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叫济尔哈朗和皇后到皇太极跟前来。多尔衮的这些话他们也是不敢说的这么直白的,都是委婉相劝。
皇太极这样执妄的性格,对于大清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可若是再情深意重,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破执破妄,非如此直言不可。
皇太极隐忍怒意:“是谁让你来说这些话的?皇后吗?”
皇太极生气,他倒是想发脾气来着,但喉头腥甜,若是情绪再有所躁动,只怕他又有呕血。
独自一个人面对宸妃尸身的时候,皇太极常常觉得痛彻心扉恨不得跟随而去,只要想到这一点便会心血沸腾。
可看见多尔衮进来后,看见了他身上的镶白旗的普通兵士军甲,就仿佛从炼狱回到了人间似的,多尔衮说的那些话,叫他鲜血横流的心有了些活气。
他感受到自己的精疲力尽,感受到生命力的流逝,他似乎不敢再生气了。
多尔衮道:“臣弟说的是实话。不管是谁来说这些话,这都是皇兄必须要面对的真实。皇兄留在这里,不许任何人进来,是想留住什么呢?”
“皇兄心里很明白的,该去的都已经去了,也没有什么能留住。而臣弟回来的地方,才该是皇兄放在心头上的东西。”
皇太极定定的看着他的十四弟:“多尔衮,你没有心。”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将心比心,若你落得与朕一般境地,你能洒脱的即刻放手?”
“你那样爱重宁氏,别以为朕不知道。若是宁氏这般如此,你就一点也不在乎?不过也难怪了。朕还当你是个知心人,以为你能懂得朕几分。没想到并不是如此。”
“朕与兰儿数年相知相伴,你与那宁氏才几年呢?如何能与朕和兰儿相提并论?”
多尔衮原本是不计较的。
大悲大痛的人有时候可能也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多尔衮经历过这样的时候,虽然他没有这样的时刻,但是面对过这样的人。
但他的包容仅限于自己的亲兄弟。当年阿济格和多铎误会他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他都可以包容接纳不计较。
但皇太极的不行。尤其是皇太极牵扯到了宁翘。
他活了这么些年了,头一回这样喜爱一个女子,这会儿正是爱重的时候,容不得旁人说她一点不好,自己星夜回来都是担心她吓着了,结果皇太极竟然说这样的话。
说他们数年相伴。可宸妃也是天聪八年入宫的,算起来至今不过八年,比之他和翘翘的六年又相差多少呢?
何况年份如何,又如何能算得清情意几分重?
那宸妃短命,皇太极自己作践自己,他和翘翘还想长命百岁相守到老呢。
尤其是他前几日才答应了宁翘的,要平安顺遂的活下去,皇太极这话,是咒谁早死呢?
如此一想,多尔衮的神情越发不羁,眸中也暗含讽刺:“臣弟没有心。”
“皇兄不是早就知道吗?早在十几年前,臣弟就没有心了。”
“臣弟跟随皇兄,一切都以皇兄为榜样,事事都是跟着皇兄学的,原来这个就叫做没有心么?”
皇太极也知道自己一时情急话说的重了些。
只是话已出口,再想挽回反而刻意。况且他是君是兄长,哪里有皇上向臣子向弟弟低头的?
何况多尔衮话中暗含讽刺,叫深埋在皇太极心中的一根刺跟着动了一动。他们兄弟之间并非光风霁月兄弟情深,他们是有心结在的。
只不过这心结这些年都不常提起。但是谁都知道,不会这么简单过去的。
皇太极缓缓道:“朕听你这话中之意,你对朕心有怨怼?”
他已将代善褫落,已追封阿巴亥为孝烈皇后。还要如何呢?
多尔衮道:“是皇上先说臣弟没有心的。”
皇太极冷笑,所以这是兄弟之间的幼稚的回嘴争吵吗?
但事已至此,也再难进展,再说下去,恐怕当真要触及些禁区,若果真翻脸,局面还是很不好收拾的。
皇太极不想失去多尔衮这个好用的兄弟。但凡他老实些,皇太极也不会刺痛他。
皇太极道:“你也觉得朕是扔下江山社稷一心只想着随她而去的昏君?”
多尔衮不觉得皇太极是这样的人。可他表现出来又很像是这样的。多尔衮这时候反而有些拿不准了。
他谨慎的没有回话。他也不是来和皇太极争吵的,他是来叫皇太极看清现实的。若是这时候把皇太极气出个好歹来,他是出气了,可后续就麻烦了。很多事情就不好往下施展了。
背着个弑君把皇上气死的名声,可是不好洗清的。
皇太极如此发问,似乎也没有想要多尔衮回应的意思。
多尔衮不答话,皇太极也并不在意。
只是神情颇为寂寥哀伤,他甚至因为身体发软而不能第一时间站起来,只好慢慢的在原地腾挪着身体转过去,变成面对着床榻之上的宸妃。
皇太极眼底有泪:“兰儿是闺阁女子,虽出身科尔沁草原,却没有那样多的野心。她只是想依靠朕,她也从来都是依赖朕的。朕所做之事,她并不如何热衷,是朕愿意一一为她吐露,偏偏就是这样,这宫里就是有人容不下。”
“奈何朕处处掣肘,许多事情都不能尽力去做,叫她失望了。可是她还是去了。丢下朕就走了。以后长夜漫漫,还有谁同朕依偎在一处,还有谁愿意听朕说话?朕往后所取任何功业,她都不在朕的身边了。”