完,隐一没有依他所言蹲下,而是直接跪在了他面前。 林尽看这架势,略微有些纠结。 不过很快他便暂时放弃了那些礼数,他轻轻抬起隐一的脸,掀起他的眼皮看看瞳孔,又在他下颌处轻轻按了几下。 他做这些的时候,隐一就乖乖受着,似乎没有一点感觉一般。 直到林尽摸到隐一的右耳后。 他指尖在隐一耳后摸到一块细小的凸起,他微一挑眉,正准备仔细瞧瞧,可在他凑近之前,隐一突然抬手握住了他的手。 林尽愣了一下,下意识望向隐一的眼睛,便见那少年原本麻木无神的眼睛不知何时已全然换了种神色。 他一双眼睛微微弯着,眸里映着林尽的影子,唇角向上弯起,笑容中有种诡异的轻挑魅惑之意。 即便两个人的容貌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可林尽还是从这神态中瞧见了萧澜承的影子。 他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抽回手,整个人重重一颤。 “怕什么?” “萧澜承”轻笑一声: “你想在这小宫侍的身上找什么?” “……” 林尽实在被他吓得不轻。 他缓了会儿气,才抿抿唇,道: “你自己心里清楚。萧澜承,你可真不是个东西,难不成这明烛天供电内所有的宫侍,都是你的傀儡吗?” “有什么不可以?” 萧澜承跪坐在林尽身边未动,他将林尽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一边: “这身装扮,很适合你。” “……”林尽并不是很想和他聊这些。 好在萧澜承看出了他的抗拒,他又冲他笑了笑: “好了,不逗你了。但别想着再做什么小动作,你知道的,只要我想,随时都能来你身边。” 这话说罢,隐一跪坐的身形稍微晃了一下,而后,他一双眼睛再次失去焦距,又像先前一般双目无神地跪在林尽身边任他摆布。 林尽又歪歪头,看了看隐一右耳后的位置,却再不敢上手碰,生怕再招来什么脏东西。 很久以前,林尽在凡世的双喜村接过一个任务,当时那个任务幕后有一只天魔,后来经过证实,那天魔是明烛十二卫之一的傀儡师。 当时双喜村所有的村民都被傀儡师埋下了傀儡丝,作为双喜村内阵法的一环永远活在那个与世隔绝的村落中。如果林尽没记错,傀儡师埋傀儡丝的位置,就是人类的耳后。 他还听萧澜启说过,萧澜承的传承叫做“百面牵心煞”,和傀儡师能力相似,血脉却比傀儡师高出不知道多少倍,被傀儡师称一句“老祖宗”也不为过。 那么,既然能力相似,那埋牵心丝的位置是否也相似?当时林尽能抽出傀儡师的傀儡丝,那如今是否也能剥离萧澜承的牵心丝? 可惜,还没等林尽将想法付诸行动,就被萧澜承抓了个正着。 看来,萧澜承的能力确实要比傀儡师强出不知多少层次。他不仅能同时控制多个傀儡,还能随时感知每个傀儡身上的异常,并且将自身意识降临到傀儡身上。 也就是说,这一整个宫殿内的宫侍,很可能都是被萧澜承控制的傀儡。 萧澜承也随时能通过他们的双眼知晓林尽的动向。 这种无时无刻不被另一个人监视的感觉,还真是…… 林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在想,这样的傀儡还有多少? 第526章 明烛天内所有宫侍会不会都是这种情况?那这些宫侍算什么?算人,还是算一具具会动的尸体?不,可能连那些都不如,要知道,天魔是会吃人的。 越想,林尽心里越没底,只觉头皮发麻。 后来,他又想,萧澜承能在那么短时间内一统天魔领域,难不成整个天魔领域内全都有他的“眼睛”? 若萧澜承真能同时控制那么多傀儡,却还能保持自己的神智思想,那这天魔的精神力,还真是强悍到有些可怕。 林尽叫隐一起来,试着让他带着其他宫侍去他看不见的地方待着,可隐一可以执行他任何命令,唯独对这条没有反应。 林尽便抱着惹不起但躲得起的心态,自己换了个位置待着,可无论他去哪里,隐一和其他宫侍都会跟在他身后,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安安静静看着他,无声地给他压迫感。 林尽一开始还会觉得很难受,但时间一长,竟也习惯了。 主要是先前在潇湘关消耗太大,他身上的伤没好,疲惫感也未散,与其纠结能不能避开监视,还不如早点休养好再做打算。 因此林尽很快把这些事放到了一边,如今受制于人,他一个人纠结再多也没有办法,倒不如照常吃喝睡觉,等事到临头再想其他。 林尽是如此打算没错,可萧澜承的变态远超他的想象。 这么多年下来,林尽可以偶尔辟谷,但不能像其他修士一样把睡眠都戒了。他每日都要休息,尤其在透支身体的战斗后,他必须要有充足的睡眠才能恢复自己那为数不多的体力。 所以,就算林尽现在人在完全陌生的明烛天、身边十二个时辰都有外人监视,他还是能做到倒头就睡。 他睡觉时,隐一也要在边上候着,林尽知道自己弄不走他,便也从容接受了他在一边给自己守门。 可他没想到自己半夜翻个身迷迷糊糊睁眼,会看见一个人影立在自己床头。 林尽差点没从床榻上跳起来,顿时什么困意都散了个干净。 他原本以为站在自己床头的是隐一。 可借着手边昏暗的烛火,他才看清,自己床边这位是萧澜承本尊。 萧澜承面无表情地站在他床边,也不知究竟站了多久。 见林尽醒了,他这便坐到他床边,像朋友话家常一般同他道: “醒了?天还没亮,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你现在转头出去并保证再不进来也不用其他人的身体监视我,我能立马倒头睡到第二天下午。” 林尽冷笑一声,道。 “哦,是我打扰到你了?” 说着,萧澜承耸耸肩: “但没办法,整个天魔领域都是我的,你如今也是我的阶下囚,我想去哪里、想看谁,都是我的自由。” 林尽皱皱眉。 他觉得萧澜承这人好像有点奇怪。 但林尽对他了解不多,原著中写他是一个野心勃勃暴戾残忍视人命如草芥的魔族君王,萧澜启的记忆中,他又是个口蜜腹剑城府深重将亲人一个个推下深渊的兄长,林尽真的以为自己落在他手里必死无疑,可现在看来,萧澜承不仅不打算杀他,还有闲心打扮他看望他跟他聊天? 这又是在做什么戏? 林尽没有心力去猜测萧澜承那些弯弯绕绕,他直接朝萧澜承伸出手: “要血是吗?要血拿去,别跟我玩这套。我有点恶心。” “?”萧澜承微一挑眉。 他抬手握住了林尽的手腕,将他的手按了下去: “谁说我要你的血?” 林尽冷笑一声,语气并不算好: “不然?你大费周章将我拐来明烛天关在这里,不就是为了我这身血肉?” “……”听见这话,萧澜承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很快,他扬扬眉,只道: “可能吧。” 他又抬手捞起林尽肩膀旁边垂落的一根细辫子,拎起来做了个嗅闻的动作: “你的确很美味,但已经没用了。所以我在想,该如何处置你才不算浪费。你呢?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 第248章 抱残守缺 萧澜承这人真的有病。 林尽第无数次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他居然面不改色地问林尽想怎么被他处置。 这跟问一只鸡它想被炖蘑菇还是炖土豆有什么区别? 他勉强勾勾唇角: “我的意见是,现在立刻马上,把我放走。” “那不行。”萧澜承冲他笑笑,抬手用指背蹭蹭他的脸,却被他偏头躲开。 萧澜承也没多在意,他只若有所思地磨了磨自己的指腹,看着林尽,道: “这样一来,不就便宜我那好弟弟了?你说对吧?” 提起萧澜启,萧澜承一时笑得有些古怪: “在他出发去明烛天之前,他吻你了,对吗?如果我记得没错,这应当是只有爱人间才能有的行为,那一吻真令人感动,这么说,他爱你对吗?” “……” 林尽一怔。 他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先为他话中哪件事震惊: “你在凛意峰也有眼睛?” “这都被你发现了?” 萧澜承懒懒靠在一边。 不知为何,林尽总觉得萧澜承脸上没什么血色,仔细想想,怕是这天魔需要控制的傀儡实在太多,对自身消耗不小,这才显得时时都是这种病弱苍白的模样。 第527章 正如此时,他低头掩唇轻咳两声,又道: “凛意峰算什么?这整个天下,哪里没有我的眼睛?你以为剑心派的护山阵有那么好破?你以为我不知道烟雨山能提前撤离,是因为韩傲念着旧情给了你一张传音符?林尽,你太小看百面牵心煞,你们人类那些事,我其实都知道,可怜你们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萧澜承这话让林尽的心凉了半截。 对于战争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之一,不就是情报?萧澜承天生就有这种优势,就如他所说,他什么都知道。 如果他想,他甚至可以直接从内部瓦解那些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但他没有,他知道烟雨山要提前撤离,他默许了,他知道各大宗门都打算投奔凛意峰,他也没有出手阻止。 他不是没能力做不到,而是根本不想。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若他想要的当真是这整个天下,只要他想,如今修仙界早已是一盘散沙。 林尽不懂。 所以他直接问了: “萧澜承,你做这一切,是想得到什么?” “我不是说过吗?” 萧澜承看着他,像是能直接看到他的心底: “为了你啊。” “那你又为什么要我?” 林尽皱起眉: “我对你来说,除了炉鼎,还有什么特别的作用?可你为什么说我没用了,你原本是想要我做什么?” “你当然有用,至少,就像你说的,我现在在这里把你一口一口吃进腹中,修为和血脉应当会得到不小的提升。只是,我又觉得这样有些浪费。” 萧澜承意味不明地弯起唇角: “你知道吗,林尽,我那弟弟很爱你。他以为你死了,现在正将自己关在你的院子里,谁劝都不听。我好开心,他越难受,我越开心,我想让他更痛苦一点,你说,我该怎么做?” “……”林尽努力理解着他的意思: “所以,你大费周章将我关在这里,只是为了折磨萧澜启?” “算是吧。” 萧澜承微一挑眉: “我那弟弟,从小就跟别的天魔不同,具体的原因,你应当也知道。我曾试图将爱从他的生命中剥离,可你说,他为什么总能遇见愿意对他好的人?他母尊是,他那些朋友是,你也是。我原本是只想把你当成一份食物,可又觉得那样未免太过浪费,所以,我想把你从他的生命中抢走。” 萧澜承抬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他衣料上以天星银丝织就的精致花纹: “做我的配偶吧,林尽。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比萧澜启能给你的,还要更多。” 林尽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真心实意地发问: “萧澜承。” “嗯?” “你们天魔是不是都有毛病?” 林尽撑着身子,随手捞过外袍套在身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床榻上坐好。 他认识的天魔不多,其中大多都让人头疼。 一个死活不想说爱,一个吃他做的饭就认定了他一辈子非要嫁给他,还有一个,为了让自家弟弟不痛快,如今把他困在这里非要逼着他当他的配偶。 他难道是什么天魔必备的时尚单品吗? “萧澜承,你比萧澜启懂得多,你最擅长玩弄人心和情感,应当也知道,我不可能当你的配偶。如果有可能,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一刀捅死在这里。” “你可能没有理解我的意思。”萧澜承笑意未变: “你只是不可能爱我而已,配偶这种事情,若我来硬的,你又能奈我何?” “你……” 林尽一噎。 是,不得不承认,萧澜承说得没错。 他这怀玉体质在天魔领域连一个凡人都不如,他是鱼肉,萧澜承为刀俎,萧澜承想做什么,林尽自然无力改变。 只是…… 林尽叹了口气: “萧澜承,你不累吗?” “累?” “你这一生都在跟萧澜启作对,在他年幼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你费尽心思疏远他跟他母亲的关系,后来,你们的母亲死于你的谋划,他也被你关进了鬼哭崖底,这还不够。现在,我原本以为你收拢杀神剑主向修仙界发难是为了你自己的霸业,可你想做的,却还是折磨萧澜启,想继续抢走他拥有的东西?” 林尽实在不能理解: “你做过你自己吗,萧澜承?你活了这么多年,拥有过自己的意义吗?” “意义?” 萧澜承自嘲般轻笑一声: “从出生开始就不被期待在意的人,需要什么意义?” 听见这话,林尽心里一颤。 他觉得可悲,但更多的居然是难过。 他想,他好像能够理解萧澜承的感觉。 一个不被期待不被在意的人,需要什么意义? 很久很久之前,林尽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从一无所有,到拥有想要的一切,甚至如今整个天下都唾手可得。但其实,这一切没什么意思。我最想看的,还是萧澜启受折磨。” “……” 林尽在心里叹了口气: “萧澜启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对他的恨,到底从何而来?” “他不需要做什么。” 听见这个问题,萧澜承的声音稍稍沉了下去: 第528章 “有些东西,单是存在于世,就已经足够碍眼。” 萧澜承的表情一时变得有些恐怖。 不过很快,他身上那些危险气息又一时散了个干净。 他笑眯眯地牵起林尽的手: “说他做什么?真晦气,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林尽默默挣开了萧澜承的手,萧澜承也没多在意。 他只从床边站起身,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带着林尽走出了偏殿。 林尽不知道这人是想带自己去哪,但萧澜承没给自己拒绝的余地,他也只能乖乖跟在他身后。 入夜的天魔领域很安静,行在乌木宫殿间,林尽能看见院中各种天星银饰映着夜空中的月光,光芒随风轻舞,像是星空坠于人间。 萧澜承一路带着林尽去了明烛天的主殿。 主殿内的走廊弯弯绕绕,林尽见萧澜承走在前面,刻意放慢脚步想溜走,却总能被萧澜承发现。 最后,萧澜承索性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手上用了些力,让他没法再挣脱。 林尽被他带去了主殿的寝宫。 萧澜承的寝殿比起明烛天其他地方其实要朴素很多,里面没有宫侍,灵灯也很少,殿中光线十分昏暗,林尽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只能任萧澜承带着自己穿行在其间。 后来,他听到一道类似机关开启的声音,林尽面前一面墙缓缓打开,露出内殿的隔间。 一股浓郁苦涩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林尽闻着有些难受。 他低头轻咳两声,再抬眼时,他看见一抹白影自隔间内行出。 他微微一愣,抬眸看了一眼,竟见是柳拂心。 柳拂心同样也看见了他。 她瞧见林尽这一身打扮,面色一时有些古怪,但她抿抿唇,也没说什么,只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朝萧澜承行了一礼。 萧澜承语气温柔: “今日如何了?” “回尊主。”柳拂心垂着眼: “老样子。” “知道了。”萧澜承并没有多在意: “退下吧。” 柳拂心点点头,又看了林尽一眼,这便抬步离开了隔间。 林尽皱起眉,回头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直到萧澜承握着他的手腕往隔间里带,他才回过神来。 林尽被他拉拽得踉跄两步,险些没站稳。 再抬眼,他看见隔间一张半透明的屏风后似静静坐着一个人影。 那人一动不动,看轮廓,竟像是个女性天魔。 周遭药味愈发浓郁,待到走近,林尽在昏暗光线下,看见一个着黑色礼服的妇人。 那妇人的装扮是魔族制式中的最高规格,她坐在那里,精致华丽得像一尊被工匠精心雕琢而成的雕像。 只是,她的状态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她双目空洞无神,就像是林尽殿里那些宫侍一般,似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她的四肢皆被细如发丝的黑色丝线缠绕,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她在床榻边端坐的姿势。 林尽心中一震。 他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下一瞬,身边的萧澜承放开了他。 他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便见萧澜承一双眼睛似乎亮了亮,他快走几步到那妇人身边,而后单膝跪地仰头看着她,神态满是仰慕,竟真像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 见状,林尽朝后退了半步。 他看见萧澜承轻轻拉起那妇人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而后小心又期待地唤了她一声: “母尊。” 第249章 见猎心喜 “……” 林尽看着眼前这一切,只觉得荒诞又离奇。 他甚至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腕,确认这一切都是真实。 萧澜承真的叫她“母尊”。 眼前的妇人真的是萧澜玥。 可萧澜玥不是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吗? 难不成萧澜承的牵心丝连尸体都能控制? 林尽借着幽暗烛火打量着萧澜玥的模样。 她的身形、皮肤质感皆和活人一般无二,林尽猜这很可能与隔间内那些时刻沸腾着飘出药香味水雾的药炉脱不开干系。毕竟,林尽只进来这么一小会儿,就已经有种自己要被药味浸透的感觉。 “来,林尽。” 萧澜承单膝跪在萧澜玥的床榻边,他牵着她的手,笑着看向林尽,同他介绍道: “你应当没见过我母尊吧?她可是魔族数万年来最优秀的领导者,她叫萧澜玥。” “……” 林尽不是很想过去。 大概是人类天性如此,他对一切生死不明近似活人的东西有种本能的恐惧。 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可萧澜承看见他这个动作,却像是不太高兴。 他表情微微沉了下去。 他抬手,指间牵心丝瞬间游出,缠住了林尽的手腕,用力将他拽向他的方向。 丝线勒着手腕有些疼,林尽踉跄几步,险些被牵心丝拖着摔到地上。 他好不容易才站稳,又被萧澜承攥住手腕,送到了萧澜玥的手边。 林尽看见,缠着萧澜玥的牵心丝微微一动,这便带着萧澜玥的手缓缓抬起。 林尽本以为这如木偶戏一般的行为只能做到这么多,却不想下一瞬,萧澜玥突然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第529章 林尽一激灵。 他很努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抽回手再朝后跳一大步。 握住自己的手很冰很冷,绝不是个活人应该有的温度。她的皮肤也很软很润,像是某种没有骨头支撑的软体动物。 虽然不太合适,也有些对不起萧澜玥,但林尽真的觉得有点恶心。 那种恶心是生理心理的双重打击,他真的很想逃,可萧澜承就在旁边盯着他,现在萧澜承若想弄死他,就能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不敢赌。 好在,很快,萧澜承周身的危险气息就尽数退去了。 他冲林尽笑了一下,告诉他: “母尊很喜欢你。” “……呃,哈。” 林尽甚至笑不出来: “那就好。” 感觉到“萧澜玥”松开了他的手,林尽默默将手抽回来,在衣料上蹭了好几下。 萧澜承也没再理他,他就像个寻常人家的好孩子一般,认真给母亲按摩捶腿。 林尽站在一边,不知萧澜承让自己旁观这一切到底有什么用意。 他观察萧澜承好一会儿,见他好像心情不错,便试着问: “这便是萧澜尊主?我听到的版本是……萧澜尊主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 “是啊。” 让林尽意外的是,萧澜承很大方地承认了。 他点点头: “她死了。” 林尽又被他弄不会了。 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你真厉害,我以为你只能将活人变成傀儡,没想到你连尸体也能控制?” “不能。” 萧澜承的回答再次出了林尽预料。 他语气淡淡,像是随口和朋友闲聊家常: “有魂魄还好说,没有就没办法。毕竟牵心丝不像傀儡丝,牵心丝牵的是神智,不是身体。” 林尽深吸一口气,又试着问: “那她……” “她封住了自己的魂魄,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但怎么可能?我想了很多种办法,最后发现,只要将尸体全身的骨骼挖出,再用凝实的牵心丝代替它们,我依旧可以控制她的全部。” 说着,他抬眸朝萧澜玥笑笑: “是吧,母尊?” 萧澜玥给他的回应,是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 看着这个画面,林尽只觉心里一阵恶寒。 “你……” 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挑拣着用词道: “你觉得这样好吗,或者……合适吗?” “好啊,有什么不好?”萧澜承十分自然。 “不是。”林尽试着跟他解释: “你觉得,她还是原来的她吗?” “不是又有什么关系?”萧澜承似乎一点也不在乎: “只要她这个人在这里,不就够了?” 林尽这就懂了。 萧澜承什么都知道,他很清醒,与其说他是在自欺欺人,不如说他是在自己跟自己过家家。 “所以,你看吧,我会一点一点拿走萧澜启曾经拥有的一切。明烛天是,萧澜玥是,你也是。” “那你要把我也变成她这样活不活死不死的东西吗?” 林尽微微皱起眉: “把所有人都变成你牵心丝下的木偶人,陪你演戏、陪你摆家家酒,给你萧澜启拥有的一切,把你变成另一个萧澜启?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你喜欢这样吗?” “为什么没有意思?把无法控制的东西全盘掌握在自己手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怎么会没有意思?” 萧澜承微微弯起唇: “当然,如果你愿意主动来我身边,你也可以不必变成她这种样子。” 林尽看着他的样子,实在无奈。 他语气不自觉轻了一些: “可是萧澜承,你总是盯着萧澜启的一切,那你自己的呢?萧澜承不必变成萧澜启,作为萧澜承的你在别人眼中,也同样珍贵不是吗?” “……” 萧澜承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很快,他道: “少花言巧语。” “不是花言巧语。你比其他天魔懂的要多的多,自己应当也知道,他人的爱强求不来,你问问你自己,你现在这样真的快乐吗?如果快乐,如果满意,你又为什么要想尽办法把我弄来这里,然后取血给她?你昨日取走的那碗血是为了救她吧?你想救她,因为她封印了自己的魂魄,她的尸体失去了所有生命力,在不断腐败,只能靠着一屋子药来维持现状,对吗?” 林尽知道萧澜承一直想把他捉回明烛天。 之前林尽只以为他是想像原文中一样,把他当做炉鼎吃进腹中增进修为,可萧澜承没有。 他只取走了林尽一碗血,后来,又说他对自己已经没了用处。 林尽怀玉圣体的特性不可能改变,那林尽是不是可以猜,他是想用他的血来救某个人,却发现自己已对那人毫无作用? 眼前的一切很荒诞,萧澜承所做的事也同样扭曲变态到令人无法理解。 如果萧澜承当真满意他这过家家似的一切,那林尽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跟他浪费时间说这些。但现在看来,萧澜承心底也不喜欢这样,他还是希望爱他的、温柔地摸他发顶的人是萧澜玥,而不是一具被他控制着的尸体。 林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第530章 先前他觉得萧澜启是只罪恶残忍的天魔,是个糟糕不计后果的领导者,可现在看来,他只觉得此人又可怕又可悲。 他收拢势力,屠山屠门,他利用所有人,心机用尽恶事做尽,可到头来,竟没有一样是真正为了自己的野心。 又有谁知道,他会在无人知晓的明烛天主殿隔间伏在母亲膝上,只盼着来自她的轻抚? 林尽记得,萧澜启之前似乎同他讲过,萧澜承有个怪癖,便是喜欢以孩童模样示人。 不知这是又是否和这些事有某种联系? “萧澜承。” 林尽微微叹了口气。 他犹豫片刻,突然问: “你想再见一次萧澜玥吗?” 顿了顿,他补充道: “不是她的尸体,是他这个人。” “……”萧澜承动作一滞。 他看向林尽: “你又想出了什么鬼主意?” “既然你在修仙界留了那么多眼睛,那你应该也知道,我是个主生命与守护的符修,我的本命符,叫做‘溯生’。虽然我没在人或者天魔身上试过这张符,但若是配合阵法,我有八成把握能短暂地唤醒她的魂魄。 “我的血救不了她,可我能救她,你应当很想和她说说话吧?” 林尽语气平静,道。 萧澜承微微垂下眼。 片刻,他轻笑一声: “你是想要回你的法器,好和凛意峰通风报信,让他们来救你吧?” 林尽知道自己瞒不过萧澜承,索性把自己的计划摆到了明面上。 萧澜承会算计人心,他也会。 毕竟他知道,自己提出的条件对于萧澜承来说,诱惑怕不是一般的大: “是又怎样?对你来说,就算明烛天一夜尽毁,你也不会有一丝动容吧?毕竟你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地位和权力。你想要明烛天还是想要萧澜玥,全看你。我也跟你直说了,我做这些,也不是想帮你,我想杀你,我想从你这里要一把刀,而这把刀,你会亲手递给我。” “为什么想杀我?我跟你可无冤无仇。” 萧澜启轻笑一声。 “如果你对我的那些追杀折磨不算的话,我们可能真的无冤无仇。可就算为了萧澜启,我也会这么做。” 提起那些,林尽眸中闪过一丝不忍: “他与你,才是真正的无冤无仇。他真心把你当做兄长,你却不断引导他欺骗他,将他关在那鬼地方折磨了近百年。你只看见了他拥有的,却没看见他给你的,你在他眼中,明明也曾是个很好的兄长。” “……” 萧澜承垂下眼,将萧澜玥的手轻轻放回她膝上,边道: “他给我的?我不需要。” 说罢,他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礼服的衣摆,又缓步走到林尽面前,垂眸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斟酌思索着什么。 片刻,他轻轻弯起唇,从自己腰间摸出一只储物戒,另一手牵起林尽的手,动作很轻很温柔地将戒指套上他的手指。 “你要的刀,我给你,我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也看你究竟能不能做到答应我的事。” 说罢,他又抬手蹭了蹭林尽的脸颊,被对方躲开也没多在意: “在这之前,我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类,能重新教会我养大的萧澜启去爱,也好奇,究竟什么样的人会被他不顾一切去爱。现在看来,你的确很有趣。我想给你种牵心丝,想当着萧澜启的面,把你变成我的东西,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不如何。” 林尽抽出了自己的手: “你不喜欢我,更谈不上爱,就算种下牵心丝,我也不会是你的东西。” “有道理。” 萧澜承点点头。 后来,他又问: “林尽,你是怎么爱萧澜启的?你可以为了他付出你的一切吗?为什么?” “很简单。” 林尽目光不闪不避: “因为,他也可以为我付出一切。” 第250章 莫辨东西 隔间内很安静,几乎只有室内药罐被烹煮时“咕噜噜”冒泡的声音。 萧澜承坐在床榻边,他看着身边的萧澜玥,半晌,抬手轻轻替她将脸颊边的碎发拨去了耳后。 方才,林尽走前,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问萧澜承,在他用这种方式“延续”萧澜玥的生命前,他可曾问过她是否愿意。 萧澜承当时没有回答林尽,现在他看着萧澜玥,却在默默回味这个问题。 是否愿意? 这些年,她最爱的小儿子可没来看过她一次。 每时每刻都是他在她身边,是他想尽办法留住她,是他日日照顾她,是他费尽心思去找救回她的办法。 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萧澜承用袖角擦了擦飘落在萧澜玥鼻尖上的飞灰。 “母尊,你怎么会不愿意?” 他低声问面前这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我知道你爱我,母尊,我知道。” 他轻轻靠在萧澜玥的膝上: “我等你回来,母尊。” “……” 萧澜承闭了闭眼睛。 后来,在药汁沸腾的声音中,他听见了另一人的脚步声。 他不动声色地直起身,望向了隔间门口的方向。 第531章 一抹白影在半透明的屏风后站定。 那人朝他行了一礼: “尊主。” “嗯,进来。” 柳拂心绕过屏风,来到了他眼前。 她垂着眼,先朝床榻上端坐的萧澜玥一礼,才又向萧澜承行礼。 而后,她给萧澜承递了一碗药。 萧澜承接过,随手用勺子搅了搅,银质汤匙和小碗边缘碰撞,发出一声声轻响。 他稍稍低头,嗅了下碗中那清苦药香。 “加东西了?”他微一挑眉,问。 “嗯。”柳拂心淡淡答: “加了林尽的血。” “直接喂血都没用,难不成放进药里熬一熬就会有用吗?” 萧澜启轻笑一声,但还是将碗中药汁喂给了萧澜玥。 柳拂心稍稍抬起眼看着他。 犹豫片刻,她问: “尊主。” “嗯?” “你将储物戒,还给林尽了?” “嗯,你看见了?” 萧澜承没多在意。 “他说他能唤醒萧澜玥的魂魄,我便信他一信,总归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可他是萧澜启的人。如今明烛天内布防薄弱,若是……” “寒鸮。”萧澜启轻声打断了她的话: “今日,你的话似乎有点多了。” “……抱歉,尊主。” 柳拂心垂下眼,掩去了眸中情绪。 她犹豫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 “尊主给林尽准备的礼服,是……尊主真的……” “天魔大婚的礼服?” 萧澜承替她说了她没能说出口的话。 他神情很自然: “原本,的确想把他变成配偶玩一玩。想试试抢走萧澜启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感觉。但后来还是觉得不合适,大概是与人类接触太多,心里也有了他们那些矫情想法,总想着这个位置不该这么草率地给了别人,应当把这个身份,留给更特别的人。” 萧澜承的语速很慢,像是午后同亲人朋友的闲话家常。 说完这些,他手中小小一碗药也见了底。 他用衣袖擦了擦萧澜玥唇角的药汁,随手将手里药碗放到一边。 “原本见萧澜启挑了个男人,我还觉着有些好笑,想着当真是我将他养废了,弄得他现在连男女都辨不清也不忌了。可如今看来,他的选择有几分意思,那个人类很有趣,他很聪明,也很漂亮。而且……” 萧澜承顿了顿,唇角扯出一抹笑: “寒鸮啊,你闻见了吗?他身上,有神纹气息。” 柳拂心愣了一下。 “人类是人魔妖三族中最易成神的种族,三圈神纹便可成就神位,虽然林尽身上的气息还很淡薄,但确实存在神纹的痕迹,这说明他半只脚已经踏进了神位,就跟韩傲一样。但韩傲的杀神神位是现成的,他还有前人留下的杀神剑作保,想来,他应当是在某个瞬间参透了自己的‘道’,可惜那太过仓促,他没来得及捕捉那点感觉,这才使神纹只落下了一点浅浅的痕迹,并没有完全成形。” 萧澜承唇角笑意渐深: “但那又怎么样?他能寻见第一次,就能寻见第二次,他有了自己的路,成神是迟早的事。可是,神魔殊途啊。” 萧澜承丝叹了口气,其中情绪不知是满足,还是其他什么: “反正也抢不走,倒不如就安安心心看着。神无法干涉人间事,比起死别,无可奈何的生离才更痛苦不是吗?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甚至想帮林尽一把,好快些看见我好弟弟再次失去挚爱的表情。” 顿了顿,他又看向柳拂心: “这句话对你也同样适用。神魔殊途啊,寒鸮。韩傲也是半只脚踏进神位的人,他若是离开了,可就没人能那样爱你,爱你爱到为你背叛一切、付出一切了。你的求偶期快到了吧,不想和他有个结果吗?” 闻言,柳拂心默默蜷起手指。 但她面上还是一片平淡之色,她只垂着眼,道: “尊主说笑了。寒鸮待在他身边,难道不是为了如尊主所言,用情爱困住他,好让他为尊主所用?” 虽然柳拂心的语气与往常一般无二,可萧澜承却似乎从中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怒意。 他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他走过去,双手捧起柳拂心的连,眼睛和唇角微微弯起,冲她笑得很好看: “生气了?” “不敢。” “玩笑话罢了。”萧澜承动作温柔地用指腹蹭了蹭柳拂心的右耳: “别生气,回去吧。” “好。” 柳拂心后退半步,朝他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走出了隔间。 她闻见的味道从清苦药香变成了萧澜承平时爱用的熏香,待到一路走出宫殿,那些味道又被天魔领域内的晚风吹散。 那风带着淡淡的草木味道,拂起了柳拂心脸颊边的碎发。 她微微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眼里映进了天魔领域的月光。 她缓缓抬手,摸了摸自己被萧澜承碰过的右耳。 许久,手又一路向上,指尖碰到了韩傲清早亲手为她挽上的白玉簪。 她叹了口气。 尾音和她身上沾染的气味一起被风吹散,消失在了夜里。 再往前几步,一道人影等在前路的转角处。 第532章 柳拂心看见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弯起唇角,眸底淡漠也重新染上温柔神色。 韩傲同样看见了她,他朝她走来几步,抬手将她抱进怀里。 “你来做什么?”柳拂心问。 “这么晚,看你不在,就知道你在这里。身上怎么这么重的药味?又被萧澜承遣去养尸体了?” 韩傲抬手摸摸她的长发,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个吻。 “……嗯。” 柳拂心靠在他的肩膀,闭了闭眼睛。 “阿韩,我好累啊。” “累就不做了。”韩傲语气轻缓: “只要你想,我随时可以带你走。” “……” 柳拂心没有回答。 她只在天魔领域银色的月光下,将韩傲又抱紧了一点。 - 华山,凛意峰。 萧澜启一个人坐在飘雪的小院里。 院里的暖炉烤得他很热,可那个人类只有靠这种东西才不会冷不会病。 萧澜启和人类的习性差得太多,他不喜欢坐在这里,可不知为何,他还是一个人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 华山落雪未停。 他抬手,摸上自己右肋处魔心的位置。 他好像,真的感受不到林尽的存在了。 萧澜启不相信千骨如音的话。 他不相信林尽死了,毕竟他连那人类的尸体都没看到。 可转念一想,当年的楚听雪不也是这样,他只是去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试炼,谁能想到他会遇见意外折在那里,连尸体都不剩? 萧澜启微微垂下眼。 他很清楚,人类是一种多么脆弱的种族,尤其林尽还是脆弱人类中最脆弱的那一个,他若是说死,那真的会轻易死掉。 萧澜启觉得自己不应该在意,毕竟那只是一个人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他想发疯,他想去找伤害过他的人,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萧澜启又觉得自己要疯,他要见血,他要杀人。 可他心里燃起的火有因为千骨如音一句话瞬间熄灭。 她问他为什么还是冲动不计后果,问他,为什么不想着为自己身后那些人负责,问他,林尽教了他那么久,他就当真什么都没学会吗? 笑话。 他是萧澜启,他从来不需要为任何人负责。 林尽教他什么了,他学不学得会,又有什么关系?他萧澜启做事,什么时候需要顾着别人的想法? 他心里这样想着,可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潇湘关,最终还是转头回了凛意峰。 他哪也没去,径直来了林尽的小院,坐在他桌边那张小椅子上。 林尽不可能在杀神虚影那一剑下活下来。 萧澜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 他的魔心好疼,怕是出了什么问题,痛到好像要揪在一起。 又一次。 萧澜承又一次从他身边抢走了重要的人。 其实,萧澜启从没想过要跟萧澜承争什么。 明烛天是,其他东西也是。其实他对做什么君王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年少时,他只想快些长大,强大到能与母尊并肩作战,现在,他只想快些结束这一切,能让林尽过上安安稳稳的生活,可萧澜承总是喜欢打乱这一切。 如果这样的话…… 如果是这样…… “叩叩叩——” 院外传来敲门声。 萧澜启愣了一下,起身行去一把拉开门,便见江枕风立在院外: “少尊主,一个人待在这里,可伤心够了?” “哪只眼睛看见本尊在伤心?” 萧澜启皱皱眉: “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明烛天在萧澜承手里待得够久了。” 江枕风浅浅勾起一边唇角: “也是时候,从他那里拿回来了吧?” 第251章 步线行针 林尽从萧澜承那里拿回了自己的储物戒,而他也如自己的承诺一般,去替他布下唤醒魂魄的阵法。 他布阵的位置在明烛天的地宫。 林尽也是被萧澜承带去后才发现,原来明烛天地底还有一处弯弯绕绕的地宫,里边满是潮湿霉味与腐烂血腥气混杂的味道,实在不算好闻。 “这可是明烛天最大的秘密之一,如今,我就全交代给你了。” 萧澜承笑眼盈盈地看着他,将他带去地宫中央一处很大的空地。那空地边缘堆着成山的中上品灵石,极品灵石也有不少,在这里,林尽难得重新感受到了天地灵气的味道,一时只觉亲切。 “这些灵石,应当够你用了吧?不够再同我说,我去帮你抢些来。” 萧澜承这话说得十分自然,倒让林尽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只勉强笑笑,道: “够了。” “够了就好。” 萧澜承点点头: “给你三日时间,你就待在这里,完成你答应我的事情。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我会立刻到你身边。” 这话听着还真是令人感动,可事实是萧澜承边说边后退,自己一个人出了地宫,临走时还不知设下了什么东西,令地宫的空间都跟外界隔绝开来。 林尽有些懵。 他试着放了张传音符出去。 果然,传音符被某种结界禁制拦在了地宫内,根本放不出去。 第533章 所以,看萧澜承的意思,他是当真打算让自己未来三日都待在这个臭气熏天的地方给他布阵? 林尽借着周遭幽暗灵灯看看地宫内潮湿的墙壁和地面,在看看那堆成一座座小山的灵石,心里也不知是何种滋味。 不给东西吃就算了,好歹给张床呢?就真打算让他待在这个地方三日午休? 林尽突然有些共情千骨如音的崩溃了。 摊上这样不顾人死活的老板,真的很难不痛苦。 好在林尽储物戒里还有先前备下的水果,勉强可以填饱肚子。他坐在灵石小山旁边吃了两颗果子,便开始着手准备布阵。 这次萧澜承萧澜玥这事,算是碰巧撞上了林尽擅长的范围。 他本身是符阵双修,虽然平时用符比较多,但他对阵法的研究也没有落下。自从他领悟天阶溯生后,他就一直在想办法将溯生的力量与阵法结合。毕竟,符是蓄灵,阵是借灵,同等级下,阵的力量总会比符稍大一些。 但他以溯生为基础布出的阵法并没有在人或天魔身上试过,他只试过枯萎的花朵小草,和意外死去的小灵兽。 但面对这些小东西,他能做的也只有短暂地唤回他们的神智、将他们的身体暂时恢复到与生前一般无二的状态,阵法能持续的时间也很短,半炷香不到的时间就得抽干林尽所有精力。 可这次,他的溯生对象不再是小草小动物,而是一个已经死去百余年的天魔。 说实话,林尽没多大把握,但他已经答应了萧澜承,还想着用这件事多稳住他一会儿,只能尽力试上一试。 但拼尽全力的结局,最好也不过是让萧澜玥短暂恢复意识,同他说上那么一两句话,再做不到更多。 毕竟起死回生这事有违人伦,更逆天道,是以人类之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若是他真能做到,那这个人类他也不必当了,直接跟朱雀先祖一起上天当神仙好了。 布阵这事,耗时又耗心力,林尽又身在这阴暗不知日月轮换的地宫,便比平时更易疲惫一些。 地宫里没有床榻,他累了就缩在灵石小山旁边睡一觉,起来再继续布阵,饿了就吃两口果子,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大概一个半日过去之后,林尽的阵布到一半,又突然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答应帮萧澜承布阵,交换的条件是拿回自己的储物戒与法器。而他拿回法器,是为了给同伴们通风报信。 可现在萧澜承把他关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宫里,他什么东西都发不出去,待到三日后阵成,萧澜承再反悔将他的储物戒抢走,到那时他才真是没了一点转圜余地。 这样想着,林尽看着面前半成型的阵法,又看了看地宫周围的结界禁制。 他正想着先放下手中的事去研究破解禁制的法子,可还没等上手,他突然听见地宫甬道的位置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尽一愣,起先还以为是来视察工作的萧澜承,可等那人走近、地宫内的灵灯光芒洒到他身上,林尽才看清,来人竟是韩傲。 “你来做什么?” 林尽微一挑眉: “来替萧澜承视察工作?” “没。” 韩傲走近了些,他随手拿起一块灵石,吸干了其内灵力。 而后,他将那块失去光芒的石头随手丢到一边,抬眸看向林尽,道: “我只是来和你做个交易。” “什么?” 林尽拿着韶光笔绘制阵法周围的纹路图腾,随口问。 “我给你干扰这结界的禁制,让你传信给凛意峰。这不是你想做的事吗?你可以让凛意峰来攻明烛天,我不会动手,但你不能向他们透露我的行踪。” “我为什么信你?”林尽几乎下意识就反问了这样一句。 这话出口,他和韩傲都是一愣。 不过很快,韩傲就回过神来: “你必须信我,因为,除了我,没人能在明烛天帮你做这些事。” “那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林尽没有看他,他只专心画着自己的符: “我隐瞒你的行踪,你想做什么?你可是要成为杀神的男人,若是我今日纵了你,来日你挥剑冲我身边重要之人,我又要如何?” “首先,你应该明白一件事。林尽。” 韩傲勾起唇: “我想毁了明烛天、杀了萧澜承,跟我要做杀神,并不冲突。” “可我不想与杀神为伍。” 说着,林尽当着韩傲的面拿出一张信纸,快速在上面写下几行字,绘出一整幅明烛天布防图,而后又画了张传音符,将信纸夹了进去。 他原本想将这符发给萧澜启,但想了想,还是将萧澜启的名字抹去,换成了江枕风。 让将传音符递给韩傲: “杀神剑主若是只靠自己,应当也有屠尽明烛天的能力吧,但你没有这样做,反倒选择来找我,就说明你被困于某种原因,不能亲自动手。是因为你的魂血在萧澜承手里吗?” 他抬眸,到现在才终于正视韩傲一眼: “我不会答应你的交易,但会把这封信给你,有关于你的事,我也会尽数告知江枕风,如果你想借我的手和我的刀杀了萧澜承,那你看着办,至于后面要怎样做,全看你。” 韩傲接过林尽的信,笑容有些玩味: 第534章 “你就不怕我反水,和萧澜承一起将仙门百家一网打尽?” “怕,但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一定没有对付你的办法?” 林尽看着他,微一挑眉: “杀、神?” 韩傲的眸色微微凉了下去。 他拿着林尽给他的传音符,在手里把玩一阵,便转身离开了地宫。 天魔领域的月亮总泛着一股漂亮的浅银色,就像魔族喜欢的那种天星银一样。 月光洒在韩傲手中的传信符上,其上属于林尽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他站在原处将传信符前前后后仔细看过一遍,而后也没多想,抬手注入灵力便要强行打开。 传信符是一种安全系数很低的符纸,只要修为足够,就算不是传信符指定的人,也能轻松把它打开。 韩傲没多想,可打开传信符后,他并没能看见其中内容。 缓缓浮在他眼前的,是林尽自己绘下的禁制符。 符文呈莹白色,藏去了信件内所有文字,将韩傲的视线阻挡在外。 韩傲盯着那道符看了很久,最终自嘲般轻笑一声。 两道符文,两道锁。 不愧是林尽,连这都想到了,还特意防了他这一手。 韩傲垂下眼,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没试图将那道符破开。 林尽是个优秀的符修,韩傲知道自己解不开他的符,如果强行破开,不但林尽会知晓,连信件都有自毁的可能。 罢了,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 韩傲按原样将传信符封好。 他手中黑红色灵流闪烁,将那符纸化成一颗流星,送去了华山的方向。 第252章 别来无恙 林尽也不知道外面的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更不知道萧澜承说的“三日”到底过了没有。 他每日除了布阵就是睡觉,萧澜承经常来看他,且总在林尽睡着的时候悄悄站到他身边。起先林尽还会被吓到,但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偶尔还有心情问他一句“又来了”。 萧澜承一般不会打扰他,他睡觉的时候他会坐在他身边,醒着的时候就在一边看他布阵画符。 林尽偶尔会跟他搭话,试探试探外界的情况,但萧澜承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每次都会想办法带偏话题,总不给林尽想要的信息。 不过林尽就算知道外面的情况也做不了什么,因此问不到话也不着急,只静下心来认认真真研究阵法。 萧澜承最后一次过来后,陪着林尽在地宫里待了很久很久,一直没走。 他很多时候都是盘着腿闭眼端坐在一边,林尽观察一段时间后,猜他这种状态是分了魂与意识在其他的傀儡身上,正在控制傀儡行动。 按理来说,他这种状态是最脆弱最好杀的。林尽看他这模样,也心动过、掏刀子出来比划过,但考虑再三后,他觉得萧澜承敢大大方方在他眼前控制傀儡,一定有他自己的底气,所以还是没敢贸然动手。 他乖乖把刀子放回了储物戒里,继续认真刻画阵法,直到阵法基本完整,林尽站起身看着阵法全貌演算阵势,却突然听见身边突然剧烈咳了几声,而后猛地吐出口血。 林尽吓了一跳,第一时间是去检查他的血有没有飞溅过来打乱阵法边缘的纹路,等到确认了法阵依旧完整,才松了口气,去确认萧澜承的情况。 “你……” 林尽微微皱起眉,有些不确定道: “你没事吧?” 萧澜承的脸色很差,就算周围光线昏暗,林尽也能看出他面上那些病态的苍白。 闻言,萧澜承抬眸看向他。 他眸中闪过一道狠戾。 他站起身踉跄几步,抬手掐住了林尽的脖颈: “快点,已经磨蹭这么久了,阵布好了吗?!” 萧澜承的嗓音听起来十分沙哑。 林尽迟疑着点点头: “好是好了,但我得提前演算一遍,不然……” “不用算了!” 萧澜承放开他,将他推到一边,自己从腰间一块像灵石一般的法器中取出了萧澜玥的尸身。 见状,林尽微微皱起眉。 萧澜玥的尸身不是一直在明烛天主殿的隔间内吗?怎么会被萧澜承随身带着? 不过仔细想想,林尽也能理顺前后因果。 萧澜承似乎已经在地宫里待了很久了。 多半是那日韩傲将他的传信送去了凛意峰,而江枕风也收到了他的信息并且立刻行动,萧澜承迫于压力才不得不带着萧澜玥的尸身躲进地宫,如今看他这般着急,想来,是他要败了。 “我没有故意拖延,答应你的事我自然会全力做到,但萧澜承,我要提醒你,若不提前演算一遍,阵法很可能藏有我不知道的错漏,到时前功尽弃事小,影响萧澜玥的尸身和魂魄事大,你要想清楚了。” “少废话,直接来。若是阵法不成,我便第一时间杀了你,以祭被你浪费的这些时间。” “……” 林尽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叹了口气: “那你把她放到阵法中心,当心点,不要踩到那些纹路。” 萧澜承依言,横抱着萧澜玥,将她轻轻放到阵法中心,之后自己退了出来。 见状,林尽从旁边挑拣了几块极品灵石,将他们放去提前规划好的位置。 第535章 阵法微微一亮,开始运转,不断从周边那些灵石小山中汲取灵力。 而林尽看着这一切,弯腰从地上捡起韶光笔,随手用衣袖擦了擦它表面的泥,去到一旁补齐法阵最后一道符文。 周遭灵力像星星点点的萤火,经法阵淬炼之后尽数汇去了林尽手中灵笔。 林尽额角淌下一滴冷汗。 他的手控制不住地在抖。 整个法阵的势都卡在他的笔尖,导致他落下的每一笔都十分艰难。 当最后一笔勾勒完整,林尽笔尖之下的光芒瞬间铺满整个阵法。 封闭的地宫中诡异地起了狂风,林尽抬手挡着眼睛,以遮挡笔尖之下爆出的刺目光芒。 “轰——” 光芒冲天而起,填满了整个地宫,最后竟从地底刺出,直直升向了天魔领域上空厚重的云层,天地都为之共鸣一瞬。 天魔领域内正在战斗的人与天魔都看见了光柱冲天而起的画面。 萧澜启手握一把魔纹凝成的唐刀,一刀砍下了面前天魔的头颅。 暗红的血溅了他一身,尸身中的牵心丝破出,那些黑色丝线见势似想逃,却被萧澜启眼疾手快挥刀斩为两半,在空中碎为齑粉。 萧澜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他穿了一身玄色战甲,战甲后还披了一件华丽披风,披风上的花纹以天星银丝织就,中间不知掺了什么东西,使得整块布料在天光下浮着淡彩的光。 这是天魔实力与尊贵地位的象征,事实上,当明烛天大势去时,就已经有天魔倒戈拜萧澜启为新任尊主。 天魔本就不是什么忠诚的种族,他们只崇尚实力,谁得势,谁就是新的王。 此时此刻,明烛天内,除了死心忠于萧澜承的明烛十二卫,就只剩了被萧澜承植入牵心丝的傀儡。 那些傀儡都不强,但数量多到有些恐怖,其中不止有天魔,还有人族修士,甚至穿着粗布麻衣的凡人。他们在牵心丝的控制下遵守着萧澜承的命令,像扑火飞蛾一般不断冲向萧澜承和江枕风一行人。 “该叛的叛,该死的死,萧澜承已是强弩之末,只剩这些傀儡可用。他还要再战吗?” 萧澜启皱起眉,又挥刀砍倒一片傀儡。 主殿地下迸出的光芒就是在这时出现。 江枕风看着那道光,微一挑眉: “他在拖延时间,怕是有诈。萧澜启,这里交给我和晓云空,你去看那边情况。” 萧澜启应了一声,不再恋战,飞身寻去那灵力光柱的方向。 路上,他微微眯起眼,目光扫过明烛天各处。 这里确实只剩了萧澜承那些傀儡。 那么,韩傲人呢? 从开战到现在,萧澜启一直在找韩傲,可始终没寻见他一丝气息。 那小子,究竟躲到了哪里去? 萧澜启握紧了手中唐刀。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任性寻人报仇的时候。 他重新望向了那道光柱。 那光柱的气息似是以人类灵力为引,可明烛天内除了韩傲和萧澜承手底下那些傀儡,哪还有其他人类? 萧澜启没有多想,只照原计划去寻光柱源头,可奇怪的是,那光芒不是从明烛天宫殿内部发出,而是从地底。 宫殿地底有什么东西? 萧澜承在明烛天长大,宫殿里里外外每个角落他都去过,可他不知道地底还藏着东西。 他试着寻找通往地底的入口,可找不见。 他又试着去找个人问问,可明烛天内的人叛的叛跑的跑,哪有活人的影子? 萧澜启有些烦躁。 他在殿内绕了一圈,索性寻了一块空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魔纹炸向地面。 整个明烛天宫殿都因为他的力道震颤着,地面更是遭不住他这种毁坏法,很快开裂下陷。 地底果然别有洞天。 萧澜启从不知道,明烛天宫殿地下还有一个地宫。 他从自己炸出来的缺口进了地宫的甬道,一进去就闻见一股难闻的潮湿霉味。 他皱皱眉,再往前几步,突然微微睁大了眼。 地宫中的气息驳杂,他闻见了萧澜承的味道、灵石的味道、还有…… 还有林尽的味道。 只是,和林尽的味道一起出现的,还有一股只会在尸体身上出现的、浓郁死气。 萧澜启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他朝那些混乱味道寻去。 林尽,林尽。 从缥缈关一战那日之后,已经过去整整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以来,身边人都很少提起林尽,因为他们一直有事做。 一场接一场的战斗让萧澜启没有时间去想林尽,他们一路南下,夺回了烟雨山和剑心派,最后跨过鬼哭崖直取明烛天。 萧澜启其实已经有些厌倦了。 但他知道自己得这么做,他要按母尊的心愿守好天魔族群,不能让种族毁在萧澜承手里。他也要像林尽说的那样成为一个优秀的天魔,要控制好自己的脾气,要听身边人说话,要成熟一点,稳重一点。 还有…… 他要找见韩傲,他要给林尽报仇。 他还要找见林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地底气息太杂,林尽分不清那些死气到底和林尽有没有关系,他只能行在甬道间,从快步走变成小跑,最终变成狂奔。 第536章 可地宫通道弯弯绕绕,他一直没找见正确的路。 直到他听见什么人的脚步声。 那人似乎离他很近,脚步很乱,像是在逃跑。 萧澜启眸色一凛。 他立马朝那声音寻去。 对方看起来很着急,跑两步摔一下,以至于萧澜启根本不用费多少心思就追上了他。 通道内光线昏暗,萧澜启看不太清他的身影,只能看见黑暗里一抹红影。 那家伙看起来很瘦小,不像天魔,倒像是人类。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萧澜启虽然看不清,但他觉得那很像林尽。 可那人身上是红衣,瞧着像是魔族大婚才会穿的隆重礼服,头发里也编着天星银。 林尽什么时候都是一身绿衣,哪有过这种打扮?而且那人身影那样慌张,定是心里有鬼。 萧澜启皱皱眉,加快速度追上去,想瞧瞧那究竟是什么家伙。 而那人显然也听见了身后追来的动静,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后来可能是脚底绊倒了东西,他整个人向前一扑,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 萧澜启一挑眉,上去就想捉他后领将人拎起来。 大红衣袍下的人影单薄清瘦。 在萧澜启伸手抓住他之前,他猛地回头,发丝凌乱,脸上满是泥污,一双眼睛通红,眸色坚毅,手中还握着他的笔。 可当视线交汇的那一瞬,两人都愣住了。 林尽眼里映着满身血污的萧澜启。 萧澜启青粲色的眼底则是凌乱狼狈的林尽。 他们对视了短短一瞬。 下一秒,萧澜启便伸手,将人紧紧拥进了怀中。 第253章 之死靡它 阵法的光芒刺眼,周遭灵气汹涌,林尽深吸口气,很久才缓过劲来。 他握紧手中的笔,稍稍放下手臂,试探着看向了阵法中心。 萧澜玥还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萧澜承则站在一边,盯着她看了许久,似是期待她能动一动、能起来同他说一句话。 可萧澜玥始终没有反应。 后来,萧澜承用一双满是血丝的眼望向了林尽。 林尽心里一跳,还没来得及跑,便被牵心丝缠住脖颈拖拽到了萧澜承身前。 萧澜承掐住他,力道之大,几乎让林尽无法呼吸。 萧澜承是真的想像先前说的那样,要他的命。 林尽大脑飞速运转,他在想自救的办法。 不过,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他们便听见地宫内出现一声呛咳。 听见那声音的一瞬,萧澜承猛地睁大了眼,林尽也因此得救,扣在他脖颈的力道一松,他没站稳,腿一软跌跪到了地上。 他揉着被萧澜承掐到发痛的脖子,咳了几声,才分心去看阵法的方向。 他看见,方才还想置他于死地的萧澜承一瞬间散去了所有危险气息,他眼里像是只剩了萧澜玥。 他快步走到阵法中心,动作轻柔地扶起萧澜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安静的地宫内一时只有三人的呼吸声。 后来,在这沉默中,林尽听见萧澜玥用很轻的声音同萧澜承说了一句话,而在那之后,萧澜承整个人一僵,方才的欣喜也当然无存,只剩了一身茫然与死寂。 怎么说呢。 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林尽觉得,萧澜承可能要发疯。 所以他选择在那之前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方才阵成时的磅礴灵力已经震开了地宫内的结界禁制,林尽重获自由,他什么也顾不上,只趁萧澜承想起他动手料理他之前默默挪到出口溜之大吉。 他在这地宫里待了太久,就算感受不到日月更替,他也知道自己在地宫中被困的时间远不止萧澜承许诺他的“三日”。 他早就忘了自己来时的路,加上地底光线实在太暗,他看哪条路都一个样。 他找不见出去的路,他只能蒙着头跑,不知拐了多少个弯之后,他突然听见附近传来几声巨响。 那响声带得整个通道都在震颤,林尽几乎站不稳,他跌跪在地上,头顶砂石尘土砸下,弄得他睁不开眼。 后来,他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再往前几步,却又听见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坏了。 方才的声音难不成是萧澜承在发疯? 通道深处的来人难不成是萧澜承反应过来后追出来要取他狗命? 林尽不敢多想,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前跑。 可方才的法阵抽干了他所有体力,他头晕眼花双腿发软,走几步路就要踉跄一下,可他不敢耽误时间,就算摔倒在地也来不及疼,只能闷着头往前跑。 他试图用地宫这些弯弯绕绕的通道甩开身后的人。 可那家伙像一块牛皮糖,不仅甩不开,还越来越近。 林尽扶着身边的墙壁,跑到最后,喉头都涌上了血腥味。 他眼前阵阵发黑,直到脚下磕到了什么东西,他向前摔在地上,再没有力气爬起身。 林尽眼花耳鸣,只能依稀听见身后有人靠近。 他默默握紧了手里的韶光笔。 罢了,跑又跑不掉,等下去也是死,不如在死前,为外面的人做点事。 拼一把,就算是死,死前也得从萧澜承身上咬下一块肉。 这样想着,林尽用最简洁的笔画绘了一张对他来说伤害最高也最狠的符文。 第537章 他听着身后人靠近,在对方将手伸向他时,他猛地转头想把手中符文打向他。 可很快,他眸中映进另一道人影。 林尽愣住了,连带着手里的符势也停滞。 眼前的人带着周遭微弱的烛光。 他一双青粲色的眼睛在昏暗地底微微发着光,浑身血污,身上除了血腥气,还有他身上那股火焰与青草交织的味道。 林尽看着他,一时愣了神。 在地宫里,他感受不到昼夜交替,也不知具体过去了多少天。他只知道,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萧澜启了。 他真的很想他。 萧澜承的眉眼在细节处其实和萧澜启有那么一丝相似,可他们的气质和神态完全不同,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一起。 但林尽每次看见萧澜承,总会从他身上精准捕捉到与萧澜启有关的部分。 每当那种时候,他就会更想萧澜启一点。 他没想到萧澜启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眼前。 显然,萧澜启自己也没想到。 林尽看着他,心情十分复杂。 而还没等他回过味来,他就被萧澜启拥进了怀中。 林尽手里未打出的符文顷刻散了。 萧澜启抱他的力道很大,勒得他几乎喘不上气,好像就要这样断成两半截。 可林尽喜欢这种拥抱的感觉。 他缓缓抬手,也用力环住了萧澜启。 “你还活着……” 萧澜启的声音有些许颤抖。 他一下下摸着林尽的长发: “你跑什么?你不想见我?你想往哪跑?” 萧澜启的语气莫名有点委屈: “你活着为什么不吭一声?答应的莲藕炖肉,回去连人都没了,现在见到我还想跑,林尽,你这辈子都别想跑!” “我……没跑。” 林尽拍拍萧澜启的后背: “我以为你是萧澜承。” “怎么,这才分开多久,连本尊的气息都不认得了?萧澜承……” 说到这个名字,萧澜启突然一僵。 他立马放开林尽,捏着他的肩膀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林尽发现他的眼睛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动了。 后来,他竟从他的眼里看到那么一丝水雾。 起先林尽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后来,萧澜启眼里水雾越来越多,最终化为两颗泪珠从眼眶滚落。 “你是其他天魔的配偶了?” “……啊?” 林尽不知萧澜启是从哪得出了这个结论。 “你喜欢其他天魔了?” 萧澜启捧着林尽的脸,说着,低头亲了他的脸颊。 “哎……” 林尽脸上都是泥,他推了一把萧澜启: “脏。” “你嫌我脏?” 萧澜启会错了意。 他不给林尽挣扎的余地,他泄愤似的又在林尽脸上亲了好几口,最终低下头,张口咬住他的脖颈。 林尽的脉搏在他齿下跳动。 萧澜启感受着那温热鲜活的生命,最终也没舍得下口。 他只在他脖子上留了个浅浅的齿痕,而后重新将他拥进怀中。 “白骨精说你死了。他们都说你死了。他们不让我去找你,他们骗我。” 萧澜启的声音有些低: “是我来晚了吗,林尽,是我来晚了,才让你变成了其他人的伴侣。” 林尽见他这委屈样子,原本想解释,但想了想,又将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来晚了,那就放开我,别要我了吧?” “不。” 萧澜启不仅没有放开,还抱得更紧了点。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小心翼翼,甚至有点卑微。 他说: “下个求偶期。” “嗯?” “下次选我,行不行?” “下次?”林尽微一挑眉: “那这次你打算找谁?我不要被人染指过的东西。” “不找,除了你,我谁都不找。” “可对你来说,找谁都是一样的吧?” 林尽的手习惯性绕住萧澜启发丝间的细辫子: “只要做菜好吃,只要能爱你就够了。你又不喜欢我,所以,那个人是不是我,都无所谓吧?” “胡说!” 萧澜启声音有些闷,他埋在林尽的肩膀: “我只要你。只能是你。” “为什么?” 林尽顺着他的话,问。 “……” 萧澜启却沉默了下去。 在短暂的静默中,林尽等待片刻,而后微微垂下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推开萧澜启,自己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换了个话题,边朝通道深处走: “不说这些了,做正事。你来了正好,萧澜承正在……” 林尽一句话没能说完。 因为下一瞬,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 “因为我喜欢你。” 萧澜启摸到了林尽身上衣料间天星银丝的纹路。 他穿这身很好看。 可一想到他这身不是穿给自己,他又有点难过。 “因为我爱你,林尽。” 萧澜启垂下眼,用力环住林尽: “……我爱你,很爱你,只爱你。” 第538章 第254章 画地为牢 听见萧澜启的话,林尽瞳孔一颤,下意识睁大眼睛。 他愣住了。 “即便我不想承认,但林尽,我约莫真的爱上你了。” 萧澜启低着头,滚烫的气息和微哑的嗓音一起洒在林尽耳边。 很快,林尽回过神,轻轻弯起唇角,道: “你不是天魔吗?不是不懂爱吗?你知道爱我是什么感觉吗?” “……” 萧澜启有些地落地垂下眼: “我是不知道,但没有你我会疯,一想到你不在就想杀人,想要你当我的配偶,从现在一直到时间尽头。除了你谁都不想要,谁都不重要。这是不是爱?我不管这是不是爱,反正在我这里,这就是爱。” 萧澜启的声音很低,听起来倔强又卑微: “我爱你,林尽。你能不能选我?他们陪你都没我陪得久,他们也没我了解你那么多,他们没我厉害护不住你,没人比我好,你究竟为什么不选我?我想当你的配偶,我想要你,你让我爱上你了,你不能不负责。别跑了行不行,你选我行不行?” 林尽听着萧澜启那带着点幼稚的话,莫名有点想笑。 第一次听说被爱上的人还要负责? 林尽稍稍压下唇角笑意,故作严肃地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 “你……” 萧澜启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他: “我说我爱你!” “嗯!”林尽点点头: “我说我知道了。” 萧澜启没跟别人说过这种话,也没见过别人说这种话。 他不知道“我爱你”之后该跟的回答是怎样,但他就是觉得林尽给他的回答不是他想要的。 可转念一想,林尽已经是其他天魔的配偶了,他没法给他其他答案,更没法同他说“我也爱你”。 林尽本来就有喜欢的人。 林尽本来就不喜欢他。 “萧澜启?” 就在萧澜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突然听见林尽叫了他的名字。 而后,林尽推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自己则转过身抬眸直视萧澜启的眼睛。 “你说别人都不比你陪我那样久,是从哪来的?我来这世界十多年了,可同你的交集,好像并没有多少?” “我……” 萧澜启一时竟有些不敢直视林尽的眼睛。 他强撑着气势道: “你不用管!反正就是本尊最久!” “哦。那奇了怪了,陪我最久的,应当是我的小狗才对啊。” 林尽看着他这模样,似笑非笑地又唤了他一声: “萧澜启?” “嗯?” 林尽朝他伸出手,朝他勾了勾指尖: “伸爪爪。” 萧澜启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手递给了他,但当他指尖要落到林尽掌心的那一瞬,他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有些慌乱地撤回了手。他的手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假装很忙地去擦自己战甲上的血污。 “……说,说什么呢,本尊不懂。” “不懂?” 林尽就看着萧澜启嘴硬: “你确定你不给我?” “……” 萧澜启的目光飘忽,半天不知道该往哪看。 但最后,在林尽的目光注视下,他还是乖乖把手递到了林尽手里。 林尽微微勾起唇,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指。 “之前就说了,我的莲藕炖肉,只留给我的小狗吃。” 听见这话,萧澜启微微睁大了眼,像是有些意外。 不过还未等他开口问,林尽就松开了他的手: “幸好来的是你。萧澜承和……呃,萧澜承还在地宫里,他估计要发疯,你可要去看看?” “萧澜承?你一直和他在一起?你方才是在躲他?他对你做了什么?” 萧澜启快步跟上林尽,又看了一眼他身上那身碍眼的礼袍: “你这身衣裳,难不成是他给你穿的?” 林尽轻轻抿抿唇,没有回答。 见他这样,萧澜启也没再追问。 他只上前拉住了林尽的手,任他带着自己走向地宫深处。 林尽很好奇外面发生的事,但现在萧澜启就好好站在他身边,他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需要问了。 林尽的方向感其实没有很强,他方才为了逃命又在通道里弯弯绕绕那么久,早就忘记了回去的路。好在萧澜启能闻见萧澜承身上的气息,沿着气息一路寻下去,竟真寻见了那个被灵力和死气填满的地宫。 林尽心里很纠结。 他拉着萧澜启的手,一路走得很急,想走得快点,再快点。 他想让阵法持续的时间稍微长一点,想让萧澜启再看一眼母亲。可他心里又有些不确定,他不知道被自己阵法唤醒魂魄的生命还是否真实,不知那还算不算“活着”,更不知萧澜启能否接受。 他和萧澜启赶到了地宫中。 只是他没想到,在那之前,他先闻到了一股古怪的苦涩药味。 林尽心觉不妙。 果然,进去第一眼,他便借着周遭昏黄的灯光看见一地黑黑红红的液体,空气中那股苦涩中带着腐烂恶臭的味道想必就是源自于它。 萧澜承站在阵法边缘,他手里握着一棵干瘪发黑的魔心,而萧澜玥的右肋被开出一个大洞,黑红液体不断从她体内涌出,她的魔心已经离开身体,但诡异的是,她到现在都还活着,还有意识。 第539章 听见声音,她艰难地朝来人处看了一眼。 在看见萧澜启的那一刻,她目光微微一顿。 同样愣住的还有萧澜启。 他看看地上的萧澜玥,又看看萧澜承,一时不知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在萧澜玥死去百余年后,他重新在地宫看见了活着的她。 何其荒谬? 萧澜启当年看着萧澜玥死在自己眼前,她死于位于魔心处的一道致命伤,魔心是天魔的根本,若是伤到基本不可能有生还可能。 她活下来了?还是她早就死了? 若是她活下来了,那她为何消失了这么多年?若是她早已死去,那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他眼前的是谁?是一具会动会说话的尸体吗? 萧澜启下意识后退半步,很快,他看见了地上的阵法。 他看向了自己身边的林尽。 只是,还没等他发问,他们突然听见另一道古怪笑声。 萧澜承笑得开怀,他握着手里那颗伤痕累累的魔心,笑到最后,竟叫人听出几分悲凉。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眼神,母尊?” 萧澜承轻声问: “你不是一心求死吗,怎么,他来了,舍不得了?” “母尊……” 听见这个称呼,萧澜启才像是回过神来。 他看着萧澜玥的眼睛,试着向前走了几步,可还未等他靠近,地宫内的强大阵势便瞬间溃散了。 萧澜承握着不知从哪来的匕首,一刀划破了阵法的核心符文。 阵法内的灵力散去,萧澜玥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腐烂下去。 萧澜玥的尸体能完整保留那么多年,全靠萧澜承每日给她喂的药,和隔间内那些不断沸腾冒着热气的药炉。 来世一遭,经历生死,终该魂归天地,肉身化为尘土。 如今她离开了药气滋养,尸身被毁坏,连维持她意识的阵法都被破开,她自然该走上那条被萧澜承生生拖了百余年的路。 她的身体飞速干瘪腐烂下去,等到萧澜承到她身边,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她已经化为一具白骨。 萧澜启捧起那具轻飘飘的白骨,眼睁睁看着、感受着它在自己掌中化为尘沙从指间滑落。 萧澜启满目茫然。 地宫内,萧澜承的笑声刺耳。 “你什么都别想得到,萧澜启!” 萧澜承眼里满是血丝,状似疯癫: “她死了!你什么都别想得到!!!” “……” 萧澜启垂眼看着掌心。 白骨化为粉尘,粉尘越来越细,最终消失不见。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微微皱起眉,从地上站起身,抬眸看向萧澜承。 他的兄长。 好久没见了,他还是那副模样,但和以往终归有些不同,因为他再没有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在萧澜启面前扮演一个好兄长。 萧澜启以为,自己见到萧澜承后会很生气,会不管不顾地逼问他欺骗背叛自己的原因,会朝他挥刀,会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以报他加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痛苦折磨。 但让他意外的是,等真到了这一刻,他看着萧澜承,心里竟格外平静。 他只等萧澜承笑完,淡淡说一句: “你想看我痛苦吗?可早在百余年前,她就在我眼前死过一回了。她说完了想和我说的话,也同我告了别,我很早就痛过了,事到如今,我懂了她想让我明白的事,也已经能够坦然面对她的离开。” 萧澜启微微眯起眼睛: “萧澜承,你说我什么都别想得到,那你呢?” “……” 萧澜承唇角笑意一滞。 他微微松开手,手中匕首跌落在地,发出清脆一声响。 “萧澜承,你怎么还在原地?你,得到什么了?” 第255章 迷金醉纸 萧澜承得到什么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 听说凡世有一种鸟,名叫杜鹃。它们会把自己的蛋产在其他鸟类的窝里,让它们代自己孵化养育后代,而杜鹃幼鸟破壳而出后,会毫不留情将其他未破壳的鸟蛋推出鸟窝摔落高树砸个粉碎,只为自己能独占小家里全部资源。 这就是所谓鸠占鹊巢,而萧澜承,就像那些心机深重的杜鹃鸟,时刻都在窥伺别人的幸福。 他是一只天魔,看起来,他的起点要比其他天魔高太多太多。 他的母亲是明烛天的领导者萧澜玥,他的父亲是魔族中传承最高的天魔之一,他们的结合理所应当,而萧澜承出生后,也延续了他们的优秀血脉,得了上古洪荒时期百面牵心煞的传承。 小时候的事情,萧澜承其实记不太清了。 他的家庭和其他天魔差不了多少,父亲母亲都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养他护他,教他生存的办法。 按照天魔的习性,孩子度过幼年期之后,他们这个临时的小家就该散了,父亲母亲会重归陌路,而他也要离开他们的保护,去外面独立生活。 他正式离开幼年期进入童年期的那一天,父亲母亲站在他身边,最后交代他几句天魔该懂的生存法则,算是尽了自己最后的义务。 后来,他们离开了,走得很决绝,谁都没有回头。 这代表他们三个人从此没有一点关系,再次相见,便是陌生的天魔,是竞争对手。 第540章 萧澜承原本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毕竟天魔这个种族从古至今都是这样,过了幼年期后,他就是一只独立的天魔,从此是死是活,全靠自己。 萧澜承很聪明。 母亲和父亲都这么夸过他。 可能这就是百面牵心煞的特性,他不擅长战斗,却很擅长思考。 他知道年幼的自己很难独自在天魔领域存活,所以在深思熟虑之后,他选择去凡世闯一闯。 对于天魔来说,人类脆弱得就像脚下那些不起眼的蚂蚁,只要不惹到那些讨厌的修士,他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虽说天魔的外貌体型和人类不同,但萧澜承还小,只要低调些,在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之前,他应当能混进人类的族群,作为一个人类生活下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萧澜承迈入了凡世。 他去的第一个城镇,叫做小寻城。 萧澜承没敢贸然入城,在那之前,他先在小寻城周边观察了一段时间,也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发现,人类的生活方式竟和天魔完全不同。 他们没有魔纹,没有求偶期,他们的家庭没有时限,似乎只要结合了就会跟对方生活一辈子。 他们的后代也不必那么早独立,小孩们不用抓紧时间学习那些生存方式,因为他们根本不必担心自己会被抛弃,他们几乎可以一辈子和父母亲生活在一起,直到某一方死去。 萧澜承看得有些茫然。 他在想,原来凡世是这样的。 难怪很少有天魔选择来凡世生活,不是不想,而是根本融不进去。 天魔情感淡薄,只尊实力与利益。 但在凡人之间之间,还有一种很复杂的、叫做情感的东西将他们牵连。 比如萧澜承的父亲母亲除了传授他知识,基本不会和他说多余的话。 可凡人的家庭里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凡人父母对自己的孩子都很好,除了传授知识,他们还会陪伴小孩玩耍,会给他买喜欢的东西,做他爱吃的菜,会保护他,处处都为他着想。 萧澜承躲在小寻城外的荒山里,日日看着别人的生活,自己却只有孤独和阴暗。 直到某日,他看见城内一家三口结伴出游,来到了他所在的这片小山。 那一家人看起来很幸福,四五岁的小男孩在闹,而他的父母就坐在一边看着他,笑得十分温柔。 那一刻,萧澜承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 他随便在周边捉了一只白兔,用牵心丝捆住它的脚,将它放出去吸引那孩子的注意。 大多数小孩都喜欢毛茸茸的东西,那个孩子也不例外。 他果真被白兔吸引了去,他追着它,一步步走入树林的阴影里。 白兔最终停在了一块巨石旁。 小孩激动地过去将它抱起,而白兔腿上的牵心丝也顺着他的动作悄悄爬上他的肩膀、藏进他的耳后。 小男孩只觉得自己耳后莫名其妙地疼了一下,白兔也在那时挣脱了他的怀抱,消失在了树林里。 “阿柑!” 母亲在树林外唤他的名字。 男孩抬手摸了摸自己耳后,也没多想,这便转身跑出了树林。 而在他走后,萧澜承悄悄从巨石后探出了头。 周围高大树木在他身上落下浓重的阴影,他看着小男孩跑向树林外洒满阳光的草地。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使用牵心丝。 常有天魔拿百面牵心煞和傀儡师相提并论,其实不然。 百面牵心煞能做到的事,比傀儡师多太多,也细太多。 种下牵心丝之后,被寄生者感觉不到太多异样,他们好像还是他们自己,实际却早已成了牵心煞的分.身。 萧澜承能感知到他们的一切,五感、心情……他好像和他们融为了一体。当然,必要时,他也可以直接接管对方的身体,扮演他、作为他活下去。 在牵心丝彻底控制那孩子的一切之后,萧澜承将自己的原身藏在了荒山隐蔽的角落,专心作为“阿柑”在凡世活了下去。 阿柑有很好的家庭,很好的父母。 父母教阿柑读书写字,给他做好吃的饭菜,给他买喜欢的玩具,偶尔还会把他抱在怀里给他讲故事。 萧澜承喜欢阿柑的生活,直到后来,母亲的小腹微微隆起,她一脸幸福地同阿柑说,他们的小家即将有新生命到来。 从那一刻开始,萧澜承察觉到,阿柑拥有的东西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父亲母亲不再满眼都是他,母亲在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放了更多心力,很多时候都没空去管他,父亲更是忙着照顾怀孕的母亲,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给阿柑骑大马。 萧澜承原本以为,等那孩子降生之后就好了。阿柑曾经拥有的东西会重新回到他身边。 可后来,母亲腹中孩子降生,是个健康的女婴。他们并没有把阿柑失去的还给阿柑,而是把更多心力与爱给了他们的小女儿。 没人陪阿柑写字,阿柑只能偶尔得到几句敷衍的夸赞。 没人给阿柑骑大马,因为父亲正满脸笑容地抱着女儿逗她笑。 也没人再给阿柑讲故事,因为女孩太小,母亲夜夜都要给她喂奶哄她睡觉。 萧澜承是个聪明的天魔。 他懂了,就算是人类的爱,也是有限的,给了一个,就会忽略另一个,而人心本就是偏的,更不可能一碗水端平。 第541章 别人得到的多,他得到的就少。 所以萧澜承放弃了阿柑的身体,他接手了阿柑的妹妹小橘。 这样一来,父母亲的爱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而阿柑则因为被萧澜承控制太久,损了心智,远没有以前那般聪慧机灵,反倒显得木讷笨拙。 他学不会萧澜承替他学过的那些功课,他的心智还停留在被萧澜承控制前的那一年。 一个聪明的孩子突然变得如此蠢笨,是谁都无法接受,父亲更是因此常对阿柑生气指责。 每当父亲发怒时,萧澜承就会用小橘的身份过去温声安慰他。 萧澜承才不在乎父亲生气是否伤身,他只知道,只有用阿柑的无能,才能衬托出小橘的聪慧懂事。 毕竟人类的爱是有限的。 只有让别人得到的少一点,他能够拥有的,才能更多一些。 萧澜承用小橘的身体生活了很多年,后来,小橘慢慢长大,到了该说亲的年纪,父母为小橘挑选了很好的人家。 小橘要离开家了。 要出去和一群陌生人生活了。 萧澜承想要的东西没有了,他的扮演游戏也结束了,因此他放弃了小橘,去寻了新的身体。 没有人永远能得到爱。 但永远有人能得到爱。 萧澜承迷上了这种感觉。 后来,他渐渐不满足于一种爱。 他将牵心丝寄生到更多人身上,他是家里备受宠爱的幼子,是受人敬重的老者,也可以是后院被老爷偏爱的娇娘。 他扮演着各种各样的人,过着完全不同的人生,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拥有很多很多的爱。 他可以前一秒作为稚子在饭桌上和一家人吃饭逗乐,下一秒就作为名动京城的花魁与客人把酒言欢。可以搂着女子在帐中说着旖旎情话,一转眼又上明堂玩味地给公主许下心仪的状元郎。 萧澜承看遍了人间冷暖,玩透了人类的情爱,他流连于人世,痴迷着掠夺与占有的感觉,也痴迷着那些名为“爱”的东西。 他就像一只杜鹃鸟,窥伺觊觎着别人的幸福,然后在合适的时机出手占为己有。 他是任何人。 他拥有各种各样的身份和名字。 人类总把他们的情爱吹嘘得那样伟大,可在萧澜承看来,那也不过如此。 爱或许是无法被转移,却可以被顶替。 说得多忠心多痴情,可事实呢,只要演得够像,他们连自己的亲人爱人甚至孩子换了芯子都看不出来。 只要他想,就没有什么人的人生是他得不到的。 只要他想,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他无法占有的。 萧澜承始终这样认为。 直到后来,等他到成年期,等他暂时结束了自己的扮演游戏回到天魔领域,他在明烛天宫殿后的草地看见了一只小天魔。 那只天魔有一双特别的青粲色眼睛。 他们说,那是萧澜玥的孩子,是梼杌传承,是有史以来最优秀最有前途的天魔。 他叫启。 萧澜启。 他是萧澜承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亦是困锁他半生的梦魇。 第256章 掩耳盗铃 萧澜承离开天魔领域太久了,导致他不知道这里发生的许多事。 比如他不知道明烛天多了个梼杌传承的天魔,也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萧澜玥的观念改变了很多很多。她不再寻着前辈流传下来的规矩繁衍教养后代,而是学来了人类的做派,谈什么情感和爱。 萧澜启就是她的作品。 听说,她和一个天赋并不出彩的天魔结合,生下了这个孩子,可这个不被看好的孩子却得了上古凶兽传承,打了所有人的脸,成为了天魔史上最出众的天才。 听说,在萧澜启过了幼年期之后,所有人都在催促萧澜玥赶走他、让他自己出去历练成长。可萧澜玥不愿,她和那些人大吵一架,强硬地将萧澜启留在了自己身边教养——就像萧澜承在凡世见过的那些再寻常不过的母子一样。 萧澜承至今还记得自己与萧澜玥分别那天时、她毫不留情的背影。 那天,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可一直等萧澜玥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里,他也没等到她回头。 萧澜承原本以为,自己被抛下只是因为天魔和人类的文化不同,毕竟他不能要求一个不懂感情的天魔像一个人类那样爱他。 他可以接受自己从未拥有。 却不能接受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被转头送给别人。 萧澜承认清了一件事—— 原来他的母亲是会爱人的。 她只是不爱他。 了解过事情始末后,萧澜承看着眼前的小天魔,笑得很温柔。 这些年来,他流连于人世,见了形形色色的人,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他扮演过很多人,他伪装的笑容早就毫无破绽,骗一只不谙人事的小天魔,更是易如反掌。 他告诉萧澜启,自己是他的哥哥。 他轻易就获得了萧澜启的信任,并让他唤来他的母尊。 看过人情冷暖的萧澜承,实在是太懂如何拿捏人心了。 他跟萧澜玥提出自己想留下来,想帮她打理事务,想帮她照顾萧澜启。萧澜玥原本不大情愿,但萧澜承提到自己一直在凡世生活,说自己觉得萧澜玥那些理论和她想为天魔做出的改变很合理,说他们有一样的理想,说自己可以帮她一起完成。 第542章 他还说,她是他的母亲,是他最亲最爱的人。 他怎么会害她呢? 是啊,萧澜承从没想过要害她。 他怎么会害她呢? 他想毁的,从来都只是萧澜启而已。 萧澜启拥有全部的光环,和全部的爱,他是一只在爱里诞生的天魔。 萧澜承每次看见他,都能回忆起自己躲在石头后面偷窥阿柑背影时的感觉。 别人的幸福那么刺眼。 可他什么都得不到,他只能在潮湿的石头后面悄悄窥一眼。 那么,既然得不到,就抢来,就取代。 萧澜承想故技重施,想用牵心丝控制萧澜启再取代他抢走他的一切,可他失败了。 他第一次失败。 萧澜启的传承,实在比他高太多了。 这意味着,他没法直接成为萧澜启,得到萧澜启的一切。 可他得不到的,偏偏是他最想要的。 他觉得萧澜启很刺眼。 他把萧澜玥称做“母尊”,可自己只能称她为“尊主”。 萧澜启可以跟萧澜玥撒娇,而他能和她说的,除了公事就是公事。 萧澜玥会抱着萧澜启叫他“阿启”,会冲他笑给他唱魔族古老的歌谣,看见萧澜承却只会板起一张脸。 可能是怕他心里不平衡,萧澜玥其实有心瞒着他,不会在他面前和萧澜启太过亲昵,可越是这样,萧澜承心里的阴暗就越多,越是这样,萧澜承就越想让碍眼的人消失。 既然得不到,那就把碍眼的人除掉。 人心是偏的,天魔的心也是。 萧澜玥是把爱全部分给了萧澜启,才没有多余的部分给他,那么,只要让萧澜启消失,能得到全部的,就只有萧澜承了。 这是萧澜承惯用的伎俩。 萧澜承花了很多精力,将自己的势力一点点蔓延至常与明烛天作对的呼星客内部,他控制了呼星客的首领镜魔,亲自帮呼星客部署战略培养战力,将它们从被明烛天压制的劣势中挽救回来。 他逼得萧澜玥不得不亲自出征,想法子用各种计策拖住她,使她在外的时间越来越长。 而在萧澜玥不在的时候,他就作为哥哥留在明烛天陪着萧澜启,教导他,陪他玩闹。 萧澜玥只是一只初懂情爱的天魔而已。 她远没有萧澜承会爱人。 萧澜玥不在的时间越来越久,可以说,萧澜启童年期和少年期的大半时间都是在萧澜承身边度过的。 萧澜承很多时候都是一个合格的兄长,他看萧澜启习刀,教他功课,教他作为一个君王该做的所有事。 他只在一件事上动了手脚,那便是“爱”。 想要骗萧澜启,其实很简单。 这孩子出生之后就一直在这座宫殿里,他没有去过外面,没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与天魔,他见过的险恶太少,像是被护在光下的花,从来没有见过深夜的危险和寒冷。 他能接触到的人只有他的母亲和兄长,再就是一些魔族长老和护卫,他对爱的理解更是只能靠萧澜玥和萧澜承,现在萧澜玥不在,萧澜承想将他往哪个方向引导,都只是一两句话的事。 萧澜玥想将萧澜启培养成一个懂感情知进退的天魔,想让他挽回族群败势,想让他把天魔从注定衰亡的结局中解救出来。 萧澜承偏不如她所愿。 他要让萧澜玥知道,这个世上,只有他萧澜承能做到她希望的那些事。 萧澜承的心情越来越好。 正如他希望的,为了不被所谓的“爱”困住,萧澜启开始有意疏远萧澜玥,他看得出萧澜启很难过,但那又如何,萧澜启越难过,他心里就越快活。而在萧澜玥为萧澜启之事伤神之时,萧澜承便会像他最擅长的那样前去安慰开导。 可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就算萧澜启离萧澜玥越来越远,他也无法靠近萧澜玥哪怕一点。 萧澜玥似乎总是有意避着他,和他说话也总是简单两句结束话题,她宁愿远远地出神般看着萧澜启练刀,也不愿回头看萧澜承一眼。 萧澜启好像天生就拥有被爱的能力。 萧澜承不懂,他不懂,明明都是萧澜玥的孩子,自己到底有哪里比不上萧澜启。 他想要萧澜启的一切,想得要疯了。 他恨萧澜启那双青粲色的眼睛,恨他叫他兄长,恨他拥有自己想要却得不到的一切。 他的牵心丝缚住了更多的人,他演别人演了这么多年,可他最喜欢的,还是扮演那些天真无邪的孩童。 因为小孩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全部的、纯粹的爱。 他喜欢伏在母亲腿上,喜欢对方抱着他,摸他的头,给他讲故事、给他唱歌,就像萧澜玥对萧澜启做过的那些一样。 可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如果疏远不行,那就让萧澜启消失。 萧澜承想,是不是只有萧澜启消失,萧澜玥才能看看他? 萧澜承不知道。 他也没能做到。 因为,在他想办法对萧澜启下手之前,萧澜玥就先走了。 那日,呼星客逼入明烛天,萧澜玥被迫负伤上战场,萧澜启原本以为她多少会顾忌着身上的伤,可她没有。 她仿佛在战前受到了什么鼓舞,战得凶猛,不管不顾,就算拼得同归于尽,也要剜出镜魔的魔心。 第543章 萧澜承并没有参与这场战斗。 在明烛天陷入危难、萧澜启与萧澜玥并肩作战之时,他正在凡世,用着不知谁家孩子的身体在母亲午后的凉扇下安眠。 而等他从那一觉美梦醒来之后,他的计划被打乱了,一切都变了。 萧澜玥死了。 萧澜承看着冰棺里萧澜玥的尸身,默立良久。 她爱萧澜启。 她最爱萧澜启。 她只爱萧澜启。 她到死,都在给萧澜启铺路。 萧澜承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明明萧澜启成日躲着她,跟她说她最不愿意听的话。明明自己日日陪着她,想办法逗她哄她让她舒心,可她为何就是不愿意看自己一眼? 萧澜承觉得这不公平。 可感情一事,从来就不公平。 萧澜承恨萧澜启。 即便他是他一手带大,即便他全身心信任他,即便他每日叫他“兄长”,愿意把最好的东西分给他,他还是恨他。 他亲手毁了萧澜玥给他铺的路。 他亲手毁了萧澜启对他的信任。 他亲手用斩荒剑刺入萧澜启的胸膛。 他杀不掉萧澜启,也没法用牵心丝控制他,所以他将他锁在了鬼哭崖底,他要他在痛苦折磨中死去,要他永远待在那里不见天日。 从鬼哭崖底回来之后,萧澜承换上了一身华丽礼袍,他擦干净手上的血污,戴上了萧澜玥曾经戴过的王冠,住进了她曾经住过的宫殿。 只是,他还叫人在殿内加了一间隔间。 “尊主。” 带着全脸面具的寒鸮朝他行礼: “属下无能,做不到起死回生,只能保尸身不腐。” “尸身不腐?这就够了。” 萧澜承微微弯起唇,打开隔间的门,缓步走了进去。 萧澜玥正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萧澜承试着用牵心丝,可她的魂魄散了一半封了一半,他没法控制她。 萧澜承便将她全身骨骼替换成牵心丝,他用那些黑色丝线牵着她的四肢和关节,要她按他的心意做任何事。 萧澜承叫了她很多年“尊主”。 在她面前这样叫,在萧澜启面前也这样叫。 如今,他屈膝跪在床榻边,如他梦想过无数次的那般,将头轻轻靠上她的膝。 萧澜玥的手被牵心丝抬起,机械又僵硬地摸了摸萧澜承的发顶。 母亲的手不如萧澜承想象那般温暖,它很冰,很凉。 但没关系。 “母亲。” 萧澜承闭上眼,享受着这不被打扰的、难得的温馨。 他满足地弯起唇,像稚嫩孩童一般,一遍又一遍唤着: “……母亲。” 第257章 雾里看花 萧澜承很满意自己拥有的这一切。 他也像被他控制过的那些孩子一般,有自己的母亲了。 他的母亲永远那般温柔,会安静地听他说话,会轻轻摸他的发顶,不论萧澜承经历了多少事、受了多少伤,他的母亲永远在那里,一推开门就能看到。 他贪恋这份温暖,他喜欢与母亲亲近,他几乎日日都要去她身边,同她分享每日发生的事,还会替她按摩捶腿,替她擦拭脸颊和手背。 萧澜承有世上最好的母亲。 除了不会说话,她哪里都让萧澜承满意。 可是,明明母亲已经对他这么好了,他为什么还是不满足呢? 萧澜承继续在凡世寻觅着自己想要的爱。 他的牵心丝,控制了太多太多人。 那些人挤在他的生命里,他共享着他们的爱,却也承受着他们的苦与痛。 午夜梦回间,萧澜承有时会恍惚,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每当那时候,他就会去找萧澜玥,他要趴在母亲膝上,给自己争一点喘.息的时间。 萧澜承原本恨喜欢这一切。 直到后来,他在凡世寻见了一具满意的身体。 那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是他觉得最好的年纪,更妙的是,那孩子名叫“阿成”。 阿成。 阿承。 阿成的母亲很温柔,她常常会笑着叫阿成的名字,在她身边,萧澜承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松弛。 这一生,他当过很多很多人,恍然回头,才发现自己从没有当过“阿承”。 可是这世上,哪有人喜欢萧澜承? 萧澜承玩弄人心,用情感和利益将身边所有人和自己捆绑在一起,他们敬他怕他,却不喜欢他,更不爱他。 这样好。 这样也好。 有些东西,就是越了解,越不敢轻易去碰。 萧澜承知感情炽热,却也知人心凉薄易变,他可以用其他人的身份尽情享受爱,却不敢自己入局陷入其中。 他太了解,所以太警惕。 他只能像那年初入凡世一般,躲在石头后面,看着别人的幸福,然后出手取代。 可偶尔,他也想当一次阿承。 他想让萧澜玥以温柔目光注视自己,想听她唤自己阿承,想听她说些安慰的话,想听她唱歌——就像她对萧澜启做过的那些事一样。 他为什么比不上萧澜启? 为什么萧澜启拥有那么多,他却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萧澜启能遇见很好的人,有很好的朋友很好的爱人,为什么萧澜启拥有一切,而他什么也没有? 第544章 为什么他什么也抢不走? 萧澜承愈发疯魔了。 他开始寻找让萧澜玥恢复意识的方法。 他迫不及待想给萧澜启证明,看,我拥有了你的一切,我现在是明烛天的王,母亲是我一个人的,天魔领域也是我一个人的,你算什么东西,你屁都不是! 他不断为难和萧澜启站在一起的那些人,他提前动了自己布下的棋,他要屠缥缈阁,要屠赤霞城,他要毁了一切,要占有一切。 可他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 他们说他残暴,说他不计后果不顾下属死活,他们一个个离开他,唯一从始至终都坚定站在他身边的,也只有那么一个人。 寒鸮,是他养大的孩子。 那孩子半人半魔,从小被欺凌,漂泊在外孤苦无依。是萧澜承把她带回明烛天,是他给了她新的身份和未来。 她是他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 就算他要她去做再危险艰难的事,她也没有一句怨言。她就算伤害自己,也会最大限度地保证萧澜承能够成事。 她说,她可以为萧澜承付出一切。 那天,萧澜承温柔地取下了她的面具,他细细打量着寒鸮面具下那张与她性格截然相反的柔和容貌。 “那个拥有杀神剑的小子,很爱你。” “……” 寒鸮垂着眼,没说话。 萧澜承微微弯起唇: “帮我个忙吧,寒鸮。去他身边,用他最喜欢的样子,让他更爱你一点。” 听见这话,寒鸮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皱皱眉,似是不可置信: “尊主……什么意思?” “让他更爱你,寒鸮。” 萧澜承顿了顿: “我身边能用的人太少,我需要他的力量。他对你的爱就是锁住他的缰绳,你去他身边,让他爱你,让他怜惜你,让他不顾一切地保护你,到时候,只要使一点小手段,他便能彻底为我所用,不是吗?” 寒鸮沉默许久。 最后,她低声道: “只要尊主想要,寒鸮一定尽力而为。” 说完这话,她朝萧澜承一礼,转身离开了主殿。 可是,看着寒鸮的背影,萧澜承的魔心却有些不大舒服。 他终在寒鸮离开时叫住了她: “寒鸮。” 寒鸮脚步一顿。 她回头看向他。 萧澜承望着她的眼睛,停顿片刻他道: “你应当知道,爱对于天魔来说,是最没用的东西。你不会爱他,对吧?” 闻言,寒鸮似轻轻勾起了唇角。 她道: “自然。” 寒鸮走了。 后来,她如他计划的那般,成功将韩傲与明烛天绑在了一起。 但相对的,她也无法再以寒鸮的身份待在萧澜承身边。 她脱去了常穿的魔族制式黑色衣袍,换上一身同人族修士一般仙气飘飘的矫情白衣。 她露出了她那张漂亮的脸,唇角挂着的是与寒鸮截然不同的温柔笑意。 她站在另一个人身边,朝另一个人笑,给另一个人陪伴和拥抱。 萧澜承身边没有人了,他日日待在自己的宫殿,和母尊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可他为何还是不高兴? 萧澜承想,那一定是自己得到的还不够多。 所以他让韩傲屠了剑心派,占了烟雨山,他发疯般在修仙界大闹一通,最后捉回了那个叫林尽的人类。 这本该是他的炉鼎,他的人类,可这么多年过去,阴差阳错下,他变成了萧澜启的爱人。 他的母亲是萧澜启的母亲,他本该得到的东西变成了萧澜启的爱人。 怀玉圣体的血无法救回萧澜玥。 萧澜承早有预料。 这些年,他透支魔纹之力,用牵心丝同时控制了太多人,却始终不知满足。 常年透支让他伤了根本,他身体越来越差,这个时候,他得到了林尽,若是将林尽当做炉鼎吃进腹中,他的身体和力量会恢复至巅峰状态,甚至将血脉提纯也不是不可能。 萧澜承做过权衡。 可他后来又想,就算淬炼血脉了又能如何?等待他的不过还是空虚和寂寞。 所以,他暂时饶了林尽一命,他给他换上了魔族大婚的礼袍,想在求偶期到来时将他变成自己的配偶。 他想知道,为什么萧澜启可以,他不可以。 他想知道,为什么自己永远比不过萧澜启,为什么萧澜启永远拥有最好的爱,而他却沾不到分毫。 他要取代,要抢走。 这是他最擅长的事。 事到如今,他已经什么都不想管了。 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让萧澜启不痛快,只想折磨他,只想将他的人占为己有。 直到林尽说,他可以短暂让萧澜玥恢复意识,可以让她“活”过来,让萧澜承再看看她,和她说说话。 萧澜承原本以为这对他不可能有一点吸引力,因为他已经找见了和母亲相处的最好的状态。 可是他还是答应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算他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最完美最令他满意的母亲,他还是想听萧澜玥叫他一句“阿承”。 不是其他陌生女人,是萧澜玥。 不是阿成,是阿承。 第545章 萧澜承竟有些期待。 他知道林尽和韩傲串通一气给凛意峰报信,但他没理会。 他任凛意峰从华山打到剑心派,再一步步跨过鬼哭崖,他也没有管。 后来,萧澜启江枕风等人终于杀到了明烛天。 明烛天毫无准备,一片混乱,而萧澜承完全没有理会,他选择放弃一切,自己躲进了地宫,和林尽待在一起。 虽然之前说了只给林尽三日,可后来萧澜承看他那么认真,就算超时了也没催促。 外面乱成了一锅粥,他的人死的死,叛的叛。 连寒鸮都没了影子,不知是死了,还是跟着爱她的杀神剑主远走高飞。 真到了这时候,萧澜承反倒平静了下来。 他只期待一件事。 就算是死,他也只期待一件事。 他只想萧澜玥快点醒来,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地唤他一句阿承。 萧澜承自认自己是个好孩子。 他守了萧澜玥这么多年,他爱了她护了她这么多年,她总该看看自己,总该对他好一点。 可他没想到,当萧澜玥被阵法唤醒、睁眼看见他后,目里浮上的不是怀念和温柔,而是浓郁得要凝成实质的嫌恶。 她像是恶心萧澜承。 也像是在恶心自己。 她不适应自己的身体,她只能艰难地靠近萧澜承耳边,同他说: “别叫我母尊。 “我宁愿你杀了我。” 第258章 锦瑟华年 萧澜玥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听萧澜承的话,将他留在了明烛天。 萧澜玥是明烛天上下数千年来最优秀的领导者,她身边所有天魔都这样说。 童年期至少年期,她在危机四伏虎狼环伺的天魔领域杀出一条血路,后来刚到成年期便被推上尊位,手握大权。 族中的老古董们爱摆布萧澜玥的一切,萧澜玥也一直按他们期待的方向走。他们希望萧澜玥带领天魔族群走上一个新的高度,因为有这份期待,他们对待萧澜玥十分严格,几乎给她铺好了未来每一步路。 后来,当萧澜玥第一次求偶期来临,他们也按照天魔的规矩,为她寻了一个合适的伴侣。 说实话,萧澜玥很厌恶那个人。 她在外历练时,曾和那只男性天魔有过过节,对方设计欺骗她,险些要了她的命。萧澜玥一直记恨着当日之仇,却不想再见面时,仇人竟成了自己未来的伴侣。 萧澜玥很不满意这个人选,她和老古董们抗议多次,可他们以二人实在合适为由,将他们凑到了一起。 从血脉传承来看,她和那只天魔不仅传承品阶相近,更妙的是还属性互补,不得不承认,那天魔确实是她这次求偶期最合适的人选,只是他们都厌恶对方,相看两厌,平时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直到萧澜玥诞下了他们的孩子。 那孩子名叫承,随萧澜玥姓,传承也令人惊艳,是已经绝迹很久的百面牵心煞传承。 看着自己怀胎几年生下的孩子,萧澜玥并没有什么感觉,她最想做的就是尽好一个母亲的义务,快些熬到这孩子幼年期过去,然后就地解散他们这个可笑的家庭。 摸着良心说,作为一只天魔母亲,萧澜玥并没有哪里对不起萧澜承。 她将自己的本领与生存技巧尽数教给了他,没有一丝保留,虽然她与这孩子没什么情分,甚至想到他的父亲就觉得厌烦,但她还是希望他能一个人在天魔领域好好活下去。 送走那孩子之后,萧澜玥也结束了和“配偶”的关系。 今后再不必日日看见厌烦的人,令她松了口气,但一想到未来还要跟很多不同的天魔经历这种时期,又令她觉得厌倦。 可照老家伙们的话说,她这一身血脉不能浪费,所以她注定要经历这些。 萧澜玥原本觉得,自己的一生大概就要这样了,可就在她接受这个事实、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时,她遇见了一个人。 那天,她在天魔领域外围巡视,可就在行到鬼哭崖附近时,暗处突然闪出一道人影,二话不说便朝她动手,道道都是杀招。 萧澜玥一时不备,身上挂了好几道伤。 而在混乱中,她看清了对方的脸—— 萧澜承的父亲,她曾经的“配偶”。 所以,天魔就是这样一个可笑的种族。 前几日还住在一起组建家庭共同教养孩子,后一天,关系解除,两个人立刻就能变成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仇敌。 对方是做足了完全准备在这里蹲守她,为的就是要她的命。 萧澜玥毫无防备被他偷袭,不知不觉间竟被他逼到鬼哭崖边缘,再退一步,她一脚踩空,整个人失重向后坠去。 萧澜玥想挣扎,可鬼哭崖底像是伸出了千万双无形大手,它们握住她的身体四肢,用力向崖底拖拽去。 萧澜玥看见那男人站在鬼哭崖边,神色冰冷淡漠,唇角像是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嗤笑。 后来,他的身影逐渐被鬼哭崖内的浓郁鬼雾遮掩,看不真切。 萧澜玥闭了闭眼睛。 她大脑一片空白。 可下一秒,一道光刺进了鬼哭崖内。 萧澜玥的视线里刺进一抹金红色的光。 她看见一只金红色的鸟自天边俯冲而下,它浑身燃着火焰,如下坠烈阳,照亮了昏暗的鬼哭崖底。 第546章 它赶走了那些凄厉哀嚎的鬼魂,它用爪子轻轻握住萧澜玥的腰,将她带离了那道深渊。 萧澜玥愣住了。 后来,重明鸟将她重新带回了地面,它身上火焰燃尽,化为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 那男子有着一双宝石般璀璨的金红色眼眸,一头墨黑长发,发尾却是如重明翎羽般的赤金。 那天,男子同她一起,将暗害她的那天魔斩于剑下。 萧澜玥知道了,他是重明鸟传承,他叫慎重明。 按慎重明所说,他只是过路的一只普通天魔,出手相救也并没有想过要什么报答。 但他不要是一回事,救命大恩,萧澜玥报不报又是另一回事。 听说慎重明只是在天魔领域各处游历后,萧澜玥将慎重明带回了明烛天,她花了几天时间陪他,带他了解了明烛天各处,后来相处多了,二人发现他们有许多共同的观念和爱好,实在投缘。 再后来,萧澜玥发现自己跟慎重明待在一起时的感觉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直到他跟慎重明为了一块锻造法器的石头去了一趟凡世,才知晓那便是人类所谓的爱。 下一个求偶期又快来了。 提起伴侣,萧澜玥只能想到慎重明,不知这次,未来每次求偶期,她都想和他一起。 可重明鸟传承虽不算差,越还远远配不上她,萧澜玥知道他们不可能,但她实在不愿与别人讲究。 上一次体验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差,她甚至险些为此送命,因此,当老顽固们再次给她安排配偶时,她便以此为理由拒绝了。 她的态度很坚决,老顽固们不好劝,反正不过就是一次求偶期,隔几年都有,这次没了,还有下次。 萧澜玥就这样为自己争取来了时间。 她能感觉到,她爱慎重明,慎重明也爱她,可身为天魔,他们谁都不懂爱到底是什么东西。 慎重明留在了明烛天,成为了萧澜玥身边十二卫之一。 他们征战时在一起,闲暇时也在一起,他们纠结过,迷茫过,挣扎过,逃避过,就这样过了许多年,最终,在下一个求偶期到来时,萧澜玥主动向前一步。 她坚定了自己的心。 经过这么多年,她很确定,感情与爱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了解过人类的文化之后,她也对比着找见了天魔习性中那些不合理之处。 为什么人类越来越多,天魔却越来越少?因为两族习性天差地别,因为人类互相关联,而天魔则是一个个自私凉薄的独立个体,在天魔这种“优胜劣汰”的繁衍下,天魔迟早会从世上灭绝。 萧澜玥决心改变这一切,而第一步,就是正视自己对慎重明的感情。 在下个求偶期到来时,萧澜玥再次拒绝了老古板们给自己挑选的“合适”伴侣,但这次,她没再找乱七八糟的理由,而是坚定地选择了慎重明。 这件事在明烛天上下引起了不小的慌乱。 他们说萧澜玥疯了,说她胡闹,因为重明鸟根本配不上六首蛟,她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生命,更是在浪费自己的血脉传承。 萧澜玥和他们大吵一架,闹得很不愉快。 双方就这样僵持许久,最终,老家伙们还是让了一步,默许了萧澜玥的选择。 萧澜玥和慎重明的结合,从一开始就不被人看好。 到处都是风凉话,尤其在萧澜玥怀孕之后,那些难听的“预测”更是从没断过。 他们说萧澜玥这个孩子多半是个废物,毕竟,和重明鸟生下的孩子,血脉能高到哪里去? 他们说萧澜玥胡闹,说她浪费,她自己却完全不在意。 只要和慎重明在一起,她每天都是开心的。 直到后来,在与呼星客交战之时,慎重明为了保护她,死在了镜魔的刀下。 萧澜玥悲痛欲绝,连带着腹中胎儿突然早产。 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一胎。 可偏偏,那孩子刚诞生便天降异象,那日,所有天魔都看见了那来自远古洪荒的凶兽气息。 梼杌传承,赐名启。 先前那些难听的预测一夕散了个干净,留下的只有对萧澜启天赋的赞美和期望。 这些画面,萧澜玥实在是再熟系不过。 她小时候便是这样过来的,她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被确定了未来全部的人生,此后每一步都在按照别人安排好的路往前走。 她已经这样了,她不想让她的孩子再走她的老路。 因为她的孩子和她不一样,他是在爱里降生的。 萧澜玥决定亲自抚养萧澜启长大,不是养他到幼年期结束,而是养他长大。 她教萧澜启刀法,教他战斗技巧,教他为王之道。她是一只天魔,她不太懂爱,但她会倾自己的全部来爱他。 后来,萧澜启过了幼年期,却并没有像其他小天魔那样,被父母抛出去自己历练。因为萧澜玥打算将他继续留在身边。 其他天魔长大时被血与恨沐浴,而她的阿启,要伴着爱。 萧澜玥很怀念那段时间。 她虽然常常出征,但只要想到她的孩子在家里等着她,她便一点也不累。就算身上有再多伤,就算再疲惫,只要回到家里看见阿启笑着叫她母尊,所有的坏东西便都被一扫而空。 第547章 萧澜玥原本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但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 大概就是那天,她征战回来,刚抱起阿启就听他说,他要带她去见一个人。 萧澜启在明烛天能认识什么人?明烛天又有什么人是她没见过的? 萧澜玥迟疑地跟萧澜启去到了他们常去的那片草地。 后来,她看见了一个人。 看见他的那一瞬,萧澜玥整个人从脚底凉到了手心。 那人长了一张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脸。 曾经,那人冷笑着立在鬼哭崖边看她下坠,而今,他弯着眼睛笑眯眯走到了她身前。 他规规矩矩朝她行了一礼,而后笑着同她说: “尊主,好久不见。” 第259章 恨入心髓 萧澜承的脸,和他父亲实在是太像太像了。 眉眼间的神情、脸部的轮廓,还有凉薄的唇,都像是和那人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萧澜玥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此人绝不简单,所以,当他提出自己想留在明烛天之后,萧澜玥的内心是拒绝的。 她只要看着萧澜承的脸,就能想到那个男人,这是源自本能的反感,她根本无法控制。 可她又忍不住想,说不定萧澜承和他父亲只是相似,他们的本质并不一样呢? 萧澜承说,他这些年一直在凡世,他懂了人类的情感和爱,他觉得萧澜玥想改变天魔族群的想法很有理,他愿意和她一起努力、跟她一起实现她想做的那些事。 他还说,只有母亲的爱是不够的,更别提萧澜玥那样忙碌,三天两头就要外出征战。在她离开的时候,总得有人来替她照顾萧澜启、替她爱他,而他这个兄长,刚好可以做到这一点。 听见这些话,萧澜玥虽然有些动摇,可还是没有全信。 可后来,她又想,自己总不能因为一张脸来认定这孩子的好坏。 长得像又如何,他和他父亲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他们并不一样,自己不能因为这些偏见就否定了他的全部。 再怎么说,他毕竟也是她的孩子。 所以,萧澜玥最终还是答应了萧澜承,允许他留在明烛天。 她也想过对萧澜承好一点,可是萧澜承的眼神和笑容与他父亲实在太像,萧澜玥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忽略那一点。再说,她和萧澜承实在太久没见,上一次见面时,他还只是个比如今的阿启还小的小团子,现在时隔这么多年,他已经长成了一只成年男性天魔,他们中间空缺的这几十年很难再补齐,萧澜玥没法再将他当成一个孩子,更不可能待他如待萧澜启那般亲昵。 萧澜启一天天长大,却越来越疏远她,萧澜玥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想和他好好聊聊,可明烛天接连不断的战事令她心力交瘁,她每日都痛苦,每日都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她更怀疑有人跟萧澜启说了不好的话,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萧澜承,可萧澜承夹在他们二人中间那么自然,他会说贴心的话关心安慰萧澜玥,会照顾她的心情帮她做好所有事情,每当这种时候,萧澜玥就对萧澜承更愧疚一些。 对于萧澜承来说,萧澜玥一定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萧澜玥对他实在愧疚,她知道自己对不起萧澜承,可她也不知道该怎样补偿。她试过以一个亲人的身份随口关心询问萧澜承一些日常事,可她总是无法直视那双与他父亲神态相似的眼睛,他们的相处,总是那样僵硬不自然。 萧澜玥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 没有待萧澜承好是她的错,没能教好萧澜启也是她的错,总是用恶意去揣测萧澜承的行为更是她的错。 直到后来,最后一战,她在镜魔的魔心内寻见了一缕牵心丝。 在她与镜魔同归于尽魂魄即将消散之前,她读到了镜魔所有的记忆。 难怪。 难怪呼星客后来的战术对她处处针对,难怪萧澜启后来一直有意疏远她。 原来真的是因为萧澜承。 真的是因为他。 萧澜玥只恨自己这么晚才发现这一切。 晚到,她已经死了。 天魔死后,尸体会静静腐化,魔纹重归混沌,魂魄则会消散,归于世间万物。 可萧澜玥的魂魄并没有散去,有人将她强行留在了这具身体里。 萧澜玥感受到了刺穿自己灵魂的那些牵心丝,她知道,这是萧澜承想要控制自己。 萧澜玥一身力量尽散,现在的她根本没法阻止萧澜承,她只能自封魂魄,来对抗萧澜承对她的摆布。 可自封魂魄之后,不仅萧澜承再没法控制她,连她自己也再没法脱离这具尸体,没办法得到真正的解脱。 她像是坠入了混沌苦海,模糊地感受着周围一切,偶尔她的五感会短暂地清晰一会儿,在这些时间里,她得知了萧澜承做的一切。 萧澜承掏空了她体内的骨骼,全部换成了牵心丝,将她关进了主殿的隔间内,日日都来探望。 他看起来,真的像极了一个恭顺的好孩子,他喜欢和萧澜玥聊天,自己一个人说再久也不嫌累。 从他口中,萧澜玥断断续续地拼凑出了事情始末。 原来,他从看见萧澜启的第一眼就开始谋划这一切。 原来,是他不断给明烛天施压,令她和萧澜启不得不分离。 第548章 原来,真的是他不断给萧澜启灌输错误的观念,令他在纠结矛盾中那样痛苦无助。 他说,萧澜启盲目地信任他,真把他当兄长,却被他用斩荒剑刺穿魔心,丢去了鬼哭崖底。 鬼哭崖。 又是鬼哭崖。 当年萧澜玥被萧澜承的父亲暗害,在险些坠下时得慎重明出手相救,这才逃过一劫。 如今,命运重演,萧澜启代替当年的她,承受了宿命给他们安排的这一切。 原来,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萧澜玥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错过人。 萧澜承,果然和他父亲是同一种人。 萧澜玥被困在尸体与隔间内,就这样过了一日又一日。 萧澜承总会来看她、照顾她、陪伴她。他最喜欢靠在萧澜玥的膝上,像一个小孩一样,等待她轻抚他的发顶。 萧澜玥觉得恶心,又觉得实在可悲。 可事到如今,她什么也做不了,她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控制,她只能沉默着接受这一切。 主殿的隔间很暗,可就借着那样暗的光线,百余年下来,她也记清了隔间内砖石的每一条裂痕和缝隙。 她不知道,这样的折磨已经过去了多久,更不知道未来还有多久。 如果早知是这种结局,她在死亡的那一刻,就该将自己的魂魄也一同粉碎。 隔间内的药煮了百年,昏暗颜色下的灯光也摇晃了百年。 直到有一日,萧澜承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说,萧澜启从鬼哭崖逃了出去。 听见这短短一句话,萧澜玥死寂的魂魄像是重新鲜活了一瞬。从那天之后的每一日,她经历的这些折磨都像是有了盼头,她努力保持清醒,就是为了从萧澜口中多听一点有关萧澜启的事。 他去了人类那里,和人类待在一起,他数次在萧澜承手里化险为夷,他有了朋友,听说,还有了很好的爱人。 在萧澜玥的印象中,萧澜启一直都是那个可爱的小团子,或者清瘦倔强的小少年。她想,过去这么多年,她应当有很多很多话想和他说,但事实上,真看见了他,她又觉得什么话都不必说了。 拥有青粲色双眼的天魔看起来熟悉又陌生。 他手里,还紧紧牵着一个人类。 萧澜玥只看了他一眼。 她早已死去多年,如今这一眼,算是赚的。 她在黑暗和寂寞中待得实在太久太久了。 死亡对于她来说不是折磨。 是恩赐。 所以,事情到底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可能谁都错了,又可能,谁都没错。 萧澜玥的尸身在他们眼前变成白骨,又一点点化为粉末,随后消散在空中,没能留下一点痕迹。 萧澜承握着手里那颗干瘪的魔心,眼里不知何时已爬满血丝。 他看着被自己毁去的阵法,看着消失不见的萧澜玥,听着萧澜启那句“你得到什么了”,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睁大眼睛,呆滞地望着地宫内的阵法中心,下一瞬,他突然丢掉了手中的匕首,不管不顾地扑向了萧澜玥消失的位置。 “母尊!母尊!你别走!母尊!!” 他的声音回荡在地宫内,听着凄厉又刺耳。 他趴跪在地上,试图再捡起一点点粉末,可他找了半天,也没寻见任何痕迹。 他又看向了自己手中那颗魔心。 魔心上,有数道纵横交错的伤口。 他扒开伤口中最大的那一条,颤抖着手从里面取出了一缕牵心丝。 当年,母尊伤重,像是快要死了,他试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也没能救回她。 他没办法,为了留住自己的母亲,他只能出此下策。 他需要母亲,他不能没有母亲。 这颗伤痕累累的魔心,就是他爱她的证明。 上面每道伤口,都是他一针一线缝合好的,他花了这么多年,筹谋这么久,他费尽心思想让母亲看他一眼爱他一点,可最终,他等来的,为什么还是只有指责和嫌弃? 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他到底哪里比不上萧澜启? 为什么萧澜启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一切,而他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得不到哪怕一点点? 为什么母亲能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萧澜启,留给他的却只有一句“别叫我母尊”,还有“杀了我”? 如果,如果这是母亲想要的…… 萧澜承怔怔地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魔心。 牵心丝被取出后,魔心也如同萧澜玥的尸体一般,飞速化为了粉末。 萧澜承什么都没能抓住。 地宫外,他的傀儡正在被屠杀,他头痛欲裂,再没办法思考任何事。 他只知道,他愿意为母亲做任何事,只要她想。 可母亲怎么不见了? 萧澜承握着手中最后一点点魔心残渣,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有鲜血从他的眼眶流出,那些傀儡给他的反噬已经让他痛到麻木。 他这一辈子,还真是无趣。 萧澜承再无力战力,他跪在了母亲消失的那块地面。 “我什么都没有。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萧澜承抬眸看向萧澜启,发丝凌乱,双眼通红,状如厉鬼。 他像是在回答萧澜启方才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549章 他嗓音沙哑,不断有血自他喉头涌出: “萧澜启……从始至终……我什么……都没有得到过啊。” 第260章 抱恨终天 林尽看着萧澜承这疯癫模样,心道此时的他怕是已经不大清醒了。 他这些天一直在私下里研究牵心丝,此物之所以名唤“牵心”,正是因为它控制侵蚀的是人的心智。与心神挂钩的东西,所要付出的代价必然不会太轻。先前林尽就想过,萧澜承为什么能同时控制那么多的牵心傀儡,他的精神力难道当真强大到那种程度? 现在看来,他强大不假,他受到的反噬,也绝对不小。 偏执、极端、情绪不稳定……他性格的缺陷很明显,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养成。 如今对于萧澜承来说,明烛天情况估计已不容乐观,他能用的人也只剩了他那些傀儡,现在傀儡一个接一个被毁去,以他本源之力凝成的牵心丝怕是会反馈给他同等的伤害。 萧澜承怕是已经疯了。 林尽心情有些复杂,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看着跪在地上茫然地唤着“母亲”的萧澜承,听他绝望地笑着,只默默叹了口气。 转头看看萧澜启,他脸上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 他可能觉得迷茫无措,又或许是被事情的真相砸了当头一棒,这才久久回不过神来。 原来,萧澜承折磨他、针对他,堵死他所有的路用尽一切办法除掉他,都是为了让母尊多爱他一点。 为了这个“为什么”,萧澜启等了很多年,可如今知晓一切,他又觉得此事实在荒诞,可放在萧澜承身上,好像也合理。 “萧澜承,你得到过。” 萧澜启语气平静,他看着萧澜承,道: “那时,我全心全意信你,有一半原因,是因为母尊曾经告诉我,我们是一家人,在她不在的时候,我要好好听你的话。她说她对你并不像对我这样好,她对你有愧疚,所以她力排众议留下你,还让我定要尊你敬你,把你当做和她同等重要的家人。 “我到现在还记得,有次我调皮惹她生气,她气得教训我一通,问我为何不能像你一般懂事稳重。她说,单从心性来说,承其实要比启更适合当一个领导者,还同我说,如果她未来选择将明烛天交给你,她希望我不要和你争抢,尊位只是一个头衔,抛开这层,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听见这些话,萧澜承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面色苍白如纸,目中却一片血红,瞧着实在可怖。 “你说谎!!” 萧澜承嗓音嘶哑: “她何时爱过我?!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厌恶我至极,因为我长了一张和父亲九分相似的脸,她厌恶父亲,连带着也厌恶我!她从不愿用正眼瞧我,怎么可能同你说这些话?!” “你爱信不信!” 萧澜启皱起眉: “我只是将我知道的事原本告诉你,你一个将死之人,我哄骗你有什么意义?萧澜承,你这人,就是永远不知足,只晓得盯着我,抢我的东西。你说,你把林尽捉来身边是什么意思,你给他穿婚服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要抢!!” 萧澜承厉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就是要抢,凭什么你什么都有?!凭什么?!” “萧澜承,你也有,只是你看不见。” 林尽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他微微蜷起手指: “萧澜承,我问你,寒鸮人呢?” 听见这个名字,萧澜承重重一怔。 渴望爱的人却不信爱,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他只能看见别人拥有的一切,只能仰望别人的幸福,他花了半辈子时间去挽留争抢,却没回头看过自己身边的人和事。 事到如今,林尽已大概能猜出事情始末。 就像他先前想过的那样,柳拂心和寒鸮真的是同一个人,萧澜承设局让柳拂心接近韩傲,为的就是套住韩傲和他手里的破界,让杀神剑为己所用。 “可是……” “寒鸮那个叛徒!”萧澜承突然冷冷笑了两声: “她该对我忠诚!却被你们人类的把戏迷了心智!!” “她凭什么对你忠诚?天魔那样凉薄的种族,凭什么对你忠诚,为了你付出一切,为了你折损寿元,为了你以身召修罗,为了你落下那么重的伤。甚至为了你去设计别的男人?你当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吗?” 林尽一直觉得寒鸮这个人很令他不解。 萧澜承这样一个残暴偏执利益至上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为什么能让她那样死心塌地地为他付出?扪心自问,就算是数次救命大恩,也无法让林尽做到寒鸮那种程度。 千骨如音和落烧都说过,寒鸮是萧澜承最忠心的狗。 明明只是一只低贱的半魔,却一步步爬到现在,炼器、制毒、近战……就没有她不精通的,且她那样全能,却从不骄傲自满不生异心,她将萧澜承的命令奉为神谕,为他做尽了脏活儿,别人说她是走狗她毫不在意,但听到有人说萧澜承一句不是,她能用刀生生割下那人的舌头。 这些事,恨做不到,恩也差点劲。 只有爱能。 “你的意思是,她爱我?” 萧澜承抬手指指自己。 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他笑得开怀,笑着笑着,却又低头咳了口血。 第550章 再抬头时,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天星银制成的小哨。 他语调低沉,声音嘶哑: “爱我……那就跟我一起死吧。” 说着,他将那只哨子放在唇边,用尽浑身力气吹响,一道刺耳哨音这便穿透了空气与林尽的灵魂,瞬间扩去了远方。 林尽察觉地宫内气息波动略微有些异常,身边萧澜启更是眉目一凛。 他一把握住林尽的手腕: “他要自爆魔心,快走!” 天魔自爆魔心是最后的杀招,传承越高、魔纹越强,魔心爆裂后产生的杀伤力就越强。 按百面牵心煞的传承等级和萧澜承的修为,这整个地宫怕是都保不住,甚至地面上的明烛天宫殿都得被波及塌陷。 魔心自爆只要开始就无法中止,萧澜启只能带林尽离开,可林尽却挣开了他的手。 “稍等。” 面对眼前剧变,林尽看起来并没有多慌乱。 他反倒淡定得有些异常,他召出韶光笔,似是早就料到这一切,正从容地绘着符文。 符文发着莹白色的光填补了阵法被萧澜承毁去的部分,整个阵势也瞬间被颠覆,从生阵变成了锁阵与杀阵。 萧澜启微一挑眉,看出了门道: “还留了手?” “自然。能不能用上另说,我总得为自己留条活路。” 林尽收了笔,看了萧澜启一眼,而后将手递给了他: “带我走。” 萧澜启眸色微微一动。 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来,但他没有去握林尽的手腕,而是直接将他横抱起来。 “走。” 地宫内魔纹气息愈发汹涌,失去控制的牵心丝像团团黑色飓风般翻涌。 快出地宫时,萧澜启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对上了萧澜承直勾勾望来的目光。 不过很快,他便微微垂下眼,转头收回了视线。 萧澜启儿时跟兄长在一起的时间,细细算来,其实比和母尊一起都要多些。 他曾经,有个很好的兄长。 “轰——” 地宫内发出一道轰鸣。 团团牵心丝挡住了萧澜承的视线。 萧澜承看着萧澜启带着林尽远去,直到再看不见他们的背影,他像是脱了所有力道,软软地跌倒在了地上。 右肋处魔心爆裂前的血红纹路撕裂了他的衣衫,飞速蔓延到他全身每个角落。 他疼到麻木,被鲜血染得深红的唇角却勾起一抹笑。 他手里紧紧握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他曾经种在萧澜玥魔心中的牵心丝,另一样,是一只精致的银哨。 他将那两样东西攥在掌心,贴上了自己滚烫的心口。 在魔心爆裂失去意识的前一瞬,萧澜承用尽最后力气,动用了他最后一根完整的牵心丝。 恍惚间,他好像来到了凡世的午后。 阳光和煦,夏风温柔,他伏在妇人柔软的大腿,听着院中婉转鸟鸣。 妇人手里打着扇,阵阵凉风扑到萧澜承的面上。 “阿澄,困了吗?” 妇人的声音传来,可萧澜承没有回应。 他睁着眼看着盛夏的阳光,闻着妇人身上的脂粉熏香味,只觉无比安心。 “母亲。” “嗯?” “我想听你唱歌,可以吗?” “当然可以。” 妇人笑着应了,口中传来江南温柔的曲调。 他这一生,扮演过很多人。 他拥有的身份数都数不清,拥有的爱也是。 可直到生命的尽头,他才恍然发觉,原来他从来没有当过萧澜承。 江南小调和盛夏阳光一瞬间铺满萧澜承的生命,萧澜承满足地弯起了唇。 “阿澄,困了就睡会儿吧。” 困了就睡会儿吧。 阿承。 所以,到底什么是爱呢? 眼前炫目的光已不知是阳光还是火光。 身上的痛不知是灵魂在消亡,还是生命被太阳晒得滚烫。 萧澜承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看,阿启。 爱能让爱让强者变得痛苦,变得软弱。 可是啊。 爱,真是种让人着迷的东西啊。 第261章 邻女詈人 林尽在地宫内设下的锁阵多少挡住了些萧澜承魔心自爆的力量,但即便如此,大地还是摇晃不止,明烛天内宫殿倒塌,眼看着便成了一座废墟。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精神震荡,在场精神力薄弱的修士们甚至当即被震得七窍流血痛苦不堪。 无形的气浪自明烛天主殿瞬间扩散,混着一道刻印在灵魂之上的刺耳哨音穿透了柳拂心的身体。 柳拂心猛地睁开眼睛。 她睁眼环视一圈,见自己所在的竟是一处完全陌生的木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哨音,这哨音…… 柳拂心顾不得脑中晕眩,她撑着床榻起身,跌跌撞撞地推门冲出了木屋。 记忆停留在她与韩傲坐在一起喝茶的画面,那时韩傲领命,即将替萧澜承出征,去对付那些已逼至鬼哭崖的人族修士,柳拂心为他践行,可那之后,她两眼一黑,再醒来,已经在这完全陌生的地方。 为什么? 是韩傲给她下了药? 第551章 她现在在哪? 柳拂心推开门,屋外大雪扑了她满怀。 她顾不得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她灵魂中还有那哨音的余韵,她没时间想其他事,她只要…… “小柳?” 小院门口,韩傲推门走了进来。 看见她,他神色未变,反而朝她笑得温柔: “醒了?” “……嗯。” 柳拂心躲开了他的视线。 韩傲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只又问: “这是要去哪?” “阿韩,我有些急事,抱歉,我……” 柳拂心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一句话没说完,便急匆匆朝小院门口而去。 可在路过韩傲身侧时,韩傲并没有让行,而是抬手一把握住了她的小臂。 他重新问了方才的问题: “告诉我,你要去哪?” 韩傲用的力气很大,握得柳拂心皮肤生疼。 她试着挣开他: “阿韩,你放开我。” 韩傲唇角笑意淡了下去,眉眼间浮上几分危险神色。 他握着柳拂心的小臂,将人拉回自己面前。 柳拂心踉跄几步才站稳,她抬眼看向韩傲,原本想说些什么,可等瞧见他的眼神,她又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瞧见她的表情,韩傲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是自己吓到了她。 他又冲她笑笑: “小柳,别走了,陪陪我吧。你喜不喜欢这个地方?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如果你喜欢,未来,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里,哪也不去,什么都不管,好不好?” “……” 柳拂心看着韩傲,没有说话。 许久,她凉凉地勾起唇: “我很喜欢,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等我回来再陪你好吗,阿韩。” “做什么?” 韩傲看着她,说出的话令柳拂心心尖一颤: “知道萧澜承快死了,所以赶回去救他是吗?是救他,还是为他陪葬?” 柳拂心面上表情逐渐冷了下去,见状,韩傲又道: “既然骗了,就一直将戏做到底不好吗,寒鸮?我很累,我们都真诚一点,只要你今天不出这道门,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咱们就住在这里,永远陪着彼此。” 韩傲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端倪的? 可能从第一次看见柳拂心身上魔纹时就隐约有了猜测吧,但他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要怎么说服自己,那个如月光般皎洁的女子其实是明烛天尊主身边最锋利的那把刀,手上沾的血远要比她救过的人多。要怎么说服自己,他所爱的一切都是别人精心编织的谎言。 起先韩傲以为柳拂心是被迫的,可后来发现并不是。 他以为她对自己可能多少有一点点真心,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 大约是柳拂心的演技当真精湛,韩傲实在分辨不出她待自己是真心还是假意。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他也觉得倦了。 他只想要一个答案,一个确定的答案。 他可以为了她付出一切,甚至可以为了她,留在这里,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你’,是在中云城的雪夜。那时你着一身白衣站在雪地里,我只觉得你比漫天落雪还要美好。小柳,我真的很爱你,我可以为了你放下所有,什么杀神剑,什么朋友大义,我都能为你放下。只要你愿意,我就永远陪着你,给你最好的,和你安安稳稳平平静静过一生。你不是寒鸮,我也不再是杀神剑主,好吗?” “……” 听见这话,柳拂心沉默了很久。 许久,她勾唇冷笑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 “你既然知道我是寒鸮,就也该知晓,除了尊主,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我在意。你以为我为什么留在你身边?不过是尊主的命令。他需要你当他的狗,为他做事,我就做那条牵狗的链子,让你心甘情愿给他卖命。如今你知道这一切,竟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韩傲,你贱不贱?” 褪去温柔表象,柳拂心说出的每个字都冰冷诛心: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你放弃尊主?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能力给我想要的一切?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你背叛了自己的种族,手上沾着那么多条人命,你当真觉得我会为此感动?别妄想了,韩傲,我只觉得可笑。” 韩傲被她的话钉在原地,后来,突然自嘲般笑出了声。 他擦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抬眸看向柳拂心: “说得真好。我的真心,在你那里,当真如此滑稽,如此一文不值?” 柳拂心缓缓蜷起手指。 她十指紧攥,用力到骨节发白。 她咬牙,坚定说出二字: “自然。” 顿了顿,她又道: “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尊主更重要。” “好!” 韩傲抬手拍了两下。 而后,他背手立在漫天飞雪中,微微扬起下巴,望着对面那个、让他以各种形式爱了许多许多年的女子: “若我今日不让,你又当如何?” 听他这个问题,寒鸮并没有回答。 她只后退两步,身上魔纹浮现,一点点化为她手中一把精致短剑。 第552章 这把短剑是萧澜承赠给她的礼物,当年缥缈阁一战,它在江枕风剑下损毁,虽然后来被萧澜承用心修补好,可寒鸮却在那一战元气大伤,再无法持它战斗。 如今,它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 她握着短剑站在韩傲对面,那坚定姿态,让韩傲懂了她的意思。 他眼里最后一丝光也散去了,眸色一时深得像平静幽暗的湖底。 柳拂心不闪不避,她手挽剑花飞身向韩傲刺来,剑尖直对韩傲心口。 寒风刺痛了她的眼睛和脸颊。 一身黑衣的韩傲在她眼里越来越近。 她几乎从韩傲幽暗的眸底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后来,剑刃没入身体,血色飞溅,在纯白雪地绽开一朵红色的花。 柳拂心的短剑在最后一刻偏开了剑锋,她微微松了力道,短剑自她手中滑落跌在地上,沾了浑身雪。 那把剑上没有毒,连灵力和魔纹都不曾被人注入。 通体漆黑的剑刃穿过女子的右肋,她一身白衣瞬间被染上刺目的红。 她唇角溢出鲜血,她抬眸看着韩傲的眼睛。 韩傲依旧那样瞧着她,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片刻后,他将剑刃又往前没入几寸,他抬手将柳拂心拥在怀里,如情人温存般,轻轻抚摸她的长发。 他什么话都没说。 只最后在她发丝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他感受到温热血迹透过他的衣袍,沾到了他的身上。 他鼻间满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浓郁血腥味。 后来,他放开了柳拂心,也抽出了破界。 柳拂心失去支撑摔倒在地,她身下血迹一点点漫开,她望着惨白的天空,任雪花落在自己的发丝和脸颊。 她如溺水的鱼,躺倒在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整个人止不住地痉挛。 可她却笑了。 她想,她喜欢这个结局。 第262章 蒙以养正 柳拂心觉得,自己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她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但听老头说,她的母亲只是个普通医女,在独自采药时被怪物欺负了去,这才有了她。 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医女伤心欲绝,吃了不少滑胎药,都没能把她从自己的肚子里赶走。她只能忍着痛苦感受着腹中的小怪物一点点长大,这一胎,她怀了近三年。 三年怀胎,一朝分娩,她以为自己腹中是个和欺负了她的大怪物一般的小怪物,可她生下的,竟只是个与常人一般无二、甚至比普通孩子还要更瘦弱些的女婴。 医女原本打算将这孩子掐死在襁褓里,可看着她瘦巴巴的模样,她终是没忍心下手。 她想好好将孩子养大,可三年怀胎透支了她的身体,在生下孩子的第五日,她就永远在柳树下闭了眼。 这些事,都是老头告诉柳拂心的。 老头是医女的父亲,也就是柳拂心的爷爷,但老头不让柳拂心叫他爷爷,他只允许她叫他师父,可柳拂心更愿意叫他老头。 老头说,医女没有给她起名字。 因为医女是在柳树下死的,所以老头自作主张给了她“小柳”这个名字。 老头不喜欢小柳,但还是把她养大了。 老头脾气坏,但对小柳好,他把自己一身医术都教给了小柳,没说要让她成什么人才,只是希望她有一门养活自己的本事。 可是,还没等小柳长大,老头就先不行了。 他有一身医术,却救不了自己,他的咳疾愈发严重,从直不起腰到起不了身,最后,他躺在破庙的干草上,连起身都费劲,只能日日靠小柳照顾。 小柳还记得那是一个黄昏,老头艰难地撑起身靠在一边,浑浊的眼珠里映着小柳的影子。 他说: “虽然你爹是个怪物,但你不是。你是我养大的,该变成你娘亲和我一般的人。我教给你的东西不算多,但有了这些基础,日后你想,自己学起来也更容易些。小柳,你记住,拯救比毁坏要难太多太多,无论何时,你都要做一个纯白无暇的人,要行医救人,才不辜负你娘亲用命换来你,也不辜负我用心养你这些年。” 老头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小柳的脸颊,他掌心的茧磨得小柳有些疼。 当天夜里,老头就走了。 他死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只给小柳留下一个很大很大的药箱。 小柳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好像没多悲伤难过,她好像,天生就对感情的感知淡薄。 她只默默穿好衣裳,背好老头留给她的药箱,独自踏上了旅程。 老头给她一口饭吃,给她教本事,把她养到这么大,小柳觉得自己应该听他的话,去完成他未尽的心愿,去行医救人、救更多的人。如果她做到这些,也算是报答了老头和医女的恩情吧。 小柳背着老头的药箱,一路上用着他教给她的那些知识摘草药写方子卖钱换生活费,生活虽然清贫,但对她一个小女孩来说倒还算够用。 她就那样一直流浪,后来,她背着箱子,来到了一个叫做“小寻城”的地方。 小柳原本只想像先前路过其他城镇那样,卖点草药换点盘缠就离开,可这次,她在小寻城遇见了一个人。 那是位打扮精致的妇人,她前些天在她这里买了副药,大概是按她方子喝了几天见了效,她特意来寻小柳,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通感谢的话。 第553章 小柳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昵,她敷衍地应了几声,就收好自己的药箱打算离开,那妇人却说什么都不让她走。 她非说看小柳有眼缘,要带小柳回去,给她吃穿,让她做她的干女儿。 小柳一开始并不愿意,可后来,街那头突然冒出来乌泱泱一群人,又是拉又是拽地将小柳“请”了回去。 被妇人拖到家中后,小柳才从家主口中得知,原来妇人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只是不幸生病夭折了。自那之后,妇人偶尔会有点疯魔,看见与女儿年龄相仿的女孩就觉得亲切,这次大概是真对小柳喜欢的紧,这才非要将她拉回家当女儿。 家主知道小柳无家可归,只是个流浪孤女,他说他可以给小柳提供吃穿,问她愿不愿意留下来给他们当女儿。 小柳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 给谁当女儿都无所谓,有个住处就行,毕竟这大院,比起老头的破庙和她睡过的那些山洞树坑,可要舒服得多。 小柳就这样在陈府住了下来。 一开始,的确如陈老爷和陈夫人说的那样,他们待她很好,尤其陈夫人,待她如待亲女一般,处处顺着她护着她。小柳也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母亲的好女儿,直到有一天,陈夫人在替她试新衣裙时,眼尖地发现了小柳身上那些浅紫色的魔纹。 陈夫人当即变了脸色。 她一把扯开小柳的衣衫,瞪大眼睛盯着她身上那些浅紫色的纹路。 小柳有些不明所以。 这些花纹是从她出生起就烙印在她皮肤上的东西,她没见过别人的身体,以为所有人都有,所以不晓得陈夫人的反应为何这般大。 她茫然地看着陈夫人,还未等她发问,陈夫人突然死死捏住了她的肩膀。 “这是什么东西?!” 陈夫人的声音很尖,几乎刺痛了小柳的耳朵: “这是你画上去的吗?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事实证明,小柳身上那些魔纹并不是她画上去的。 因为陈夫人很大力地用手指搓着她的皮肤,后来,她还叫下人烧了热水,直接将小柳按在了水盆里,用皂角在她身上一遍遍搓着,一直搓到小柳皮肤渗出血迹,都没能让那花纹淡去一分。 “……怪物,你是怪物!!” 陈夫人面容扭曲,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指着小柳身上的花纹,面色惊恐地一遍遍重复着: “妖女!你是妖女!!!” 小柳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她身上那些花纹并非人人都有,那些花纹是怪物、异类的象征,她身上长着跟别人不同的东西,这即是原罪。 陈夫人很快把这事告诉了陈老爷,两个人对着小柳的身体研究了很久很久。 他们说,小柳跟他们不一样,他们要把小柳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他们拿来了一把烧红的铁钳。 小柳已经记不清那种痛是什么感觉了,她只记得陈夫人抓着自己,而陈老爷将滚烫的铁钳贴上他的皮肉,她闻见了一股血肉被烧焦的恐怖味道,她疼到抽搐,却实在无力反抗。 铁钳烙过了她那一身魔纹,一直等那些浅紫色纹路全部被狰狞可怕的伤疤覆住,陈老爷和陈夫人才满意地放过了她。 养伤也是个十分痛苦的过程。 小柳一个人躺在陈府的地窖里,因为高烧昏迷过去好几次,只能靠随身的草药处理伤口。可高烧还不是最难熬的,伤口愈合时那又痛又痒的感觉才真的会要人命。 小柳整夜整夜睡不着,每个漫漫长夜,她都要在伤口给她的痛苦折磨中度过。 她想不通,她不知道,只是身上一些花纹而已,她到底做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到底为什么变成了他们口中的“异类”和妖女。 小柳也不知道自己在地窖里过了多久,总之,等身上伤口差不多愈合之后,陈老爷和陈夫人才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笑眯眯将她接回了屋里。 他们脱下了她的衣服,蔓延期待地看着他们的“作品”。 “小柳,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但还请你理解,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我们知道你是好孩子,可你身上这些花纹实在不该出现,它们会害了你的!爹爹娘亲帮你把它去掉,从此以后,你就是个正常的小女孩了,你长大以后啊,还得感谢我们呢。” 他们说着这样的话,笑容却很快僵硬在了脸上。 因为,脱下小柳的衣服后,那些花纹并没有如他们所愿淡去。 那些浅紫色的魔纹依旧长在小柳的身体上,几乎和那些疤痕融为了一体,甚至被它们变得更刺眼、更狰狞。 陈夫人的表情立马变了。 她双手死死扣住小柳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去,她口中喃喃念着“不对,不该这样”,状如疯魔。 小柳不知道她还会对自己做出怎样恐怖的事,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自己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 所以她趁陈夫人不备,用上自己所有力气一把推开了她。 陈夫人被她推得摔倒在地,小柳没有一丝犹豫,起身就跑。 可是她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她能跑到哪去? 陈府那样大,小寻城更大。 她跑出陈府,攥着自己被撕烂的衣服,像一只老鼠一般躲进阴暗的小巷。 她原本想等入夜后、城内安静一些再悄悄溜出去,可是越到晚上,城中越热闹,城民们举着火把在城中搜寻,小柳躲在角落,听他们说什么“没良心”“妖女”。 第554章 小柳的心这便彻底死了。 她知道,他们是冲她来的。 她最终还是被举着火把的城民们从巷角拖了出去。 他们拽着她的脚腕把她拖在地上,像在拖拽一条没有生命的牲畜。 小柳不敢挣扎,因为稍微有点反抗的苗头就会被不知道哪里探出来的大脚狠踹,她只能那样受着,任皮肤在地上蹭得火辣辣,任刚长好的伤口再次撕裂开。 她被拖到了人群中间,那些人围着她,他们的脸在小柳眼里比恶鬼还要狰狞。 她不知道自己将要经历什么。 但总之,不该比死更糟了吧。 第263章 绝处逢生 小柳留在小寻城的这段日子里,一直没有放弃习医。 不知为何,她天生就对植物有种特别的亲切感,只要大致嗅闻过植物的味道,她就能知晓它入药后的功效。 她靠这点天赋帮了小寻城不少人,尤其几月前,城中大半人都染了风寒咳症,城内郎中束手无策,最终还是小柳去北边的山坡采了些草药,回来仔细研究了方子,才将那古怪风寒治好。 如今捉她逼她的人,大半都受过她的帮助,可惜,他们全都忘了。 他们现在只能看见小柳身上的魔纹,只能看见她和自己的不同,只能听见那些恶毒的揣测,只会一个劲叫她“妖女”。 他们将小柳关进了城中牢狱内。 小寻城向来和平安稳,牢狱一年到头也迎不来一位客人,小柳竟还是近些年的第一位。 陈夫人在旁边哭诉自己对小柳多好,哭诉自己有多爱她,又说小柳有多不知好歹,她真心对她,却被她欺负,被她伤害,被她推到在地,因她受了一身伤。 她说着爱她,转头却叫人用比她腕子还粗的铁链捆住她,她亲手扒下她的衣服,让她那一身丑陋的疤痕与魔纹完整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落在身上的目光有厌恶、有恐惧,当然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心视线。 小柳心里没什么感觉,她只是在想,她恐怕没法完成老头的嘱托了。 她不知道那群叫她妖女的人会用怎样的方式处理自己,但最差也不过是个死。 可后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原来这样天真。 她早就该知道,死不是最可怕,生不如死才是。 这世上,折磨一个人的方式,实在太多太多了。 那群人,开始放她的血。 因为陈夫人说小柳在辨认植物方面很有天赋,当初的风寒,就是被她用数种不知名草药治好的。 听了这话,那些人开始发挥他们的想象力,他们猜那风寒会不会一开始就是小柳带来的,是她用了她的妖力传播这种疾病,又自己演戏将它们“治好”,好取得人们的信任,好蛰伏在小寻城,等待下次再闹一通天大的坏事。 他们还说小柳是草药变成的妖精,更是有不知从哪来的荒谬说法,说草药妖的血说不定可以保人健康长寿。 关于取血的位置,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不要手腕这种容易取血的位置,他们一定要划开小柳身上的魔纹,从浅紫色的花纹里取血,然后分给所有人。 小柳时常不明白,人为什么能坏到这种程度。 看她痛苦,那些人好像就很高兴满足,她的身体再次烙下了一身伤,那些又痛又痒彻夜难眠的折磨再次缠上了她。 她成日被关在昏暗的牢狱内,见不到一点阳光。 她只能闻见牢狱内潮湿难闻的灰尘味道,还有自己发烂发臭的伤口和血迹。 小柳被锁在铁链下,愈发像一只怪物了。 她身形枯瘦,连骨骼都清晰可见。她的皮肤因为长期失血而变得惨白如纸,她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她的伤口溃烂流脓,臭味引来不少飞虫。 那些人对她愈发嫌恶,对她的血却照取不误。 小柳不知道这种折磨还要持续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恶心地活多久。 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会经历这种折磨,更想不到,导致她落入如今境地的,只是一身她生来就有的花纹。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能,与众不同,本就是一种原罪。 小柳浑浑噩噩地待在牢狱内,似乎只剩了提供血液这一种作用。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直到永远。 可后来,某日,她听见牢房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原本以为,是那个气质猥琐的男人又来取血,可抬眼后,她看见的却是一个苍白清瘦的少年。 小柳的长发早就被血污糊成一片片,她从那些粘连的发丝中望去,对上了少年一双漂亮的深紫色眼睛。 他们对视良久,许久后,她看见少年眼里竟一点点泛上了泪光。 少年什么话都没说,只快步走上前来,将伤痕累累浑身散发着恶臭气味的她抱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令小柳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不知道少年在哭什么,更不知道这个拥抱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神,和小柳在这里见到过的所有眼睛都不一样。 他没有厌恶、没有恐惧、没有恶心,也不像其他男人那般,带着复杂令人作呕的打量。 他的目光像是心疼,像是怜惜。 他为什么落了泪? 第555章 真的有人,会因为别人的痛苦难过到掉下泪来吗? 小柳被少年抱在怀里,只觉得他好温暖。 可她又没法完全享受这份温暖,因为她知道,自己身上又脏又臭,她怕自己身上的晦气染了他。 但少年好像并不嫌弃她。 他抱了很久、给了小柳足够的安慰与力量后才放开她。 后来,他跪坐在小柳身前,抬手扒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大片胸膛。 他白皙的皮肤上,也有大片深紫色的古怪花纹。 “我们是一样的,小柳。” 他轻轻抚上了小柳的脸,轻声道: “我们是一样的。” 少年又抬手将小柳拥入怀中,这次,小柳从他魔纹上感受到一股极为亲切熟悉的气息。 她看见少年身上的纹路发出深紫色的光,看见有黑色丝线探出,替她切断了那些捆缚她的链子。 后来,少年将自己的衣衫解下,披在了她身上。 他又往小柳手里塞了一把匕首。 匕首触感冰凉,少年带着小柳的手,一点点握紧它。 “小柳,我给你一把刀。” 他贴在小柳耳边,声音低沉温柔: “用它走向死、还是生,全看你自己。” 说完这话,少年便在小柳眼前如一阵烟般消散了。 他消失之后,小柳有些恍惚,甚至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可手中冰凉的匕首又清楚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 用它走向死,还是生? 用它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是用它来折磨别人? 换做以前,小柳会毫不犹豫将这把刀插入自己的侧颈。 可现在,有人在她面前告诉她,他们是一样的。 她不是异类。 她有同伴。 那个少年,就是她的同类。 小柳握紧了少年给她的匕首。 她穿好少年留给她的衣衫,悄悄躲在牢房角,等那个负责取血的男人再来,她趁他不备,没有意思犹豫地将匕首插进了他的身体。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她像是发泄一般,一刀刀捅在那男人身上。 一开始那男人还会反抗,会惨叫,但后来,他再没有一丝声息,就像一块没有知觉的烂肉。 小柳一直刺到没有力气才收了手。 她抹了一把飞溅到自己身上的血,迟疑片刻,她伸出舌尖,轻轻尝了一点。 原来,血尝进口中,是这种味道? 小柳觉得快意。 她轻轻弯起唇,竟是笑了。 后来,她在男人身上擦干净自己的匕首,自己披着少年留给她的衣衫,踉跄着离开了那间让她受尽折磨的牢房。 她看见光透过牢狱的门照进来。 她想走近些,想走到光下,可在那之前,她就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扑倒在了地上。 她没有力气再站起身,她只能一点点向前爬。 她还紧紧握着那把匕首。 就算是爬,她也要爬向那道生路。 她咬着牙,就算视线已经模糊,也没有放弃。 直到她眼前出现一双黑色绒面的织银长靴。 下一瞬,有人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 小柳再次看见了少年的脸。 少年看着她,笑得很温柔。 “我很高兴你能做到这些,小柳,你没有让我失望。” 少年抱着瘦弱的、浑身血气的她,和她一起走上了那条令她朝思暮想的生路。 小柳又从黑暗中逃离一次。 但这次,没人再能将她拖回绝望中了。 带她离开深渊的少年,叫做萧澜承。 他很温柔,对小柳很耐心,他告诉小柳,她不是人类口中的什么怪物,她是天魔,是高贵的种族,她身上的花纹也不是不幸,而是她传承与力量的象征。 萧澜承说,她的传承叫做双生花。 双生花是一种只生长在天魔领域的植物,双花一白一紫,相伴而生,紫花从枝到瓣都含剧毒,单气味便可要人性命,白花却同它完全相反,一叶便可解百毒。 他还说,虽然小柳的人魔混血令她的魔纹破损不全,但也不是没有填补的法子。 他教小柳使用自己的魔纹,教她成为一只合格的天魔,而小柳成为天魔后的第一场考试,就是将小寻城那些人加在她身上的痛苦折磨尽数报复回去。 小寻城上下所有人,都喝过她的血,她想在这些人身上动点手脚,实在是太简单不过。 名叫“赤.毒风”的疫症很快蔓延到小寻城的各个角落。 看着那些曾经直接或间接折磨过她的人在痛苦中死去,小柳心里竟多出一种诡异的快感。 她喜欢这种感觉。 可她还觉得不够。 所以,她在夜半时分,给小寻城添了一把火。 如当年他们折磨她一般,她也用一道道铜锁,锁住了小寻城全部生路。 她享受着城墙那头传来的绝望惨叫,她闭了闭眼睛,心想,老头说的一点都不对。 救人哪有那么高尚?什么好人有好报,全是假的。 她行的善,最后全变成了加在她身上的痛苦,和刺向她的刀。 不要拯救。 屠杀和毁坏,分明要比拯救叫人痛快得多。 小柳看着小寻城的活越烧越旺,听着城内的动静越来越小。 第556章 后来,她回过头,看见萧澜承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位置。 他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永远有她的影子,他轻轻弯起唇,笑得很温柔: “看吧,小柳,伤害要比拯救简单太多。” 他还把小柳抱在怀里,轻轻摸着她的长发,同她说: “我给了小柳一把刀。 “未来,小柳便做我的刀,可好?” 小柳贪恋萧澜承身上的味道和温度——就像他们第一次见时那般。 在冲天火光和凄惨尖叫中,小柳点了点头: “好。” 第264章 刊心刻骨 小柳跟在了萧澜承身边。 她跟萧澜承走过了凡世很多地方,看遍了各种风景,和形形色色的人。 萧澜承没告诉她自己的传承,也没告诉她他一直留在凡世是在做什么,小柳只知道他经常进入类似深眠的状态,什么话也不说,只闭着眼睛盘腿坐在那里,要小柳守着他。 每当这种时候,小柳除了看着他护着他,也会做点其他的事。 萧澜承“深眠”时选的地点一般是荒山野岭的山洞,周边生着很多植物,小柳没事就泡在草丛里,确认各种植物的功效。只不过这次,她不再为制药,而是为制毒。 她的天赋,只有在制毒时才能完全展现,她知道怎样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用两棵完全无害的草配出要人命的毒,也知怎样能使药力最凶猛,怎样能将毒素控制地恰到好处。 在萧澜启不断陷入深眠的时间里,小柳练出一身毒功,给萧澜承展示之后,换来了他的赞赏,和一个温柔的摸头。 不知为什么,小柳很喜欢萧澜承和她的身体接触。 摸头、摸脸、拥抱……她统统喜欢。 那时的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很好,她想让日子永远这样下去,永远像现在这般,整个世界只有她和萧澜承两个人,她每天做自己的事,回去就能看见萧澜承,可以每日期待他醒来,然后看他对自己笑,和她说话,夸她做得好。 可所有的美好都有尽头,小柳爱着的这一切也是。 再次从深眠状态醒来后,萧澜承告诉小柳,自己已经正式迎来了自己的成年期,他说,他该回天魔领域看看了。 小柳问天魔领域是什么地方,萧澜承只笑着同她说,天魔领域中,都是同他们一样的魔族,是他们的同类。 大概是受性格和经历影响,小柳其实不大想和陌生人相处,但萧澜承想让她跟他一起,他说天魔领域危险重重,他需要小柳这把刀。 说这话的时候,萧澜承牵着她的手,一双深紫色的眼睛像是能透过她的双眼望进她的心里去,那时的小柳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只晓得点头。 萧澜承说,小柳是她作为人类的名字,若是想成为一只真正的天魔,她该换个名字重新来过。 小柳是萧澜承的刀,她什么都听萧澜承的。 萧澜承送给她一个名字,她也欣然接受。 从此以后,她便叫做寒鸮。 寒鸮跟着萧澜承回了天魔领域,可那之后,她发现自己和萧澜承相处的时间变得很少很少。 萧澜承去了一个名叫明烛天的地方,而她则按萧澜承的命令,潜伏进了一个叫做呼星客的组织。 寒鸮在那里过得并不好。 她也是见识过后才发现,原来天魔,远要比人类恶劣得多。 那些人高马大的天魔看不起瘦弱的她,他们嘲笑她是杂种,说她像个人类,说她魔纹破碎,根本不顶用。 寒鸮在那里受尽了冷眼和霸凌,但她从没有低过头。 她始终握着那年萧澜承送给她的那把匕首。 只是后来,那把匕首又被萧澜承短暂收去,被他重新煅成了一把品阶更高的短剑。 她也始终记得萧澜承的话,她要做他的刀,做他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她一定要变得足够有价值,才能留在萧澜承身边,才不会被抛弃、不会被代替。 她开始学着用这具如人类一般的瘦弱身体战斗。 魔纹破碎,她就去学人类运转灵力的方法来填补那些空缺,她不是杂种,上天既然给她两种血脉,那她就该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与身份发挥到极致。 其他天魔休息的时候,她在修炼,其他天魔玩闹的时候,她还在修炼,后来,曾经嘲笑她霸凌她的那些天魔一个接一个死在了战场,寒鸮却留在了最后,且一点点爬到了最高处。 再后来,她帮助萧澜承将力量渗透到呼星客每个角落,他们一起设计困死萧澜启,让萧澜承成为了明烛天新一任尊主。 这些年,萧澜承也在明烛天培养了自己的势力,那些天魔一个赛一个地优秀,寒鸮比不上他们任何人,可萧澜承还是将明烛十二卫领主的位置交给了她。 寒鸮感激萧澜承待她的这份特别,她不想让萧澜承失望,她害怕这份特别离自己而去,怕他给自己的一切会在未来全部被比她优秀的另一个人夺去。 所以她发了疯的修炼,她学毒、学医、学箭术、学近战,甚至学炼器。她透支着自己的精力,疯狂充实着自己,只希望能帮到萧澜承多一点、再多一点。 别人不敢做的任务、她去做。碍了萧澜承路的人、她去杀。 旁人嘲笑她是个人魔混血的杂种,他们嘲笑她,看不起她,可偏偏她最争气,她用自己的实力和一身功绩让那些人永远闭了嘴。 第557章 脸上的面具是什么时候戴上的?寒鸮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萧澜承告诉她,她的长相太过纯良无害,会被欺负,更镇不住那些嚣张的天魔。 在听到这话后的第二天,寒鸮便去打了一副银质面具戴在脸上,那之后很多年都没有摘下过,后来,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面具下的样子。 面具冰冷,起初还叫她有些不适应,不过很快她就习惯了。 脸上有东西挡着好,这样一来,杀人的时候,血就不会溅到她的眼睛和脸颊。 萧澜承曾经夸奖寒鸮,说她是个天生的杀手。 可曾几何时,寒鸮也是个以卖草药为生的小小医女。 杀了越多人,午夜梦回间,当年老头临死时的脸就在她记忆中愈发清晰。 她记得老头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不能变成一个怪物,要永远做一个纯白无暇的人,才不会对不起用命生下她的母亲,和把她养育大的老头。 可一转眼,老头满脸失望地站在她面前,再低头,她手里已是满掌的血。 寒鸮的心里愈发不安,那些噩梦和老头失望的眼神一直折磨着她,可她没有朋友,更不知找谁去倾诉。 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去找了萧澜承。 萧澜承听过她的话后并没有失望生气,他只是笑眯眯地摸摸她的脸,告诉她: “寒鸮,你是人魔混血,虽然旁人都用这点来攻击你,但在我眼里,这并不是个缺点,而是你的优势。你可以用一个人类的身份生活,当然也可以一直做一只天魔,你的传承叫做双生花,双花并蒂,这本就是你的宿命。” “……” 听过这话后,寒鸮经过短暂的考虑,拿出了在自己箱底尘封多年的白衣。 她摘下了面具,藏起了魔纹,她从寒鸮,变成了柳拂心。 可她并不知自己该怎样做一个讨人喜欢的人类,她只能学着自己最喜欢的模样,学着萧澜承。 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把萧澜承的眼神和唇角弯起的弧度刻在了心里,她学萧澜承笑,学萧澜承的温柔和包容。她有时是萧澜承身边最锋利的刀,是面具遮面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寒鸮,有时又弯起唇角,是老头希望她成为的、一身白衣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皎月医仙柳拂心。 她用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救回一条条生命,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慢慢挤进了同一具身体。 她是阳光下随风轻舞的柔软柳枝,亦是幽暗雪夜里展翅捕猎的寒鸮鸟。 时间一长,连寒鸮自己都有些恍惚了。 她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魔,更分不清,柳拂心和寒鸮,究竟哪个是真正的她。 或许都不是。 从始至终,她只是小柳。 只是按照身边人期许、将自己捏成各种模样的小柳罢了。 她这一生,是萧澜承手里的刀,也是按照老头的期待伪装出来的一个完美的假人,唯独不是她自己。 所以,当韩傲看着她的眼睛说他爱她时,她真的觉得很可笑。 他知道什么?他爱什么? 他爱的人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他的爱,根本没有一点价值。 若不是萧澜承的命令,她根本不会多看韩傲一眼,更不会留在他身边。 那小子头脑简单,什么样的谎话都信,当真可笑愚蠢至极。 他只会说爱她,只会一个劲对她好,好到根本不考虑自己。 若不是萧澜承的命令。 若不是萧澜承的命令…… 可是,韩傲是她遇见的第二个,会因为她的痛苦而落泪哭泣的人。 柳拂心曾经想过,若是当年她没有和陈夫人回陈府,她的人生会向何种方向走去? 朱雀秘境给了她这个机会。 在秘境中,作为记忆的主人,她其实一直都保有记忆,再次看到那些带给她痛苦的人,她恨不得再杀他们千千万万次,可韩傲和她一起进了这个秘境,在他眼前,她不能是寒鸮,她只能是柳拂心。 她在韩傲眼前演了一场大戏。 戏中,孤僻冷漠的小柳变成了善良温柔的柳拂心,韩傲会帮她卖草药,会帮她背背篓,会带着她奔跑在洒满夕阳的草地,和她肆意笑闹。 那时的开心,柳拂心分不清自己是在装,还是真心实意。 就像后来,她眼睁睁看着事情通过不同的方式走向了同一种结局,她被那群人捆在木桩上即将一把火烧死,她看见人群中崩溃发疯的韩傲,不知道自己的心中是平静还是麻木。 她看见韩傲为她流了眼泪。 看见他为自己接受了那个吞噬人心影响心神的剑灵。 看见他为她造了一城尸体。 后来,她被韩傲救下,被他横抱在了怀里。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那日,年幼的她靠在萧澜承的怀中,和他一起一步步走入那条鲜血铺就的生路。 她这一生,走出过小寻城两次。 一次,她跟在萧澜承的身边,深紫色眼眸神秘温柔,他用蛊惑般的语气,同她说: “小柳,做我的刀,可好?” 这次,她浑身是伤地靠在另一个男人怀里,还是同样的地点,同样的火光,那人眸底闪着危险的猩红,眉眼满是狠戾之色,却一字一句坚定地告诉她: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第558章 “小柳,此生,无论身在天上地狱,有我护你周全。” 第265章 安得两全 萧澜承不信爱,他不会爱身边任何人,也不会相信身边人会爱自己。 寒鸮一直知道。 萧澜承只把她当一枚棋子、一把刀、一架向上爬要踩的梯子。 萧澜承对她好,只不过是因为她对萧澜承来说还有价值。 寒鸮也知道。 可她,还是愿意为了萧澜承付出自己的一切。 在缥缈阁和江枕风那一战,她伤到了本源,连将伤完整养好都不大可能,更别提回到巅峰状态。 她知道,她变成了一把生锈的刀。 那日,利用双生花特性折枝脱身时,寒鸮原本以为自己会被萧澜承抛弃,可萧澜承没有。 他把她抱回了明烛天,说她和其他人不一样,说她是他身边最重要的人。他神态和语气中的温柔缱绻与疼惜,实在是太真切,真切到让寒鸮在那么一瞬间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被他珍视着。 不过她很快就清醒了。 因为后来,萧澜承摸着她的脸,告诉她,如果以后做不了寒鸮,就做柳拂心吧。 再后来,萧澜承又拉着她的手,同她说,那个叫韩傲的小子好像很爱她,他希望她能接近他,用爱困住他,好让他和他的杀神剑,都为他所用。 不失望吗? 当然失望。 自己爱了近一辈子的男人用那么温柔的语气让她去靠近另一个男人,让她用自己的感情做筹码,去替他打天下。 因为她做不成他的刀了,她只能榨干自己最后的价值,去为他换另一把刀。 但萧澜承就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感情淡薄以利益为上的人啊。 从柳拂心第一眼爱上他时,他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切,但还是心甘情愿地沉沦,为他献出了自己的一切。 所以,柳拂心还是去了。 韩傲跟萧澜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韩傲不会像萧澜承那般同她做那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肢体动作,也不会让她去冒险、杀人。 就算在天魔领域,他也将她保护得很好,即便半个时辰后他就要出征,他也会在那之前抽出时间细心为柳拂心弯起长发。 柳拂心一开始并不喜欢韩傲此人。 可心态是从什么时候慢慢转变了?是他说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开始爱她,是他亲手给她做一支玉簪插在她的发上,是他有力的拥抱,还是他说她值得任何美好? 柳拂心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真的很累,也很痛苦了。 她分不清自己在韩傲身边那些笑和柔软的话语是真情还是假意,不知道自己愿意待在他身边是因为萧澜承的命令,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不知道对他的关心是入了戏,还是演到炉火纯青自然而然。 她更不知道,自己对萧澜承是否还有期待。 明明她做的事都是萧澜承希望她做的,可萧澜承看起来,却并不怎么高兴。 他开始频繁地试探她的立场,告诉她爱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让她千万不要沉溺于人类情爱的把戏。 可是,如果爱没有用,她又算什么呢? 柳拂心真的觉得累了。 她少年时日日不眠不休地修炼制毒时,她没觉得累,和江枕风一战后日日缠绵病榻连呼吸都刺痛时,她也没觉得累。 但现在,她真的有些累了。 后来,她甚至在想,自己为什么非要用爱来拴住韩傲? 她可是小柳,是寒鸮,她一身毒功无人能及,本命毒更是无人能解,她完全可以用毒来困住他,为什么偏要用心? 或许,也逃不过“心甘情愿”一词吧。 对她来说,忠诚于萧澜承已经变成了刻在灵魂内的本能,可同时,她又忍不住沉浸于扮演柳拂心,去享受韩傲带给自己的一切。 她,当真卑劣。 柳拂心躺在雪地里,她的体温一点点流失,她看着天上落雪,视线逐渐被水雾模糊。 她耳边回荡着方才那道直击灵魂的哨音。 那是她和萧澜承的约定,是联系他们二人的法器。 她还记得自己将银哨献给萧澜承的那天,那人倚在王座上,修长手指把玩着手里的小哨,笑眼盈盈地问寒鸮: “这是什么?” “魂哨。” 面具后的寒鸮微微垂下眼: “里面存着属下的魂血,只要魂哨被吹响,无论多远,属下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尊主身边。” “无论多远?” “是。” “无论我遇到怎样的危险?” “是。” “如果明知我身处死局,你来也只能为我陪葬呢?” “……” 寒鸮只沉默一瞬,便毫不犹豫地答: “亦义无反顾。护不了尊主,是属下无能,与尊主同葬,是属下之幸。” 听见这话,萧澜承突然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寒鸮身前,单膝跪地,抬手抚上她的后颈。 他用指腹蹭蹭她的右耳,抬眸看着她的眼睛: “我怎么舍得你死?寒鸮。” 他唇角微微弯着: “我很喜欢这个礼物,但我们得改变一下它的用处。若有一日,我吹响它,你不必来我身边,你只顾往前走,别回头。” 第559章 寒鸮微微一怔。 萧澜承深紫色的眸底有她看不懂的东西,除此之外,她还从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你只需知道,哨音响起,便是我放你自由。” 自由…… 自由。 她哪还有什么自由? 她将一生都给了萧澜承,她哪里还有自由。 为什么把那只魂哨保存那么久? 为什么到了生命尽头还记得那句承诺? 萧澜承,为什么?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可柳拂心再没办法问萧澜承一句“为什么”了。 萧澜承死去,世上便再无人知晓柳拂心与寒鸮的关系,寒鸮这个为萧澜承而生的身份会随他一同埋葬在明烛天,双生花紫枝彻底枯萎,从今往后世上只有皎月医仙柳拂心。 她当然可以作为柳拂心一直生活下去,她可以一直坦荡地享受韩傲这份爱,这对于她来说,或许就是那份“自由”。 可萧澜承说得对,神魔殊途。 韩傲是杀神候选人,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可漫天大雪间,他竟看着她,说他不介意她的过去,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以包容她的一切,也可以为她放弃一切,只与她做一对寻常夫妻。 多可笑? 人类的情爱,当真如尊主所说,是牵绊,是累赘。 情爱,只会挡了韩傲的路。 柳拂心知道自己对不起韩傲。 那她只有用自己的方式来偿。 院外,韩傲负着通体漆黑的破界剑,行在一片白茫雪原间。 他背后是一串孤独的脚印,其上还洒着从剑身滴落的血。 韩傲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往前走着,片刻后,他似有所感,微一挑眉,停下脚步朝天空望去。 灰白色的天空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那缝隙内是浓郁的黑红色雾气,韩傲闻见了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那些气息,承载着无数生命堆叠在一起的重量。 缝隙越裂越大,韩傲直视那深渊,后来,他在深渊中看见一只深红色的眼睛。 “叛族、屠山、杀亲、杀师、杀爱、杀友……你证了自己的道,吾想,你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听见那红色独眼说出这些,韩傲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他点点头,只道: “神位传承?要来就来,等你很久了。” “吾降下十一道杀神试炼,破界剑主,你可受得?” 韩傲微微眯起眼睛。 他取下背后的破界,冷嗤一声: “自然。” 说罢,他没有一丝犹豫,飞身向那裂隙而去。 天空中的巨大裂缝在他进入后瞬间闭合,下一瞬,光芒微闪,只余空中一道缓缓转动着的法阵。 属于杀神的浑浊气息在法阵转动时瞬间荡开,柳拂心同样也感受到了。 她眼角流出的泪已经被冻成了薄薄一层冰,她的心到那一刻,才真正安定下来。 她这一生,矛盾至极,做着截然不同的事,也当过两个完全相反的人,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寒鸮倾尽一切爱了某人一辈子,最终也没得到哪怕一丝。而柳拂心什么都没付出,却被人那样真诚热烈地爱着。 她拥有两份最好的爱,却无法将任何一份爱走到结局。 她原本以为,这一生,柳拂心和寒鸮注定不能两全。 可等到生命的尽头,至少在这一件事上,她做到了周全一切。 柳拂心用尽最后的力气,拖着身子向前,想重新握住那把被她失手掉落的短剑。 可明明看着那短剑就在眼前,她用尽了浑身力气,却还是碰不到短剑冰凉的表面。 柳拂心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躺在雪地里,一身白衣与漫天飞雪融为了一体。 她眼中的光芒逐渐散去。 她的呼吸微弱,直到再无一丝起伏。 落雪盖住了她的长发和她身上的血迹。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想,她喜欢这个结局。 第266章 耳鬓厮磨 明烛天的宫殿因萧澜承自爆魔心的震荡尽数塌陷,萧澜启在地宫毁坏的前一秒找见生路逃了出来。 身后的气浪几乎要将他推倒在地,他将林尽护在怀里,不受控制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稳住身形。 林尽被他抱着,只觉天旋地转,身后巨响震耳欲聋,但大概是萧澜启将他护得很好,他没感觉身上有哪里痛。 等一切平静下来之后,萧澜启赶紧扶住他的肩膀,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胳膊腿可还全着?有哪里痛?” “……没有。” 林尽朝他笑笑,抬眸时,他看见了朝自己而来的另两道人影。 江枕风和晓云空并肩行来,看见萧澜启和林尽在一起,她微一挑眉,戏谑道: “哟,你找见他了?” “……” 萧澜启听着这话有点奇怪。 他看看怀里的林尽,又看看江枕风,突然睁大眼睛站起了身: “你什么意思?” “嗯?” “你知道他还活着?” 闻言,江枕风轻笑一声: “当然。前些日子我们收到的密信正是来自于他,你不会不知道吧?” 萧澜启觉得自己被耍了,他在那跟江枕风和晓云空生了好一通气,林尽哭笑不得,只能跟在旁边劝着些。 第560章 其实林尽也挺奇怪,他都给凛意峰递密信了,萧澜启为什么还会觉得他死在了潇湘关那一战。 他总觉得这中间少了点什么,直到和大部队会面,他遇见了跟着江枕风他们一道来的千骨如音,问起此事,千骨如音才古怪地瞧着他: “你忘了吗?” 林尽有些茫然: “什么?” 见状,千骨如音抿抿唇,从袖中拿出一枚莹白色的印信: “这难道不是你留给我的?” 林尽迟疑着接过那枚印信。 打开后,里面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 “瞒启”。 “当时我很奇怪,你到底想让我瞒萧澜启什么,想来想去,似乎也只剩了你的生死,毕竟其他事好像也没什么好瞒。所以我和其他人通了气,让他们一起瞒住你还活着的事实。只是不知我猜的做的对不对?希望一切是在按你计划的发展。” 千骨如音解释两句,却见林尽的表情还是有些不自然。 她歪歪头,问: “怎么了?难不成这印信是伪造的?” “不是。” 林尽很确定这印信中的符文和成印手法属于自己,可他脑海中确实没有这段记忆。 说来,他先前一直怀疑自己丢了一段记忆,导致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显出一股浓浓的违和感,可他到现在也想不起来一点它们存在过的痕迹。如今他把这个从未在自己记忆中出现过的印信握在手里,心底那股违和感又缠了上来。 “……罢了,我明白了。总之,如音,谢谢你替我做这一切。” 林尽将印信收回储物戒,抬眼朝千骨如音笑笑。 “没事,既然是你开口,我自然会尽心尽力。” 千骨如音看见他那笑容,反倒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看着林尽的笑容,自己也微微弯起了唇。 她好好瞧瞧林尽的模样,随口夸道: “你穿这身婚服真好看。” “谢……呃?” 林尽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红色礼服: “你说这是……婚服?” “是啊。你难道不知道?” 千骨如音抬手拉拉他的袖角: “你的每根辫子编进了两根天星银丝,寓意就是‘结合’,再看你衣袍上绣的花样,这种鸟叫做昭昭鸟,在天魔领域代表的意义就跟你们凡世的鸳鸯差不多吧。而且,婚服只有血脉纯传承高的天魔才有资格上身,你这一身,相当隆重了。唉,我可真是做梦都想有这一天啊,可惜你这一身婚服不是为我上身,我好不容易坠一次爱河,最终还是叫人捷足先登了去。说来,林尽。你就真的不打算考虑我吗?” 见千骨如音到现在都没有放弃将他拐到她身边,林尽实在哭笑不得。 他摇摇头,笑着道: “不考虑啦。” “为什么?”千骨如音还是有点不服气。 听见这个问题,林尽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萧澜启的方向。 萧澜启正跟江枕风他们商议战事收尾清扫的工作,但一双眼睛总是忍不住往林尽这便瞟,看着林尽和千骨如音相谈甚欢,他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注意力也越飘越远。 一直等林尽回头看向他的方向,他才略显慌乱地轻咳两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应付江枕风方才的问题。 林尽将他这一连串心虚反应收进眼底。 后来,他收回视线,重新望向千骨如音,也答了她方才的问题: “因为,已经遇见想相伴一生的人了。” - 明烛天这一战后,叛的叛逃的逃,不齐的人心和倒塌的宫殿都是一堆待收拾的烂摊子。 落烧和呼星客在萧澜承死后立马宣布归顺明烛天,为萧澜启铺好第一道台阶,后来,落烧带着人去捉曾效忠于明烛天、如今却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那些家伙,萧澜启则留在明烛天处理后续安排。 江枕风他们在明烛天多待了几日,但他们是人类,总留在天魔领域终归不太好,因此没几日就领着人回了华山。 林尽打算跟他们一起回去。 萧澜启很不乐意这个决定,但林尽没想在这种严肃的事上照顾他的心情,毕竟现在事情虽然暂时告一段落,却远远没有结束。比如现在谁都不知道韩傲的去向,比起萧澜承和明烛天,真正对天下有威胁的,始终是那位修为高深莫测无人能敌的杀神剑主。 好在,萧澜启虽然不高兴,但他知道林尽有正事要做,所以没有非把他留在身边,也没有抛下自己手里的担子不顾一切跟他走。这让林尽深深意识到,他这条小狗,确实是长大了。 林尽并不知道韩傲的去向。 事实上,自从那日在地宫内见过他一面后,林尽就再没见过那人的影子,也没听过他一点消息。 而和韩傲一起消失的,还有萧澜承身边的那把刀。 她是寒鸮,也是柳拂心。 但林尽想,韩傲如今面临的选择,无非只有两种。 要么和柳拂心隐居避世再不参与纷争,要么成为真正的杀神去追他所求的“回家的路”。 那么,一个人,要如何才能成为杀神呢? 成神须得证道,那杀神的道,会是什么? 林尽不敢想。 他只希望,在以上两种猜测中,韩傲能选择第一种。 第561章 虽然现在他们已无话好说,可好歹曾经情分放在那里,林尽还是希望他能得到真正的救赎,真正放下,也真正回头。 在杀神剑主露面之前,仙门百家十分默契地继续抱团待在华山,毕竟谁也说不准杀神剑主下一步的行动,谁也不想脱离大部队,再复刻剑心派的悲惨结局。 林尽也跟着师长们暂留华山。 他们比谁都更想回去重建烟雨山,可一来现在局势未稳,二来,将楼已在华山闭关许久。 从林尽独守潇湘关的前一日,他就叫上自己几个弟子寻了处洞府闭关给林尽淬法器,至今已近两月过去,他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但器修闭关炼器这种事不容马虎,外边的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更不好贸然打扰,也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其中最有趣的莫过于流巽。 流巽平时和将楼是出了名的冤家,见面必要吵两句,可如今将楼闭关许久,最着急的也是她。 她每日就摇着扇子,连和林尽喝茶闲聊时都心不在焉,时不时就要瞅一眼将楼洞府的方向。 倒也不怪她多心,实在是将楼这次的阵仗,实在是太大了。 据他所说,他只是想给林尽重新淬一淬法器。 可淬法器根本耗不了那么长时间,就算是从零开始炼制天阶法器,一月时间也绰绰有余,可这次快两月了将楼还是毫无动静,怎能叫人不着急? 偏生流巽着急了还不乐意让人看出来,林尽每次安慰她还得委婉着些,不然就会戳到他师尊敏感的神经,害她一蹦三尺高反应很大地说自己根本没有在关心那个碎嘴子。 华山的雪似乎永远不会停,这里永远天寒地冻,叫人寻不见一丝暖意。 普通修士倒还好些,但林尽实在不抗冻,眼见着华山温度跌破新低,他院里的暖炉也越烧越旺,可惜,不知是使用过度还是如何,某天夜里,摆在他屋里的暖炉突然坏了一个,屋内的温度瞬间凉了下去。 林尽睡得迷迷糊糊,没意识到是暖炉出了问题,他只在梦里裹紧了自己身上的棉被,尽量留住自己的温度。 可屋子里越来越冷。 林尽有些挣扎,他想起身去修暖炉,可又实在舍不得自己这场美梦。 他只能将身上被子再裹紧些,正想着要不凑合凑合过一夜算了,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还是睡觉要紧。 可很快,他察觉自己屋里多出一道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林尽可以挨冻凑合一夜,但他不可能放过任何或许会威胁到自己安全的异样。 他几乎瞬间就从梦中惊醒,但他没有立刻睁眼,只静静分辨着那丝异样的来源。 可来人当真嚣张得很。 还不等他彻底清醒辨认那气息,那人就突然靠近,上了他的床榻,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 林尽吓了一跳,险些从床榻上弹起来。 不过很快,他便认出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萧澜启?” 林尽微一挑眉。 他睁开眼,点开灵灯,借着温暖灯光看清了萧澜启那双青粲色的眼睛。 这家伙怎么会三更半夜出现在这里? 他难道不该在数千里开外的明烛天吗? 只是,还没等林尽将疑惑问出口,萧澜启见他醒了,先不管不顾地低头吻上了他。 萧澜启两侧的尖牙磨疼了林尽的唇。 但他没推开他,只沉默地包容他的胡闹。 他发现,萧澜启今日的气息好像有些不一样,不然他也不至于第一时间没能认出他。 要说的话,他的气息好像浑浊了很多,也凌乱了很多,整个人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与屋外凛冽的寒意,刚贴上来时令林尽忍不住发抖,不过很快,那些寒气就尽数被他滚烫的体温替代。 “……怎么了?”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林尽有些恍惚,久到他几乎喘不上气,他才推开了萧澜启。 萧澜启被推开后还有些不满,他还想继续吻下来,可林尽眼疾手快地挡住了他的唇: “不行,累了,休息一会儿。” “……” 萧澜启看起来很着急,但又不愿强迫林尽。 他最终只抿抿唇,低头埋到他的颈窝,蹭开他的衣襟,将亲吻落在他的肩颈和锁骨。 林尽轻轻环着他,被他弄得有点疼,也有点痒。 他摸着萧澜启的后脑,耐着性子问: “阿启,到底怎么了?” “……” 他感觉到环住自己腰肢的手臂收紧了些。 他被迫贴上了他的胸膛,感受到了他右肋处震耳欲聋的心跳,和他皮肤上发着淡淡光芒的滚烫魔纹。 “想你……” 萧澜启将唇贴在林尽的右耳。 他声音很低,带着气音,听得林尽从耳根麻到了心底: “……我想你。” 第267章 此心此意 萧澜启滚烫的呼吸洒在林尽的耳畔和脖颈,让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推开萧澜启,捧着他的脸,细细看着他的五官,依稀从他眼里看见了他眸底翻涌的火。 林尽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但他不太确定。 很快,萧澜启解开了他的衣带,有些着急地扒了他那曾薄薄的里衣。 他指尖的温度碰上林尽的腰腹,又令林尽一激灵。 第562章 “你……你作甚?!” 林尽想起身,却被萧澜启按在原处。 萧澜启皱着眉: “脱了!” “脱了作甚?!” “……”萧澜启没有说话,只从储物戒里捞出一件暗红色的礼服: “穿这个!” 林尽愣了一下。 他迟疑片刻,抬手碰了碰那件礼服。 那件红衣的制式跟林尽在明烛天穿过的那件差不多,但看起来比那还要华丽许多,又是金线又是银线,还织进了高阶妖丹碾成的粉末。乍一看挺晃眼,但仔细瞅瞅就能发现,上面的图案一点也不精致讲究,昭昭鸟鼻歪眼斜,边缘走线歪歪扭扭,整件礼服就像是把所有华丽的东西堆叠上去拼凑而成。 林尽用脚尖想都能想到这件礼服出自哪位糟糕的绣娘。 “这是你自己做的?” “……” 萧澜启下意识想否认,但他想了想,自己缝得那么辛苦,怎么能不让林尽知道? 所以他铿锵有力地应了一声: “嗯!” 林尽弯起唇角,也没再挣扎了,只任萧澜启扒了自己的衣服,笨手笨脚地把礼服往他身上套。 “明烛天的事都处理完了?” “嗯。” “累吗?” “还行。” “应当没遇到什么难处吧?落烧和如音还好吗?” “好得很!” 听见千骨如音的名字,萧澜启就来气: “你怎么那么关心白骨精?她最是安逸,什么事也不管,随便寻了个喜欢的地方弹她琴去了,对了,她遇见了一个和她一样对凡世食物颇感兴趣的天魔,两人很是投缘,你晓得了,不会吃味吧?” “我为什么要吃她的醋?” 林尽听着好笑: “那事情都安顿好了吗?连夜跑来华山寻我,是早有准备还是一时兴起?不会给你身边人添麻烦吧?若明日一早落烧气呼呼跑来华山捉你,我可不担这个责任。” 萧澜启原本在低头研究林尽身上的衣带,闻言,他把衣带一扔,坐起身,看样子十分不满: “林尽,你看见我,为什么开口闭口都是别人?” “没有啊。”林尽实在无奈。 “你有,你自己回忆你方才那些话,不是明烛天就是落烧白骨精,你可曾关心过我一句?” “话是这样说,但明烛天是你的明烛天,落烧和如音也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林尽抬手,轻轻揉揉萧澜启的发顶: “我怎么会不关心我的小狗?” “……” 听见这话,萧澜启身上气势瞬间灭了。 他重新低头捡起被自己扔掉的衣带,便认真研究绑法,便状似不经意地问: “你,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可能因为你的演技太拙劣?” 林尽半开玩笑道。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我的小狗,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难为你了,好好一只梼杌,在我身边当了那么久碧目犬,陪我玩了那么久的伸爪爪。” “呵!”萧澜启夸张地嗤笑一声: “你实在太烦,哄你开心、顺便讨个清闲罢了。你当本尊喜欢和你玩?” “哦?”林尽微一挑眉: “球球,伸爪爪。” “……” 听见这话,萧澜启几乎条件反射地将手交到了林尽手里。 待他反应过来,他气急败坏地要收回,却被林尽握住了手指。 抬眼,林尽直视他的眸底,问他: “你告诉我,若是我没有主动点破,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我……”萧澜启想解释,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太没气势,于是他清清嗓子,道: “本尊……本尊的事,怎么能叫瞒?本尊又没骗你!” “可我喜欢真诚的人。你为什么不想承认?是因为觉得对你来说,给人类当过小狗是一种耻辱?” “……”萧澜启垂下眼,语气闷闷道: “没有。” “那为什么?”林尽放轻语气,耐心地继续问。 “我不想把这两种身份混为一谈,不想让你继续把我当狗,也不想你知道你的狗其实一直是萧澜启。我怕你……” 萧澜启作为球球,陪伴了林尽很久很久。那时的他只用当一只普通的小狗,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他和林尽之间的氛围也简单纯粹,因为他只是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小狗,林尽在他面前也是最轻松真实的状态,因为他听不懂,所以什么话都能和他说。 他见过林尽最真实的样子,林尽也见过他最脆弱最难堪的模样。 萧澜启怕那些回忆被打破,怕林尽觉得这是一种欺骗,怕他连带着讨厌自己,怕他再分不清球球和萧澜启。 萧澜启顿了顿,最终还是闭了闭眼睛,将声音和姿态放得很低很低: “怕你讨厌我。” “我怎么会讨厌你?” 可能是心里某些小怪癖作祟,林尽真的很喜欢萧澜启如现在这般向自己示弱的模样。 他认真道: “无论你是球球还是萧澜启,你带给我的回忆和感情都很珍贵。你是最特别的。可能被瞒了这么久是会有点生气,但没关系,因为,发现生命中两个重要的角色是同一人、发现你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出现在我身边,还陪了我那么久,我真的很高兴。” 第563章 “……” 听见这话,萧澜启似乎是愣了一下,而后才缓缓抬眸望向林尽。 他眸子里一点点映进了林尽的影子,也一点点亮起了光: “你……你说……” 他一时竟有些磕巴: “你说本……你说我是……” “嗯。”林尽点点头: “你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萧澜启深吸一口气。 他现在的心情竟比猎到世上最最珍奇的妖兽还要欣喜。 但人类的感情太复杂,他不确定林尽说的是不是就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他只能不确定地小心翼翼试探道: “你,你……” 见他“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林尽笑着给了他答案: “嗯,我喜欢你。” 萧澜启像是被这个答案砸懵了。 他和林尽对视许久,又有点纠结: “呃,你喜欢狗。” 林尽真是哭笑不得。 “我喜欢萧澜启。无论萧澜启是不是球球,我都喜欢萧澜启。” “那你先前和白骨精说你有喜欢的人,那也是……” “嗯,是你。都是你。” 可萧澜启听着这话,欣喜之余,却又有些不解: “那本尊问你的时候,你为何不说?本尊问你能不能喜欢我,你为何不应?” “不是说了吗,我喜欢真诚。萧澜启,喜欢和爱在我这里不一样,我喜欢你,但并不代表我就认定了你要跟你过一辈子。我的爱,不轻易给人。” 林尽认真道: “我要的是坚定的‘我爱你’,而不是懵懂的‘你能不能爱我’,你明白吗?” 这个问题对于萧澜启来说还是略微有些高深,但他没等自己把林尽的话想明白,就伸手将他抱进了怀里,略显急切道: “我爱你,我爱你。只爱你。林尽。你给我,你爱我,行不行?” 闻言,林尽轻轻弯起唇。 很快,他点点头: “都把婚服穿我身上了,还问我行不行?” “可你……” 萧澜启迟疑着看着他: “可你不是已经成为别人的伴侣了?” “就因为我身上那套婚服?” 林尽微一挑眉: “我不知道那套衣服对你们天魔来说那么特别,如果早知道,我一定不会把它穿在身上。” 林尽抬手,轻轻握住萧澜启的手: “你的求偶期到了是吗?这套婚服,你亲手替我穿上,好不好?” “……” 萧澜启看着林尽身上的礼服,眸底神色有丝挣扎。 这套礼服上的用的妖丹是他亲手猎的,那些图案也是他亲手缝的。他这段时间要忙的事太多,白天随着落烧各处征战,处理那些不服管教试图造反的天魔,晚上有空就躲在屋子里绣图案。 落烧说一味地将金银线和妖丹堆在一起并不好看,可萧澜启就是觉得不够好,不够多,总忍不住往上面添东西。 林尽已经穿过别人的婚服了,不管怎样,他要给他更好的。 他要让林尽知道,不管别人给了他什么,萧澜启都能给他更好的! 今天他半夜跑来华山,一是明烛天动乱初步平息,他跟落烧交接好了事情,想来看看林尽,顺便瞧瞧江枕风这边有没有他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二是他求偶期到了最难熬的阶段,他每天发疯般想找林尽,想得骨头都痒。 至于三,他想给林尽试试这套婚服。 只是试试,因为林尽现在还不是他的伴侣,再说了,这套婚服,还远远够不上他标准中的“完美”。 可现在,林尽让他亲手替他穿上它。 萧澜启不想这么随随便便把这个没做好的东西给他,可又实在不想错过林尽这句话。 他垂下眼。 婚服的制式太复杂,萧澜启很久也没系明白那个衣带,可能是他没弄懂,当然,也可能是他的手在抖,连两根衣带都拿不稳。 最终,他只略显焦急地胡乱替林尽系好带子,让这身衣裳勉强能够蔽体,而后便揽住林尽的腰,将人从床榻上抱了起来。 他抱着林尽去到桌边的位置,他坐在椅子上,让林尽骑着自己的腿。 他在储物戒中翻找一阵,最终,他从储物戒中翻出一根长针。 那根长针以天星银制成,在黑暗里反着细碎的光。 萧澜启弄掉缠在上面的金线,将它放在桌上灵灯的火焰中,直到它烧得通红。 他调动魔纹,用魔气缠住长针末端,隔绝了银针上的滚烫温度后,才将它塞进了林尽的手里。 “选我,跟我一辈子吧,林尽。我不知道这够不够坚定,但我爱你,我不会爱人,我只知道这一种方式。” 萧澜启低头,像大型犬一般,用空荡荡的右耳蹭着林尽的脸颊。 他声音很低,语气却很坚定,像是在许什么承诺一般,缓缓道: “林尽,替我穿耳,好不好?” 第268章 云雨情浓 对天魔来说,他们的双耳有着极特别的意义。 林尽曾经听折玉说过,天魔会在出生后被父母或身边长辈亲手在左耳穿出耳洞,这代表他们生命的开始。若有一日,天魔觉得自己遇见了此生最重要的人,便会低头请他们为自己穿右耳,这代表他们生命的圆满。 第564章 这个习俗对于天魔来说似乎很重要也很特别,但林尽十余年来见过不少天魔,拥有双耳耳饰的天魔却寥寥无几。毕竟天魔对自己的右耳十分重视,要让天魔这种生性凉薄的种族认定一个够资格为自己穿耳的人,确实太难。 而此时,林尽将银针握在手里,他看着萧澜启,眸色微动。 他张张口,道: “现在吗?不再考虑了?” “有什么好考虑的?” 萧澜启轻轻咬了一下林尽的侧颈: “替我穿耳,我就是你的。” “……” 林尽抬眸看着他,片刻后,他转身将身后桌上的灵灯拎起来,放到萧澜启身侧的台面上。 略带暖色的灯光映亮了萧澜启的脸,在他深邃五官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林尽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看着他那双漂亮的青粲色眼睛出了神: “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遇见你的时候,我刚来这里,浑身狼狈跌跌撞撞地寻到烟雨山,偶然间遇见了你。那时候你浑身都是焦的,可怜巴巴地蜷在我怀里,那时候我就想,既然你到了我手里,我就一定要照顾好你。现在算一算,那时候的你,是不是刚从鬼哭崖逃出来?你那时候应当伤得很重,发现我体质特殊之后,是不是还想过直接吃掉我?” 提起这事,萧澜启确实心虚。 好在林尽也没想等他的回答,他只继续道: “本来我一点也不习惯这个陌生的世界,但后来,有你,有……有朋友们,还有师尊,这里竟真的越来越像一个家了。说来,是因为折玉给你我定的那个驭兽契,你才没有暴露也没有离开对吗?对于你来说,那时的我应该很让你厌烦吧?跟你说奇怪的话,让你做奇怪的事,还让你困在我身边没法自由。” “你这人类,是很奇怪,也很招人烦。” 萧澜启把林尽抱紧了一些,他将下巴抵在林尽的颈窝: “既然说到这,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嗯。” “折玉的驭兽契,困不住我。” “哦?” “很早很早之前,那层契约就没用了。” “那为什么没有直接吃掉我?”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这人类太奇怪了,所以想多看看,你究竟能奇怪到何种程度吧。” 萧澜启微微垂下眼睛: “我没见过多少人。可你仍是其中最特别的那一个。” “我也是。” 聊了这么久,林尽手里银针的温度也散了些,他重新将它探入灵灯跳动的火苗里,看着它一点点被烧得通红: “谢谢你喜欢我,萧澜启。” “不是喜欢。”萧澜启却否认了林尽的话,又强调道: “是爱!我爱你!” 林尽轻笑一声: “知道爱是什么了?” “不管它是什么,我都爱你。” 就是这样。 林尽的心好像在萧澜启说出那话的一刻突然得到了满足。 他想要的就是这些。 他想要的,只是唯一的、坚定的选择。 这种感觉,从小到大,他只在萧澜启身上感受过。 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想要的这些有点病态,和偏执的疯子几乎只有一线之隔。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哪有什么人能永远将他摆到生命的第一位,愿意为他去改变去尝试、为他付出一切? 但现在萧澜启告诉他,不管爱是什么,他都爱他。 不管爱是怎样的感觉,被他爱的人只能是他。 对他来说,重要的也不是爱,而是他。 林尽眸色微动,却没有回答。 他只抬手轻轻摸上萧澜启的右耳,又瞥了一眼他左耳耳洞的位置,将针尖抵上了他的耳垂。 林尽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滚烫的针尖穿过萧澜启的耳垂,带出一点血迹。 这种程度的痛对萧澜启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连眉都没有皱。 他只又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林尽手里。 林尽只觉掌心冰凉,垂眸看去,竟是一只耳饰。 这只耳饰跟萧澜启左耳戴的那只一模一样,都是华丽夸张的款式。 林尽等到冰冷的银饰在掌心变得温暖一些,才将它戴上萧澜启的右耳。 戴的时候,他试了很多次都没能成功,萧澜启耐心等着他,待那点重量成功挂上自己的右耳,他轻轻弯起唇,道: “这是我父亲母亲为对方穿耳那日,父亲送给母亲的耳饰。” 林尽没想到这耳饰还有这层意义。 他愣了一下,看向萧澜启的眼睛,便见他正望向他,而后,他认真同他道: “我是你的了,林尽。” 林尽眸色微动。 他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最后问了萧澜启一个问题: “萧澜启。” “嗯?”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嗯。” “如果有一天,我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你再也找不见我,怎么办?” “会吗?”萧澜启小声问。 林尽有些不忍,但还是道: “没有什么事不可能。” “那你会开心吗?” 第565章 萧澜启还有些不习惯右耳的重量,他轻轻晃晃头,耳上银饰发出一连串轻响。 他的声音和天星银的乐音叠在一起: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便罢了,不过就是再被留下一次,再被抛弃一次,我习惯了。” 萧澜启垂着眼,抬手漫不经心地绕着林尽身上的衣带: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嗯?” “以后,不管你遇见什么人,都不许再为任何人穿耳。” 萧澜启深知人类的爱之深刻,却也知爱不是万能,爱不能帮他留住任何人。 “林尽,如果我留不住你,那我只想要这一点特别。” 他稍稍抬起眼: “行吗?” “……” 林尽没有回答。 在重新对上萧澜启视线的那一瞬,他听见了自己心里出现了一声清晰的、类似琴弦崩断的声响。 最后一丝理智断裂,林尽再克制不住心底冲动,他吻上了萧澜启的唇。 萧澜启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用力环住了他的腰,认真给他回应。 “我爱你,萧澜启。” 林尽的呼吸有些颤,他在凌乱的间隙一遍遍告诉萧澜启: “我爱你。 “萧澜启…… “把我变成你的伴侣。” 林尽和萧澜启是怎么从椅子上吻到床上,林尽记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萧澜启急切地想扯开他的衣服,可那礼服先前被他亲手绑成死结,完全解不开。最后萧澜启气急败坏地想扯断那些衣带,林尽却握住他的手: “别弄坏。” “没事,重新做。” 衣带被萧澜启扯断,发出闷闷一声响。 “我做更好的,我给你最好的。” 林尽感受到了萧澜启滚烫的体温。 他的魔纹贴上他的身体,那种感觉,又和之前直接用手触碰不同。 冲动代替了林尽的理智。 他浸在萧澜启的气息里,感受着被魔纹接纳时的奇妙感觉,又被萧澜启紧紧抱在怀里。 他能感觉到,萧澜启很难受,因为林尽只是个人类,他身上没有魔纹,萧澜启没法从他身上得到反馈。他还是个男人,他给不了他魔纹,想来,也没人教过萧澜启该如何跟他纾.解欲望。 虽然林尽毫无准备,也对这种事有些畏惧,但他觉得,自己也不该总委屈萧澜启。 他难得任由情绪和本能支配理智,可他太享受这一切,就索性任性到了底。 他环住萧澜启的腰,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萧澜启微微睁大眼睛,他撑起身子,好好瞧了林尽一通: “你,你可受得住?” 林尽没有说话。 他只半睁着眼睛,拉住了萧澜启的手。 红色礼服摊在林尽身下,上面的金线银线硌得他有点疼,后来,那些线又在他身上磨出了片片红痕。 林尽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有点高估自己了。 但他不后悔。 他攥紧了礼服厚重的布料,后来,萧澜启带着他的手环上自己肩膀,林尽手指骨节用力到发白,在他肩膀魔纹上留下几道血痕。 他手和声音都在抖: “你,你为什么……” “我爱你,林尽。” 萧澜启将林尽拥在怀里,恨不得直接将他揉进骨血。 “好爱你,只爱你。你是我的……” “你的。” 林尽的声音忍不住带了一丝哭腔: “阿启,都是你的。” 第269章 海波不惊 事实证明,人真的不能在冲动状态下做决定,比如林尽毫无准备跟萧澜启做到最后一步,中途发生的那些意料之外实在令他无法想象,那感觉比他预料的还要痛苦一点,但做得久了,竟也能品出一丝妙处。 林尽一整晚都没怎么睡觉,第二天更是浑身疼到起不了身。 萧澜启倒是生龙活虎,可他看着林尽难受的样子,急得在床榻边团团转,净忙着给他端茶倒水当牛做马。 萧澜启也是被林尽教了之后才晓得,原来男性和男性间真的可以交.配,也知道了交,配可以不只为了繁衍,还可以是两人爱到最深处时的亲密,是两人相爱的证据。 他实在是太想要林尽了,因此没有丝毫克制,却忘记了林尽身体原本就不好,被他这么一折腾,连起身都没了力气。 萧澜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边上给林尽又是按摩又是捶腿,他记得林尽喜欢泡澡,所以傍晚又自作主张备了水,将林尽抱进了浴桶里。 萧澜启不是第一次抱他,但这次的感觉总归和以往不大一样。 这人是他的。 他心里莫名多了一点满足感。 但这人类太瘦了。 腰细得好像一把就能握住,稍微用力就像是要断掉,萧澜启一只手就能握住林尽两只手腕,有一点不注意都会在他皮肤上留下痕迹。 昨夜萧澜启没控制住自己,弄得他手腕和腰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他自己看着内疚,所以现在对待林尽的动作轻柔得够可以。 林尽对小狗的服务很满意。 只是,脱掉衣服后,他低头拨了两下热水,余光瞥见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了一眼。 “萧澜启。” 很快,林尽抬眸看向坐在浴桶边随时等待命令的仆人。 第566章 “嗯?” “帮我把铜镜拿来。” “……” 闻言,萧澜启稍稍垂眸,看向了林尽锁骨的位置。 他伸手,用滚烫的指腹在林尽皮肤上蹭了蹭,才收回手依他所言去拿铜镜来。 不知为何,当萧澜启碰到自己时,林尽皮肤下传来一股微妙的麻痒,像是有一道电流划过,从锁骨的位置一直流到尾骨。 他无意识地抬手抚上锁骨,后来,他接过萧澜启递来的铜镜,在镜面被水雾模糊前,他看见了自己锁骨下一片青粲色的花纹。 那些花纹类似魔纹,却并没有魔纹里那些天魔古语,它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装饰,或者标记。 林尽想了想,抬手扯开了萧澜启的衣襟。 难怪他看着有点眼熟,果然,自己锁骨下面这片花纹中的元素,都能在萧澜启身上找见相似的部分。 “这是什么?” “魔纹标记。”提起这个,萧澜启似乎有点小骄傲: “只有交.配过才会留下这种痕迹,这代表,你是我的伴侣。”、 萧澜启的用词给了林尽一个大大的沉默。 他抿抿唇,试图改变他的语言: “不要用哪个词好吗?它听起来有点……” 林尽没把话说完。 萧澜启一脸莫名其妙: “什么词?交.配?” “嗯……” “不说交.配说什么?” “呃,睡觉?” “睡觉不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而且,昨夜咱俩谁都没睡觉,为什么要说睡觉?” “……” 很好。 萧澜启把林尽问住了。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事情的重点不在这里,所以他跳过了这个话题,指了指自己锁骨下面那片花纹: “所以,这有什么用吗?” “算是一种承诺吧。” 萧澜启见镜子被雾气蒙住了,抬手替林尽把镜面擦干净,边道: “成为配偶之后,天魔的魔纹会暂时因对方改变,算是留下对方的痕迹,从魔纹改变开始到这一轮配偶关系结束,伴侣双方不能伤害对方,否则会同等损害己身,更不能抛弃伴侣去同其他天魔纠缠,因为背叛也会遭到不轻的反噬。所以天魔虽然薄情,可建立出的那段短暂的伴侣与家庭关系坚不可摧。只是,我没想到这条规则对人类也适用。” 萧澜启的眼睛落在林尽白皙皮肤上的魔纹,根本挪不开: “你真好看。” 林尽听见这话,没忍住轻笑一声: “你以前不是嫌我丑吗?” “看男性自然是以力量硬朗为美!你那副豆芽菜的柔弱样,自然跟好看不沾边。” “那现在怎么又变了?” “因为,不管男性该是什么样,你是你,不必和旁人比。林尽有林尽的样,你在我眼里最好看。” 林尽闻言,没忍住捏了一下萧澜启的脸颊: “你这天魔,说话何时变得这么讨人喜欢了?” “怎么,我以前说话讨人厌?” “嗯,反正不中听。” “毕竟以前不用讨别人喜欢。” 萧澜启感觉水有点凉了,便将手探进水里,用碧火给它加加温,边垂眸认真道: “现在,得讨你喜欢。” - 林尽在屋里躺了三四天,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 萧澜启一晚上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等天大亮才回来,刚到林尽身边,就给他捧出一碗热腾腾的粥。 林尽瞧着有些奇怪: “你上哪弄来的粥?” “凡世买来的。” 萧澜启搅搅粥碗,贴心地将汤匙喂到林尽嘴边: “还热着,快吃点。” 看得出来小狗是真的很用心在爱他,还记着林尽三四日没吃东西,所以连夜跑到凡世想去给他买点食物吃。可没人告诉他粥饼铺子晚上不开门,他只好一个人等到天亮,等粥饼铺子老板悠哉出摊后急吼吼命令人家现煮第一锅,一路上又捧着粥碗,一直拿碧火热着才安心。 传闻中能够灼烧灵魂的崩云碧火,终究还是被萧澜启用成了给人烧水热粥的工具,但他倒也乐在其中。 喝完粥后,林尽从床榻上爬起身,随手给自己使了个清洁术,便坐在床边梳头,打算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去外边瞧瞧自己宅家的这三四天,外面有没有出什么事。 他弄头发的时候,萧澜启就在旁边看着他。 林尽就穿了一件里衣,衣带绑的松松垮垮,露出锁骨下那片青粲色的魔纹。 萧澜启没忍住抬手摸了摸。 他很喜欢摸林尽身上的花纹,总觉得这是那人属于自己的证据。 那花纹从左肩开始,蔓延到锁骨下方,又一直到右肩结束。 摸着摸着,林尽松垮的里衣从肩头滑落,萧澜启的手也越来越往下,人更是越凑越近,眼看着就要吻上林尽的唇。 林尽微一挑眉,他抬手,无情推开了萧澜启的脸,又拉好自己的衣服,把衣带绑得很紧。 “不要吗?” “不要了。” “我喜欢跟你交.配。很舒服。” “那也不能做太频繁,身体受不住。” 林尽套上外衫,扶着腰站起身,瞥了萧澜启一眼: “你一直待在我这真的没事吗?” 第567章 萧澜启总觉得林尽这话有赶他走的嫌疑。 他垂下眼,又乖又委屈地抬手替林尽系腰带: “能有什么事?天魔比人类好控制多了,如今就是修缮宫殿,可这事不必我看着。再就是寻寒鸮和杀神剑主的下落,但这事不是明烛天单方的事,那两人很可能去了修仙界或者凡世,可我们的搜寻跨不过天魔领域。我到这来,正好瞧瞧你们有什么线索、查出了什么名堂。” 说起正事,林尽神色严肃了些。 确实,江枕风近来一直在派人搜寻韩傲和柳拂心的下落,可这两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叫人抓不到一点踪迹。 林尽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他皱眉沉思片刻,突然听见屋外传来一串脚步声。 “小没!小没!!” 流巽的音调似乎要刺破天空,听起来很是焦急。 因为萧澜启在,林尽便给自己屋里这道门加了禁制,防止一些冲动如花小城主的人突然闯进来看见一些不该看的事。流巽也被这道禁制挡在了外面,她“哐哐”砸着门,眼看着急得要强行破开禁制,林尽赶紧解了禁制开门将人放进来。 流巽像一阵粉紫色的风,她拎着裙摆冲进来,看见萧澜启,愣了一下,诧异道: “你怎么在这?” 但她没有时间纠结这些,问过一句后也没等萧澜启回答,先自己上前拉住了林尽的手腕: “小没,你快随我走一趟。” 林尽不知道流巽这急吼吼的模样是遇见了什么事。 他下意识问了句: “怎么了?” “将楼正满世界寻你呢。” 流巽快步走在前面,边拿团扇给自己扇着风,随口答。 顿了顿,她又神色凝重地回头看了林尽一眼: “你那法器,好像有点问题。” 第270章 憬然有悟 将楼闭关的洞府在华山较偏僻的一处小山峰,平日里清净无人打扰,今日周围却乌泱泱围了不少人。 林尽没看见将楼的影子,洞府外也依旧锁着闭关禁制,但和将楼一起入洞府的罗妙妙此时却站在外面。她捏着手,似是有些焦急,时不时扬起下巴朝四周张望着。 见流巽拉着林尽过来,罗妙妙眼睛亮了一下,连忙迎了上来: “师弟!快,快随我进去。” 还没等林尽站稳,罗妙妙便拉住他的衣袖,二话不说就把他往洞府内带。 林尽愣了一下。 他转头给跟来的萧澜启一个眼神,要他乖乖在外面候着自己,自己则快步跟在罗妙妙身后往洞府内去。 罗妙妙不敢有一瞬耽搁,迅速抬手结印解了洞府的禁制。 步入洞府的那一瞬,林尽闻见了其中一股浓烈的火焰烧灼气味。 那些味道在封闭的洞府内堆积许久,令林尽忍不住呛咳,除此之外,洞府内的温度也十分烧人,和洞外的寒天飞雪形成鲜明对比,林尽这才走了几步,额上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师姐。” 林尽到现在还是懵的,他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罗妙妙应了一声。 顿了顿,林尽问: “为何大家如此着急,听我师尊说,是我的法器有点问题?” 闻言,罗妙妙点头,神色凝重: “是。浮生笔出了些意料之外的状况,师尊说,怕是只有你能够解决,才叫我速速将你寻来。” “究竟怎么了?”林尽不解。 “浮生笔缺底。” 罗妙妙沉声道。 “底”是炼器师惯用的说法,无论是炼器还是淬炼法器品阶,在开炉前都得我往炉子里垫些东西,来定法器的下限与整体基调。这个流程被称作“垫炉”,而用来垫炉的那些法器宝物或灵石,一概被称做“底”。 两月前,将楼看出林尽手里那支浮生笔有超天阶的潜质,这便将笔从他手里要了来,决心替他淬出超天阶的品阶。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可在第一次垫炉结束、将楼将浮生笔放进器炉后,他们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浮生被炉中火焰融化,慢慢吸收完“底”的精华作为养料,按理来说,在这之后就该析出杂质准备升阶才是,可浮生却没有一点反应,依旧稳稳当当躺在炉子里,没有一点要变的意思。 起初,将楼只当这是寻常的缺底,想着浮生是神赐,可能是自己低估了它的纯度,放的底太少品阶也不够高,才出现了这种状况。 所以他并没有当回事,只当寻常情况处理,又放了更多更精更纯的底进去。 可这次的情况还是如先前那般,浮生将底尽数吸收之后,依旧没有反应。 法器在炉中融化后,除非自己吸收过足够的灵气重新凝实才能开炉,否则强行开炉,得到的只有半炉废水,再无成器可能。 将楼拿了林尽的法器,总不能还回去一锅废料,这不仅对不起小辈,也丢他顶级炼器师的脸。所以,事到如今,将楼只能硬着头皮上。 可这浮生笔当真蹊跷,它待在将楼的炼器炉里,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几乎吃空了将楼的存货和天材地宝,可就是没有一点要成器的动静。 没办法,将楼只能带着他的弟子们不眠不休地做底给浮生垫炉。 两个月,将楼几乎掏空了自己的储物戒,还另外临时炼了三件天阶五件地阶和弟子们做出来的无数低阶法器,他们一堆人急得团团转,可炉子里的浮生依旧安稳躺着。 第568章 若不是它灵气满溢,将楼当真要以为自己对着的是一锅没用的废水。 两个月的心血下来,将楼已不可能放弃浮生,否则他那堆丢进去的法器宝物和他这段时间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可他们又该用什么继续坚持?有没有东西和精力是个问题,这无底洞何时能被填平又是个问题。 没办法,将楼只能唤罗妙妙将林尽叫来。 毕竟他是浮生的主人,从他身上,最有可能找见突破口。 听过这些事后,林尽的心情也是复杂难言。 他没想到他的浮生这样霸道,几乎掏空了将楼和他所有弟子,他没想到自己的法器会让他们如此苦恼,更不知道该如何补偿。 他随罗妙妙到了洞府深处。 时隔两月见到将楼的那一刻,林尽重重一怔。 将楼披头散发,看起来已许久没有休息过,整个人消瘦不少,气色也不大好,正站在炼器炉旁,望着里面的火焰出神。 方才离得远不敢确定,可现在走近了,林尽才看清,将楼原本乌黑的头发已夹杂不少雪色,配上他的状态,整个人似乎在短时间内苍老了许多。 怎么会这样? 还不等林尽细想,将楼听见了脚步声,转头看了过来。 看见林尽的那一刻,他眼睛亮了亮。 他快步走到林尽身边,因为激动引得一阵呛咳,等到稍微缓过劲来,他才长叹口气道: “你这法器,可真是害苦我了。” 林尽实在内疚,但此时此刻,他能做的也只有说一句: “对不起。” “别,你不需要同我道歉,原本就是我主动说要替你淬法器,没把握好深浅也是我的问题,怎么就成了你的错?” 将楼拍拍他的肩膀: “不要说这种话,今天我叫来,也是想和你一起解决问题。你这法器,很是奇怪。” 将楼瞥了眼炼器炉,简单同林尽道: “我们炼器师垫炉,一是为主器提供‘灵’,也就是灵力。二是提供‘势’,也就是它的基调与形态。比如花南枝的啸月刀需要火行之势和霸势,需要的底就一定要和这两点相关。可你这笔,只取灵,不取势。我记得流巽同我说过,你作为符修,主的是生命与守护,那么你的法器也当如此,可这两月下来,与这二词相关的底我投进去不少,后来还试过很多其他势,可都不被浮生接受。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所以赶紧叫妙妙唤你过来。” 将楼皱皱眉: “你仔细想想,你这支浮生笔的势,究竟是什么?” 将楼说的话,林尽似懂非懂。 而见他不大明白,将楼又换了种问法: “普通法器直接问炼器师就好,可你这支笔是神赐,我们如今也问不到朱雀先祖。器势一说可能确实有些玄,如果你不知道,你便告诉我,你这支浮生笔,是在何种情况下诞生?” “……” 顺着将楼的话,林尽简单回忆后便有了答案。 毕竟,那时的情况,他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 “当时在朱雀秘境内,我跟萧澜启在一起。朱雀先祖有心考验我们,将我们逼到了绝境,萧澜启为了护我,生生接下他三道神纹,后来又在我眼前被九把神剑刺穿……” 虽然一切早已过去,可如今再回忆起那个画面,林尽的心脏还是会忍不住抽疼。 “他躺在我身边,呼吸逐渐微弱,那一瞬间,我只想护他,想反抗,想争一争。我便是那时领悟了天阶溯生,山海笔也是在那时碎裂,朱雀先祖见我没了法器,便将浮生赠我,代替碎裂的山海。” 闻言,将楼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抬手摸摸下巴: “照这么说,那生命与守护确实没错,可是……” 将楼抿抿唇,许久,他似想到了什么,突然睁大了眼睛: “来,你把你的储物戒打开给我瞧瞧。” 林尽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储物戒递给他。 将楼仔细在其中翻找着,口中念念有词,看着那模样,竟像是兴奋了起来: “是了……是了……” 很快,他从储物戒中挑拣出了几样东西。 看见那些,林尽重重一怔。 将楼拿出的第一样东西,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珠子。 那是林尽来这个世界第一次做任务时,在中云城的雪夜给徐三小姐读完了迟到数年的信件,后来,天光渐亮,执念消散,在徐三小姐消失的前一瞬,她的泪化作这颗鬼凝珠,落在了林尽掌心。 第二样东西,是一只玉底金纹的方块。 那东西原本叫修罗印,险些害惨了林尽,就在他准备以魂祭器强行破势之时,那个柔弱爱哭的红衣小姑娘先他一步献出自己,以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为代价,换了他们平安。 现在,它叫摇光印。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零碎的小物件。 摸鱼子给他批改过的灵草笔记、流巽送给他的防身法器、江枕风某日随手送他的法印、晓云空幻境内落在他肩头的梨花、元曦远行后给他寄来的信件、缥缈关一战前花南枝塞在他手里的魂珠…… 其中一大部分都是些不起眼的零碎小玩意,都是被林尽随手收起来的,如今摆在他面前,看见那一样样小玩意,有关它们的回忆这便朝他席卷而来,带他回到那一个个被遗忘的瞬间。 第569章 最后被拿出来的,是一根天星银制的长针。 那是萧澜启用来缝婚服的工具,也是林尽替他穿耳时用的针。 “青火落泪、红衣祭身、天魔奉爱……” 将楼翻着那些东西,像是瞬间被点通了关窍。 他好像什么都懂了。 他一瞬顿悟,他睁大眼睛,呼吸逐渐急促,整个人都显出几分狂热: “我明白了,我懂了!我全都懂了!” 他站起身,握住林尽的肩膀: “错了,都错了!” 他呼吸略显急促,他盯着林尽的眼睛: “你的法器,甚至你的道,不是生命,也不是守护!是羁绊,是羁绊啊!” 第271章 呕心沥血 将楼晃着林尽的肩膀,林尽被他晃得有些懵。 “羁,羁绊?” 林尽没太懂他的意思,将楼看起来也不太像要给他解释。 他松开了林尽的肩膀,自己弯腰捞起了地上那些被他挑出来的零碎小玩意,只喃喃道: “是了,是了,没错,是这样……” 林尽看着他的模样,竟像是有些疯魔了。 他看着将楼捧着那堆东西走到自己的炼器炉边,而后抬手结印,炉上浮起一片法阵,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怀里的东西尽数抛了进去。 林尽只看见炼器炉内发蓝的火焰短暂地绽放一瞬,他看见那些携着他回忆的东西被丢进火里、被火焰吞没,最后消失不见。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阻拦,但看着将楼的背影,他的手抬起又放下。 林尽、将楼、罗妙妙,还有洞府内所有弟子都注视着那个已经燃了近两月的炼器炉。 洞府内一时安静到落针可闻,几乎只剩了众人的呼吸声,还有火焰噼里啪啦燃烧的声响。 后来,林尽看见炉内发蓝的火光爆出一道小小的灵力光团,就像是在火焰内炸开一朵烟花。 那之后,整个炼器炉内外原本死寂的灵力突然流动了起来,除了灵力,林尽似乎还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将楼口中被称之为“器势”的那些玄之又玄的感觉。 林尽听见有人松了口气,还听见有人在低声欢呼,看样子,将楼猜对了,这次,他们的势成了。 小弟子们像是从肩上卸下了一座大山,他们互相为彼此鼓着气,气氛一派轻松。 可将楼紧绷的肩膀还是没有放松的意思。 不仅如此,他还一撩衣摆,直接在器炉前坐了下来,一边观察着炉内情况一边结印调整火势和灵流,显然,就算情况好转,他也没打算松懈片刻。 林尽原本打算上前劝劝,可在那之前,罗妙妙按住他的手臂,在他看过来时冲他摇了摇头。 她从凌乱的洞府中随便搬出一把椅子,将林尽带到角落,要他坐下。 虽然看罗妙妙的态度风轻云淡,可林尽瞧着将楼的背影,还是忍不住担心: “将楼长老他真的没问题吗?” 要让林尽形容的话,将楼看起来活像是十天没有睡觉,半头白发,眼里满是血丝,连精神状态都有微妙的疯癫感,林尽真的担心他再这样下去会出事。 但罗妙妙似乎早就习惯了。 她摇摇头,只道: “我师尊,可是天下最厉害的炼器师。” 林尽微微一愣。 罗妙妙顿了顿,又道: “你知道,对于一个炼器师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什么?” “自然是作品。” 罗妙妙想给他倒杯茶,但举起茶壶才发现里边轻飘飘空荡荡,只好又将它放了回去。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我师尊捡来带在身边了,那时候,他甚至都还没来烟雨山做这个长老。我师尊这个人看起来很不让人安心吧?有时候其实挺幼稚,说话还欠,喜欢故意刺挠人,如今你看他这个状态觉得陌生,但其实,他对待炼器一道,永远都是这样的态度。必要时,他甚至可以为他的作品付出一切,而他自己也乐在其中。” 罗妙妙摇摇头: “可惜,作为他第一个徒弟,也是跟了他最久的弟子,我没有学到他这份坚持。” “……” 林尽沉默片刻。 他对将楼和罗妙妙的了解,其实并不算多,更不知道罗妙妙说的这些故事。 他只记得将楼总喜欢在流巽身边矛头,每次都是一副欠嗖嗖的讨打模样,说话更不着调,看起来就像是初中班上喜欢揪女同学小辫子的男同学。仔细想来,林尽确实没有见过他炼器,所以,今日瞧见他这副模样,他确实被吓了一跳。 他微微抿起唇角: “原来,将楼长老以前并不是烟雨山的人?” “嗯,他是被当年的烟雨山掌门求来的。在我印象里,他只是一个散修,成天漫无目的地在世上晃悠,不然也不会捡到我。他去烟雨山也只是顺路,当听到掌门要给他一个职位时,他很抗拒,甚至还打算带着我连夜跑路,东西都收拾好了,结果第二天一早,又突然说不走了。” 罗妙妙轻笑一声: “你知道吗?看一个市井小流氓突然穿上规矩的仙家制服真的很滑稽,瞧一个生性散漫自由说要游遍河山的家伙突然转性、心甘情愿把自己困在雾气蒙蒙的山里,也真的很令人困惑,但人,大抵就是这样复杂善变的吧。” 第570章 说着,罗妙妙抬眸看向他,道: “那么,你明白了吗?我师尊做什么事情,断然不会为了所谓人情弯腰。他做的事,小到杯盏花色,大到生死,都得他自己心甘情愿。他做那些选择,也只是为了他自己。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你都不必内疚,因为他不是为了你,他是为了他自己。” “……” 听见这些话,林尽心里一震。 他怔怔地看着罗妙妙,却见罗妙妙眸色平静,与他对视片刻后,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将楼的背影。 将楼维持那个姿势坐了很久很久。 林尽也在洞府中待了很久很久。 他没什么事做,毕竟器修干的那些活儿他一概不知,就算要做也只能跟在小弟子身边给他们打打下手,可后来还是因为分不清材料的种类而被罗妙妙嫌碍事,把他赶到了边上坐着。 他既没事做,也出不去,很多时候都只能坐在椅子上望着将楼的背影出神。 炼器炉中的火焰越来越旺了。 林尽看不懂炉上那些细微的变化,直到他瞧见炼器炉表面的纹路发出了光,而一直端坐在炉前的将楼“腾”地站起了身。 洞府内的人明显焦急慌乱了起来。 林尽也没忍住站起身,但他上去也是添乱,只能站在这里瞧着他们解决问题。 他看见,将楼的炼器炉似乎在震颤。 器炉颤抖的幅度起先还比较轻微,后来愈发剧烈,林尽几乎能听见它金属部件相撞的轻响。 弟子们急得团团转,将楼倒是淡定依旧。 他有条不紊地往炉里添最后的材料,炉内火焰受到他法术的控制疯狂舞动着,林尽看见罗妙妙一脸忧色地走到将楼身边,他们似乎在争执什么,但情况太乱,林尽没有听清。 最后,林尽看见将楼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匕首。 他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小臂。 他往炼器炉内加的最后一样材料,是他的血。 鲜血泼洒进器炉内后,原本躁动的器炉一瞬安静了下来,但那也只有一瞬。 因为下一刻,林尽突然察觉到一股强大气浪扑面而来,他看见将楼的器炉竟生生炸了开来,爆出的光芒是莹白色,莹白深处却还透着点浅淡的彩。 这次,震颤的不只是炼器炉,而是整个洞府。 林尽几乎站不稳,洞府内不断有碎石和粉尘砸落,很快,又一道气浪荡过,林尽来不及反应,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等到再次睁开眼,林尽正靠在萧澜启怀里。 周遭人声嘈杂,和耳中嗡鸣混在一起,令林尽有些头痛。 一阵风卷过,掀起一片粉尘,林尽呛咳两声,艰难睁眼,看见大亮的天光,和一道笼罩在周边的柔和光线。 林尽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看去。 只见将楼的洞府已经塌陷,周边人都在忙着从废墟底下救人,流巽和摸鱼子也在其中。 他俩合力挪开一块大石,而后流巽神色焦急地从下面扒拉出一个人。 林尽看见,她面色明显一变。 那人一身衣裳已变得灰扑扑脏兮兮,林尽先前见他时,他一头长发还未尽白,可就在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内,他披散的长发已然如雪,被流巽从石块废墟底下捞起来时,他怀里还抱着一片刻有古朴花纹的灵铜碎片。 那片碎片,似乎来自将楼的炼器炉。 他怔怔地抱着那碎片,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老朋友就这样离开了自己。 片刻后,他又稍稍挪开眼,似有所感地仰头望去。 林尽也在那时才意识到,他们身上还落了一道不同寻常的光。 他茫然地顺着将楼的视线望去,只见光芒的源头竟是半空中漂浮着的一支灵笔。 那支笔笔杆纤长,其上刻着镂空花纹,通体是没有一丝杂质的白玉,气息古朴厚重,令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不断有灵流自笔身花纹中流出,竟像是缓缓展开了一幅山河画卷。 那些灵光呈莹白色,深处却透着五彩的光,那些光芒升起直射云层,竟生生拨开了华山顶部阴云,露出其后湛蓝清澈的天空。 充满生命力的柔和灵光洒在在场每个人身上。 “五彩神光……” 将楼在流巽的搀扶下站起身,“咣当”一声,他手中的器炉碎片掉在了地上。 风将他一头白发吹得乱舞,透着五彩的莹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他盯着半空中那支灵笔,神色愈发狂热。 “五彩神光!!!” 他一字一顿地喊出这四字,随即捧腹开怀大笑。 他似乎痛快极了,连小臂上的血一直在流也没发觉。 “成了,成了!” 将楼张开手臂,踉跄着上前几步,让自己尽可能地沐浴到更多的神光。 他神色隐隐有些癫狂,但更多的是尽力燃烧之后的酣畅与满足,后来,他似是站不稳了,他跪倒在地,但身形依旧挺拔。 “神器啊!” 将楼的嗓音都隐隐有些嘶哑,但他还是用尽浑身力气感叹着: “我将楼炼出的,是神器啊!!!” 第272章 劳燕分飞 能炼制神器的炼器师,只存在于坊间传闻与上古传说中。 神器之所以被称为神器,是因器中藏着来自神明的一丝神念,那丝神念去除了法器内所有杂质,这才能使它们达到神的品阶,这是再烈再纯的火都做不到的事。 第571章 如今世上流传的神器,如登闻,如肃尘,都是出自神明之手,是神明在人世的遗留之物,唯独那把破界杀神剑比较特别,但那也没有丝毫参考意义,因为传闻中,是破界的炼器师在炼制破界时同修罗做了交易,以献祭自己的身魂为代价,将自己封入破界内成为剑灵,代替神剑内的神念,强行将法器升到神阶。 所以,炼器师以人身炼制神器,是几乎不可能完成之事。 除了过硬的实力、对火候的把控、在突发情况中的应变能力,更难做到的,是炼器师该如何在不用神念的情况下将法器内的杂质尽数去除,少了一分一毫,法器都只能永远停留在所谓“超天阶”。 但这些事,将楼坐到了。 因为在和林尽交谈的某个瞬间,他突然悟了。 原来,在炼器一道中,最重要的根本不是垫炉时充作底的那些东西的纯度和品阶,也不是多强大的灵力和多纯的火,比它们更重要的,是势,是道! 神念为什么可以除尽杂质?不是因为念力的层次,而是因为神明清晰地知晓并且理解自己的“道”,淬炼法器品阶的东西也根本不是神念,而是“道”。 他最后往炼器炉里加的那些东西,单论品阶,其实连边角料都算不上,就是称它们一句垃圾也不为过。 可神器却能从它们的灰烬中诞生,因为那每一件物品,都带着极强的势和道。 将楼做到了。 他以人身炼神器,他是这世上最强的炼器师!! 被神器光芒吸引的人越来越多,如今仙门百家齐聚华山,所有人都见证了神器自人类炼器师手中诞生。 他们投向将楼的目光皆是敬佩,唯独将楼身后的流巽满眼复杂哀伤。 “你用精血祭炉?” 流巽的声音有些许颤抖: “你竟不惜折损自己的寿元,用精血祭炉?!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你疯了?!” 听见这话,将楼身形一僵。 他缓缓回过头,狂风将他的白发吹得凌乱,他透过发丝望了流巽一眼,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太大,他很快垂下了眼。 将楼这一生有两个理想。 第一,他要做世上最厉害的炼器师,要让曾经瞧不起他欺辱他的人亲眼见证他的辉煌。 第二,他总有一日,要活活气死那个坏脾气的姑娘。 那姑娘第一次见面时说他像个小流氓,盛气凌人地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烟雨山。将楼说是他们掌门求着他留下,姑娘却十分不屑,只觉他将牛吹到了天上,非要赶他快些离开。 那日,将楼将那姑娘气得不轻,那样骄傲的女孩被他气得跳脚,眼睛都气红了,偏生拿他没办法。 将楼从中品出了一丝趣味,忽然觉得,这雾气蒙蒙的山头,似乎也没那么无聊了。 他生性自由不羁,却因为某个瞬间的念头留在了烟雨山,一留就是百余年。 如今,他两个理想都成了真。 可不知为何,他竟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他收回视线,没再看流巽那双眼睛。 “轰——” 灵笔荡出一圈圈波纹,华山顶部的阴云瞬间散开,阳光洒落,在山间积雪之上映出一片细碎的光。 它们呼应着天地间的五彩神光,最终,灵笔身周缠绕的一丝灵气顺着风飘到了林尽身侧。 那丝灵气像一只邀他共舞的手,林尽迟疑片刻,便抬手接纳了它。 灵笔似受到了召唤,它带着满身神光,落到了林尽手中。 又一阵刺眼光芒袭来,周边众人下意识挡住了眼。 他们同时感受到一股威压,那是来自神器的威慑。 它要众生向他俯首。 林尽看见周遭神光一点点朝他手中聚拢,最终在笔身之上凝出两个小字—— “绘生”。 绘生笔。 我有一笔,可绘山海,亦可绘浮生。 林尽将绘生握在手中,感受着它的灵魂与自己共鸣,它身上那层五彩神光逐渐消散,却像是流淌进了林尽心里,洗净了他浑身杂念疲惫。 绘生与林尽完全契合。 它是他的法器。 林尽垂下手,抬眸望向了将楼的方向。 一片废墟间,他对上了将楼的视线。 将楼冲他勾了勾唇,像是给了他一个笑,而后,朝他认可地点点头。 林尽眸色微动,他想同将楼说些什么,可还不等他上前,他突然听见另一道声音由远至近奔来。 “掌门,掌门!!” 身穿凛意峰校服的小弟子奔至江枕风身前,他单膝跪地,慌里慌张地行了个礼: “我们,我们在千落冰原,发现了疑似杀神留下的法阵!!” 这消息一出,全场哗然。 自明烛天一战过后,人类和天魔齐心寻杀神剑主的踪迹,在今天之前,他们都没能寻见一丝线索,如今有了消息,谁也不敢懈怠,立即随着凛意峰弟子朝千落冰原行去。 流巽也在出行查探的队伍之中。 离开时,她其实有些不放心将楼。 将楼的面容虽然没什么变化,但不知是不是那头白发的原因,他整个人看起来疲惫苍老了很多,像是随时会倒地昏迷不醒,完全没了流巽印象里那副生命力顽强、不说气人话会死的欠揍模样。 流巽看着他,迟疑了很久,想过自己要不要留下来、大发慈悲地照顾一下这个疯子一样的炼器师。 第572章 可在她做出决定之前,罗妙妙先上前将将楼搀扶起来,朝她笑了笑,道: “流巽长老不必担心,这里有我。” “……” 流巽微微蜷起手指,终是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转身随着江枕风一行离开。 只是,在离开时,她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将楼在罗妙妙的搀扶下踉跄着行远,背影竟显得有些单薄。 流巽一时有点出神,林尽注意到了她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后,他犹豫片刻,道: “师尊若是担心,便留下来吧。我想,将楼长老也需要人照顾。” “罢了。” 流巽收回视线,像是想掩饰什么似的,不停摇着团扇。 她轻嗤一声,声音稍稍低了些: “他也不缺我这一个,没了我,他也死不了。” 林尽不是个迟钝的人,有些事,他多多少少能觉出一些。 他了解自己师尊的性子,太骄傲,太别扭,她或许会因为这性格错过很多很多。但有些事,林尽作为小辈,并不好多说,因此只能沉默。 他垂下眼,又看看萧澜启。 萧澜启似有所感,抬手拉住了他的手。 凛意峰弟子说的杀神法阵,的确在千落冰原,不过是在千落冰原深处的山坳之中。藏在这种地方,也难怪这么久没被发现。 那处山坳阴寒至极,几人去的时候,山间还下着鹅毛大雪。弟子说的法阵就漂浮在半空中,那法阵灵光呈危险的墨黑色,不断散发着红黑相间的雾气,仔细瞧瞧,林尽发现这黑色法阵的中心还有一道极细的红色竖线,不知代表着什么。 看见那法阵的第一眼,流巽的面色瞬间严肃。 她当即盘腿坐下开始测算,众人不敢打扰,只在旁边默默为她护法。 见状,林尽瞧瞧法阵,又望向周边。 他虽是符阵双修,却还是比较擅长符道,阵道虽也不差,但他更擅长布阵,像这样从法阵推算阵法效用,他远不及流巽,便也没有跟着添乱。 他只在边上站了一会儿,便似想到了什么,抬步朝山坳深处去。 萧澜启一直跟在林尽身边,山间风大,他给林尽换了一件更厚的斗篷系上。 他回头看看法阵的方向,不知林尽为何要离开,只问: “你想找什么?” “随便走走。” 林尽轻轻嗅了一下: “我好像,闻见一丝不大寻常的气息。” 林尽在想,韩傲为什么会来千落冰原? 这在修仙界几乎算是禁地一般的存在,他为什么会想来这里? 林尽寻着那丝气息的来源,朝千落冰原深处行去。 没走多久,他看见了远处一方小小的院落。 林尽眸色一怔,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风雪呼啸,风声踩着林尽心脏急促的鼓点。 他拉着萧澜启的手,快步朝小院而去,但走到院门前,他又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林尽有些不敢推开这道门。 他在门前默立良久,边上的萧澜启也没催促他。 直到林尽做足了心理准备,他缓缓抬手,敲了几下门。 是三长两短的无聊把戏。 可敲响院门之后,许久也没人回应。 下一瞬,一阵诡异狂风袭来,吹开了小院单薄的门板。 林尽一愣,下意识上前两步,抬眸望向了院内。 他身体一僵。 院中铺开一片白茫茫的雪,其间展开一片早已发黑的红。 林尽心中一片死寂。 他缓步走进院内,走到柳拂心身边。 千落冰原的低温保她尸身完整不腐,在她身上留下一层薄薄的白霜。 致命伤在右肋处,是天魔魔心所在的位置,看起来凶手是想给她个痛快一剑毙命,可柳拂心是人魔混血,那一剑,并没有伤到她的心脏。 她死于失血过多。 “……” 林尽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只微微叹了口气,解开身上斗篷。 她是天下第一毒修。 也是妙手回春活死人肉白骨的皎月医仙。 结局却是躺在雪地里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直到骨血变得冰凉。 “她为什么不自救?” 萧澜启歪歪头: “当初被江枕风打成那个样子都能脱身,可这一剑又没伤到她的要害,她为什么不自救?她不想活了?” “不知道。” 林尽摇了摇头。 “但她是笑着的。” 顿了顿,他将斗篷盖在了柳拂心身上,盖住了她没闭上的眼睛,也盖住了她唇角那抹释然般的、浅淡的笑。 “想来,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应当是自由的吧。” 第273章 昧昧无闻 柳拂心死了。 那一剑自然不可能是她自己捅了自己,她当初同韩傲一起消失,这一剑的凶手,林尽不用想都能猜到是谁。 林尽站在院中,看看斗篷下柳拂心的尸身,又抬眸瞧瞧来时方向那半空中漂浮着的法阵,神情略微有些严肃。 一切还是朝着林尽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他都已经在千落冰原建这样一个避世的小屋、已经远离纷争带柳拂心躲来了这里,为什么最后还是会出现这样的结局? 第573章 林尽不知道柳拂心和萧澜承的关系,也不知道她和韩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办法、也没资格评判任何人的对错。 林尽沉默片刻,瞥了眼身边的萧澜启: “阿启。” “嗯?” “你对柳拂心,也就是寒鸮,了解多少?” “没多少。大多都是从落烧和白骨精那里听来的。” 萧澜启抿抿唇: “她是萧澜承手里最锋利的刀,最忠诚的狗,我印象里,她一直跟在萧澜承身边,所以,那日没在明烛天一战看见她人,我还挺意外。” “这样啊。” 林尽心中五味杂陈。 他和柳拂心的交集其实并不多,只是很多年前一起参与过中云城的任务,后来在赤霞城再次相遇,她变成了他和韩傲冲突的导.火索。他没有为她难过的理由,可看见这样的结局,他还是有些唏嘘。 他觉得,柳拂心是个很纯粹,也很矛盾的人。 她的两个身份几乎走了两个极端,一个行于夜色心狠手辣杀人不偿命,一个白衣飘飘一尘不染如水似月。在察觉端倪之前,林尽从没有想过寒鸮和柳拂心这两个角色会是同一个人。 林尽很想知道,是什么让柳拂心变成了差距那样大的两种模样,是什么让她忠于萧澜承,最后又为什么孤零零躺在雪地里等待死亡。 他好奇柳拂心这个人,可惜,如今,他什么都没法知晓了。 林尽微微叹了口气,又问: “你说过,你们天魔死后,身魂会归于大地,变成天地洪荒浊气的一部分,是吗?” “嗯。”萧澜启点点头。 “那她也会吗?” “不知道。”萧澜启没太在意。 他想了想,只反问: “你说,她究竟是天魔,还是人类?” “……” 听见萧澜启无心的一句问题,林尽却怔住了。 他像是在那一瞬间突然懂了什么,很快,他微微弯起唇,只道: “我们走吧。” 萧澜启点点头。 他扫了眼盖在柳拂心尸首上的斗篷,又看看穿得单薄的林尽,没忍住皱皱眉。 他又从储物戒里掏出一件斗篷给他紧紧系上,林尽愣了一下,笑道: “怎么带这么多?” “若不多带些,你走出去东给一件西给一件,要裸着到处跑吗?” 萧澜启语气不大好,但系衣带的动作很温柔。 顿了顿,他又道: “大老远跑过来,只为看这么一眼?” 林尽微微垂下眼,点了点头: “看一眼就够了,毕竟就算做再多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不是吗?” 离开时,林尽关好了小院的门。 雪原风雪呼啸,他们来时的脚印都已重新被大雪掩埋,他们原路回到法阵出现的位置,将小屋与柳拂心身死之事如实告知了同伴们。 寒鸮已死,如今他们要寻的就只剩了韩傲一个人。 原本事情该变得轻松些才是,可很快,流巽测算结束,她站起身,一脸凝重,竟连放在地上的团扇都忘了拿。 “怎么了?” 见她这模样,江枕风微一挑眉,问。 林尽从地上捡起团扇递给她,她接过,习惯性晃了两下,才道: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这是个空间阵法,它应当,是另一个空间的出入口。至于其后的空间,若我猜得没错,应当是一场传承试炼。” 听见“传承试炼”四个字,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流巽脸色愈发差了,她又道: “自从知晓韩傲与杀神剑有关后,我翻了很多古籍,就为了研究杀神和那把剑究竟是什么玩意。据我所知,杀神和其他神祇不同,杀神神位,是可以传承的。如修罗,如疆梧,再如韩傲。其他神明需要悟道证道,杀神也一样,如果他的‘道’被神位认同,那么神位传承便会开启,如今法阵,大约便是杀神试炼的出入口。 “更糟糕的是,这场试炼怕是快要走到尾声。那小子要成功了。” 流巽抬手指着法阵外围两圈缓缓转动的纹路: “这两圈纹路并不是法阵的一部分,形态也不像符文,它很有可能是已成型的杀神神纹。我们都知,三圈神纹即成神,如今神纹到了两圈,他于成就杀神,只有最后一步之遥。” 难怪流巽脸色难看,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面色个个差到了极点。 成就杀神。 多么可怕的四个字。 他们虽然没有见识过当年修仙界的那场噩梦,但多多少少听过那个传说。 杀神,是不受规则束缚的。 杀神不必遵守不干涉人界的规则,祂的道就是杀戮,祂要做的就是让死亡恐惧蔓延到世间各个角落。 当年疆梧成神,天下遍地横尸流血漂橹,因为不忍看世界被杀神毁去,以朱雀为首的众神暂时打破规则降临人世,他们付出了十分沉重的代价,最终才将杀神斩于剑下。 如今,新一代杀神即将降临。 他们可有抗衡的能力,可能像万年前那般幸运地被神明垂怜? 他们不知道。 也不敢赌。 事态紧急,众人立即传信回凛意峰调人前来千落冰原商议对策,萧澜启也将此事传回天魔领域,人族魔族难得这么团结一回,毕竟谁都知晓,若三圈神纹成,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顶之灾。 第574章 人力微弱,无法与神抗衡。 可为了自己、为了身边人,为了家园,为了天下安稳,他们依旧会携起手,就算拼尽所有,也要争出一条生路。 风雪间的杀神传承法阵无声地威慑着所有人。 流巽试图从杀神法阵中寻见一丝破解困局的机会,可神级法阵哪有那么容易被看透?她没法子,只好回一趟凛意峰,去寻点相关的古籍。 如今人手大多在千落冰原,凛意峰暂时由三宗钰在守。 听闻流巽来意,他立马用江枕风暂借给他的掌门令带她去了藏书阁。 流巽之前也来过凛意峰的藏书阁,对这里还算熟悉。 她从中翻找着自己需要的古籍,三宗钰则在一旁等着她。 藏书阁内一时沉默下去,只有流巽翻找书籍的声音。 安静片刻后,流巽抿抿唇,没忍住问: “钰师兄。” “在。” “将楼那家伙……怎么样了?” 听见这个问题,三宗钰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沉默让流巽觉出一丝不对劲。 她皱皱眉,回头看向三宗钰: “如何?你为何不说话?” “……” 三宗钰的站姿原本略显松懈,闻言,他不自觉挺直了身子,简单措辞后,他道: “阿巽。” “什么?” “将楼走了。” 流巽险些没能拿稳手中的书。 她一颗心脏在胸膛中疯狂跳动,她简单平复了心情,尽量缓着语气问: “走了是什么意思,他走哪去了?” “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三宗钰叹了口气: “将楼以血祭炉,损了寿元,伤了本源,以后怕是都无法……他自知无法再担长老一职,自作主张离开了华山,没告诉任何人,只留了一封信。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他徒弟罗妙妙,这师徒二人,来时一起来,走时也一起走。” 说着,三宗钰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流巽。 流巽接过,拆信时才发觉,自己的手竟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展开信纸,是将楼的字迹没错。 那只有短短几行字: “已走,勿念。” “本人已实现人生最终意义,今后天下只有神级炼器师的传说,烟雨山再无将楼。” “天大地大,各位,山水有相逢。” “……” 流巽看完这信,什么话也没说,只面无表情地将它原样折好塞了回去,重重拍在三宗钰手里,自己转身继续翻找书籍。 三宗钰缓缓蜷起手指。 他望着流巽,大约是想安慰她的心情,他开口另起了个话题: “对了,我听人说,杀神传承的法阵在千落冰原深处?具体在哪?” “最深处一处山坳之中。” 流巽的语调没什么起伏。 三宗钰略微思索后,点点头道: “那个位置……附近应当有处先辈留下的永劫狱,很是古怪,你记得提醒弟子莫要乱跑,尤其小心断崖,当心中了招,白白送了性命。” “嗯。” 流巽应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她自然知晓那地方有个古怪断崖,毕竟当年楚听雪正是葬身于那处,她怎么可能会忘记? 她随口应了,但片刻后,她整个人又突然僵住。 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定了身,她呆滞许久才缓缓转过头看向三宗钰。 三宗钰站在她身后,人立在窗边浴在光下,面容却被书架掩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流巽看了他许久。 很久很久之后,她才艰难地开口。 她几乎不认识自己的声音: “三宗钰。” 她极力稳着心情,语气却还是带着些微颤抖。 “你怎么知道,千落冰原有一处先人留下的永劫狱。你怎么知道,那永劫狱,藏于一处断崖?” 当初,楚听雪是葬身于那处没错,可当时见识过永劫狱的人,包括流巽,都被长辈们勒令封口,不许将此事泄露一丝,而在那之后,千落冰原被设为禁地,不许无关人等踏入一步,大家对外只道千落冰原危险,根本没有提过里面的永劫狱,更不知道那鬼地方在某处崖底,以至于事到如今还有很多人连楚听雪具体的死因都不晓得。 可是,三宗钰为何知道得如此细致? “哦,略有耳闻。” 三宗钰面色未变,只冲流巽笑笑。 “不可能。知道永劫狱与具体地点的只有当时那几个人,你听谁说的?” 流巽反应很大,她小跑两步,一把抓住三宗钰的领口: “你说啊!你听谁说的?!” 流巽整个人都在发抖,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怕得。 当年楚听雪进永劫狱之前,知晓自己不一定有能耐从里面出来,却又实在担心折玉安危,便提前给师门传了信,请宗门来援。可那封信传回烟雨山后,却莫名其妙消失了。 流巽至今没有找到信件消失的原因,如今她似乎找见了那个人,却实在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 她印象里,三宗钰一直是个包容温和不争不抢的师兄,他待所有人都很好,勤勤恳恳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守着整个烟雨山。 怎么可能…… “你……” 第575章 流巽喉头一时有些艰涩: “拿走楚听雪求救信的,是你?” “……” 三宗钰垂眼看着她,眼神十分柔和。 他不闪不避,沉默许久后,他缓缓弯起唇,道: “是我。” “你为什么?!” 流巽大力推开了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 “咱们那一代,能者众多。师妹,我总得为自己考虑。” 三宗钰的语气不急不缓,当真像是在同流巽讲道理。 “你的考虑,就是害死楚听雪?!” “我没有害死任何人。” 三宗钰冲她笑笑: “我只是,拿走了一封信而已。” “……” 流巽看着他,只觉得眼前人实在太过陌生。 她恍惚地后退两步,艰难地开口问: “你这样承认,就不怕我把这些事告诉其他人?” 三宗钰当真沉得住气。 他问: “你可有证据?” 他又朝前走了半步: “你说出去,可有人信?” 流巽缓缓蜷起手指。 她脸色不知何时已变得惨白,她摇摇头,道: “滚……” 三宗钰没有动作。 片刻,她突然发疯一般将手中团扇扔去了门口的方向: “滚啊!!!” 三宗钰深深看了她一眼。 最终,他后退几步,弯腰捡起地上的团扇,放到了手边的桌案上。 他什么话也没说。 他离开了流巽,也离开了藏书阁。 第274章 扺掌而谈 林尽和其他人一起,在千落冰原暂住了下来。 只是,不知是不是林尽的错觉,他发现,流巽从凛意峰回来后,整个人好像疲惫了很多,瞧着也没有以前那样明媚了。 她一直把自己泡在书里研究杀神传承法阵,连打扮自己也顾不上了,原本那样精致骄傲的一个人,现在天天长发散乱面色发白,眼下挂着深深的青黑色。 要形容的话,她就像是突然被人抽干了信念,如今只靠近在眼前的危机和目标活着。 她这模样,别说林尽了,连江枕风都觉得有问题。 林尽觉得自己得和她好好聊聊,但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去问摸鱼子,摸鱼子说可能是因为将楼那家伙一身不吭跑了才将流巽气成这样,可林尽觉得,那可是流巽,她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将自己变得这样颓废? 流巽这样的人,当然是越生气越要活得漂亮,现在她变成了这样,林尽真的很担心。 可当他问起的时候,流巽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只是看了林尽很久很久,最终也只轻轻叹了口气,道: “没事,师尊就是觉得累了。” 流巽冲林尽笑笑,用着团扇拍拍他的头: “走出半生,好像从未看清过任何人任何事,分不清好人和坏人,也辨不清事情的对与错。” 顿了顿,流巽微微皱起眉,叹了口气,整个人像是瞬间卸了劲,朝后软软靠在了椅背上。 她问: “小没啊。” “嗯?” “你说,这世上,到底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这个问题,林尽也想不明白。 有或许,这种问题根本就没有确定的答案。 “弟子觉得,这世上,没有纯粹的对错,更没有纯粹的好坏,所以您分辨不清,并不是您的问题。” “哦?” “比如说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专挑过路的富人抢劫杀人,但他会把抢来的财富分给周边的穷人。您说他算好还算坏?他杀人抢劫是错,那他用抢来的财物去救助苦命人,这又要算对还是错? “世上很多事虽然没有这例子那样极端,但都逃不过这个规则。分不清,那便不分了,毕竟,纯粹的好坏,只会出现在……” 说到这,林尽顿了顿。 他微微一怔。 不过很快,他便前期弯起唇,像是在某个瞬间突然放下了什么: “毕竟,纯粹的好坏,只会出现在话本里。不是吗?” 这话说完,师徒二人沉默良久,最终,流巽弯起唇轻笑一声: “你这小子,倒是通透。” 见流巽似乎轻松不少,林尽也算是松了口气。 林尽每日都去杀神传承法阵下面瞧上一眼。 、 法阵外的第三圈神纹,已经在一点点生长了。 后来流巽组织在法阵周边布了一圈结界,虽然不知有没有用,但这确实是现在他们能唯一能做的事。 林尽没有参与他们的行动,他大多时候都一个人待着,研究他手里那支绘生笔。 不知为何,虽然他能感觉到绘生笔身上亲切熟悉的气息,也能将灵力注入笔身,可绘生笔在他手里就是同寻常毛笔一般无二,它在他手里发挥不出任何本该属于神器的力量,甚至连简单的三阶符都成不了。 林尽一开始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修为太低,没法使用神器? 但这也说不通,因为他的体质特殊,不必谈论修为,天地灵气都可转为他的力量。 那难道是以人类之身无法将神器化为己用? 这更说不通,毕竟登闻、肃尘、破界都是神器,它们的主人都能将它们的力量用到极致,偏生林尽做不到。 第576章 后来,他又想,是不是自己的“道”,暂时还没有被绘生认同? 他觉得这大约是最接近真相的一种可能了。 先前将楼告诉他,他的道不是生命也不是守护,而是羁绊,绘生正是从羁绊中诞生的神器。 那之后,林尽便一直在想,羁绊究竟是怎样的道,他要如何才能领悟到他的真谛,又要如何才能顿悟、得到此道的认同? 林尽想不通。 又一夜,林尽在自己的帐篷内对着烛光研究绘生笔,偶然瞥见外边多出一道影子,后来,他帐篷外的小铃被摇响。 往常这个点,会来他这的只有萧澜启,因此林尽也没多在意,只到了句“进”。 但待那人掀开帘子走进来后,林尽才察觉对方的气息并不是萧澜启。 他意外地侧目瞧了一眼,却见是落烧。 落烧手捧一个暖炉,带着外面的寒风走了进来。 林尽已经准备休息了,身上穿得便随意了些。他没想到来人会是落烧,他愣了一下,赶紧整好松垮的衣襟,但落烧还是看见了他锁骨下那片青粲色的魔纹。 落烧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却什么话也没说。 她只意味不明地弯起唇,将手中暖炉放在林尽的桌上: “萧澜启让我带给你的。他在跟江姐姐他们谈事,暂时走不开,说今夜降温,会冷,托我给你多添个暖炉。” 听见这话,林尽无奈地扫了眼帐篷内大大小小五个取暖法器: “还添。再添就当真要热晕在这了。” “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落烧轻笑一声,顿了顿,又意味不明道: “若是当初的我,一定不会想到,那个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萧澜启,会如此在乎一个人类。爱这东西,还当真被他学了去。” 听落烧说起这些,林尽微微一顿,问: “落烧姑娘,很早之前就认识萧澜启了?” “那是自然。” 落烧冲他笑笑: “我几乎能算是同他一起长大了,年少时就在他身边,是他身边十二卫之一。他这家伙,太骄傲,太轻狂,又太单纯,其实没那么讨人喜欢,我一开始,并不喜欢他这个少尊主。” 林尽有了点兴趣。 他放下绘生笔,问: “哦?那之后呢?” “你竟爱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落烧有点意外。 林尽点点头,十分自然道: “当然,听一些不被外人知晓的故事、就算只是一点小事,也很有趣。” “好吧,那如你所愿。” 落烧也放松了下来,她抬手托着下巴: “我的老师是她母亲萧澜玥身边的护卫,我受她提拔,受她教导,从小就听她说,要对少尊主忠诚,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你说,听天魔说‘忠诚’二字,是不是很可笑?我当时就在想,什么忠诚,老娘效力的只是明烛天未来的尊主,谁坐这个位置老娘就跟着谁,谁管那讨厌的萧澜启的死活? “我原本觉得老师也只是说说而已,她心里肯定也是同我一般的想法,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可后来,她为救萧澜启出鬼哭崖惨死在寒鸮那把毒剑下,我才明白,原来她真的,拥有真正的‘忠诚’。萧澜玥活着的时候,她护萧澜玥周全,萧澜玥不在了,她便替她护住她重要的人,能拦住她的,只有死亡。 “我觉得她很傻,我想,我肯定是得为自己考虑的,毕竟萧澜启还没有重要到能让我为他付出生命。可后来我发现,萧澜承身边已经有寒鸮这条狗了,没我的位置,若是我去,一定要居她之下,可我看不惯她,我讨厌她,定不能在她那受委屈。而且,我原本以为萧澜启够讨厌了,动不动就发脾气,可后来才发现,萧澜承那个人更恐怖。 “萧澜承虽然脾气差动不动就教训人,但至少他心是好的,不会故意坑人害人,但萧澜承那老狗,总是嘴上说的好听,背地里却将人往死里整。他把可怜的萧澜启耍得团团转,我讨厌寒鸮,也讨厌他。” “所以你选择离开明烛天,去另寻一条生路?” 林尽顺着她的话,问。 林尽和落烧其实也不熟,他一直没懂落烧这个人。 她在原著里是风情万种敢爱敢恨亦正亦邪的芳华魅,她在林尽面前表现出来的部分和林尽读到的部分并没有什么差别。 但让林尽不懂的是,落烧此人,对萧澜启究竟是怎样的态度? 她天天说自己是一根墙头草,对待萧澜启也不怎么上心,可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他,她自己蛰伏多年一手练出来的呼星客,如今也拱手给了萧澜启。 可若说她忠诚,这么些年,她为何从未试图打听萧澜启的消息,她知道萧澜启在鬼哭崖,为何从来没有动作? “嗯。” 落烧点点头: “我不会像老师那样,傻乎乎地去试着把萧澜启救出鬼哭崖。我不打算救他,但我会给他打点好一切,如果有朝一日,他能从绝境中脱身,那我和我的呼星客,都是他手里的刀。” 林尽愣住了。 落烧瞧见他的表情,自然地耸耸肩: “我这态度很奇怪对吗?其实我也弄不懂我的想法,但我的老师说过,让我永远给萧澜启留一丝余地,因为她相信,他是最有可能改变天魔命运的人。” 第577章 说着,落烧深深看了一眼林尽: “如今看来,老师说的果然没错。 “兜兜转转,天魔还是爱上了人类,把他的魔纹刻在了你的身上。你是怎么打动他的?我到现在可还清晰记得,萧澜启年少时一脸不屑地嘴硬说人类很脆弱,爱很没用时的表情呢。如今却那样宝贝你,把我堂堂芳华魅派来给你送暖炉,你知道他让我想到了什么吗?让我想到了当年被我小姐妹迷得昏了头、最后不惜入魔身死也要跟她在一起的那个小道士。” 落烧弯起眼睛: “唉,你们人类啊,无论何时,都能叫我觉得有趣呢。” 第275章 视同陌路 林尽不知道为小姐妹入魔的小道士又是什么故事。 但他来不及纠结这个,因为很快,落烧又道: “萧澜启现在的状态让我觉得,如果有一天你抛弃了他,或者他失去了你,他估计也会当场发疯寻死觅活吧。” 听见这话,林尽无奈摇摇头: “爱也不一定要寻死觅活啊,你们天魔,究竟对爱有什么误解?” “不知道。”落烧把暖炉打开,放到林尽手边,耸耸肩道: “总之,在我们芳华魅这里,爱是毒.药,可以靠近,可以把玩,但绝对不能吞服,否则会沦陷,会失去,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爱也能让两个人变得更好更坚定,因为爱并不是单方面的付出或索取,爱是互相给予。 ” 落烧眨眨眼,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片刻,她很诚实地道: “不太懂。” 顿了顿,她又道: “我就问你,如果有一天,萧澜启在你面前死了,你会如何?” 林尽愣了一下。 但他觉得自己好像能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萧澜启已经在他面前死过一次了。 可这次,还来不及细想,他突然听见帐篷外传来一阵乱声。 林尽同落烧对视一眼,默契地披衣起身朝外走去。 人群聚在传承法阵外围那圈结界之外。 不知是不是林尽的错觉,他眼前的结界,似乎和先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他今天一早才去看过杀神传承法阵,那时流巽在周边布下的结界禁制还只是一圈浅淡的纹路,可现在,在夜色与灵灯衬托下,那些纹路看起来红到发黑,整个空间都被一层阴暗发红的雾气拢住,看不清其后模样。 林尽只能依稀看见,结界内似乎沉着些深色的雾气。 但他被人群挤在外面,看不太清。 落烧不知跑到了哪里去,林尽看不见她,他艰难地想靠近结界边缘,边听身边有人低声讨论着: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闹这么大动静?” “不知道,听值夜弟子说,这结界突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看来流巽前辈的禁制当真有用,竟连杀神毒雾都拦得住。” “怕是没那么简单,你没听人说吗?不仅里面的东西出不来,外面的我们也进不去。而且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如今杀神还未真正降临,若到时他真自那法阵中诞生,谁知这禁制能撑几时?” “唉,我看啊,都是徒劳罢了。以凡人之力,怎么可能拦得住神降下的杀戮?我们能在座的,怕是只有稍稍拖延死亡罢了。” “是啊,那可是神……” 眼看着闲聊的那几人越说越丧气,林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正准备安慰他们两句,可下一瞬,突然有条手臂从他背后伸出,二话不说捞住了他的腰,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拔了起来。 双脚离地的时候,林尽愣了一下。 但他对身后人的气息太过熟悉,他身上还烙着他的魔纹,他第一时间就知道是萧澜启,所以并没有被吓到。 “怎么了?” 林尽突然被拎起来,还有点懵。 “找你。落烧说和你一起出来的,可一回头你就走丢了。我来寻你。”萧澜启板着脸道。 林尽听着好笑: “这就这么大点地方,我又跑不丢。” “不是丢不丢的问题,此地危险,你不在我身边,我担心你被波及。” “嗯?” 林尽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中那丝不同寻常。 他立马追问: “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禁制内气息有变。” 萧澜启的脸色并不好看,顿了顿,他沉声道出四字: “杀神将临。” “……” 林尽被萧澜启带到了不那么拥挤的位置,那是禁制的核心之处。 流巽江枕风和晓云空他们都在这里,看起来都是一副严肃模样。 林尽站在旁边跟着听了一耳朵。 他们怀疑传承法阵有变,需要派人进去探查,可如今流巽设下的灵活禁制莫名被人更改,变成了双向隔绝的结界,进不去也出不来。更古怪的是结界内竟凭空多出许多黑雾,掩人视线,叫人根本看不清其内光景。 林尽站在萧澜启身边,听他跟其他人争执直接将禁制毁坏的可能性,原本还算专注,可慢慢地,他的注意竟不自觉被手边结界表面流转的暗红色光芒引了去。 不知为何,他的视线总忍不住往其上落。 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道声音在呼唤他的灵魂,要他转身,要他直视虚无中那双眼睛。 第578章 林尽艰难地挪动着目光。 结界表面流动的光芒纹路配合着其内暗涌着的黑雾,像是一幅缓缓旋转着的图腾,低吟着惑他心智。 林尽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可能是很久的失神,也可能是一瞬的恍惚。 总之,待他回过神来,他已不知何时抬手触向了结界表面。 旁边的萧澜启注意到他的动作,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后一拽,可还是晚了。 结界表面的流光瞬息缠上了林尽的指尖,像一只大手用力握住他,不由分说把他朝结界内拖拽去。 林尽心里一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同样吓到了身边其他人。 他们在结界出现异常的第一时间就站在了这里,也将这结界禁制完整检查过。他们很确定这结界确实是完整封闭的状态,旁人怎么摸怎么砸都弄不出一道口子的东西,怎么林尽刚上手就出问题? 结界内部爆出的牵引力强到有些恐怖,就算是有萧澜启拉着他的手,他们还是被拉扯着一步步踉跄着往前走。 事到如今,林尽也猜到这被更改过的结界禁制怕是只针对他一个人。 因此他深吸一口气,望向萧澜启: “萧澜启,放手。” “你……”萧澜启微微睁大眼睛。 “听话。”林尽温声道: “放手吧。” “……” 萧澜启原本还想说什么,但他看着林尽温和坚定的眼神,终是抿抿唇,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 几乎在他放手的同一瞬间,结界黑红色的光芒缠住林尽,猛地将他拖入了那片混沌之中。 林尽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包裹住了自己的五感,他的感知有片刻混乱,不过很快,他双脚触到了实地,但却没站稳,踉跄两步后跌跪在了地上。 林尽缓了一会儿才从地上站起身。 那股吸引力在他进入结界内部后就消失了,似乎它的出现,只是为了带他来这里。 林尽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 从里面看这层结界,与方才他从外面看到的并无不同,其上依旧流转着浅浅的红色光纹。林尽能依稀从它后面看见几道晃动着的黑影,就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与他们相望。 他微微皱起眉,又回头看了眼结界内部。 抬头往上看,天空被结界的颜色滤成了一片血红,有大股大股的黑雾正从半空中的传承法阵内溢出,像是一片黑色的瀑布,一直流下来沉到地上,整片铺开,没过了林尽的双膝。 林尽眸色一顿。 他盯着那道未成形的传承法阵,抬步朝它缓缓走去。 他每一步都走得那样艰难。 他听见无数怨魂的凄厉惨叫,看见它们的影子从黑雾中凝成形、定格一瞬又彻底溃散。它们好像握住了林尽的脚踝、扯住了他的双臂脖颈甚至腰肢,似乎试图拖拽着他朝地狱中去。 林尽咬着牙驱散了那些异样感。 他依旧坚定地朝法阵走去,可等再抬眼时,他突然发现,法阵表面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发现,法阵表面那条意义不明的竖线似乎动了。 不。 准确来说,是它“睁开了眼”。 一道血红色竖眼缓缓睁开,它如血色深渊般的眼瞳似乎盯住了林尽的灵魂,令他一时竟无法挪动半分。 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 就像是另一个层次的存在自虚空中逼视你,显得自己是那样渺小,毫不怀疑对方只需一个垂眼,就能让自己立马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林尽与那竖眼对视片刻。 他似乎从深渊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那时,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法阵外圈的三圈神纹已然完整,神的气息降临,法阵爆出了强烈的光。 林尽抬手挡去那些刺眼的光芒。 不知从哪里刮起的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恍惚间,他看见法阵前的空间似被撕裂,一个熟悉的人影自其后出现。 那人身穿玄玉战甲,一头长发高高竖起,一双眼睛是如那古神竖眼一般无二的血红色。 他背后三圈神纹缓缓转动,手中破界似重新被淬炼过,压迫感比之先前,还要强烈数倍。 周遭黑雾因他的出现,瞬间朝周遭奔逃溃散去,原本桎梏着林尽的那些怨念一时竟也尽数消失不见。 林尽轻轻抿起唇。 他直起了腰。 他仰头看向了他。 而韩傲手握破界,于高处以睥睨一切的姿态垂眼望向他。 许久,他缓缓弯起唇: “好久不见。 “林林。” 第276章 迥然梦魇 虽然还是一样的人,一样的称呼,但此时此刻,听见这二字被韩傲唤出,林尽还是觉得无比陌生。 林尽眸色没什么波澜,他看着韩傲,只道: “恭喜杀神大人,得偿所愿。” “哦?” 韩傲微微挑眉: “你这声恭喜从何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林尽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心里有些哀伤: “你能回家了,不是吗?” “回家?” 韩傲重复着这两个字,神态竟似有些茫然。 不过很快,他弯起唇,笑出了声。 第579章 他笑得开怀,笑得弯下了腰,他的笑声回荡在结界内,像是痛快快活,却又带了那么一丝悲凉。 林尽远远看着他这模样,不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下一瞬,韩傲身形一闪,不过眨眼时间,突然逼近了他面前。 他伸手用力掐住了林尽的下颌。 他说出的话不像询问,不像商量,而是命令。 他说: “你这是什么表情?” “……” 林尽没有应声,只不闪不避地看着韩傲的眼睛。 韩傲像是被那目光刺痛了,他陡然拔高了音量: “你这是什么表情?!!” 林尽一时竟有些恍惚。 他好像在某个瞬间回到了十多年前的某个下午,那时一身绀宇色衣袍的少年坐在他身边,握紧拳头跟他说,他们一定要一起回家。 画面一转,眼前人面容未变,神态却近似疯狂,他掐着他的下颌,近乎偏执。 “我们不是朋友吗?” 韩傲一双眼里满是血丝,他盯着林尽的眼睛,问: “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一点不为我高兴?” 林尽不知道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谁。 他真的有些分不清了。 他只答: “我的朋友是韩傲,不是杀神。” 听见他的回答,韩傲整个人重重一震。 片刻后,他轻嗤一声。 地底瞬间刺出十余道细链,紧紧捆住了林尽的四肢。 他一惊,试图挣脱,可那些链子看着纤细不堪一击,却拥有惊人的韧劲,任林尽如何努力也挣不开。 “你想干什么?” 林尽将身上那些链子扯得“哗啦啦”直响。 他看着身前的韩傲,心里浮上一股不妙的预感: “韩傲!你想干什么?!” “我来让你看看,这一切都是虚假。” 韩傲眸底一片死寂,没有丝毫波澜: “我来让你知道,他们有多不真实,有多脆弱。” 随着韩傲话音落下,林尽看见周围的结界禁制出现了细碎的裂痕,眨眼间便碎成了千万片,彻底消失不见。 来自神级的威压瞬间扩散,林尽看见了结界外的众人。 林尽好像猜到了韩傲想给自己看什么。 他不受控制想冲过去,想挡在他们面前,他顾不上自己的皮肤被链子拉扯得刺痛,他只能无望地嘶喊: “走啊!快走啊!!!” 可是,就算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他看见韩傲抬手抽出了破界。 破界出鞘,单是带出的气浪就震得远处修为低微的小弟子们口吐鲜血站立不稳。 这一战,对于人类和天魔来说,是抗争。 对于杀神来说,却是一场不费吹灰之力的屠杀。 林尽看见半时辰前还跟他有说有笑的众人此刻个个面容凝重地扑向韩傲,他们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力量,看起来却还是像飞蛾扑火一般脆弱易碎。 是啊。 生命,原本就是这么脆弱。 韩傲背后三圈黑红色神纹如毒蛇一般卷上那些人。 林尽看见摸鱼子咬了一口鸡腿,将余下的部分全部分喂给了身下的饕餮兽。而后,他抬手拍拍饕餮兽的脑袋,饕餮兽收到命令,气势瞬间大涨,它后撤几步,而后猛地向前冲去,怒吼着为身后众人开路。 流巽咬牙点亮周身近百道符文,一道道符文如同满天星光,又一点点连成线,呼应着周遭残破的禁制法阵。 江枕风手中肃尘低吟着与天地共鸣,身后法阵与周身剑影化为一体,又如道道流光,刺向面前压迫感极强的杀神虚影。 晓云空以天冰灵根唤醒千落冰原内的天地灵气,使它们能短暂地为他所用。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林尽不那么熟悉,甚至根本不认识的仙长们。 以前,他们可能为了利益争过吵过翻脸过,但此时此刻,面临生死存亡,每人都倾尽自己的全部,只为从神手中夺得一线生机。 一时,狂风裹挟暴雪,深夜亮如白昼,数道光柱冲天而起。 林尽睁大眼睛,脸色瞬间苍白下去。 这些天,他从没有参与过他们的集议。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们不让,只以要他好好与绘生磨合为由,次次将他支到一边。 他早该猜到了。 为何向来藏不住话的萧澜启这次在他面前也能守口如瓶不透露集议内容分毫,为何流巽允许他进入,却不许他细看她布下的禁制。 原来这结界禁制,本质也是阵法的一环。 光柱冲天而起,其间灵光闪烁,青粲色火焰降临,将全部灵光集于己身。 天阶祭灵阵。 献祭阵法范围内所有人的灵力修为,短暂将力量集于一人身。 这本身是个基本不可能实现的禁术,因为几乎不可能有人类能够承受数道不同的灵力灌入体内,等待所有人的结局或是阵法反噬,或是修为尽废沦为废人,更惨烈一点,便是爆体而亡。 当初折玉用的便是修改过的祭灵阵,他当时用的也不是其他修士的灵力,而是天魔的魔纹。如今这一招再次被搬出来对付韩傲,这一回,献祭灵力的是修真界几乎全部的顶尖战力,而这些力量的载体,则是拥有凶兽传承的萧澜启。 第580章 可这一回,他们的对手也不再是当初的杀神剑主。 他们要对付的,是真正的杀神。 两团光芒相撞产生的巨响和震颤令林尽头痛欲裂,连视线都变得不再清晰。 他好像短暂昏迷了一段时间,又好像没有。 总之,等他再次睁开眼,一切已归于平静。 烟尘和破碎的灵流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从地上爬起身,低头时,他看见地上滴落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抬手抹了把鼻血就要朝那边去,可才跑出一步,脖颈处的锁链瞬间收紧,将他生生拽回去摔到了地上。 林尽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后来,他听见了什么人的脚步身。 他微微一愣,茫然地抬眼望去。 只见烟尘后隐隐约约多出一道人影。 那人影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尽微微睁大眼睛。 下一秒,一人拨开烟尘走到他眼前。 是浑身欲血的韩傲。 一阵风吹来,驱散了他身后遮挡视线的那些黑灰色尘土。 借着夜色与阵法破碎的灵光,林尽看见了远处无数倒地的尸首。 他看见饕餮兽血肉模糊倒在地上,看见流巽的团扇染满血迹,看见欲雪被冰封,看见肃尘断成两截再无光芒。 夜色几乎被这个画面染上了一层沉重的红。 林尽茫然地跪倒在地。 若不是浑身上下都在抽疼,他真要以为这是一场噩梦。 “看,林林,眼前一切皆是虚幻,就算是看所有人死去,心情也不会有一点波澜,不是吗?” 韩傲举起破界,用它沾满鲜血的剑身贴上林尽的脸颊: “我们在这里,被困得太久了,如今我救你出去,你为何不高兴?您拿到不想逃离这里?” 林尽回过神。 他偏头躲开了冰冷的破界。 上面的血腥味令他几欲作呕。 他闭了闭眼睛,沉默许久后,他叹息般道: “杀了我吧,韩傲。” “……” 韩傲面色一变。 他似是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 “我说,杀了我。” 林尽满眼绝望。 他抬眸看向韩傲: “如果杀神大人当真这样钟情于杀戮,那便麻烦你,在离开前,将我也埋葬在这里。” “你疯了?” 韩傲眯起眼。 “我没疯。” 林尽鼻底再次淌下血迹,血色衬得他皮肤惨白,亦衬得一双眼清澈坚定: “是你疯了。” “你不想回家了?” “家是什么?”林尽凄惨地笑笑: “是亲人,是朋友,是爱人,是这些情感的载体,是能让我感受到温暖和爱的地方。所以对我来说,这里才是我的家。” “可这些都是假的!” 韩傲一把拽住林尽的衣领: “都是假的!!!” “所以你为了向我证明这点,当着我的面,毁了这一切?那我现在告诉你,就算是假的,我也想继续沉溺在这片幻影里,直到死去。” 林尽抬眸直勾勾看着韩傲的眼睛。 他觉得此时此刻再说这些已没有意义,却还是忍不住问: “韩傲,我问你。跟在你身边那个男孩为你死去的时候,你痛过吗?亲手杀死柳拂心的时候,你痛过吗?如今那孩子安眠于赤霞城,墓碑上一片空白,我们不知道他的名字,了解他的只有你,可你不在乎。柳拂心现在还躺在那个小院里,死前也没能闭上眼睛,你前一秒说爱她,后一秒就置她于死地,可那处小院,是你为她准备的吧?你也想和她好好在一起吧?韩傲,你告诉我,你痛不痛,你究竟是真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游戏、一本书、一堆无关紧要的纸片人,还是在不断麻痹自己欺骗自己,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说着,林尽一双眼睛已被水雾蒙住,他抬手抓住韩傲的衣角: “你告诉我,韩傲,你这杀神,当得真的快活吗?你想要的,真的是回家吗?” “……” 听见这话,韩傲如一尊石像立在原地。 不过很快,他便后退两步,甩开了林尽的手。 “只有我是真心待你,林林。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是彼此的朋友。可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为什么你也要把我丢下?!!!” 韩傲手中杀神剑红光大盛。 在那浓烈杀意与压迫感之下,林尽看见漆黑剑锋指向了自己。 可他并没有一丝类似恐惧的情绪。 他反倒像是松了口气。 他闭上眼睛,等待死亡来临。 可在剑尖刺穿他之前,他先感觉到一股温热血迹溅上了他的脸颊。 林尽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他猛地睁眼,看见了一双青粲色的眼睛。 “你这人类……” 萧澜启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他垂眸看着林尽,抬手替他擦去脸上的血。 萧澜启指腹的温度凉了很多,但触在林尽心上依旧滚烫。 他皱皱眉,像是责备,却又不大忍心。 破界自他魔心抽离。 大股鲜血自他心口涌出,流到了林尽身上。 他感受到萧澜启的重量,他听见他声音微弱,伏在自己耳边,几不可闻: 第581章 “没有本尊的允许……不许擅自寻死了。” 第277章 冥冥有定 “萧澜启……” 萧澜启全身的重量都在林尽身上,他靠在林尽的肩膀,洒在他颈侧的呼吸也逐渐微弱。 林尽颤着抬起手,轻轻抱住了他,却摸到一手温热的血。 痛感再次淹没了他。 他不懂,他不明白,明明被破界刺穿的是萧澜启,为什么痛的却是自己。 “对不起。” 蒙住林尽视线的水雾终究汇聚成眼泪自他眼角滑落。 他忍着钻心蚀骨的痛意,一遍遍重复着: “……对不起。” 不知是不是林尽的错觉,他感觉,肩膀上的萧澜启似乎一点点变轻了。 他茫然地睁眼,只见他竟从指尖开始一点点化为粉尘,被周遭轻缓的风带去天空,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粉尘从林尽指间穿过。 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如此真切地意识到,他留不住任何东西。 林尽茫然地抬起眼。 清晨第一缕光刺破夜色,微微映亮了他眼前的一切。 原本纯白的雪原不知何时被染成了红色,头顶天空阴云滚滚,沉重到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入目,是成片的尸体。 有黑红色的雾气缠绕在那一具具尸身上,生生将千落冰原化为人间炼狱。 萧澜启在林尽眼前化为了烟尘,与天空和大地融为了一体。 林尽迷茫地蜷起手指,握紧了他最后的痕迹。 他试图留住点什么,可等再张开手指,他手中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有被自己指甲掐出的血痕。 “对不起……” 林尽脸上泪痕与血痕交错,他攥紧手指捏住自己心口处的衣料,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他在想,眼前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变成这样? 他在想,是不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和韩傲莫名其妙穿来,这些人就不会死在这里,这世间不会有什么杀神,他们也不会遇见这种劫难,更不会如此惨烈地死在这里。 是他的错吧。 都是他的错吧。 林尽大口大口呼吸着。 恍惚间,他听见了铁链断裂的清脆声响,韩傲垂手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拖起身,半拖半拽地带往前走去,去亲眼看看那片尸山血海。 “你放开我……” 林尽试着挣扎,可使出的力道在韩傲那里却显得微弱到有些可怜。 眼前血色愈发浓郁,他扭过头,可韩傲却掐住他的下颌逼他面对这一切: “来,睁眼看看,林尽,睁眼看看他们有多脆弱。” 林尽难受到发不出声音。 他看见一片破碎的粉紫色衣摆,看见断裂的肃尘剑,看见被血雾吞噬的一抹缟羽色身影。 他还看见,一把斜插在地上的唐刀。 韩傲将他扔去了地上。 林尽跌跪在地,他稳住身形,趴跪着向前一段,将那把唐刀抱进了怀里。 起先的麻木后,浓烈痛意缠上他的身体,叫他忍不住蜷起身体趴伏在了地上。 “这么痛苦吗?” 韩傲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凉凉地勾起唇角: “林尽,这世界不过是一场幻梦。他们,还有他,不过是一群纸片人。你确定,你真的要陪他们一起死?” “我从来没把他当什么纸片人。” 林尽抱着那把唐刀,双眼几乎失去了焦距。 他深吸一口气,茫然地望向头顶的阴云,喃喃道: “他们是我的家人。 “他,是我的爱人。” 林尽握紧唐刀的刀刃,刀锋在他掌心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他也不觉得疼,又或许是已没有任何一种痛感能比得过他心中痛楚。 他的血流过唐刀刀身,随着血痕蔓延,点点莹白星光飘出,自世间万物,汇聚于林尽身侧。 他逐渐被莹白色的光芒包裹。 片刻后,剧烈光芒自地底穿出,它们穿透林尽,和天边日出一起,彻底驱散了雪原阴沉的夜。 林尽的长发和衣摆随风乱舞,他感觉大股大股的灵力灌入他的身体,他被狂风吹透,他感受到了天空与大地的呼吸。 他听见有人在天边吟唱不知名的歌谣。 歌谣空灵悠扬,随着旋律,他身后浮出一圈莹白色纹路,他身周光点慢慢汇聚成型,补齐了另外两圈神纹的空缺。 歌谣在三圈神纹成形后陡然到达高潮。 那是世间万物在恭贺新神的诞生。 头顶阴云瞬息散了个干净,初晨阳光将世间万物染上一层温暖颜色,狂风吹起雪原浮雪,代替雪云,在世间吹起一场无根暴雪。 绘生无召自出,悬于林尽身前。 林尽抬眸看着它,缓缓抬手,将它紧握在了手中。 我有一笔,可绘山海,亦可绘浮生。 他寻见了自己的道。 可那又如何呢。 林尽感觉自己的道心隐约有碎裂趋势,他浑身灵流暴走,那些冲撞的力道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头痛欲裂,他没有精力去思考任何事。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自己握住了力量,哪怕只有短短一瞬,那也要倾其所有,护住这个世界,将凶手,将故友,将这个最大的威胁,彻底带走。 第582章 歌谣的节奏逐渐变得急促有力,林尽握紧手中笔,道道符文随他心念而成,没有一丝犹豫朝韩傲打去。 漫天符文似是化成了一场莹白色的光雨,韩傲抬剑去挡,明明同为神级,他却显得如此吃力。 林尽没有察觉到那一丝异样,他只随着歌谣的节奏,攻击愈发迅猛。 韩傲落了下风,很快便招架不住。 他周身血雾被打散,又一道符文击中他心口,他整个人僵硬一瞬,随即猛地吐出口血。 他皱皱眉,在短暂的停顿后,再次握紧了杀神剑。 见状,林尽第一圈神纹光芒大盛。 莹白色神纹缠住绘生笔,将其化为一把通体莹白的长剑。 林尽被神力贯穿,他还没有习惯这种力量,他只下意识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剑。 痛苦、愤怒、无力、哀伤…… 各种浓烈情绪裹挟着他,终化为浓烈杀意,令他刺出了这一剑。 当歌谣达到最高点,莹白如玉的长剑也贯穿了韩傲的心口。 林尽重重一怔。 他缓缓垂眸。 他知道,这一剑,韩傲是能避,也能接的。 可在那之前,破界突然碎裂成千万片,自他手中消失。 天边的歌谣突然停滞,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插入韩傲心口的长剑突然消散,只余林尽手中的绘生笔。 林尽抬眸看向韩傲的眼睛。 而韩傲望着他,竟轻轻弯起唇,笑了。 林尽听见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茫然地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一层看不见的结界出现了细碎的裂痕。 后来,结界彻底碎裂,露出了其后大亮的天光。 同它一起破碎消失的,还有半空中始终漂浮着的传承法阵。 林尽听见一声苍老嘶哑的叹息,而后法阵上的红色竖眼缓缓闭合,它的颜色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不见。 随着结界碎裂,林尽看见雪原上成片的尸体逐渐淡去,他看见杀神血雾消散,看见千落冰原重归纯白。 他还看见结界外那些熟悉的人。 江枕风、晓云空、摸鱼子、流巽、落烧、千骨如音、花南枝,还有…… 萧澜启。 他们站在风吹雪间,远远望着他,每一道关切与目光都那样真实。 林尽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茫然回头,可还不等他问出口,韩傲先吐出口血,自空中跌落。 人跌入大雪,渺小得像是纯白中砸进一粒尘埃。 雪自他身下蔓延开来,染出一片刺目的红。 林尽走到他身边。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韩傲,脑中一片空白。 “都是……假的?” 听见这话,韩傲轻笑一声: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能分辨?我不能,你也不能。” “……” 林尽脱力般跌跪在地。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只觉得好累,好疲惫。 他仰头望着湛蓝天空,片刻后,他忽觉自己小臂传来些许异样。 他微微一愣,抬手掀开衣袖,便见一道莹白色光芒自他袖中飞出,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看见它,林尽目光一顿,缓缓睁大了眼睛。 当年,他在烟雨山荒坡遇见过一位仙人,那仙人在他的手臂留下一串符文。 昨天为止,他都不知那串符文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算是神明,看见它后也无法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只能答一句模棱两可的“机缘”。 现在,林尽却懂了他们的意味深长与欲言又止。 很早之前流巽就告诉过他,修士的本命符只有自己能绘,也只有自己能懂。 而此时此刻,这道曾经晦涩难懂的符文落进林尽眼里,每条笔画的走势都令他那样熟悉。 天边的歌谣再度响起。 这次,它的旋律轻柔许多,像是将一个漫长故事娓娓道来。 林尽瞳孔微颤,眸底被符文微微映亮。 溯生。 ……它是溯生。 神阶溯生。 第278章 洪流一粟 莹白色的符文漂浮在林尽身前,某一瞬间,他懂了它的全部含义。 他能感受到,溯生散发的气息柔和,似是一个温柔的邀请。 他微微一愣,下意识抬手,用指尖碰到了符文的表面。 下一秒,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他,用一股温和但不容拒绝的力道,猛地将林尽的灵魂拽离了他的身体。 林尽只觉自己的意识变得模糊,浓重的失重感袭来,他好像被人用力抛到了空中,又轻飘飘落下。 周遭画面在他眼前飞速倒退,化成一片片彩色流线,路过他的身侧,他的速度超越了时间,他在千万年间穿梭,最终回到了原点。 画面猛然定格。 天地混沌,洪荒初启,天魔横行。 拥有青粲色双眸的巨兽立于山巅,一声兽嗥,万兽俯首。 后来,世间浊气越来越稀薄,天魔族群没落,当初无比辉煌的四大凶兽相继陨落,连梼杌也奄奄一息躺在了荒原之中。 它趴伏在地,气息轻缓,再抬眼,它发现面前多出了一道莹白色的虚影。 “……” 梼杌睁着那双青粲色的眼睛,望着面前的影子,开口的嗓音嘶哑。 第583章 它以天魔古语询问: “你是何物?” 令他惊讶的是,对方竟能听懂它的语言。 而梼杌虽然不懂那人在说什么,却意外发现自己竟能够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 “我只是个偶然坠入此间的外来者。” 梼杌仔细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 后来,它道: “我感受得到,你身上有我的气息,你与我之间,似乎隐约有某种联系。” 梼杌青粲色的眼睛映着他的影子: “你到底是谁?” “我与你没什么关系,非要说的话,与我相识的,算是是你的后人。” 虚影说的话令梼杌有些意外: “后人?” 它轻嗤一声: “天魔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我又哪里来的后人?” 虚影却十分自然答: “天魔不会灭亡,你和你族人的力量,会世代传承下去。” “不可能。难不成你比我更懂我的种族?” 梼杌斩钉截铁道: “天魔是自混沌中诞生的种族,天生天养,无法靠繁衍延续力量,你倒是说说,我们的力量,要如何传承?” “魔纹。” 虚影下意识说出二字。 这话出口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怔住了。 “魔纹?那是什么,闻所未闻。” 梼杌从未听过这个词。 眼前的虚影像是陷入了沉思。 不过很快,它见面前虚影抬起了手,在梼杌诧异的目光下,那影子竟调动了自己的神纹: “你可听说过神纹?” “神纹?便是朱雀小儿用来打败我的东西?” 梼杌爬起身,将脑袋垫在前爪上,半睁着眼睛看面前小小的影子: “见过。” “用符号的特殊排列组合来存储力量,便能成神纹。若我说我可以用类似的方法帮你们天魔一族创造魔纹,你当如何?” “……” 梼杌耳尖动了动: “你有神纹,你是与朱雀小儿一道的家伙,你该与我敌对,我为何信你?” “因为世上不能没有天魔。” 虚影仰着头,像是直勾勾望着梼杌青粲色的眼睛: “若没有了天魔,时间浊气清气平衡会被打破,一切重归混沌。而且……” 他顿了顿: “如果天魔的路停在这里,我会失去我的爱人。” “爱人?” 梼杌歪了歪脑袋: “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 再开口时,虚影语气带了分笑意: “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听不懂,定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吧。” 梼杌打了个哈欠: “那么,你帮我守住天魔的未来,你想让我用什么同你交换?” 虚影思索片刻,道: “我要你的力量。” “?” “我要你把你的力量封在魔纹之中,等一个人。” “你的爱人?” “是。” “有趣。” 梼杌耳尖微微耷拉下来,他用尾巴扫了扫那影子: “你倒是说说,为何?” “因为他是一只特别的天魔,他或许,能改变天魔的未来。” 虽然眼前的虚影很奇怪,但梼杌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应了与他的交易。 那古怪影子为它想出的法子很妙。 他创出的魔纹传承会藏在混沌之中,待到寻到合适的气息便自主选择对象降临,表现方式便是在天魔身上烙下印记,今后得到传承的天魔发动力量也是以魔纹做媒介。这与神纹极为相似,而待到天魔身死,他们的身魂会归于大地,魔纹则重新回到混沌,等待下一位主人。 这种传承方式实在太过完美,只要天魔还有一位后人,他们核心的力量便永远有载体,永不会消散。 那虚影替其他天魔们刻下魔纹,最后才轮到梼杌。 梼杌依旧懒洋洋枕着前爪,垂眸看着小小的他: “这世上的天魔那么多,未来只会更多,我要如何知道,哪位是你选中的人?” 虚影却没有告诉它具体的人选,只道: “你会看见他的。” “哦?” “未来,如果感知到令你觉得特别的天魔,就把传承给他吧。那就是我挑中的人。” “你说得这样模糊,若我选错,你可得怪我了。” “不会。” “这么肯定?” “嗯。” 虚影语气温柔,缓缓道: “我相信你的眼光,也相信他。” 奇怪的、拥有神纹却还要帮助天魔的人走了。 梼杌趴在原处,等待着自己的生命走向尽头。 在那之前,他感受着天地愈发稀薄的浊气,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因此他用最后的力量劈开一道深崖,将大地分开一部分,以身为核,驱赶清气保留阴气浊气,使浊气能在此正常流转。 做完这些,梼杌也走到了终点。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到了那个拥有神纹的奇怪人类说的话。 那家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能够改变天魔命运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梼杌闭了闭眼睛。 他在自己的魔纹上添了一道刻印。 第584章 “启”。 开创之意。 我将我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给你,无论你是谁,希望你能带领族人,开创一个新的盛世。 和你那位奇怪的爱人,一起。 - 时间再次向后推移。 天魔领域初启,天魔族群没落,却至少有了传承下去的办法。 后来,人类出现了,那些如小草般脆弱的生命用自己的方式慢慢壮大,他们找见了自己的道路,也有了见证天道的资格。 再后来,杀神疆梧现世。 以朱雀为首的众神打破规则降临人世,却也只能与疆梧勉强战个平手。 正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他们察觉到周遭多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谁?” 朱雀眉目一凛,男女两道声线重叠,听起来诡异至极。 烈火裹挟玄冰刺出,却被一道神纹拦下。 朱雀一愣,定睛望去,见是一道莹白色的虚影。 “你是何人?” 眼前的虚影来自于神没错,可朱雀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样一位神祇,更没听说过谁有这样纯粹的神纹之力。 虚影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道: “你们可是在找对付疆梧的方法?” 朱雀微一挑眉。 他还是怀疑此人身份,却暂时将疑惑放在了一边,只微微扬起下巴道: “如何?” “将目标放在他的剑,和他的心神吧。那把破界有古怪,里面藏着一只擅长蛊惑人心的剑灵。剑灵凶残,疆梧只是代它行事的傀儡,他心神不稳,且所有力量都来源于那把剑,只要从这两点切入,总能寻见办法。” 朱雀略作思索,皱紧了眉: “你怎么知道?” “……” 虚影沉默片刻,只答: “我有个朋友,走上了与他相同的路。” 有了那古怪虚影的提醒,朱雀等人很快寻见了击败疆梧的办法。 他们将疆梧斩于剑下,并封印了那把古怪的破界。 人世灾祸告一段落,只是,在离开人世前,朱雀望着人世天地,若有所思。 身边人瞧见了他的异样,只问: “怎么了?” “吾在想,那白色虚影的话。祂说祂有个朋友走上了与疆梧相同的路,是什么意思?” 朱雀心里总觉得不大安稳: “吾有个不切实际的猜测,你说,祂是否来自未来?” “未来?”同伴诧异道: “就算他是神祇,你可曾听说过哪位神拥有回溯时间的力量?” “……” 朱雀摇摇头。 但最终,他还是道: “现在没有,未来却不一定。无论如何,多留一手准备总没有错,我们辛辛苦苦护下的人世,不能再次毁于杀神之手。” “那你打算怎么做?” 一道赤金色与冰蓝色交缠的灵力注入悬焱山口,力量层层灌注,储存在悬焱山内部。为了使悬焱山能够承载这丝神力,朱雀改变了悬焱山的结构,在其内留下了一道阵法,用每年岩浆起落潮汐,来维持冰火两种力量的平衡,而所有误入其内的生命,都会因此地朱雀赤火与玄冰交替之势,被淬炼成最纯净的模样。 “吾想分出一缕神魂,留下一道传承秘境在人世。待到未来,真有灾祸降临,吾虽不能出手相助,却能把机会留给那些后辈,将守护家园的力量,交在他们手里。” - 众神与疆梧一战令世界满目疮痍。 缩在山缝里躲过一劫的小男孩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最爱的山脉化为一片火海。 不过很快,他看见一片莹白色灵力抚平了烈火,他躲在石头后面,看见他驱散了山间那些恐怖的焦黑,短短几息就令那些被火焰烧焦的植物重新拥有生命。 男孩看得入了迷,直到那虚影微微歪头看向他,问: “在看什么?” “没!” 小男孩一激灵,他赶紧从石头后面出来,朝虚影鞠了一躬: “谢谢你救了这些树木花草!” “哦?” 虚影似乎带了些笑: “你喜欢它们?” “嗯!” 小男孩点点头: “我喜欢植物,也喜欢动物,我喜欢这些生灵,如果可以,我真想一直和它们在一起。” “你可以。” 虚影温柔地应了他的话。 后来,他微微仰头,深深望着眼前的山河,似是有些感叹: “原来,蓬莱这么多年以前,就已这样美。” “……” 小男孩好像没听清他的话。 他眨眨眼,问: “您说,这片山叫什么?” “?” 虚影微微一愣。 不过很快,他冲男孩笑了笑: “它叫,蓬莱。” 第279章 如鲠在喉 烟雨山荒坡爆出一大团青色光团,少年看见黑雾形态莫测虚虚实实,听见兽类的粗重吐息撼天动地。 少年只觉自己的灵魂与肉.体都要被这火焰点燃,可下一秒,周身热浪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润至极的灵力气息。 少年微微一愣,试探似的睁开了眼。 微微抬眸,目里闯入一道虚幻的白色光影。 那道虚影瞧着像个清瘦的年轻男子,祂周身被莹白色光芒拥簇着,少年看不清祂的模样,但他感受着祂的气息,只觉有股没来由的亲切熟悉感。 第585章 少年不合时宜地出了神,也是那时,虚影回头“看”了他一眼。 而后,祂缓缓抬手,很轻很轻地抚上少年的发顶。 少年只觉有股温和力量从那人掌心流淌至自己四肢百骸,一点点治愈了他的伤。 他茫然地睁大眼,又见那人望向另一边的巨大兽影。 方才几乎把少年碾成泥的火焰威压此时在祂面前像是可随意把玩的林中叶指尖花,祂驱散了火焰与雾影,而后用灵力从黑雾中心托起一团小小光球,将它放进了少年怀里。 “拿着。” “?” 少年下意识抱住那团光球,又仰头看看那道清瘦的人形。 他抬手想抓住那虚影的衣角,却在虚幻白光中扑了个空。 “神仙,你……我……你机缘是不是给错人了?我就是个恰好经过的路人甲,没气运没前途,我建议您再稍等一会儿,真正的气运之子正在赶来的路上……” 少年语无伦次地连说带比划,可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听“殒神”轻笑一声,而后是一句意味不明的: “……原来这么傻。” “?” 少年有些茫然,但还没等他解释,“殒神”便再次开口: “给你的不是机缘。” 祂略一停顿,语气淡了些: “是命数。” “?” “我知你非此间人,但命数如此,往事既已定,来者尚可追。” “……” 听见这话,少年心脏停了一瞬,而后倏地狂跳起来。 他语气有些急切: “您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那,那您知道我怎么才能回原来的世界吗?我还能回去吗?我需要怎么做?” 可在他问出这话后,“殒神”虚影也静默了下来。 祂许久没有声音,只微微低着头,像是在凝视少年的眼睛。 过了很久,等到眼前莹白光影开始从边缘处逸散,等到少年以为这个问题再无法得到回答,面前的人影才再次开了口。 祂没回答少年的问题,只是没头没尾地道来: “送你一句诗。” 微微一顿,“殒神”再次抬手,指尖对着少年虚虚划过一道,语气似有喟叹: “浮生梦尽凝雨至—— “今日方知春是春。” 到这一刻,林尽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诗的含义。 以前,林尽一直以为,自己的存在是个意外,走到如今这一步也是误打误撞,是自己影响了所有人的命数。 可直到如今,他才恍然明白,原来他没有改变任何事。 一切,从最开始就是命中注定。 眼前,年少的他有些茫然: “我怎么听不懂?” 林尽回过神,冲他笑了笑。 他看看他,又看看他怀里熟睡的小狗崽。 他抬手让他睡去,边叹息般道: “总会懂的。” 说罢,林尽召出绘生笔,寥寥几笔,绘出那道神阶溯生符,将它留在了少年的小臂上。 做完这些,林尽将少年送回了寝舍。 时间再次朝后推移。 事到如今,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可林尽还有一事不解。 他随着时间流动一路向前,他看见了自己一路走来的全部故事,最终画面定格在了潇湘关。 林尽手中剑与韩傲的破界相撞,巨大冲击令天地都跟着震颤。 那一剑的结局,是两败俱伤。 漫天飞雪与冰霜粉末中,韩傲站在了林尽身前。 他道: “林尽,我们做个交易吧。” 听见这话,林尽只觉自己记忆中有道弦,猛地崩断了。 他整个人一僵,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打开了心底尘封的匣子,曾经被他忘却的记忆喷涌而出。 他记得韩傲站在他面前,同他说: “我带你回明烛天,你不是想帮你身边那个天魔成事吗?我带你去找萧澜承的秘密,我用整个明烛天作为交换,跟你换未来的井水不犯河水。我会接应你在明烛天的所有筹谋,会在萧澜承手里保下你,而作为交换,拿下明烛天后,我要你们正道,再不纠缠我与柳拂心。从此世间没有寒鸮与杀神剑主,这个交易之后,我保杀神剑永不出鞘,如何?” 林尽有些不解,他皱皱眉: “我记得你说过,你只想成神,只想回家。” “是啊。” 韩傲勾起唇: “可我又改变主意了,我突然想赌一把。” “赌什么?” “当然是赌最可笑的东西。” 韩傲像是自嘲般笑了笑,叹息般道: “赌真心啊。一剑换真心,我是不是很敢?” “……” 听见这话,林尽沉默片刻。 半晌,他轻笑一声: “那我,也想赌一把。” 在方才那一战中,林尽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改变。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自己身后出现的神纹,略作思索后,他便明白了,他的道并不是生命与守护,他的道,叫做羁绊。 为羁绊而战。 为羁绊而死。 为羁绊而生。 那圈神纹代表着,他悟了自己的道,他已半只脚踏入神位,成神,只是迟早的事。 可这是林尽想要的吗? 这不是。 第586章 他甚至觉得,羁绊此道,当真荒诞。 神明不可干涉人间事,若成了神,他便要远离他身边那些重要的人,从此死生不复相见。 可若刻意不成神,他便无法尽心守护身边人。 因此,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封住了自己这段记忆。 正如他所说,他要赌。 他应了韩傲的交易,他要跟他回明烛天,但他了解萧澜启的性子,为了避免自己封住记忆后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事,他给千骨如音留下了印信,要她向萧澜启瞒住自己的生死与行踪。 他解决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不确定因素,所以放心地封住了自己的记忆。 他有自信,就算失去记忆,也能按照原计划的路往前走。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还是太信任韩傲了。 韩傲毁约了。 - 狂风裹挟着雪粒扑在林尽身上,林尽猛地回神。 一阵浓烈心悸袭来,他忍不住捂住了胸口。 眼前,溯生缓缓消散。 他被溯生带着回顾了往前千万年,再一睁眼,却还在这个瞬间。 “你故意的?” 林尽那样聪明,他容易就能推测出一切: “你故意将我推到对立面,故意用幻境演了那出大戏,故意逼我成神?” 林尽根本不想悟道,更不想成神。 他不想离开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爱人,所以他才会选择豪赌一场,选择忘记自己的“道”,选择在完全未知的情况下面对危机四伏。 可他没想到,韩傲从一开始就掐灭了他赌赢的可能性。 “为什么?” 林尽看着双眸开始涣散的韩傲,艰难地问出三个字。 而听见这话,韩傲一怔,而后,竟扬唇笑了。 他笑着呛咳两声,大股鲜血自他唇齿间溢出。 后来,他叹息般道: “林林啊…… “你就当,是我在报复你吧。” 第280章 返璞归真 韩傲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杀神这条路。 后来知晓自己被骗,知晓柳拂心和寒鸮是同一个人,知晓柳拂心在自己面前的温柔眼神全是因为另一个人的命令后,他便愈发厌恶自己了。 他厌恶自己蠢笨,厌恶自己这么晚才看透这一切,更厌恶自己就算知道了真相,却还是挣扎着沦陷。 那时,他无比认同萧澜承说的话—— 爱是毒.药。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直到今日,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他杀了太多人,他手上沾了太多血。 他只能一遍遍麻痹自己,告诉自己,眼前一切都不是真实,那些人是只是书中的纸片人,没有自己的命运与灵魂。 真实是什么? 是吵吵闹闹的室友,是怎么赶也赶不完的作业,是自己奇形怪状的建模,是爸爸妈妈的关心与唠叨。 他用这些话将自己灌醉了。 可在同时,他却那样矛盾地爱着柳拂心,就像爱着一个真实鲜活的人一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摇的? 大概是从烟雨山那一战,彻底魔化的折玉凑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道: “小子,别被它控制。 “我替你杀了那只剑灵,今后的路,你自己走。” 韩傲觉得很可笑。 他都已经屠了剑心派了,他都已经拿剑对着他了,折玉不该恨他吗?不该咬牙与他同归于尽吗?他为什么要和他说这种话?为什么要给他机会?他难道不怕他和剑灵是一路货色,不怕他摆脱剑灵后狂性大发,宰了这世上所有人? 韩傲想不通。 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从那之后,韩傲就好像一直在撒谎了。 在柳拂心面前扮演一个被骗得团团转的傻子,在萧澜启面前扮演一个忠心的下属,在林尽面前扮演一个冰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嗜血恶魔。 他想回家吗? 他当然想。 他做梦都想回去,想回到曾经那样枯燥却安稳的生活。 他也知道,成了杀神就能回去。 可就像林尽说的,等他成了杀神,他还回得去吗? 韩傲也不是没想过留在这里。 和林尽的交易、给柳拂心搭的那座小院,是他给自己,也是给这世界的最后一次机会。 可能还是对自己那场赌局不够信任吧,在发现林尽封了自己的记忆后,韩傲大概猜到了林尽想做什么。 所以,他又给自己铺了一条后路。 他知道,走到如今这一步,自己已经没了活路。 他也注定成不了杀神。 他可以用自己那套纸片人理论杀掉所有人,可唯独杀不了林尽。 可杀神传承试炼的最后一重,偏偏就是林尽。 韩傲倦了,他真的倦了。 所以他将林尽拉入了结界,用杀神神纹,给他造了一场梦,一场如现实一般无二的梦。 他本该在这里杀死林尽,成就杀神之位。可临到头,他又觉得,这不是自己喜欢的,这个结局实在太过无趣。 潇湘关那一战后,他看见了林尽的神纹,猜到了林尽的道。 所以,他从林尽和他一起回到明烛天之后就开始铺路,他要推林尽到对立面,他要逼他到绝境,他要他亲手杀了他,他要他成神。 第587章 他和林尽,总得走一个吧。 他用自己为饵,换林尽走到这一步。 可现在,林尽成了神,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呢? 看来,他还是不够聪明。 他还是猜错了。 韩傲闭了闭眼睛。 “林林啊……你就当我在报复你吧。” 他对林尽有恨吗? 细细算来,当然是有的。 他恨林尽背叛了自己,恨他如此迷恋这里,恨他能被这些人真诚对待。 而自己没有一点归属感,他得到的,只有利用与欺骗。 所以,就当他是在报复他吧。 成神吧,离开你爱的地方。 或者…… “回家吧,林林。” 韩傲用尽浑身力气,握住了林尽的手: “……回家吧。” 林尽感受到他掌心冰凉的温度。 他知道韩傲没有力气,所以自己握紧了他的手。 林尽眼眶酸涩,他紧紧抿着唇。 后来,他看见韩傲像是有话要说。 他微微一愣,下意识俯下身,凑近了他。 “替,替我……” 韩傲吐字已经彻底模糊,几乎只剩了气音,但他还是用尽浑身力气道: “我……给他……” 林尽很努力很努力才听清了他的话。 瞬间,他好不容易才忍住的眼泪如雨滴砸落下。 他听见韩傲最后一句话。 只是一句简单的: “他……他叫……三……七。” 你还记得那个为你而死的少年吗?他的墓碑一片空白,了解他的只有你,可你不在乎。 他叫三七。 韩傲的手自林尽手中滑落。 林尽攥起手指,他伏下身,肩膀微微颤抖着。 后来,抽泣变成嚎啕大哭,他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堆积在体内的情绪彻底爆发,他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该恨韩傲的。 恨他杀了那么多人,恨他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恨他逼迫自己走到如今这一步。 可感情这种东西,哪是说恨就恨,说好就好的。 这世间没有纯粹的爱恨,没有纯粹的好坏,更没有纯粹的对错。 人生漫长,不过就活几个瞬间。 恰好在这个瞬间,林尽想这样做。 林尽的眼神在湿漉水雾间瞬间变得坚毅,他抬手,猛地将绘生倒插入身前的雪地。 他抬手结印,牵动身后三圈神纹注入绘生之中,再以绘生过渡,引出韩傲濒临消散的魂魄。 他用自己三圈神纹包裹住韩傲的魂魄,随后抽出绘生笔,寥寥几笔下去,狂风骤起,他的长发和衣摆随风狂舞,他额角青筋暴突,眼中也逐渐漫上血丝。 神纹在强烈震荡下出现了细碎的裂痕。 林尽咬紧牙关,却还是没能忍住齿间那声痛呼。 空间被他还用得不熟练的神力生生撕裂开来,在空间裂缝前,林尽猛地吐出口血。 他颤抖着抬起手,捧住那团魂魄。 神纹包裹着它,替他抹去了那些痛苦的记忆,将时间定格在了一切还没发生的那一年。 如果顺利。 如果顺利…… 明日,韩傲再睁开眼,面对的便是他那念念不忘、熬了一个通宵还没做完就不小心睡着了的作业。 他会接到妈妈的电话,问他这周想不想回家。 会继续被爱包围,做一个他梦想着成为的、无忧无虑的他。 光团脱离林尽的掌心,慢慢漂浮到空间裂缝前。 和很快,一道神念探出,挡住了那光团的路。 林尽微微一愣,抬眸望去,朱雀虚影在空间裂缝中凝视着他: “你想好了吗?” 男女两道声线重叠,朱雀叹了口气: “舍弃神纹,护他入空间裂缝,你走过的路,你悟的道,便都不作数了。你将作为堕神留在人间,再想成神,便绝无可能了。多少人向上攀爬,做梦也想到达你今日的成就,可你却要放手舍弃这一切,去帮死在你手里的、血债累累的杀神候选人,完成他的夙愿?林尽,这就是你一路走来,想要做的选择吗?” “……” 林尽微微一愣。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远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容,他们不知为何没有上前,只站在那里,远远注视着他的一切。 林尽一路走来,见证了很多很多了故事,拼拼凑凑下来,他曾经单薄的生命,竟也有了不错的结局。 他喜欢那座雾气蒙蒙的山,喜欢做菜,喜欢帮摸鱼子喂鸡,喜欢听流巽讲道理,喜欢和花南枝打打闹闹,喜欢逗晓云空,喜欢和江枕风一起看雪。 他喜欢他的小狗,喜欢萧澜启。 他喜欢这里的一切。 此时天已大亮,温柔的阳光洒在雪原上,映出一片细碎的光。 千落冰原迎来了千年以来第一个晴天。 阳光照在所有人身上。 林尽擦干净了自己脸上的血痕和泪痕。 他听见风的轻吟。 在温柔的阳光下,他冲他爱的一切,弯唇笑了。 【正文完】 第281章 皆付笑谈 “话说那场成神之战,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杀神韩傲手持一把破界,猛地刺向旧友心口,大喝一声……” 第588章 修仙界与凡世交界处某个不起眼的小城镇内,说书先生在台上声情并茂地讲着当年那场轰动一时的神战,台下观众聚精会神地听着,时不时拍手喝彩。 中途进来两位客人,看客们也没太在意,只有小二点热情迎了上去。 那二位男子一位面容清秀,着一身碧山色衣袍,周身满是令人舒服的柔和气质。 另一位人高马大,小二看不清他的模样,因为他面上遮了只斗笠,黑纱垂下来遮住他的脸,看起来就像是话本里行走江湖的怪侠,尤其像现在正在说书先生口中打架的那位杀神。 小二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打了个哆嗦,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引着这二位去了二楼雅间。 雅间门关了又合,萧澜启揭下头顶斗笠,露出一张臭脸。 “明明现在人类和天魔已经相处友好,你为何还要我戴斗笠?嫌我站你身边丢人不成?” “没有。” 林尽哄着他: “虽说在咱们的共同努力下,修仙界和天魔领域已经解开了通行禁制,但那也是修仙界,大家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尊主,不会觉得害怕。可我们现在靠近凡世,说好了低调行事,可你偏偏长了一张高调的脸,我担心这里的人类不适应,当然,更担心你不高兴。” “你就会哄我开心。” 话是这样说,但萧澜启唇角微微上扬,显然是有被哄道。 不过很快,他抿抿唇,又道: “我总有一日要放把火将你们那烟雨山烧掉。之前说好重建了烟雨山就放你自由,结果山好了,流巽撂挑子不干了,他们无人可用,非让你顶上东离门主的空缺,他们倒是省事了,浪费的却是我与你的时间。” 正如萧澜启所说,烟雨山重建完毕后,晓云空接手了掌门之位,原本一切都很合理,流巽却突然毫无征兆地辞去了东离门主的位置,自己挽着小姐妹见桃,说是要去游山玩水,再不关心俗世纷争。 她走得倒是轻巧,只是苦了林尽,原本答应了萧澜启事情结束后就陪他去他送他的小岛长住,却因为这些事被推后了这么多。 “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呢。” 林尽往他口中塞了块糕点: “快来,尝尝这家做得好不好吃?吃完了还要赶路呢。” 萧澜启乖乖嚼一嚼,评价道: “没你做得好吃。” 待到把这口糕点咽下去,他又道: “赶什么路?白骨精大婚何须赶路?要我说,还是不去的好,直接回家罢了。” “那可不行。” 林尽给自己和他倒了茶: “这次大婚很重要,咱们的目标不是让天魔改掉旧习,试着接纳情感和爱吗?如音大婚,你这个做尊主的不去像什么样子?若连你都不去,又要如何改变魔族根深蒂固的观念?” 萧澜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他其实一直明白这些道理,他就是单纯嘴硬,也是单纯想听林尽哄他。 他坐在林尽对面,觉得离他太远,索性贴到他身边去,环住了他的腰。 “咱们也可以办一场大婚。” 萧澜启亲亲他的脸颊,又亲亲他的唇: “为什么咱们不能有?” “不是不能有。” 林尽抬眸望着他,轻声道: “我已经为你穿过一次婚服了。有那次,就足够了。” “不够。” 这样近的距离,萧澜启与他对视片刻,实在忍不住低头吻住他的唇: “我想天天和你成婚。” “……” 林尽被他抱在怀里吻,这家伙也不知从哪学的,次次都能吻得他浑身发软脑袋放空,实在可恶。 林尽的呼吸有些乱了。 待到快要招架不住时,他才推开他: “我都不忍心揭穿你,你是想天天成婚吗?难道不是想天天做那事?” 萧澜启理直气壮: “成婚不就是要做?” “那你现在的频率跟天天做……不,天天成婚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 萧澜启又贴了上来,贴在他耳边小声道: “昨晚就没有。我想要你。” “你……” 林尽以前以为,求偶期就是天魔的发.情期。但后来他发现他错了,错得离谱。 因为他家这位好像天天都在发.情,一点不会腻也不会累,林尽实在招架不住。 “注意场合,萧澜启。” “哦。” 萧澜启应了一声,又道: “旁边有家客栈。” “跟你进了那门,后天前我还出得去吗?你脑子里能不能不要成天想那些事?再提一个字,未来两个月都分房睡。” 林尽实在无奈: “听故事吧,好吗?这不,讲你呢。” 受到威胁,萧澜启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他。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楼下说书先生讲故事: “杀神惨败在小林仙君剑下,阴云尽散,正是因为这场神战的胜利,以及明烛天现任尊主的鼎力支持,才有了我们人间如今的和平繁荣!” 故事讲完,台下一片掌声。 可等到掌声渐弱,台下插进一道声音: “明烛天尊主?那个萧澜承?” 旁边有人嗤道: “什么萧澜承?早没了!如今那位可是大名鼎鼎的梼杌传承萧澜启!” 第589章 “哦……”那人顿了顿: “那这个小林仙君又是谁?从未听说过。这是你编的故事吧,就这么个不出名的人,能与杀神一战?还赢了?” “事实如此!” 说书先生捋着胡须,不服气道。 那人却来了劲: “怎么,你亲眼见证过这场神战?” “呃……没有。” “那你身边人见证过?” “也没有。” “那何来事实?” “那些仙君们说的就是这样!这就是事实!” “得了吧,一句话传一百遍还真吗?这不就是你添油加醋后编出来的故事?” 那人摆摆手,摇摇头道: “要我说,你这故事编的啊,不行。” 说书先生被质疑了专业水平,一时怒上心头: “哪里不行?!你倒是说说看!” “你这故事啊,少了点缠绵悱恻的爱情!我在这听半天,就听几个男人在这杀来杀去,有什么看头?” 说书先生似乎被他说动了,一时陷入了沉默。 见说书先生的反应,那人更加得意,当即就又道: “来你说说,这故事里可有什么绝色美女?” “当然!花南枝!听说过吧?如今赤霞城城主!厉害得顶了天!” 乍一听见故人名字出现在说书人口中,林尽还有点恍惚。 他的花大小姐如今已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城主大人,在没有了赤霞珠的情况下,赤霞城竟比从前还热闹繁华许多,听说最近正准备扩建城池,小姑娘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虽然外人面前她是说一不二的城主,私下里却还是林尽认识的那个小姑娘,最喜欢吃他做的烤鸡,时不时就要写信要他去给她当厨子,每次都吃得满脸糊着油。 “还有呢?” “还有皎月医仙柳拂心,和明烛天那位有名的寒鸮大人!” 柳拂心孤单地死在了落着雪的小院里,后来,林尽看不过去,便将她埋葬在了千落冰原深处。 只是,立碑时,林尽提笔良久,始终不知该如何落笔。 是写“柳拂心”,还是“寒鸮”? 林尽无法决定,最终,他将两个名字都写了上去。 两个名字,两个不同的人,两段不同的人生,却是同一种结局。 但或许,这对她来说,也是最好的结局。 “还有呢?” “还有落烧姑娘!你知道落烧姑娘吗?那可是如今明烛十二卫的领主,倾国倾城一代绝色!” 落烧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她原本的位置。 她总是嘴里嫌弃萧澜启,手里却默默做着为他好的事。天天说自己是一根摇摆不定的墙头草,遇见事,却比谁都靠得住。 如今她在明烛天帮萧澜启打理一些琐碎事物,管管手下小弟,倒也自在。 作为一只芳华魅,她到现在还是不碰爱。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每人都有自己的路与选择,没人规定,她必须是某种固定的模样。 “这个也不合适,到底还有没有啊?” “当然有,这个说出来可别吓死你!” 说书先生清清嗓子: “凛意峰主!江枕风!” 江枕风还在华山,安安稳稳当她的掌门。 她还是要强,还是好胜,还是有野心,但比起以前,倒也松弛不少。 她偶尔会叫落烧来华山喝喝茶,又或是寻晓云空来试试剑,她对剑道的钟情,至今也没有改变。 林尽很羡慕她,也很欣赏她。 她真正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你是不是不爱吃这个点心?休息好没,咱们走吧。再晚,估计赶不上了。” 林尽见萧澜启心不在焉,便拿了块点心自己尝尝: “嗯,确实一般。委屈小狗了,等回去,我给你做些新鲜点心吃。” 听到这,萧澜启立马站了起来。 他拉住林尽的手: “走!” 林尽看他那不值钱的样子,没忍住笑了。 他们下了二楼,待到一楼客人纷纷投来诧异目光,林尽才意识到是萧澜启忘了戴斗笠。 不过,也无所谓了。 说书人和看客的争论还在继续。 说书人一拍手: “好!就江枕风!但她这个名字实在不像个女子,你就用她原来的名字,叫个江娴柔,正好!” 说书人有点迟疑: “你的意思是……让江姑娘与小林仙君来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非也非也。” 那人高深莫测地摇摇手指: “给那劳什子小林仙君有什么意思?要给就给那杀神!” 说书先生大惊: “那可是杀神!是反派!是恶人!而且,他都已经死了!” “管他死不死,反正是你编出来的故事,想要什么结局,还不都看你自己?唉你不懂,这话本子啊,自然是冲突越大越有看头。这主角,就要亦正亦邪,越邪越好,越邪,咱越爱看,你们说对不对啊?” “对——” 周遭一片笑闹起哄。 说书人终是败下阵来: “那小林仙君……” “别惦记你的小林仙君了!” 那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你方才说的那些女人,全给杀神备着!江娴柔做妻,其他的做妾,这就是整整五段爱情!看点这不就来了吗?你就照我说的这样写,保管你红遍大江南北!” 第590章 那人一拍大腿,激动道: “别说,名字我都给你想好了!” 说书人捋捋胡须,扬扬眉: “说来听听?” 观众们屏息凝神,一楼顿时安静下来,而后,那人敲敲桌,清晰洪亮报出一个名字: “就叫,《傲世狂仙录》!” “……” 听见这个名字,本已走到门口的林尽脚步一顿,整个人都是一僵。 他似有点恍惚,微微握紧了萧澜启的手腕。 萧澜启注意到他的异样,回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还想听那扯淡故事?人家都要把你除名了。” “……没有。” 林尽被他逗笑了。 他没有回头。 他松开了萧澜启的手腕,转而握住了他的手。 萧澜启毫不客气与他十指相扣。 林尽跨过小店门头的阴影,走进了阳光下。 他眼底被阳光映得无比清澈,他抬眸,对上了萧澜启宝石一般的青粲色眼睛。 他冲他笑了笑: “我在想,回去之后,我们在院子里多种些花吧?” “好啊。” 萧澜启两只耳朵上的耳坠碰撞发出轻响,其上映着细碎的光。 那些光落进了林尽的眼里。 他听他说: “都依你。” 店门口,小二站在门口,张望着那两位刚坐一会儿就离开的客人。 眼见着前脚离开,他后脚追上去,就不见了人影。 小二拿着他们留下的那一大块银子,对着光看了看。 这银真好看,发出的光像星星。 小二把这当做他们给自己的赏钱,把它揣进了怀里。 他仰头看了眼头顶湛蓝的天,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天气真好。 又是一个温柔的四月天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